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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凰[金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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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没有新衣裳吗?”
那越小少一愣,捂着肚子笑出声来:“哈哈哈……你觉得呢?”
孩童们好奇地把女孩团团围住,仔仔细细看了她一眼,顿时相互看看笑成了一团——
她真脏呀,身上那件衣裳早就短了一大截,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了,颜色都已经看不清了,还破成了碎布条条,堂堂越府三小姐,啧——
女孩静静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身周的孩童兴高采烈的眉眼一动不动。
春寒料峭,她穿得又少,其实这一桶井水可要比她的身体暖和多了,这滋味……称不上难受。
只是要等那些人的兴致过去,恐怕还要再过上一会儿。
“喂,小越哑巴,你再坐一会儿,等萱妹妹的洗澡水可就要凉了哦,小心父亲再把你吊柴房里!”良久,那越小少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眼里闪动着满满的幸灾乐祸。
女孩迟疑着低头略略思索,终于还是缓缓站起身来,捡起了身边的木桶。她身上还滴滴答答地流淌着水滴,每走一步便留下一路水渍,好不容易又回到了井边,手里的水桶却忽的被一股力道重重地拽了开去——
“噗通”一声,水桶落在了井里。井边是越小少漆黑发亮的眼睛,还有恶劣的笑容。
“哎呀,手滑。”越小少笑嘻嘻。
雪色有些刺眼。叫小越的女孩终于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眯着眼睛朝井里面望了一眼,低头朝破屋子走。还没有走出几步,身后就响起一片哄笑声,那声音尖锐得像是深夜里最讨人厌烦的青蛙。
一片嘈杂悬念中,越小少的声音尤其明显,他喊:“小越哑巴,你要是再被父亲吊柴房里,少爷我替你去送饭哦!”
小女孩一步不停地朝前走,身后还依稀留着越小少他们的嬉笑声,还有一声比一声更加嘲讽的叫喊,有叫“小哑巴”的,也有叫“越三小姐”的,当然更多的是“小越哑巴”。女孩却充耳不闻,只是缓缓地朝前走着,直到进了破败的小屋关上房门才轻轻松了口气,睁大了一直微敛着的眼睛——
在眼睑下藏着的居然是清亮无比的眼眸。
小越?她低头叹了口气,动物一样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仰起头笑了。这一笑让原本晦涩的眉眼间有了一抹光泽,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哪里有半分方才的怯懦?
谁说她是小越来着?
她叫……碧城。
虽然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可能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揭晓。
一年之前,她抱着国玺从祭塔上一跃而下便再也没有意识,昏昏沉沉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柴房里,成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那时候,她尚未恢复多少意识,很多记忆皆是模糊的,冥冥之中只知道她的手被人捆在了一起,垂挂在柴房里的房梁上,全身上下麻木得没有任何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威严肃穆的长者牵着一个小小的女孩进柴房,朝着她冷冷看了一会儿,问:“小越,以后还偷不偷萱儿的衣服了?”
她疼得说不出话来,胡乱着点头才终于被放了下来,赏了一碗小小的粥。这一碗粥下肚,所有的记忆才纷至沓来——
父皇,谢则容,国玺,祭塔……
她是碧城。
而这个连名字都没有,只能被叫做小越的越家三小姐……她恐怕……早就被吊在柴房里活活饿死了。
叩叩——敲门声忽然响起来,少顷,一个不甚耐烦的声音在门外道:“三小姐,老爷有请。”
老爷?碧城在房间里稍稍喘了口气,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徐徐抿了一口,眸光闪了又闪,终于泄气地坐在了凳子上。
这一年来,她已经处处装聋作哑,只想安安分分地苟且偷生,可是该来的麻烦却怎么都逃脱不掉么?
“三小姐,莫要让老爷久等。”门外那声音越发不耐烦。
碧城迟疑着举杯一饮而尽却并不动身,直到门外的敲门声已经接近暴躁,她才终于咬咬牙开了门——也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身体的便宜“爹爹”她总还是得见上一见的。
*
半个时辰后,越城勉强换了一身还算完整干净的衣裳,被丫鬟领着去见那“越老爷”。
越府的主人姓越名占德,是治理南花城的六品地方官。官位不大,这越府却实在有些大,碧城跟在丫鬟身后穿过漫长的画廊,亭台楼阁,又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越老爷的书房。她站在门口稍稍停顿,眼看丫鬟的脸色又臭了,才瘪瘪嘴迈步进了书房。
“小越?”书房里响起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
碧城沉默与他对了一眼,心跳却乱了几分——这身体,还是对他有些反应的。骨肉相连,即使这身体的灵魂早就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一个眼神,却依旧让她忍不住发抖。
“小越,今年九岁了吧?”越占德道。
碧城低了眉头不说话,小心地敛去眼里的光芒。她已经快有一年没有开口,一来是避免言多必失,二来也是因为在这越府之中,罕少有人会真正与她说上一句半句话,只是今天的状况似乎与往常并不相同……
越占德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他自顾自道:“小越,你在府中九年了,为父知道你一直不是很开心。如今有个可以保你温饱,许你无限前途,让你光宗耀祖的机会,你可愿意去?”
光宗耀祖?
碧城悄悄抬了一眼,眼里却闪过一丝嘲讽。这便宜爹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倒是慈爱得很的,甚至他眼里原本露骨的排斥也被压抑到了眼眸深处。只可惜她不是小越,她甚至不是九岁的孩童,她第一次见到这位“父亲”的时候正被吊在房梁上饿得前胸贴后背。而这个便宜爹爹的慈爱,是送了狠狠一鞭子。
“小越,你听得懂为父的话么?”
碧城沉默。
越占德终于皱了眉头。他迟疑片刻,终于从案台上站了起来走到那一团小小的身影旁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干咳几声道:“小越,你知道吗,你萱姐姐自小身体就不好,在家娇气得很,爹爹知道你自小便能照顾自己得很好,你比萱儿强了许多,爹爹……很高兴。”
碧城瞧着地上那一团阴影,没有反抗。
越占德摸着她小小的脑袋,嘴角渐渐咧开了弧度。他道:“小越是爹爹的好女儿,萱儿太刁蛮,爹爹把她的名字抢了,送小越好不好?”
他的声音谆谆善诱,语调越发柔和:“从今日起,小越就叫越萱了,知道吗?”
碧城任由越占德的手在自己的脑袋上磨蹭,等他终于收了手,她才仰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越萱是越府二小姐,越占德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也是她这具身体同父异母的姐姐。这样看来,是有什么事情想让她去当个替罪羊么?
“小越……”
越占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忽如其来的“砰”的一声打断。几乎是同时,书房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踹了开来——一抹红艳艳的云锦在门口闪了闪,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女童音在书房里尖锐地响彻——
“爹爹!你为什么要送这个贱婢去朝凤乐府!她有什么资格去!她明明是个贱婢——”
话音未落,倒凌厉的鞭子便直直地朝碧城抽了过去——
风风火火来者何人?
自然是便宜姐姐,越萱。
碧城早有防备,早在房门被踹开之初便悄悄站到了越占德身后,越萱一鞭子抽来的一瞬间她稍稍一闪身,便躲在了便宜爹爹身后。
“萱儿!”越占德罕见地对越萱严肃了口吻。
“爹爹!!”越萱几鞭都落空,凶恶的嗓音中也夹带了哭腔。
“不得胡闹!”
“凭什么这个贱婢可以去我却不能!我要去我就要去!我长大以后要当娘娘的——爹爹——”
“你……胡闹!”
“我就要去朝凤乐府!!”
这可真是一场好戏了。碧城乐得逍遥,不着痕迹地退到了案台边上凉飕飕看着着亲情感天动地的父女争得面红耳赤,她甚至还有闲心扫了一眼越占德的案台。
案台上放着一封书柬,她不过粗粗看了一眼,却在看清那文书落款的时候愣了愣——
居然是……朝凤乐府?
这朝凤乐府是宫中乐府设在宫外的舞乐司,与宫中乐府是同出一脉,负责年年往宫中输送司乐和司舞。在燕晗,舞乐并不单单用于供人赏玩,乐府中的舞姬乐姬通过重重宫选方能进入宫中乐府,在宫中供职一年,在这一年里若是入得了帝王的眼,便能长留宫内讨个美人之位,可比秀女一面定输赢优越了不少。故而朝中官员若有女儿,莫不是削尖了脑袋往朝凤乐府送,即便不能留在宫内甚至不能入宫,经过朝凤乐府熏陶的女子亦能凭着书画琴棋而寻得一户好人家嫁了……
这越老爷怎么会不乐意送越萱入朝凤乐府?
书房里,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的父慈女孝场面还在继续。越占德似乎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张开口,却被门外一声禀告打断了思路:“老爷——老爷!乐府、乐府的人已经在厅堂了!”
越占德的手抖了抖,终于什么都没说出口,转身了书房门。
他一走,碧城顿时加快了脚步跟上他的步伐,谁知道还没踏过门槛,就被一根小小的鞭子拦住了去路——
“贱婢!你站住!谁许你走了!”
门口一抹红艳艳的衣裳,像是天边的云彩。碧城看在眼里,顿时头痛起来。
距离她醒来已经一年,她每日躲他们躲得像瘟疫似的,可是所有的麻烦却在今天一块儿发作起来。这位越二小姐,你看不透这是你爹爹不想让你入朝凤乐府吗?
作者有话要说: 首发3章,老规矩,不出意外的话日更。
新坑还热乎着呢,路过的妹纸按个抓呗~
☆、跑路
对于这个越家小女,碧城是醒来之后几个月才彻底了解透彻的。
她虽是实质上的越府三女却从来也没受过小姐的待遇,据传她是被一个小乞丐送到越府的,说是越老爷的女儿,可这便宜爹爹抵死不承认,直到最后滴了血验了亲,便宜爹爹才不得不收留下这个也不知道是母亲是哪家哪户的天降便宜女儿。
此后四年便宜爹爹对她不闻不问,头两年还有个老嬷嬷照顾她起居,到后来老嬷嬷驾鹤西去,她就成了越府里人人可以调侃嬉笑的小越,衣食住行皆是参照丫鬟来的。平日里也没有人教她读书识字,她自己学了点儿小厮南腔北调的浑话。
越家便宜爹四十九生辰大寿,她一句咬字不清的“祝爹爹早登极乐”让满堂的宾客掉了下巴,再然后,就更加没人与她说话了……
直到八岁那年,她居然斗胆偷了如珠似宝的越二小姐的新衣裳。这才有了她碧城的阴差阳错。
“小哑巴,听说你近来日子不错呀。”越萱一下一下掂着手里的鞭子,眼里的火苗有增无减。
碧城皱着眉头略略思索,最终选择了沉默。
谁知道越萱却越发气得发抖,她忽然狠狠一跺脚,一鞭子直直地朝碧城抽了过去:“都是你!本小姐什么东西你都要抢!爹爹要抢,新衣服要抢,你为什么一直死不了!”
鞭子虽然不粗,抽在身上却是生疼的。碧城一时不备挨了正着,顿时疼得头昏眼花……等她第二鞭落下之前,她已经本能地拽住了她的鞭子。
越萱顿时跳脚:“放手!”
碧城不松手,也不想松。横竖这周遭并没有人,她也懒得掩饰了,抬起头冷冷看着越萱。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才十二的小女孩。不过可惜当年公主碧城也曾经以刁蛮难驯闻名朝野,却和她一比倒真是大巫与小巫。
她原本想着忍一忍便过安生日子,如今看来越家从上到下根本没有一人容得下她。
忍耐……是不是选错了方法?
“你放手!不然我告诉爹爹,你抢了本小姐鞭子打本小姐,爹爹会把你吊起来打的!”
吊起来?碧城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鞭子拉拉扯得有些红肿的手,一时间有些窝火。
“贱婢!你还不快松手!”
松手么?碧城抬起头来,忽然绽开了一丝笑颜。她道:“想试试吗?”
“你……你……”
越萱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开口,一个你字纠结了半天没能接出下文来,只干巴巴瞪着碧城,眼珠子都瞪成了绿豆。
碧城也有些诧异。她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确切地说,在她得知小越讲话的腔调很奇怪而她又学不会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如今着略微沙哑的童音……她比任何人都要陌生。
“贱婢你……”
越萱气急败坏地扬起手就要上巴掌,却被碧城一手截了个正着。
僵持。
越萱死死顶着往日挨打的闷葫芦小越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张了张口,却没能叫出声来——因而,她错失了一个好机会。
片刻之后,碧城大大地喘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绽放开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的笑:“越二小姐,离开之前,我们来算一笔小小的账。”
沙哑的童音带着莫名的甜腻,大概是这个年龄阶段的女童特有的。
趁着越萱被惊懵了的空挡,碧城用力一拽,把她按在地上,随手拿过细细的软鞭捆住了她的手脚——
“你这个……唔——”
碧城咧开嘴笑了。
前生诸多狼狈,不过是栽在了一人之手,为了配得上他才生生磨平了原本的顽劣性子。真要论纨绔,越二小姐不过十二,公主碧城早年横行无阻十余年,倾朝野权贵公子皇亲国戚之流,未逢敌手。
越二小姐,还嫩着呢。
*
碧城自书房出来已经是晌午,阳光正好,照得她原本破破烂烂的衣裳也带了几分温暖。她一溜小跑到了那破败的小院子,在房间里踟蹰片刻便开始收拾细软。
小越姑娘实在没有多少可以携带的,算来算去,不过是几件衣裳加上一点嬷嬷留下来的银两。
这便宜爹爹是铁了心要让她去当他宝贝女儿的替代品了的,她如果再待在越府,就算今天没能让他给卖了,明天能,后天也能,到了今时今日这境地忍耐已经无济于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走了之。
碧城拎着小小包裹朝后门走,路上也经过了一些小厮和丫鬟,却无一人停步。
临到门口倒是有一个小厮拦住了她,问:“小越,你可曾看见二小姐?老爷正找她呢。”
房梁上呀。
碧城掐了大腿一把忍住笑,真挚抬起头来仔细想了想,真挚摇头。
“去哪里了呢?”小厮抓耳挠腮越走越远。
碧城趁着这难得的空挡朝院落后门加快了脚步,眼看着那陈旧的大门就在眼前,她踮起脚尖拨动木栓,小心地拉开了一条门缝——呼吸愕然而止:
这……不会吧?
后门口停着数量马车,马车旁站着十数个身着轻纱云罗的女子,她们有人空手,有人抱琴,却无一例外貌美如花,温婉动人。听见开门的声响,她们齐刷刷一眼望过来——
碧城的心狠狠颤了颤,轻飘飘不知下一步踩向哪里。
南华城是个小地方,相较于帝都算是乡野之地了,即便是家大业大如越府,府中的丫鬟小姐也都只能算个小家碧玉。这一帮人气质风度,倒是有宫中女子的风范。
……朝凤乐府?
“咦,还真有带着包裹跑的呢,倒让大人猜着了。”美人中一个抱琴的轻笑出声,往前几步低垂下身子与她平视,眉眼温润道,“小妹妹,你是越府中哪位小姐?”
……
碧城后退两步,真诚道:“……家仆。”
美人显然是心有疑惑,上上下下打量了碧城一圈,把她一身破烂衣裳看了遍,才叹息自言自语:“原来是家仆呀,看来大人这次猜错了,我们白等一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偏爱堵人家后门……”
她这话一出,所有的美人都掩口笑出了声。半晌,才有一个人上前低声柔语:“大人说人生苦短如春景光明转瞬即逝又如逝川河流不伤而往之,听话的女孩子不好玩。”
……
…………
碧城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细细品味那句“听话的女孩子不好玩”无果,抱起小包裹就要绕路,却不想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仓皇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数声叠加在一起响彻空巷的呐喊:
“三小姐,可算是找到您了!”
都用上“您”了,还是“三小姐”……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碧城只踟蹰了一瞬间,掉头就跑!
身后喧哗一片,碧城闷头朝外跑,还没行几步却撞上了厚软的一堵墙——砰——一阵晕眩中,她的两肋被一双手按了个正着,只一瞬间,她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一股淡淡的沁香充斥满她的口鼻,随之响起的是一个轻快温煦的声音:“哎呀,逮到一只。”
这声音带着春日暖阳的气味儿,说不出的明媚。
却是男声。
“怎么那么脏?”那声音道,“让越家老头儿派人洗洗干净。”
“放……”
“不放。”那声音里带了笑,万千阴雨一夕风流雨散。
*
碧城后悔了,也许确切点讲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失足成千古恨。
接下来的事情失去了控制,越府后门片刻之间喧闹得如同集市一样,十数个小厮从后门鱼贯而出,其中一人从那个陌生人手里接过了她,扛着她急匆匆朝屋里走。
在越府中,往常只有那破院子才是属于“小越”的,不过这一次,她却被带到了越萱的房间。房间里放着一只浴桶,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丫鬟脱了衣裳丢进了浴桶——
半个时辰后,她才晕晕乎乎被人从浴桶里捞了出来押到梳妆台前,流水一样的丫鬟在她的脸上发上折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画眉描唇,琳琅珠钗……又过半个时辰,一个陌生的小越出现在了梳妆镜里。
丫鬟们面面相觑,有人惊道:“呀,看不出来,小越洗干净了比萱小姐还好看好多呢。”
“嘘——你真不会讲话!”
“反正萱小姐又没在……该走了吧?乐官大人在前厅快等急了呢。”
“小越,小越——你怎么了?”
丫鬟们的声音仿佛远在千里,碧城愣愣看着镜子里称得上是明丽的孩童,好久、好久才伸出发颤的手摸了摸镜子。
……怎、怎么会?
“小越,小越——你听不到吗?”
“三小姐——”
“怎么办,她好像听不到啊……”
碧城战栗着缩回手,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用力抓了一把……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路过的妹纸按个爪印呗》《
☆、尹陵
镜子里是一张白皙细巧的脸,长年饥饿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瘦削痕迹,显得一双眼睛异常大。适当的脂粉遮盖去了原本的苍白,让整张脸带了几分红润生气。
这的确是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女童。
可这……并不是碧城发抖的原因。
就在一年之前,她刚刚来到这身体之中的时候曾经细细看过小越的脸:小越她毕竟是越家便宜爹爹的亲生女儿,论长相模样,其实和越萱是有j□j成相象的。她房间里没有镜子,这一年来也是脏脏乱乱着过,很少再去关心这身子的长相,可是……
现在的小越,长得居然有几分……像她当年的模样。
难道真是相由心生,灵魂影响到了长相?
*
梳洗完毕,碧城还沉浸在镜子里的景象带来的震撼中,梳洗完毕,浑浑噩噩被人牵着去了前殿。她还未真正踏入前殿,便看见了一抹红霞。
前殿中,斜斜地倚靠着一抹像是初阳时的云霞一般的红纱衣影,墨黑的青丝散漫地一泻而下,一半缠进了衣裳里,一半闲闲落在椅子扶手上,露出广袖的手比手中的羊脂玉杯还要白皙上几分……他闭着眼,像是一弯流云,从发丝柔顺润滑到了指尖。
这就是……朝凤乐府之人?
碧城踟蹰的时候,殿上那人却陡然睁开了眼睛。
她心虚地退了好几步,一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婢女——
砰——
前殿里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来自越家便宜爹爹。他原本坐在那红衣人的对面,听见声响急急站起了身,算不上苍老的脸上原本早就写满绝望,这一刻却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瑟瑟发抖起来,一只手死死拽着越萱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朝着她伸了出来:
“萱儿,你来了,快……快到爹爹这里来,见过尹大人。”
碧城疑惑地扫了便宜爹爹一眼,看他几乎要僵成死尸的脸顿悟发生了什么事,忽然想笑。
看这情形,她似乎已经成了传说中的越大人的掌上明珠越萱越二小姐了啊。就是不知道如果此时此刻她辩解几句,越家会变成什么样?
“越二小姐?”良久,那红衣开了口。
……男音?
碧城一愣,呆愣在当场。
那人似乎好不自觉,他轻巧地站起了身,几步翩翩到她身前,在她面前屈了膝与她平视,一只手抵住了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倏地,他的眉眼弯翘成了月牙:“哎呀,洗干净了,果然还勉强可以入眼。”
“……”
“乖孩子,被逮回来,是不是不高兴?”他轻声问。
“……”
“可是我高兴呀。”他低头笑出声来,“眼睛再瞪圆一点点,更加漂亮。”
“…………”
殿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不知道是来自她面前的这一只幺蛾子,还是他身周陪同的美貌女子。
碧城僵持在当场,浑身上下被一种类似荒谬的情感充斥——
要说美人,她见过的不算少的,宫里歌姬舞姬燕肥环瘦,可是却没有一个能与眼前这人相比,这样一个美人一开口,低柔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润滑腻歪,却是个十成十的……男人?
双双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碧城的脊背都开始忍不住酸痛起来。
那只红色的幺蛾子忽然凑到了她耳边,低哑的笑声顿时在她耳畔丝丝滑过,他说——
“你看你那爹爹,一直拽着别人的手。你留在此处,为什么不跟我走呢?”
为什么不走呢?
碧城的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紧随其后的是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好久,久到她几乎可以骗过自己,装作她真是越家的便宜女儿……就像乌龟缩在安全的龟壳里,不去想,不去做,不去猜……
因为只要忘记了,就可以不是碧城。
手是什么时候被那个尹大人捏在手心的她并不知晓,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拽着手朝门外走。
越府的门槛很高,她站在门槛前清醒过来,仰头见着的是逆光中尹大人深得刺眼的剪影,心里像装了个兔子,本想开口,却被一声尖锐的嗓音打断:
“她不是越萱!她是假的!!”
“住口!”
“她本来就不是!爹爹,萱儿要去朝凤乐府,要做娘娘!!”
殿堂上轰然炸开的声音尖细无比,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团斑斓的锦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了越占德的束缚窜到了门前,一把推开了碧城!
——砰。沉闷的一击。
碧城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重重地撞在了前殿的梨花木门上,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那风风火火的越二小姐气急败坏的一鞭就恶狠狠朝她袭来——
“冒牌货!不知羞!你根本是个名字都没有的杂种,也想冒充本小姐!你——啊——”
越二小姐盛气凌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一鞭最终没有如愿以偿地落在她憎恶的冒牌货脸上,它被那个红衣的尹大人拽在了手里。
这变化显然超出了她的接受能力,她愣愣看着鞭子,又回头看了看越占德,最终怯怯地望向了尹大人。
“我……”她咬唇,“我才是越萱,她是小杂种……”
“越萱?”
越萱一瞬间红了眼睛,抽抽鼻子委屈道:“是呀,我才是萱儿。为了进朝凤乐府我都已经练舞两年多了……可是爹爹骗我说这一次是去送死的不让我去……”
尹大人一愣,少顷才抬眼看了殿上呆坐的越占德一眼,低眉露了个温和的笑容。只不过温和的笑容才维持了片刻,就变成了揶揄。
他说:“我倒不知入我朝凤乐府什么时候成了送死,难为越大人先知晓了。”
越占德的脸一瞬间惨白如死尸!
这真是异常有趣的一幕。
碧城缩在门边悄悄揉了揉酸痛无比的脊背,饶有兴致地围观着这殿上的景致:
鼻子红红眼泪纵横的越萱,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的越占德,还有那只笑得温婉阴森的幺蛾子。
片刻后,尹大人在啜泣的越萱面前蹲下了身,伸手轻柔地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嗓音比晨风还要轻柔。
他说:“你爹爹狱中的时月,萱儿可要好好照料。”
“……啊?”
尹大人轻笑,眼神却冰冷。他道:“私意隐瞒,散布谣言,肆意扰乱乐府甄选,还请越大人自行去律法司认责,尚可从轻发落。”
又片刻后,越占德噗通一声跪在了殿上。却哆哆嗦嗦半天没有吐出一句话来。
最终的最终,他颓然坐在了地上,晦涩的眼里溢满着的情绪是绝望。
碧城愣愣看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落空的手又被悬空拉了起来。
“走吧。”那红衣轻道。
阳光有些刺眼,碧城眯起眼才隐隐约约看清那红衣,还有他身后那一片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的天。她犹豫片刻,没有挣扎。任由那人拉着手,迈出了越家那厚重的门槛。
那是一年春始,百花绽放的时节。
错落的青草刚刚从齐整的青石阶探出几缕嫩芽,三月里的几滴芳菲留醉了许多人。
那一年,她不过九岁,拉着尹陵的手的时候还有几分吃力,却不知道为何,走了人生中最长,最长的一段路程。
也正是在那一年,在这一段漫长的路程中,遇见了那个足以改变她生命轨迹的人。
*
“你是哪家混进来的?怎么那么破烂?”
晴朗的午后,碧城终于踏上了去往朝凤乐府的马车,却在看清马车上里原本就坐着的几个孩童的时候愣了愣。朝凤乐府的车队里有四五驾特别宽敞的马车,每一驾马车里都已经坐着约莫四五个女童。他们三三两两坐在各处,每一个都隔着一小段距离,她这一进去,里头就有些拥挤了。
你是哪家的?
问话的小女孩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姿态,一身鹅黄的轻纱薄裙,发上腕间都戴着精巧细致的饰品,看模样的确富贵的很。
至于她——碧城默默瞅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她身上已经是她这一年来最好的衣裳了,若不是今天便宜爹爹早就打定了念头让她顶包,这衣裳她还穿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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