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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爱美人纤阿-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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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提今日之事。
  玉纤阿也不提。
  玉纤阿垂头,轻轻“嗯”了一声。
  范翕便出了屋舍,一会儿真捧了一个镶着珍珠的小圆盒回来。他重新坐到她面前,打开盒上机扣。玉纤阿扬目看去一眼,见是一盒药粉,分为两层,下面一层有一个小匙,此时被范翕拿在了手中。
  玉纤阿心里嘀咕:这药粉没毒吧?
  但她面上不显,在范翕用小匙舀了一勺粉末,他乌黑的眼睛望来时,玉纤阿红着腮,重新闭上了眼,伸出了自己的舌尖一点。她睫毛轻轻颤,雪白的面上如染红梅。透着火烛光,范翕靠近她,他的呼吸如羽般,拂在她面上。
  于是她闭着的眼上,睫毛颤得更厉害,脸上的红晕也蔓延到了耳根脖颈。
  她是这样清纯。
  但有时过分清纯,就是妩媚。
  范翕握着药匙的手轻颤了一下。他沉静了一瞬,细碎的药粉,才点点滴滴,洒到了她舌尖上。
  玉纤阿始终闭着眼。因为闭眼,其他感官便更为灵敏。她搭在膝上的手,感觉到郎君熏着香的大袖衣料轻薄而冰凉,拢住她的手。她汗毛一点点竖起,因察觉到面颊上郎君几乎挨上自己的呼吸……太近了。
  她的一眉一眼都将被他看得清楚无比。
  玉纤阿对自己容貌自信的同时,又不禁带了几分忧色。因自己一整日都处在狼狈不堪中,恐妆容有损,容色也要比常日里差上两三分。这样的她,不知能不能打动公子翕……
  玉纤阿胡思乱想间,忽察觉到下唇冰凉,贴上一柔软物。
  玉纤阿:“……!”
  她心跳忽快,一下子闭了嘴,睁开眼,与范翕近乎贴着她的面容对上。范翕已经上完了药,他含笑望她。一手托着那药盒,另一手,就贴着她唇角。他手指冰凉而柔软,在她睁眼后,仍贴着她的下唇,轻微摩挲了下。
  他俯下长睫,试探一般的看她。他已摆脱了方才的害羞,此时调戏她,戏得游刃有余。
  玉纤阿与他怔怔相望,心想这位公子……在羞涩和放纵之间,切换得也太自如了吧?
  范翕声音仍带着一丝哑意,却柔声道:“你唇上沾了药粉,我帮你擦去。”
  玉纤阿尴尬的:“……嗯。”
  范翕面容再贴得近一存,他高挺的鼻梁几乎撞上她。而范翕指腹贴着她唇角,轻轻压了一下。看她一抖,范翕目色一暗,含笑问:“我有事请教女郎。”
  玉纤阿已有所察觉,她顿一顿,低下视线,看到他的大袖果然搭在了她膝上。他靠她靠得这样近……玉纤阿定定神,声音柔婉道:“公子请讲。”
  范翕柔声问:“我见你唇上落了粉,好心为你擦拭。你为何突然睁眼?你以为贴着你唇的是何物?嗯?”
  这问题!
  身如过电,玉纤阿手背上鸡皮疙瘩跳起,她盯着他,半晌不能答。好一会儿,在范翕眼中笑意越来越加深,他的手指移开她的唇角,要摸她的脸时……玉纤阿偏头躲了下,温柔答:“妾身以为自己不当心留了口水,郎君在用帕子为妾身擦拭。妾身不安,是以睁眼。”
  范翕:“……”
  满腔柔情打住,女郎不解风情至此,玩弄他至此……他目中暴风雨起,瞬间掠起极怒极恼色!
  范翕淡下了脸,眼神冰凉,心中恼恨无比。
  他如此对她!
  她明明该死,他为了保下她做到如此地步!而她竟然羞辱他!她是瞧不起他么?她明明偷听到了他和成渝的话,却仍不打算投靠他。她是觉得宁可死,也比跟着他好?
  一瞬间,范翕面容近乎扭曲,脑子里浮现过自己过往受到过的所有耻辱……他恨不得掐死这个女子!
  范翕不愿再搭理她,觉他再给她机会,就是犯贱。他扔了药盒,叮咣之声撞上地砖,吓了玉纤阿一跳。她抬头不解看来,而范翕起身便走。玉纤阿却伸手,扯住了他衣袖。
  公子翕做惯了温文尔雅的人。就是此时怒极,他也是彬彬有礼:“你还有何事?”
  玉纤阿心知若是让他就这样走了,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玉纤阿不动声色,将方才说了一半的话说完:“妾身当时心中失落,因不愿在公子面前形象不堪,给公子留下糟糕印象。妾身希望自己在公子心中,永是美人。公子日后即便回了周都洛地,也不忘妾身。”
  范翕回头俯眼看她。
  她抬眼与他对望,目色迷惘,又暗藏着几分期许。目光泪光盈盈,湖水潋滟。范翕俯身,手指缓缓按在她眼角,她眼中的一滴泪,便滴在了他手指上。将他手烫得颤了一下。
  范翕轻叹一声,喃道:“玉女……”
  玉纤阿仓促擦去自己眼角的泪,低下头,微微哽咽。她颤声:“妾身自知自己今日犯了大错,死不足惜。妾身不敢求公子怜惜,那恐会为公子惹去后患无穷。妾身只想在妾身死后,公子仍会记得妾身……”
  她忽而失声。
  因范翕蹲下来,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屋舍静谧。
  年轻俊美的公子,紧抱着在他怀中流泪颤抖的美人。
  他缓缓放开她,再望她濛濛噙泪的面容一眼。他倾前身,面贴着她,与她摩挲。
  范翕轻声幽怨道:“玉女,我有一法保你平安。可是你心中又……到了今日,你仍是不愿跟随我么?”
  玉纤阿低声自卑:“并不是不愿跟随公子。是怕自身卑贱,让公子失望。”
  范翕顿一顿。
  他作出乍喜状:“那你便是愿意的?”
  玉纤阿作出害羞模样,闭眼不语。
  范翕便再次拥她入怀。
  ——
  二人都是聪明之人,并未明说,情意也表达得差不多。当夜范翕让泉安送玉纤阿回去,回来后,泉安见范翕一边烹茶,一边出神。俊雅郎君,唇角含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满庐清香。
  泉安凑前:“那玉女……”
  范翕打断他:“不过是为了换情报,临时起意,想沾些便宜。没有旁的意思。”
  泉安心想:……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这般急于否认干什么?
  范翕仍温温和和地吩咐:“既然被玉女看到姜女,那便不杀姜女了。省得玉女日后不见姜女,以为我是人前温和、人后心狠手辣的人。”
  泉安“呃”一声,心想:难道你不是么?
  范翕道:“吩咐成渝喂姜女一副毒,用毒吊着她,好生调教调教。日后,把她做我身边一侍女用吧。”
  泉安:“那玉女……不杀了?”
  范翕嗔怪瞪他一眼,责道:“你怎这般心思狠毒?玉女是我情人,她那样温柔良善,你也舍得下毒手。我怎么有你这样心狠的仆从?”
  泉安:“……”
  好吧。
  面慈心软是公子。
  心狠手辣就是他。
  范翕不经意般问泉安:“你可知如何让一个郎君装出深爱一女子,诱她爱他爱至不会暴露他秘密的模样?”
  泉安:……他觉得公子真是谦虚了,这样好的演戏态度,也许不用装。
  ——
  而当夜,玉纤阿回了织室,确保自己还活着,大大松了口气。她去浴池泡了一会儿,长发淋在水上,花瓣覆于胸颈。美人入浴,烟雾寥寥。若有若无的,玉纤阿肌肤滑润的后背上,隐隐一个什么纹,被水波潋滟堪堪挡住。玉纤阿透过镜子,张望了一下自己的后背,就后怕地缩回了水中。
  怕人看到自己后背的痕迹,玉纤阿小心地将背贴在木桶上,这才放了心。
  洗漱之时,玉纤阿心中怅然,知自己走向奚礼的那条路已被迫断了。她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今日应了公子翕,日后便要谨慎行事,不能再与吴世子走得近。这可如何自处啊?
  她定要让公子翕觉得自己深爱他,爱到不会与任何人说出他的秘密,她才能自保。
  嗯……她要如何虚情假意,调动自己的感情,作出爱一个郎君的样子呢?


第22章 
  在吴宫中,位高权重的周王室公子,想与一位卑的宫女幽会,也是蛮难寻到机会的。尤其是接下来几日,宫中为了迎接“花朝节”,不管男女皆忙了起来。玉纤阿作为织室的宫女,其他宫人手不够时,她也要被派去做工。
  因今年的“花朝节”乃公子翕主持,“百花仙”又是第一次由年少的九公主奚妍所扮。
  吴宫公子王姬们众多,哪怕在王后名下的子女,奚妍也不是最贴吴王后心意的女儿。初闻公子翕邀请奚妍主持“花朝”,吴王后惊讶之余,想与吴王讨论一番。
  金玉帘箔,明月珠壁。幡旄光影,照耀一殿。帷帐飞飞落落间,吴王正与美人们在酒池里醉生梦死。王后寻来时,厌恶地瞪住那几位陪着吴王的美人。几位夫人小心躲开王后,王后这边人又费了很大力气才唤醒醉醺醺的吴王。坐在浴池中的吴王听闻王后的来意,非常随意地笑道:“大约公子翕与阿九情投意合吧。”
  王后呆住。
  吴王心里打起了算盘:“孤懒得年年去周都朝拜,懈怠了几年,那些人就疑心孤对天子不敬。不如叫阿九嫁给那公子翕,双方联姻,又保我吴国百年啊。”
  王后大惊:“阿九才十四!”
  吴王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嫁我时也不过十五。有何关系?”
  王后半晌无言,见吴王说完这事,便又色眯眯地低头抚弄着趴于他怀中的美人。王后难堪地别过眼,她心中现在对吴王已无指望,不在意这位王侯如何玩女人。只要她儿子奚礼的大位可保,眼前这死老魅就是死在女人身上,王后也不想管了。
  王后再说一事:“听闻公子翕此次巡游,是诸侯国小动作纷纷多起,周天子心有提防。大王可有打听其他诸国对周天子的意见?可有想过公子翕巡游吴国,有警告之意?”
  王后板着脸说了这么多,吴王不耐了。
  吴王的王位是从他叔叔那里抢来的。早年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取得王位得周天子承认后,他也丝毫不敢懈怠,整日殚精竭虑,想让吴国在他手中富强。但前些年吴王得了一场大病,差点病逝,病醒后吴王就想通了——何必这样操劳?
  之后吴王再不愿在政务民事上耗费心力了。
  眼下王后提起政事,吴王非常不耐的:“这些琐事,你问世子不行么?吴国上下事务,不都是他在把持?还有公子翕巡游,孤不是已给了方法么?将美人送给他!年少小孩儿,哪有不爱女人的。”
  王后:“……”
  她唯恐吴王再提起将九公主奚妍嫁给公子翕之事,只怕吴王兴致一来,当场要定下这门亲事。王后为了女儿,只好强笑道:“那大王继续休憩,臣妾告退了。”
  吴王后出了吴王宫殿,便让人召世子奚礼问话。当吴王后和世子奚礼谈论“公子翕是否对九公主有心思时”,玉纤阿捧着一卷绢布衣裳,与众宫女缓缓行在柳林宫墙下。
  宫女接到主宫夫人们的话,要布置好“白鹭台”,好为明日的“花朝日”做好准备。而作为织室的宫女,玉纤阿则是要将织室为公主准备的“百花仙”的衣裳送到公主宫殿去。
  奚妍见到玉纤阿分外惊喜,玉纤阿温温柔柔的,说话轻言细语,不似侍女,倒比主人还有涵养些。年少的公主恐没见到过这样有气质的宫女,拉着她说了半天话,才去试衣。
  不过一会儿奚妍出来,便摇头道:“襟口的兰花竟扎了我一下,还有肩那里也有些紧,不合适。”
  玉纤阿顺从地跟进去查看,记下公主的尺寸与要求。其实这件衣裳原本是为宫中另一位夫人准备的,是范翕要奚妍做“百花仙”,织室才临时改制。虽则如此,玉纤阿这些宫女为这件衣裳也熬了大半个月。在玉纤阿看来,衣裳其实已经非常完美,非常合身了。
  但是作为公主,哪怕已经合适,也一定要指出一两个不合理的地方让下人去改。
  这是贵女的骄傲与礼仪。
  玉纤阿跪在地上,何等欣羡。恍惚间想到,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享受这样的尊贵……
  她在九公主的宫舍中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之后将衣裳送回织室后,又匆匆去“白鹭台”听令布置露台。“白鹭台”宫人杂多,玉纤阿低头行路时,不经意被旁边人一撞。
  她趔趄了一下,手中被塞了一块布。
  玉纤阿常日在织室,那布一被塞入她手中,她就摸出布的材质。此布乃清河缣,上等绢布,比她方才给公主送衣时那衣裳所用的绛绮縠,也不差什么。玉纤阿心惊,抬头。
  见一宫女走过去,回头看了她一眼,暗示地对她一笑。
  玉纤阿握紧了手中的清河缣布——知是公子翕送来的。
  她心跳快两顿,压力蓦生。作为一小小宫女,与公子翕那样身份的人私通,她还是有些怕的。
  玉纤阿找借口寻到宫墙脚下,没人时,她才疑惑地打开那绢布,惊讶地看到布上写了字。玉纤阿顿一下,心想平时普通人要写字,只知道用竹册,用竹简。只有公子翕这样地位的,才舍得用华贵的布匹写字吧。
  想到奚妍对衣裳的嫌弃,想到公子翕写字的布匹……玉纤阿心中羡慕了一会儿,才轻轻一叹气,抿了抿唇。
  她低头去看他在布上写了什么字。
  半晌,玉纤阿茫然:“……”
  她尴尬地红了脸,因不认得范翕这是写了什么字。
  比起寻常宫女的目不识丁,玉纤阿自己一直在偷偷认字学字,平时也因为这些得了些主君们的赏识。可是她只认得一些简单的字,范翕写给她的这张布条,字非常复杂不提,行笔流畅之余分外狂放。
  十几个字,他一笔从头勾到尾,中间一点笔都不顿。
  字迹潇洒风流,又雍容雅致。
  分外有欣赏价值。
  玉纤阿几乎能从这笔字中,看出公子翕的文学素养与平时修养。他也不加掩饰,甚至在炫耀一般。玉纤阿低头努力地辨认字迹,觉得每个字都不认得……他就好似一只开着屏的孔雀,在向她展示他的羽翼有多华美一样。
  玉纤阿颔首而笑:嗯,很厉害。
  可是不知道他写的什么。
  玉纤阿一时为自己的文字素养贫瘠而羞愧,暗下决心定要努力学习,一时又疑心范翕在向自己炫耀他的才学有多好……她该跪倒在他脚下顶礼膜拜。
  玉纤阿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天气不太好,阴云黑沉沉地压着天,一阵凉风起,吹动女郎的裙裾。玉纤阿攒紧布条,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四周,见方才给她递字的宫女泯然众女间,已经寻不到踪迹了。既然寻不到踪迹,玉纤阿也就无法了,只能放下此事。
  ——
  当夜雨大如注,瓢泼铿锵。
  这样大的雨,宫中巡察的卫士和宫人都少了很多。
  公子翕傍晚时忙完公务,晚上洗漱更衣,之后看时辰差不多,便由泉安撑着伞,一主一仆去相约地点。一路大雨,寥寥无几人,泉安问范翕:“公子怎么竟与玉女约在‘白鹭台’?那与我们宫舍有段距离啊。”
  范翕温柔道:“可是与玉女所住的织室近啊。”
  泉安一愣,道:“公子体贴。”
  范翕微微一笑,心想这才哪到哪呀。泉安是没见过他待人好,他真使了浑身解数去讨好一个人……连太子都没有这个福气。
  范翕心里微赧微羞,想到玉纤阿,羡慕了她一番:哪怕别有用心,他也自觉自己待女郎之温情款款,世间绝对再无第二人。玉女运气真好,竟得自己这样的温柔郎君款待。
  他也巴不得有自己这样善解人意的人讨好喜爱自己呢。
  到了“白鹭台”,主仆二人站在宫墙下,一道望着黑魆魆天际出神。泉安问公子:“您当真与玉女约好了?”
  范翕沉默一会儿。
  勉强笑道:“定是织室比较忙,再等一等吧。”
  ——
  而此时,身在织室的玉纤阿,待同舍宫女睡下了,才挑着一盏灯,坐在案前,拿手指沾了水在案头写字,临摹着范翕那字条玩。仍然辨认不出字条上写的什么,玉纤阿为自己的才疏学浅红了脸。大风刮窗,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玉纤阿写字时,托腮望了窗外一眼。
  蹙眉心想:这样大的雨,不知公子翕在做什么呢?也许已经睡了?
  他不与她私会,大约是等着她主动?
  漆黑天幕下,范翕在大雨中淋了半宿,没有等到女郎,他只好沉着脸大步凛然回宫。他心中羞耻气怒,头一阵阵地痛。他被她气得浑身发抖、目中滚烫,几要落泪——
  玉女!玉女!
  他要杀了她!他一定要杀了她!
  泉安看范翕脸黑如盖,都不敢与他说话。
  泉安一路跟着公子,见郎君面白如鬼、神色僵硬。难得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将情绪摆在了脸上,泉安心中不禁为公子愤愤不平:那玉女拿乔,可真狠!竟敢爽公子的约……她怎么这样坏啊!


第23章 
  睡梦中恍恍惚惚间,玉纤阿被窗外的炸雷惊醒。亮光在窗外一闪而过,玉纤阿愣了愣,有些担心明日“花朝节”会不会因此受影响。但是想到“花朝节”,玉纤阿就想起了公主要她们改制的那件衣裳。
  玉纤阿盯着范翕写给自己的自己不认识字的字条,心弦缓缓一拨,想到了一种可能——
  通常郎君给女郎递字条,除了炫耀自己文采,也许八成可能,是约此女私会。
  可她不认得他写了什么,那可如何与他私会?
  玉纤阿决定补救一番。
  玉纤阿披衣持灯,看帷帐中同屋的宫女睡得香甜,压根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玉纤阿冒雨出了屋,去缝制坊,拿着钥匙将公主白日那件深衣从木匣中取了出来。将灯烛放在明台上,玉纤阿望着这件流光溢彩的华美衣裳,指尖从布匹上慢慢滑过。她寻思一会儿,取出针线,为这件衣裳再添些细节。
  一灯如豆,窗外雨声磅礴,天地间泻如倾洪。
  ——
  一夜雨后,天放晴,百花被雨打湿洒落在地,枝上却也还有些未落的,花露重重。绿蔓青芜,莳花扶墙,在凉爽的风中曳曳招摇。“花朝节”至,倒真有些万物复苏之象。
  宫中主人在今日给宫人放了假,天刚濛濛亮些,女儿们全都笑嘻嘻地赶向“白鹭台”。因今年的“花朝节”,在“白鹭台”所办。有来自周王朝的公子翕主持,往年不会来的公子王姬大王王后,竟都会来。
  奚妍早早被宫人们簇拥着来了“白鹭台”,有些困顿无聊。她和捧衣的玉纤阿在舍中换衣,隔着帘子看到窗外宫女们嬉闹,竟也勾起了兴致,趴在窗台上看。奚妍托着腮帮看半天,见外头无非是放纸鸢、扎红花。她看到一个宫女和另一个宫女追逐,撞上了人,宫女吓得跌倒在地。奚妍看得有趣,噗嗤笑出声。
  玉纤阿笑问:“公主看得有趣?”
  “嗯……”奚妍原本这样答,但她回头看到玉纤阿温柔含笑的模样,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儿一样,好像什么反应都落在对方预料中。奚妍皱了皱眉,这种感觉让她不甚舒服。
  奚妍便翘着下巴,满不在乎答:“也没什么呀。宫外可比这些有意思多了。现在这些都是小玩意儿,我早看惯了。”
  玉纤阿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奚妍奇了,追问:“你笑什么?”
  玉纤阿不答。
  奚妍追问再三,舍外女官催促她们换衣快些,玉纤阿便跪在地上将手中托盘捧得再高些,让为公主换衣的侍女方便拿取,而玉纤阿回答奚妍:“奴婢是笑,这宫中多少荣华富贵,公主却不看在眼中,反慕宫外生涯。而宫外的人,真正艰苦的,公主恐也从未见过。”
  奚妍沉下脸:“胡说!吴国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哪里过得艰苦了?我回回出宫,看到的人都很开心的。”
  她劝诫玉纤阿:“玉女,定是你入宫前过得不甚好,才觉得世人都过得艰难。你这是狭隘,对我父王兄长没信心。”
  她一介王姬,金枝玉叶,不知人间疾苦。
  玉纤阿也不和她辩,只答:“奴婢受教了。”
  金冠华胜,琳琅满目。待奚妍换好了“百花仙”的衣饰,便被侍女宫人们簇拥着带了出去。玉纤阿本跟在后,被人一挤,便远远被挤开了公主身畔。之后,丝竹管弦乐声起,玉纤阿立在簇拥人群中,看公主被扶着登上车辇。
  车下围观者哗然。
  因扶公主上车的郎君,乃是公子翕。幡旄摇动,车饰以明珠翠羽。范翕原本就在车上,但摇晃的幡旄挡住了他的身影,当他站起时,内赤色曲裾长袍,外罩黑色广袖深衣。他立于车上,弯身向车下的公主伸手,含笑以候。刹那间阳光浮在他面上,光影交错瞬间,奚妍都恍惚了一下,红了脸。
  车下的宫女们兴奋得疯了般——
  “公子翕和九公主一道游宫!”
  她们不断地将鲜花果蔬掷于车,又有礼官卫士稍微相拦,阻止她们伤了贵人。诸女们一路追车,而车上的公主红了半天脸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职责。她接了女官们早已准备好的“琼枝花露”,洒向车下。
  作“花神赐福”。
  玉纤阿被挤在人群中,被熙攘人群拥着追着那车。点点滴滴的花露洒下,不过是一种祝福。玉纤阿拭了拭睫毛上沾着的水雾,再一次仰头看向那车中的男女。
  公主娇美,公子清雅。
  她在人群中,他在人群巅。
  位卑者与位尊者之间的距离,实在遥远。想一路扶摇直上,直入青云……玉纤阿再一次意识到其中艰难。
  范翕往人群中望来一眼时,看到了玉纤阿。在一众宫女中,她的美实在出众,想不看到都难。被挤在人群中的玉纤阿脸色苍白,乌发垂腰,她眼睛莹黑地看向他的方向,眼神和周围人的狂热比,分外冷静。
  玉纤阿也看到了他望过来。
  她露出恬静的笑,如杏花般清新明丽,含笑看来……范翕刷地扭过了脸,不看她。
  玉纤阿微愕:她何时得罪了他?
  ——
  之后一整日,都是范翕和奚妍交换着主持“花朝节”,女子中的各类游戏,奚妍都做了裁判。还有歌舞、赋诗,奚妍都跟着范翕一一完成。吴王和王后坐在高座,看到女儿娇娇美美的,她与范翕时不时对望,她用眼神问范翕自己该做什么,看在旁观者眼中,则是郎情妾意、欲语还休……吴王就对王后说:“看吧?吾早说该将阿九配给公子翕。”
  吴王后这样看来,也觉得小女儿和温文尔雅、容止端庄的公子翕分外般配。但是将女儿远嫁去周都,王后始终犹疑。吴王后说:“大王不可这样说,我等尚不知公子翕婚否。”
  吴王不在意道:“问世子,他定然知道。”
  吴王又说:“婚不婚的没什么关系,即便公子翕已有妻,将阿九赠给他做妾室也无妨。他妻子定是洛地名门……”
  吴王后厉声:“我吴国公主,怎可给人作妾?!”
  吴王不悦:“妇人之见!为保吴国百年兴盛,公主给人作妾如何?就是赠去为奴,也是她身为公主责无旁贷的义务!吴国百姓供养她,侍奉她,她就该为吴国献出自己。”
  台下本注意着妹妹言行的奚礼得仆从报,抬头一看他的父王母后在高座那边脸色难看,似又吵了起来,且有大打出手的意图……奚礼头痛一瞬,不再观礼,而是上去劝解二位。
  ——
  晌午时分,吴王和王后走后,公主的礼也完成,“白鹭台”却热闹不减。宫女们自由玩耍,看王姬夫人们写诗作画,也有的,大着胆子和公子们说话。但很多宫女梭巡公子们,却遗憾地发现方才还跟奚礼殿下在一起的公子翕,此时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吴世子奚礼为人严肃冷漠,宫女们即使在过节时,也不敢去扰他。但是那位公子翕却为人和善,温柔多情,宫女们都想和他说话,求他一顾。
  外头热闹时,范翕在一凉舍间休憩。
  昨夜淋了雨、今天又一直作秀,女子们的嬉笑声尖叫声,吵得他头好痛。寻到机会,范翕就从人群中脱身,自己去休憩了。
  玉纤阿被泉安领到舍外,她意外地看到姜女垂头侍在外。玉纤阿走过姜女时,脚步停顿了一下,姜女抬头看她,眼神一亮,又暗下去。玉纤阿发现姜女好似苍白憔悴了许多……她若有所思地走过。
  看来姜女在公子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呀。
  公子翕没他表现出的那么和善温良。
  玉纤阿打起精神来,而旁边泉安不安地再劝:“我家公子此时当真不想见你,你确定非要忤逆他的意思么?”
  玉纤阿看他一眼,觉得这个一路阻止自己面见公子翕的仆从,实在话多。她含笑:“这种事,如何说得清?”
  泉安:……哪种事啊他真不懂!
  范翕揉着额头,手撑着案闭目养神。忽舍门开了,有人绕过屏风,向他走来。范翕低着头,看到是侍女的裙裾鞋履。
  他心中厌烦扭曲至极,恼人来打扰他。
  他拼命抑制住自己发怒的冲动,不抬头,轻言细语道:“我不用人伺候,你们下去吧。”
  那女子跪于他案前,汩汩水拨动,她在为他倒茶。
  范翕抬手按住她手腕,抬头……他瞳孔微微一缩,看到美人言笑晏晏,跪在案头另一边,手腕被他握在手中。他抬头看她一眼,她凝目望来,笑盈盈道:“有美一人,同处一舍,公子倒好大的火气。”
  范翕缓缓张望四处空荡的堂舍:“哪有美一人?在哪里?”
  玉纤阿愕了一下,转眸说:“自然是公子了。”
  范翕扬眉:“……”
  此女深情看他,夸了许多:“公子在妾身眼中,器宇轩昂,朗朗如夜间珠,鹤立人群……妾身再未见过公子这样出众的郎君了。”
  范翕唇角忍不住翘了下,握她的手腕松了松。他握她手腕的手指微麻,想到:这嘴也太甜了。范翕赧然,他心里的甜言蜜语就要泛出来夸她……但紧接着他就想到,不能为她花言巧语所骗。
  她才爽了自己的约!


第24章 
  玉纤阿跪地,手臂伏在面前长案上,仰头与他说话。她面容干净秀美,不染尘埃,一双明眸噙笑,盈盈若春水三千,又含着几抹若有若无的愁绪。她的长相与她的身份太不相配,不说她是宫女,谁都会觉得这位伏案仰面看自己的美人,更类那超凡脱俗的仙娥。
  年少的公子翕手肘搭在案头,长睫密若蛾翅。僵硬中,他感受到一种古怪的棋逢对手的压力——他有点懂平时那些人与自己相处时的感觉了。
  永不生气,永是温和,才永是不败。
  范翕语气又古怪,又温软,还有几分怨怼:“为何爽约?”
  他再加一句:“可是瞧不起我?欺我孤身一人在你吴宫,无父无母无兄照应?”
  玉纤阿愕然:“……”
  欺他?
  她哪里敢?
  他说爽约……玉纤阿想到了昨天他托人给自己递的绢布字条。
  她心里暗道糟,想原来那果真是约了她相见的意思。可惜他的书法太厉害,字选得全是复杂的,她一个堪堪认得几个常用字的白丁,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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