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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爱美人纤阿-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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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纤阿连忙插口:“我哥哥说胡话呢,婆婆别理他。”
  范翕冷笑一声,他看玉纤阿一眼,心想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最清楚。
  ——
  被婆婆训了一早上,吃过早膳后,玉纤阿便带范翕去镇上找医工治眼睛。范翕的眼睛昨夜就恢复了,但他颇为享受玉纤阿主动过来牵住他的手、带他走路的行径,他便不告诉玉纤阿。
  想玉纤阿平时不喜欢郎君近她身,他有时离她近一些她还会让他坐远一点,这让范翕不高兴。
  眼下他却是装着柔弱,光明正大地被玉纤阿主动牵手抱臂,她连早膳都喂他吃。不仅如此,她估计是照顾他的脆弱,一直柔声细语地安抚他,他稍微流露出失落的神色,玉纤阿就会关心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玉纤阿以前自恢复本性,不在他面前伪装后,她可是经常的不理他!更罔论关心他问候他哪里不舒服了!平时他让她过来,她不想过来的话就当没听见。
  平时玉纤阿对他多恶劣,这一早上就对他多呵护!
  范翕震惊之下,心中飘飘然,恨不得一辈子都这样“失明”下去。只要玉纤阿一直对他这样,他愿意一辈子看不见的。
  不过在找医工看病时出了点儿意外,连续两个医工都疑惑地表示范翕的眼睛没问题,范翕心虚之下,见玉纤阿不疑有他,玉纤阿只以为是这小镇太破,医工水平太差。二人出了医舍,玉纤阿怕范翕难过,还主动安慰他:“哥哥别担心,他看不出你眼睛的问题,总有人看得出来的。”
  范翕便作出怅然状:“我不想连累你……”
  玉纤阿心疼他,又是对他好一顿安慰。
  但之后范翕怕露馅,不肯再找大夫看眼睛了。玉纤阿以为他是受挫后自怜,怕刺激到他,便也由着他。下午的时候,范翕装着盲人,让玉纤阿和自己的卫士联系,传递消息。
  二人回到村中老妪的院中,老妪去邻居家串门了,范翕和玉纤阿坐在院中,范翕口述,让玉纤阿帮他写信。
  他平时对玉纤阿说话温温柔柔,但是当他坐在院中石凳上,让玉纤阿给他的下属写信时,他的语气就非常强硬冷漠了:“将薄宁带着与泉安手下人手汇合。不必急着来寻我,当利用薄宁,诱楚宁晰上勾。不必担心伤到楚宁晰,该如何下手就如何下手。”
  又让玉纤阿给曾先生等人写信:“从越国撤兵,所有人马分批入楚地,与我汇合。撤兵之举当循序渐进,做的隐秘些,不要让吴国察觉……仍给越国一种我们未撤兵的假象……”
  玉纤阿写信时,抬目看范翕。
  她叹于他对待下属的淡漠和强势,想也许这也是范翕的本性。这家老妪不在,不怕被人听到二人的谈话,玉纤阿问他:“为何楚王女这般针对公子?”
  范翕道:“她疯了。”
  玉纤阿:“……”
  她佯怒:“你好好说话呀!怎能开口就咒人家疯了?”
  范翕唇角一抹凉笑,道:“因为她一家都被周天子所杀,这都是因为她父王与我母亲私通的缘故。她自然恨我。”
  玉纤阿愣住。
  没想到范翕这么平静地说出这样劲爆的话……在她愕然无言时,他竟然挑眉笑:“觉得意外?”
  玉纤阿喃声:“不是……怎么会……虞夫人怎么会这样……这是真的么?”
  范翕垂了眼,漫不经心:“谁知道呢。”
  他许久沉默。
  但也许是这话他从不和旁人说,憋得太久了。玉纤阿温柔的目光望着他,他便禁不住说了自己从不跟人说的那些话:“你不是一直怪我身体弱么?其实我最开始身体应该没那么差。我虽是早产儿,但我初出生时,我父王母后都分外疼爱我。那时我长在周王宫,我母亲也没有被囚去丹凤台。”
  “但是之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母亲应该是从周王宫中失踪了一两年。这个时候,我父王仍是疼我的。我只是很久不见到我母亲,但我那时又知道什么呢。我在周王宫长到三岁,忽然有一天,宫中开始流传起我母亲与楚王私通的话。”
  “自此,我父亲就厌了我,我在周王宫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周天子厌我,宫中人便开始薄待我。我的身体就开始差了……到我三岁的某一天,我被我父王赶出了周王宫,我再一次见到了我母亲。这时,她已经被周天子囚于丹凤台了。从此后,我才是跟着我母亲的。”
  范翕自嘲:“我父王彻底厌了我。我母亲多次求他让我回王宫,他都置之不理。”
  玉纤阿慢慢站起,走向范翕。看他低着头,低声:“所有人都说我是我母亲与楚王私通所生的,楚宁晰因此恨我的出生毁了楚王室的一切……”
  玉纤阿走到了他面前,她站着,他坐着,她倾身拥他入怀,颤声:“公子……”
  玉纤阿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因天地间传来刺耳的号角声和鼓声。她扭头,她怀中的范翕与她一起扭头看去,他们看到不远处的烽火台上,燎烟冲天而起,烽火熊熊……
  范翕熟悉烽火传递的所有讯息。
  他脸色微微一变,因他认出这烽火的讯息,是洛地失守,周天子薨……
  ——
  云梦泽间的一处行宫,楚宁晰大步踏入宫中,见楚国大司马焦急地负手转圈。楚宁晰的右手前日被范翕捏得骨折,痛不欲生,但她性强,也不肯叫委屈。楚国大司马前来,她手上随便包扎一下,就拖着自己肿得厉害的手来见大司马了。
  大司马回头,看到公主的手臂上的纱布,惊了一下。
  楚宁晰满不在乎:“公子翕捏的。”
  楚国大司马这才想到自己的目的,皱着眉:“公主,你偷拿走了兵符,派人去追杀公子翕?你为何要这样做?!”
  楚宁晰诧异,怔愣原地,她没想到大司马会问出这种问题。
  楚宁晰喃声:“大司马,我一家毁于他的出生,这还不够我追杀他么?且我认为,我追杀公子翕,并不会遭来什么恶果。北方打仗,根本没心思管我们。”
  大司马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郎倔强地盯着自己不服输的样子道:“当年的事怎能怪到公子翕头上?楚国的悲剧,与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儿何关?你如此怨恨,为何只针对公子翕?你为何不去杀虞夫人,不去杀周天子?”
  楚宁晰眼圈红透,高声:“我想杀的!你以为我不想么?我刚出生就失去了父母,我母亲生前不曾得我父王一个好眼色,都是因为谁?我有记忆开始,就东躲西藏,怕天子欲杀我……我在民间被藏到三岁才能重回王宫。重回王宫之日,我楚氏一族,只剩下我一人。”
  她眼中噙了泪,泪水却不肯掉:“因为虞追那个女人!我父族尽亡,母族尽毁,都是因为周天子的缘故!我深恨范翕,深恨虞追,深恨周天子!”
  楚宁晰哽咽:“是,我没本事,我只是一个王女。我幼时偷溜入丹凤台,我想看看让我父王迷恋一生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就因为我闯入了丹凤台,我身边的仆从一夜之间全被换了。我怕了,我不敢问那些人是不是死了。丹凤台虽在楚地,可我从那以后再不敢去了。”
  “而今,我若是能杀了公子翕就好了。之后我若有能力,我也要杀了虞追。我若有本事,我也要杀周天子。我最想杀的就是周天子……可是我是楚国王女,我一举一动都会将楚国重新带入深渊。我不敢动。我恨天子,但我又怕天子。”
  她喘着气,眼睛红如渗血。
  她望着大司马,喃喃自语:“我此一生,若能杀了周天子,而不害死楚国,我甘愿付出任何代价……而今,我连报复公子翕,都不行么?只有我报复公子翕,周天子才不会理会。众所周知,范翕是我父王的私生子,周天子早就巴不得范翕死了……”
  “之后我才能杀虞夫人。”
  “才能杀天子……”
  大司马呆呆立在殿中,听着楚宁晰说的这些。他此时才察觉楚宁晰心中的怨恨有多深,这个自己养大的楚国王女,从未有一日忘掉楚国昔日的模样。大司马心中浮起悲怆,喃声:“可你这是挑起我楚国与公子翕之间的仇!公子翕背后是太子!太子背后是周天子!你要将我楚国葬于何处……”
  楚宁晰急声:“不会的,范翕即使在楚国出事,他是周天子的耻辱,周天子不会管的……”
  “宁晰!”大司马厉喝,打断了这个女郎的话。
  大司马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周天子,从未说过,范翕不是他的儿子。”
  楚宁晰呆住,她道:“我、我不懂……”
  大司马惨笑一声。
  他说:“公主,你还小,你都没有见过周天子。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强势残酷,天子的王霸冷血和文人的温柔可亲集于他一身。他杀伐果断,但他高贵又脆弱。他身上不但有天子独来的阴狠寡绝,还有偏执不认输的一面。”
  “他从来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范翕不是他的儿子。他从来没承认过所有人对范翕身世的猜测。”
  “他知道范翕是他的儿子。他不过是放任天下人的猜测,放任天下人毁了范翕。”
  “他欲拿此报复虞夫人。让虞夫人对他低头,让虞夫人求他,屈服于他。他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可以十年如一日的,看整个周王室欺辱他的亲生儿子。”
  “公子翕如果真的不是他的儿子,哪怕虞夫人自刎,他都会杀了公子翕。难道你以为你父王真的与虞夫人私通过么?他连子虚乌有的你父王都无法忍,他怎么可能忍一个不是他儿子的人在他眼皮下长大?”
  “公主,你若真杀了范翕,周天子一定会让楚国就此消失……他的儿子,他可以毁,其他人都不能毁。”
  楚宁晰苍白着脸,她大脑空白,正要说什么,外面卫士闯入,急促道:“公主,大司马!烽火烧起来了。周天子、周天子……薨!”


第75章 一更
  烽火自周洛传递,一里; 十里; 百里,千里……周天子殁的消息,在连绵烽火中; 传遍天下。
  云梦泽的行宫中; 楚宁晰和大司马从宫殿中快步走出; 冲去角楼。他们看到了铺天流下的熊熊烟火; 大司马面色渐渐凝重,楚宁晰攀着扶拦的手发白。身在高楼; 风吹起她面颊上的碎发,她眼中几多震惊和懵然——
  万没想到让她惧怕了这么多年的天子; 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的恐惧,竟会突然没了。
  哪怕九夷攻入大周北部; 有北方强大的诸侯国在,哪怕周洛被攻; 他们都没想过周天子会轻而易举地这么死了。
  真的就这样没了?
  楚宁晰在寒风中发个抖,她转头茫然:“大司马……”
  自幼被母家的侍女藏起,抱养到民间东躲西藏三年; 回到楚宫后日夜听着父母的仇入眠; 整日都在想着如何复仇。楚国的悲剧听了这么多年……而她的最大仇恨来源; 怎会这样消失了?
  楚国大司马沉着脸,道:“公主,天子殁; 太子却不登位,一定出了事,天下一定会乱。北方齐卫晋鲁几大诸侯国,实力强大,他们逐鹿中原,必争天子位……楚国的私仇先放放,吾等得想法子应付这即将到来的乱局了。”
  他道:“楚国无国君,无力问鼎中原。然楚国地势佳,国土广,必为他国觊觎。楚国恐怕要进入防卫局面了。”
  楚宁晰当即应道:“大司马放心,我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我这就让追杀公子翕的卫士回来,专心更重要的事!”
  大司马宽慰地点了头,虽然公主年少,时时无法忘掉仇恨,但公主始终将楚国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样已很好。
  ——
  吴国姑苏之地,夜凉下,一位老翁慢悠悠地行在小巷青石板上,向巷深处的“虞宅”走去。老翁沽了一壶酒,边走边喝,花白的胡子被浑浊的酒液咂湿,他满足地叹气。
  这位老翁是当日曾经收留玉纤阿的那位老伯。他之前被范翕问话后,范翕给了他钱财,让他前往姑苏,找到虞氏贵族。
  老翁本就是姑苏人士,他回到姑苏后想尽法子打听,弄清楚了原来当年自己看到的送虞女郎登车而走的虞氏竟还存在着,并没有落败。只是虞氏一族低调,平日几乎闭门不出,才越来越不为人知。
  老翁激动地找上了虞宅,心情忐忑地向虞家递出那封公子翕交给他的信。只要将这封信交给虞家主事的人,虞家肯回信与公子翕联系,老翁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公子翕会为此再送他黄金百两,这钱财让他挥霍至死都会绰绰有余。
  老翁设想得好,然他想不到,虞家称不认识什么公子翕,也不肯看什么信。
  幸好这个可能范翕也早有预料,所以老翁只能不死心地日日来拜虞家,希望有一日虞家会开门接见自己。
  这一日傍晚,老翁再一次走到了虞家大宅门外,他喝了口酒后,敲开了虞宅的门。门不开,老翁又敲了许久,门才不情不愿地从里打开。一个管事出来不耐烦地骂:“死老魅!日日来敲门!我们主君不会见你,不要再来了……”
  老翁涎着脸,递出袖中卷起的卷宗,他习惯地赔笑:“这是公子翕的信简,只要虞君过目既可……”
  管事骂道:“我们主君早说了不认识什么公子翕,你不要……”
  他说一半,后面忽然奔来一小厮,在管事的耳边急促说了几句话。管事面露异色,他诧异地将眼前醉醺醺的老翁瞧了好几遍,老翁疑惑回望。见这位管事咳嗽一声,茫然无比地换了一副恭敬的嘴脸:“我们主君有请,请老翁进去说话……”
  老翁打个酒嗝:“……哈?”
  他都没想到今日能敲开虞家的门,进入虞家大宅。老翁收敛心神,怯怯地跟随管事,第一次进了贵族的大宅院。一路上他低着头不敢多看,惊惶下酒也慢慢醒了。不认得周围的布置,老翁只觉得花草修得好看些,屋子比他平时见的大一些……但他曾去过吴宫,现在再见虞家这样的大族,也不至于太失态。
  管事将老翁带入一处幽静院子,刚进院门,他们便看到一位五十余岁的男人长冠大裾,神色沉沉地立在廊庑下看着远方。男人腰背挺直,剃面熏香,面容沉稳清正,两鬓间微有些白发。他眉目间压着几道褶,目露疲态,虽如此,却足以见他年轻时的风采,必也是美男子。
  老翁听管事恭敬喊这人“主君”,他也弓着腰笨拙地行礼。但是廊庑下站着的大裾男人并没有看向他们,他一径抬着头看远方。老翁和管事跟随他的目光看去,看到远方天边烽火冲天,傍晚的天边被照得晚霞一般瑰烂。
  老翁只认得那是烽火台的烽火烧起来了,其余的便不知道。
  管事能看出的也就比老翁强一点,跟自己的主君唏嘘搭讪:“烽火又点燃了?看来北方的战事更频了啊。还好吴国小国,那些大国不看重我们。”
  那主君方才没开口,眼下却沉声道:“这烽火的意思是,周王朝的天子没有了。”
  管事呆住:“啊?”
  老翁不安地缩着肩,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了?
  “周天子殁,吾观了整整一下午,不见新天子登位。恐天下将乱,大国诸侯问鼎中原,人人想要那位子……楚国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楚国大国,又无国君,何国不想趁此良机,从楚国分一杯羹呢?原本吴越开战,楚国作壁上观,那时楚国焉能想到,今日作壁上观的,也许成了吴国和越国?甚至为应付当前局势,吴越也许会停战结盟……
  天下的局势,总是变得这么快啊。
  楚国……楚国有丹凤台……丹凤台……
  虞君沉默许久,对老翁说:“公子翕要你送来的信简呢?拿来,进屋叙旧吧。”
  老翁跟这位虞君进了屋舍,恭敬地将卷起的竹简递出。小厮将竹简递给坐上主位的虞君,虞君打开竹简观看。一室沉默,气氛有点凝重,老翁吞吞口水,与男人攀谈:“虞君,您风采不减当年!老仆早些年曾见过您。当日您驾车,送家中女公子出嫁,红妆十里,还分了瓜果给我们这些穷人。老仆当年观看虞女郎的仪仗,看她风采,与虞君您一模一样啊!”
  在老翁想来,同在姑苏,自己攀上这样大人物,多夸两句好话,大人物日后也许会照拂自己一二。
  谁想这位虞君抬了目,皮笑肉不笑道:“当日送女公子出嫁的是我兄长,我兄长已于五年前病逝,家中主事者才成了我。你说的那位女公子,非我女儿,而是我侄女。”
  老翁尴尬无措:“……”
  这位虞君一目十行,扫完了竹简上的字,淡声:“你既替公子翕送信,便当知公子翕想和我虞氏修复关系。说实话,若非周天子薨,虞家是不会让你进来,我是不会看公子翕信简的。”
  老翁隐隐猜出一些东西,讪讪道:“虞君何必将话说得这么绝?公子翕,也许流着虞家的血脉啊。人言追根问祖,公子并无错啊。”
  虞君道:“是。虞家确实曾送女公子出嫁,将女公子送去吴宫,让追儿代吴国与楚国结盟。追儿当年之姿色,足以让当时式微的吴国交好于楚国。楚国果然与吴国结盟,楚王三书六礼,聘追儿为妻……那时多风采,谁又想到之后发生的事。”
  老翁震惊,心想难道虞家女竟是楚国的国夫人?竟是王后?
  虞家这么厉害么……这也太低调了。
  虞君沉默一会儿,再道:“然十五年前,虞家就和虞追断绝关系,从此死生不复相见。追儿为护虞氏一族,心甘情愿被囚……虞家偏居姑苏,闭门谢客,只为保全家平安。我兄长郁郁寡欢至终,十余年不得见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提防天子……而今周天子终于……”
  虞君目中浸了泪。
  泪水顺淌,在满室昏暗烛光下闪烁。
  虞君手握竹简,咬牙切齿:“天子终于死了!终于死了!死得好啊!”
  他抬目看向前方虚空,泪与笑同时出现在眼中,诡异十分。而他畅快无比,高声:“今日府上办宴,宴请诸君,共饮一宿!庆周天子之死,庆我虞家终于不用再藏首藏尾,庆我虞氏终于能与、能与……公子翕联系。”
  他目光迷离,喃声:“我只听说追儿生了一子,却从未见过。我兄长念了公子翕一生,至死也未曾亲眼见过自己的外孙……不知我何时能见到公子翕,见到追儿的孩子……”
  虞家和天家的旧事,已经听得老翁心中怯场,不敢多问。
  ——
  星影在水,宿鹭眠沙。
  丹凤台四面临水,至夏了更是潮湿无比。
  天边烽火映入晚霞,四方无遮盖山峦,虞夫人抱臂立在高楼中,静静观望那仍向四方传递的烽火讯息。她立在风中,背影清泠泠,衣裳飞扬。虞夫人纤细柔长,延颈隽秀。年华已近四十,然她容颜一径美丽恬静。
  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年岁使她红颜老去,然美人那穿梭岁月的风华气度,仍一次次使人流连。其风采,只有昔日大周的湖阳长公主可以一比。
  然湖阳长公主早已隐居多年,虞夫人也被囚于丹凤台十数年。
  侍女向前,为立在风中的虞夫人披上衣。侍女见虞夫人在望着远方烽火的方向,疑心女君在担忧周洛……侍女自然不解那烽火的意思,只是女君在风中已望了一个时辰,侍女不禁老话重提,劝起女君:“夫人可是在想周洛的战事?可是在担心天子?夫人,已过了这么多年……您给天子他想要的,天子自然会接夫人回宫,我们便不必在此苦熬了,夫人也不必日夜不寐了。”
  虞夫人声音清清如玉:“我孑然一身,被他毁了一生。他想要的,无论如何也给不起了。”
  侍女嘀咕:“天子不过想要您对他服软。”
  虞夫人淡漠道:“不。他并不在意我服不服软,他要的是爱。我大半生已被他毁尽,落到这般境界,我其实也不想什么面子。我已对他失望至极,但凡能给他想要的,将他打发了,我都愿意一试。但是爱,我纵是将我的心剖了,也没有了。何况今日,他到底等不到了。”
  “他终是输给我了。”
  侍女不解。
  听虞夫人说:“烽火讯息再未变化,新君无法登位,当出变故。然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忧心我儿不知身在何处,能否平安。”
  侍女依然不解。
  看虞夫人转了身,不再立在高楼窗前观望那远方烽火了。虞夫人走过侍女的身边,侍女见她侧脸清美无暇,气质出尘。侍女再一次为夫人美色所惑时,听虞夫人淡声:“周天子已殁,当庆!”
  侍女:“什么?!”
  虞夫人走下高楼,向出丹凤台的方向走去。但她只离开了高楼不远,尚没有到船只停泊的方向,就被卫士们拦住了。卫士们请夫人回去,这世间有本事的人可以来丹凤台,可以离开丹凤台。但只有虞夫人不可以。
  虞夫人长衫在风中飞扬,她梳着高髻,俯眼望这些卫士:“周天子已逝,当无人能将我再困于此地。”
  卫士却道:“夫人见谅!吾等受天子亲口授命,在此看护夫人。无天子口谕,无天子亲自传话,吾等仍不能放夫人出走。夜间风大,请夫人回去吧。”
  侍女追过来,见那些卫士拦着不许虞夫人离开。侍女记得虞夫人方才所说天子已逝的话,侍女惊得心脏砰砰跳,她此时看着夫人,目露迷惘。虞夫人回过头,侍女望着她喃声:“夫人……天子真的死了?”
  虞夫人唇轻轻勾了一下,望一眼冥顽不灵的卫士们,道:“人虽死,魂却在。我恐一生摆脱不了他了。”
  她只是试探着迈一步出去,果然被拦了回来。虞追早有预料,她倒也不如何失望。侍女心神大乱,随着虞追走回关着她们的高楼。一路黑魆魆的,夜风带着水汽,灰蒙蒙间,薄雾自水面升起,拂向虞追。
  虞追一边走,黑暗一边包围着她。
  她走向关押了自己十多年的高楼,幽暗中,黑暗照着碧绿枞木,隐隐的,她好像能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如影随形,他好似一直站在黑暗中观察着她,盯着她。她每走一步,耳边都好像能听到他的说话声。
  她想他死了……
  眼前模糊地出现青年时的他。她第一次见他,俊秀又苍白,目中亮着星光。他眼神清亮,身有华贵气。然她后来才知道,那眼睛里不是星光,而是寒剑锁于冰川之下,时刻会破冰而出。他那时站在湘水边,躬身向她行大礼,柔声细语地说要聘她……
  “夫人、夫人……”侍女快步追着虞夫人。
  虞夫人望着寒夜,眼前虚虚的,瞳水渐渐朦胧,若有浮动的水光在她眼中晃。
  她再走一步,好似仍能看到那人笑着看她。
  说要聘她为妻,诱她跟随他走。他是那样一举一动都诱人的人,没有女郎能抵抗他。他欺骗她,带走她,一路连哄带骗,可她到了周洛,才知道一切都是谎言。她才知道他是天子,才知道他不止妻妾成群,他的儿子最大的都有十岁了……
  虞夫人走在寒风中,步伐越来越快,像要抛弃过往的阴影,像要忘掉那些。她听不到耳后侍女的呼唤,她眼睛盯着虚空,耳边好似总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在走动,在笑,在撒娇,在说话——
  看到后来的他,与她在宫殿中对峙。看他阴冷的目光盯着她,他笑得又病态,又疯狂。
  他向她伸手,可是他手上沾满了血,她刚看到他把那些活埋的人挖出来鞭尸,他竟妄图用这样的手来牵她。她恐惧地向后退,她跌坐在地,她抱着头崩溃。她喊道:“不要杀了!不要再杀了!”
  他便说:“那你就回来。”
  她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他。她眼中落了泪,却轻声:“不,我回不去了。范宏,你杀尽楚国王室,放任我的儿子被你的儿子们欺负。你还想灭吴国,想杀我全家……我再回不去了。”
  周天子俯眼看她:“我没有杀。只要你回来,一切会恢复成以前。”
  虞追哽咽:“你这个杀人狂徒……”
  周天子面上浮起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盯着她看,缓缓道:“若非你欺骗我,从我身边逃离,事情也不至于到这一步。算了,我不想怪你……只要我们回到从前就行了。”
  虞追呆呆看他,凄声笑:“不可能了。范宏,我不会爱你的。我再也爱不起你了。从此往后,即便你囚禁我,即便我再也见不到天日,我也不会屈服。我将用毕生来诅咒你,怨恨你。我会一直想法子逃,我毕生都不会放弃逃离你的身边……你囚禁我没用,你砍断我的手脚没用,你弄瞎弄哑我都没用。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放弃反抗你!你毕生不可能再得到我的爱了。”
  周天子沉目看她:“是么,你这么想?你将用一生来反抗我?我毕生得不到你的爱了?”
  他坐在高座上,遮挡眼睛的冠冕下垂珠轻晃,他眼中似带着一丝阴鸷无比的笑。他道:“好。”
  他站了起来,微微笑着:“虞追,我们的人生还长的很,你说我毕生得不到,未免太自大了些。我倒是想和你比比看,你我谁会输。你是爱我的,只是你不肯回头而已。无妨,我时间多的是,我们慢慢耗着吧。”
  他眼中的笑变得沉沉,用一种略带嘲讽的眼神看着她。
  他变得暴戾又残酷:“那我们就耗着吧,放心吧,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了。你这么狠,你以为谁还爱你?我不会再开杀戒了,杀人不能让你屈服,你不听我的话,我也很烦,也很不舒服。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只能等着你的爱自动来了……我们就慢慢耗着吧。”
  他自言自语般:“就这样吧。”
  虞夫人快步走入了高楼,她躲开了那黑夜中折磨她的梦魇。她跌入高楼中的灯火辉煌处,扑倒在地时,睫毛颤抖,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好似看到他疲惫地站在她面前,淡声:“你自由了。”
  她自由了么?
  她和他耗了整整十五年,就这样,结束了么?
  ——
  夜深了,村中狗吠声轻微。
  玉纤阿已于隔壁和老妪同睡,范翕独处一舍,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下午时他看到烽火,却始终等不到太子登上天子位的讯息。说明周洛情况有变,恐怕和他以为的不一样。周天子死不死范翕不关心,但是太子若是出了事……范翕无法入睡,他挑了灯,干脆坐在案前执笔,开始用自己和兄长间的隐秘联系方式联系太子殿下。
  问太子如今是何处境,周洛到底是何情况……
  最后怕太子嫌他太无情,范翕不情不愿地加了一句,问父王是否真的死了。


第76章 二更
  一灯如豆; 窗前昏昏。
  范翕坐在案前一径写字; 笔法古朴而流畅。想到他离开周洛已经一年之久; 也将近一年没有再与太子联络。范翕心中感慨; 北方战起; 天子之殁……这些对范翕都没太大触动。
  反正这天下不可能是他的天下; 父王也不是疼爱他的父王。那些有没有,在不在; 范翕不是太紧张。
  只是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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