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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血-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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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程琬手捧着汤药; 正要掀开帐帘进去; 远远的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眯了眯眼睛; 待到那人走近,方才笑道:“夫人。”
邓节垂眸看了看程琬手里那黑乎乎的汤药,道:“怎么样了,她还没有醒过来吗?”
程琬为她掀帘子; 微笑道:“醒了; 夫人进来说话吧。”
说着; 两人一同进了帐子; 帐子里是浓浓的一股汤药味; 透过薄薄的纱帘,能够看到榻上躺着的人影。
邓节从程琬手里接过汤药,道:“我来吧; 军师。”
程琬于是交给了她,似乎怕是惊扰到榻上的人,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道:“夫人过来这边; 主公可知道?”
邓节摇了摇头; 说:“他一早就出去了。”又问道:“她的伤势如何?”
程琬道:“脖子上的伤很浅; 只是伤了皮肉,没有性命之忧,不过脸色一直不好,时睡时醒; 食物也都不太能吃下。”
邓节点了点头,说:“这里交给我吧,我有些话想要和她说。”她下逐客令道:“军师请先离开吧,还有别的事要麻烦军师呢。”
程琬说:“好”于是离开了。
邓节一手拿着汤药,一手轻轻撩开了纱帘,榻上躺着正是赵翊的生母,此刻她的脸色苍白,神情倦怠,嘴唇干裂,衣领边露出的是白色的纱布。
她抬头瞥了邓节一眼,又耷拉下眼皮,她的眼睛和赵翊一模一样,神情也有六分相似,她道:“是你来了。”声音嘶哑。
邓节将手中的汤药放在床榻边,转身去到了一杯水递给她润润喉咙。
她慢慢的喝过水,低垂着眼帘,无声地笑了笑,道:“你怀了身孕吧。”又轻轻拍了两下床边的被褥,温和地道:“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邓节于是坐在了床榻边上。女人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蛋,摸了摸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她的眼里是柔和的光芒,然后笑道:“好,好。”又道:“你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邓节舔了舔嘴唇,垂下了眼帘。
女人说:“你们的孩子将会很漂亮的,他也是个漂亮的孩子。”
邓节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似乎是不敢相信那日声嘶力竭地女人,此刻会如此的和善,邓节的喉咙上下缓缓的一动,道:“你说的是太尉大人?”
“嗯”女人似乎是在回忆过去,目光一点点的收敛了,道:“是,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是,那时候他才五六岁吧,像是个玉雕的小人儿一样,我嫌他太漂亮了,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总是把他的脸抹得灰突突的,这样才放心。”
“你……”邓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话堵在了喉咙。
女人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他知道吗?你怀了他的孩子?”
邓节诚实的摇了摇头。
女人微笑道:“原来是这样”又说:“他会很高兴的,他知道后会很开心的,我所带给他的怨恨和痛苦,都会因为这个尚未出事的孩子而烟消云散。”
邓节忍不住道:“既然你知道他很痛苦,又为何要出口伤人呢?”
女人默了默,说:“他不该伤害我的孩子,伤害他的兄弟。”她兀自一笑,将方才的话否决,道:“是我没有选择他,作为一个母亲,我没有办法两全。”无论是掌心还是掌背都是肉,她抬头看向邓节,笑道:“你现在还不会明白,等你以后有了更多的孩子你就会明白的。”
邓节说:“我一辈子都不想明白。”
女人笑说:“最好是这样。”她轻轻叹息一声,拿过床边的药碗一饮而尽,道:“赵翊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我的过错,也由你来替我挽回吧。”
她看着邓节的眼睛,说:“替我好好待他。”
邓节不自觉地回避了她的目光。
女人也不介意,笑道:“他会怎么对我?还是想要杀了我吗?”
邓节说:“不会”又道:“他会放你离开的,你想要去哪里?”
女人说:“不知道,我到宁愿死在这里。”
邓节默了默,起身说:“过一会儿,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女人正奇怪,只瞧见帐帘被掀开,两个年轻的小伙子谨慎的进来,身后还有一个四十出头的瘦瘦高高的汉子,女人的眼里顿时闪过了光芒。
两个小伙子看清了床榻上的人,登时红了鼻子,扑上来抱成了一团,道:“娘”
女人也蒙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惊喜的摸着他们的头发,眼睛发红,笑道:“你们都没事?快让娘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没有。”两个小伙子在她面前来回转了两圈,道:“我们没事儿,娘,爹也没事儿。”说着那个高高瘦瘦的汉子也凑了过来,唯唯诺诺地向邓节弯腰行礼,道:“谢谢夫人大恩,谢谢太尉大人大恩。”两眼里闪动着泪花,对榻上的女人道:“我们没事儿,我们都没事儿,军师大人说了,今天就可以放了咱们回家。”
两个小伙子也泪眼汪汪,道:“娘亲,我们回家吧。”
女人边流泪边笑道:“好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邓节远远的立着,旁观着,一时心头百感交集,心绪万千,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这团聚的景象太过于刺目了,像是针扎一样,生生得疼,却又流不出血来,难怪赵翊来都不肯来。
高高瘦瘦的男人好声好气地问邓节:“夫人,我们可以离开了吗?”谨慎的,小心翼翼的。
邓节这才回过神,轻轻点了点头,道:“可以。”
男人这边坐在床榻边上帮女人穿衣裳穿鞋。都妥帖了,女人便由着她的两个儿子搀扶着起来,往帐外走。
掀开了帐帘,等在帐子外的是程琬。
高高瘦瘦的男人立刻道:“谢谢军师大人,有劳军师大人带我们仨过来了。”
程琬仍旧好脾气的微笑道:“不碍事。”随手从怀里掏出一袋子散碎银子,交给男人,道:“这些银子够你们一家人安顿了,还能置办一点田地。”又揣袖道:“顺便我还想要多说几句,请不要嫌弃我啰嗦,四位若是想要下半生能够安宁的度过,最好还是不要南下了。”
“军师大人是何意思?”
程琬向北面遥遥的一指,微笑道:“去邺城,若是不去邺城城内,邺城周边也可以,就是不要去颖都,更不要去南方,务必记住一点,太尉大人所在的地方,才是你们一家人最安全的地方。”
男人立刻领会,连连称是,又对妻儿道:“咱们走吧,就听军师大人的话,咱们去邺城。”
两个儿子也都同意,女人却没说什么,只是回过头看着邓节,邓节对上她的目光,怔了怔,女人轻轻的开口,只道:“替我好好照顾他。”说罢,在儿子和丈夫的搀扶下离开了,徒留邓节一人若有所思的立在原地。
四人的身影远了,若有若无的还能听到几句他们的声音,两个小伙子又笑又惊,围着母亲东一句西一句地问道:“当朝太尉大人真的是我们大哥吗?”“我们这下子去邺城,能做官吗?”“太尉大人若是废了天子,自己称帝,我们是不是也成了皇亲国戚了。”
声音随着人影一点点远去了。
程琬站在邓节身边,目送着他们离开,夕阳的光打在他们身上,拉出两条黑黑的人影。
直到邓节收回了目光,程琬才问道:“主公还是不想见她吗?”
邓节转过头往营帐走,两人一前一后,起风了,秋天的夜风格外的冷,邓节说:“他怎么会愿意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程琬道:“也是”
邓节将被风吹散的一缕发别在耳后,说:“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就这么放了他们,他从来不是个宽容的人。”
程琬说:“或许对于主公而言,他们已经不再重要,生身父母不再重要,死去的宋绾也不再重要,对于他来说,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人。”
邓节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有意的在躲避着什么,走回了营帐门口,她转身对程琬道:“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了,军师也请早些休息吧。”
程琬说:“好”目送着邓节掀帘进帐,然后转身离开了。
邓节带着一身凉气回到了帐子,赵翊正坐在榻前看书,看见她进来,将书放在了一旁,道:“过来”
邓节于是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抱住了她的身体,埋在她柔软的怀里,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眉头微微皱着,道:“你去见她了?”他闻到了她身上浓浓的药味。
邓节不置可否,道:“她今日离开,我同军师一起去送送她。”说着,坐在了他的身侧。
赵翊默了默,像是在犹豫,许久,冷声问道:“她都说什么了?”
邓节道:“没说什么,她以为你真的杀了她的丈夫和儿子。”
赵翊冷笑一声,道:“我确实该杀了他们。”
“可是你还是心软了,不是吗。”邓节道。
赵翊没有回答,邓节自己也心知肚明,该处置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处置了,或是杀,或是放,眼下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天子刘昭。
对待天子,赵翊就不会像是对待生身母亲那般仁慈了。
邓节并不想问,如今的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刘昭的生死了,她肚子里的那条生命已经快要耗尽她所有的力气了。
她转身将被褥铺开,淡淡道:“妾累了,妾想睡一会儿。”
赵翊摸了摸她的发,平淡地道:“睡吧”
第八十九章
谁也没有再提天子的事; 邓节没有提; 赵翊也没有提; 没有人再见过刘昭; 更没有人私下议论有关天子的事,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一同消失的还有赵虞。
赵翊则像是转了性子一样,待邓节极好; 且不论她想要吃什么; 要什么; 他都一一满足; 就连她皱皱眉头; 他都要问一句“怎么了”
这叫一心准备离开的邓节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愧疚与难过。
赵翊身上的伤都是皮肉伤,本身又年轻力壮,养了几天就好了个七七八八; 唯独背上的被烙铁烙过的伤,迟迟都不好,昨日夜里,邓节给他上药的时候发现伤口又裂来了。
早上邓节醒来的时候; 身边的榻上已经没人了。
她披上衣服; 趿着鞋起床倒水; 不等入口,就听见了司马煜那粗嗓门:“主公,今儿这野雉可真肥,再瞧瞧这野鹿; 够熬上好几锅肉汤的了。”
邓节狐疑地掀开帘子,正巧瞧见司马煜那喜上眉梢地脸,红扑扑的,一手一只大野雉,好不得意。
司马煜冷不丁地看到了邓节,向后一躲,连忙道:“主公今早要去狩猎,听说这地方的野味肥着呢。”讨好着笑道:“夫人您尝不尝鲜儿。”
邓节没说话,赵翊向司马煜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司马煜如获大赦,不等走出去两步,只听赵翊道:“慢着”
“主公吩咐”司马煜道。
赵翊把他手里的一只灰突突的野兔子拿了过来,拎着它的两只耳朵,一把丢尽了邓节怀里,邓节下意识的刚要丢开,却瞧见这兔子是活的,没能忍心扔出去,小小的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圆圆的一双红眼睛盯着她瞧。
赵翊把兔子丢进她怀里,便撩开帘子进帐了,邓节随在他身后,皱着眉头道:“夫君一早去打猎了?”
赵翊边解着披风边轻飘飘地“唔”了一声。
邓节怀里的小兔子暖乎乎的,一会儿她的身上也跟着暖了起来,眉头还是拧着的,道:“夫君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伤口万一再裂开了怎么办。”
赵翊没回答,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转身坐在案几旁边给自己斟茶。
“夫君!”邓节叫他。
赵翊这才抬头看她,蓦地,忍不住笑道:“知道了”又指了指她怀里的小兔子,道:“留不留着,若是不留着,就叫司马煜拿下去扒皮烤了。”
邓节知道他故意气她,坐在他身边,道:“夫君,我二弟行军之际在山野狩猎,遇到了埋伏,夫君怎么可以重蹈覆辙。”
赵翊挑了挑眉,道:“为夫知道了。”说着将她连人搂在了怀里,鼻子只往她脖颈里嗅,像是只猫儿似的,蓦地,抬起头来,嫌她怀里的那只小兔子碍事,揪着它的耳朵丢到了一边去,手也不安分,几下子就扯开了她的衣带子,只往里探去。
邓节足够了解他的了,知道他这会儿是起了兴趣,想想腹中的孩子,她推了推他。
“怎么了?”他问,似乎有些不满。
邓节说:“夫君你先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若是厉害了,先把药上了。”
赵翊抗拒地道:“这么麻烦。”说着又将她往身下裹。
邓节将胳膊挡在他身前,道:“不行,必须先看过伤。”
赵翊盯着她的眼睛,那神情竟像是在赌气,相持了几分钟,赵翊这才败下阵来,他服软了,起身坐着,曲着膝盖,道:“看吧,快点,等看完了再来。”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她说什么,他都依她。
邓节立刻爬了起来,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了,将纱布解开。
“怎么样?没有裂开。”赵翊说,手攥着她的胳膊,直要将她往怀里扯,她知道他的性子,这一时半刻,火是下不去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狼一样,好像马上就要将她连起带骨头的吞了,见她动也不动,皱眉道:“夫人,别让为夫等急了。”
邓节默了默,道:“等下,妾还没有看清楚呢。”说着一个不小心的扯了一下他的伤口,赵翊登痛得时抽了一口冷死,眉头拧成一团,咬着牙才没出声音。
邓节是故意的,坏事得逞,转而苍白着脸,道:“对不住,都说夫君别扯我,这可好,妾一个不留神扯到了夫君的伤口。”说着回头在箱子里翻着瓶瓶罐罐,给他找药和纱布。
赵翊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又生不出气来。
邓节找了药粉给他重新敷上,又包裹好,煞有其事地嗔道:“夫君可不能乱动了。”
赵翊冷着眼看她做戏,蓦地道:“你不想就不想,还用得着把我的伤口给扯开。”他知道她不愿意和他行房。
邓节道:“妾没有,夫君冤枉妾了。”
好在赵翊没走和她计较的意思,她弯腰把衣服捡起来给他穿上,他的衣服有很浓的血腥味,应该是打猎时候沾上的,她对上他那双憋火忍怒的眼睛,忍不住掩面一笑,道:“夫君不要这么看妾了,妾当真不是故意的。”取了外裳穿好,道:“夫君还没有用膳吧,妾去看看汤饼有没有煮好。”说着离开了。
赵翊坐在案几前,胳膊肘搭在凭几上,脚踝处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小东西在动,他捞起来,是刚才那只叫他丢到了一边的小兔子。
邓节出了帐子,脸上的笑容就散了,她不知道怎么对赵翊开口,怎么请求赵翊放她离开,她的眼里渐渐蔓上忧虑,赵翊现在固然待她很好,可万一她惹恼了他,他对她动了杀心怎么办?
她的手不由的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腹,肚子只会越来越大,藏不住的。
军营里正在炖早饭,今早他们太尉大人和司马将军打的野鸡野鹿正好够炖汤的。
混合着面饼,白白的浓稠的一大锅肉汤,翻滚着煮得软嫩的肉,司马煜一手挎着一个伍长的肩膀,一手比比划划的,正跟坐着几个小将领显示自己今早跟太尉大人打猎的场景,就连邓节走近了,都浑然不觉。
“你们那是没看见!”司马煜张牙舞爪地说着,一只脚还踩着地上的石头:“今儿早上,你猜咱们太尉大人把谁给放出来了?”
“谁?”司马煜问,没人回答,他得意洋洋地道:“猜不到吧,是天子。”
坐下人皆瞪大了眼睛。
司马煜道:“你们是想象不出来!咱们太尉大人把天子给放出来,驱赶到狩猎圈子里,下令谁先猎到天子,谁赏银万两,万两啊。”
底下此起彼伏地声音:“这么好的事儿,主公怎么就不叫我也去。”“我也想狩猎天子。”
司马煜道:“这你们就不懂了,虽然是狩猎天子,但是又咱们太尉大人在,谁能狩猎的到,谁能比咱们太尉大人的箭法更高。”
底下无人应答,司马煜又道:“咱们主公还对天子说,只要他能不被狩猎到,能逃走,就放他离开,天子也真信了,殊不知咱们主公早就围成了圈,罗网一样,他能逃出去才叫坏了。”
“然后呢?”
司马煜道:“咱们太尉大人放天子进去,给了他一刻钟的时间躲藏,然后就下令进圈狩猎,不过……”
“不过什么?”
司马煜敬佩地说:“不过天子也算块硬骨头,根本就没有跑,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咱们主公于是就张弓搭箭,天子是张开双臂闭上了眼睛,任凭主公射杀,咱们主公是一支穿云箭,直接沿着天子的左脸射了出去。”
“主公这是射偏了?”
司马煜一摆手,道:“怎么可能,主公沿着天子的左脸,一箭射穿了百步开外的一只野兔。你们那是没看见天子的那张脸,都白成纸了,左脸颊被箭簇擦破了皮,血流了出来。”
“再后来呢?”底下人问。
司马煜摊手道:“没了,再后来主公就让人把天子给重新压起来关上了。”
底下人皆发出嘘声。
司马煜道:“你们嘘什么,诶,我虽然全程没猎到什么,但是我也看到了好吗?”底下人四散了,本想着司马煜有什么大能耐,搞了半天是在这里吹牛皮,臭显摆。
一个小将军还扔了个橘子,叫司马煜一把接住了,边扒着橘子皮边啧牙,再一回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邓节,橘子塞了满口,登时连怎么咽都不知道了,连忙上前道:“诶呦,夫人,夫人,我刚才就是跟他们闹着玩呢,没有的事儿,您可千万别跟主公说,不然他知道,该活生生的扒掉我一层皮了。”他告饶道。
邓节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默了默,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司马煜连忙道:“不是的,我就是在跟他们开玩笑,没有的事儿。”
邓节抿了抿嘴,她已经没有精力去管天子如何了,只说:“我是来给太尉大人取食物的,汤饼可煮好了?”
司马煜回头望一眼锅,说:“还得再等等,等一会儿煮好了,我让人送去,不必麻烦夫人。”
第九十章
邓节回到营帐的时候; 赵翊正在逗手里的那只小兔子玩; 见邓节回来; 道:“怎么这么长时间?”
没有得到回答。
赵翊放下手里的小灰兔子; 侧目打量她。她的脸色并不好,垂着眼帘不看他。
赵翊皱眉道:“怎么了?又是谁惹夫人生气了?”
邓节没说话,弯腰抱起那只小兔子,轻轻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身体。
赵翊一窥便知她的意思; 轻轻拍掉袖口沾着得灰毛; 道:“是听到了什么?怎么了?心疼了?”语气是轻飘飘的; 却很冰冷。
邓节摸着兔子毛的手微微僵硬; 然后摇了摇头; 道:“不是?”
欲盖弥彰
赵翊道:“你肩膀上的淤青是他干的,你问过我知道了是天子会怎么做?我那时没有回答你,我恐隔墙有耳;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
“你想怎么做?”邓节下意识的问。
他瞥她一眼,冷笑道:“你不还是想知道吗?不还是在意他吗?”
邓节收回了目光,不再言语。
赵翊道:“我现在告诉你,我会将他折磨至死; 这才不过是刚刚开始。”他说:“他是天子; 你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吗?是屈辱; 他没有办法忍受屈辱,同样,我也没有办法。”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因为平静; 更显得冷酷无比。
邓节不欲知道,她不想知道他会如何对待刘昭,默了默,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说:“我想离开。”
赵翊没有回应。
邓节的声音渐渐沙哑,道:“我想离开,你说过,你可以放我离开,现在可还作数?”她抬眼望向他,只见他并没有看她。
小灰兔子从邓节的怀里慢慢地跑了下去,邓节藏在衣袖里的手攥紧了,她不能迟疑,不能退缩,这并不是为了天子,也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腹中还没有出世的孩子,她无法想象赵翊所教导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更无法想象他会一辈子都不再利用自己,她还是怕他,无法相信他,她对他那点稀薄的爱意在腹中骨肉面前根本无足轻重,她说:“赵翊,我现在想要离开了。”
许久他才开口,除了声音有些沙哑以外,好似没有什么异常:“为什么?为了刘昭?”
邓节的嘴唇干裂,她舔了舔,有些微微的发醒,她说:“不是因为天子,你愿意如何对待他,与我并没有关系,你是折磨他也好,还是杀了他也罢,妾都不会去在意。”
“那是为什么?”声音冰冷。
“因为……”邓节挣扎了好一阵子,突然间像是松了的弦,道:“因为妾没有办法相信你。”
赵翊霎时间怔在了原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这样说。
邓节的眼眶有些热,她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她说:“妾这几日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妾想以后,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以后该如何和你相处,妾想了许久许久,可是最终妾也没能想出答案来。”
她深深地呼吸一下,说:“大人,你是个很小心谨慎,生怕在感情上多比人付出一丝半点,你宁可辜负他人,也不能容许别人辜负你。”
她笑说:“巧的是我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相互试探,步步为营,每日精打细算着要付出真心才合适,我们都不愿意深陷进感情的漩涡里,我们都太过于清醒,过于理智,过于斤斤计较了,尽管我们相互有情,可仍旧随时都做好了紧闭心门的打算,我们都已经太久没有用过真心待人了。”
她笑说:“我们都深知这是错误的,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因为我们经历过太多的背叛,同时又鲜少获得过真心,我们必须精打细算着付出,我们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因为连至亲至爱都有可能成为背叛者。”
她说:“我说过,我不会出卖江东,但是我会陪着你赴死,因为我是你的妻子,而我也做到了我的誓言,现在,我有一点累了,不只是因为天子的事,我是真的有一些累了,我没有背叛你,也没想背叛你,你是我的夫君,永远都是,我只是清楚的认识到了这样的一个道理,两个精打细算步步为营,相互试探计算着付出多少的人是永远无法真正走在一起的,即便在一起了,也无法经历任何的风雨,就像天子始终是你心上的一根刺一样,这根刺会永远的存在。”
她说:“我确实已经爱上你了,也正是因为爱上你了,所以我才感到恐惧,恐惧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变成敌人,恐惧色衰而爱驰。”
“所以还可以放我离开吗?”她问。
她说了这么多,赵翊却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没有得到答复,她想: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已经做出了她能做的所有的努力,他就算是现在要杀她,她也没有办法。
赵翊听着她说完,看着她低垂的眼帘,他的喉咙上下的缓缓的动了动,许久,扯出了一抹冷笑,道:“你走吧。”幸好他只说了三个字,才不至于让她听出他声音的沙哑和颤抖。
你走吧
邓节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赵翊努力地调整好声音,说:“你走吧,现在就走,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我可能很快就会反悔,届时杀了你也不奇怪。”
邓节的舌尖一股淡淡的血型味,喉咙像是被刀割过,硬生生地疼,她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起身掀开帐帘子离开了。
赵翊坐在案几边,垂着眼帘看着案几上的水杯,杯里的水泛着层层的涟漪,他并没有感觉痛苦,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像是心上被凿开了一个口子,各种复杂的情感顺着这个小小缺口流了出去。
渐渐地,杯子里的涟漪消失了,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揉着鼻梁,似乎是有些累了。
……
司马煜觉得自己是见了鬼,坐在程琬的帐子里,也不顾程琬是不是在处理军政要务,只道:“你说,咱们夫人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程琬埋在案牍里,一边阅读着赵翊交给他的军政文件,一边敷衍道:“这我怎么会知道?”
司马煜摸着自己粗糙的下巴,道:“诶,你说咱们主公也是啊,说放就放了,亲娘放了也就放了,竟然连自己的女人也能放,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那时候那个刘萦……什么刘夫人,下场可惨了。”
司马煜这么一说,程琬抬起了埋在公文里的头,笔尖的墨水滴在了竹简上一滴,擦不掉,只能任由它慢慢地变干。
司马煜说:“太尉大人看来是真不喜欢夫人,不然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可是又不像……”
“你错了”程琬将笔挂回架子上,将墨水吹干,摇头道:“主公肯放她离开,不是因为不喜欢她,而是因为太喜欢她了。”他轻轻指了指司马煜的头,道:“你这颗榆木脑袋。”
司马煜挠了挠头,道:“我还真榆木脑袋,我真就不懂,喜欢一个人怎么回舍得让他离开呢,不懂,不懂,我若是喜欢一个人肯定会天天把她绑在身边的。”
程琬叹息一声,手指轻轻触摸了两下墨点,见已经干了,方才放回架子上继续书写,嘴上道:“你啊你,一辈子都不要想猜透主公的心思的。”
就在这时,门外士兵道:“军师,杨主簿求见。”
“杨敬?”程琬皱着眉头沉吟,思考杨敬此来的目的,不觉间墨水又从笔尖滴落了一滴,掉在了竹简上。
程琬瞥了一眼墨渍,抬头对士兵道:“快请杨主簿进帐。”
第九十一章
夜深了; 帐子外点起了火把; 刘昭坐在榻上; 他的双手栓着铁链; 锦缎制作的衣裳破了,衣角都是黑色的污渍,他的脸上也受了伤,是箭簇割破的; 此刻已经结了痂。哪里还有一点天子的样子; 耷拉着脑袋; 垂着眼帘; 双目无神。
忽然间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然而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直到赵翊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看见了赵翊的靴子; 冷嗤一声,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许久,赵翊方才开口; 道:“陛下; 被囚禁的滋味如何?”意外的是他的语气没有嘲讽; 只是冰冷。
刘昭冷笑一声,并不抬眼看他,只道:“太尉大人,朕难道不是一直都在太尉大人的囚笼里吗?”他一展衣袖; 抬头坦然地笑说:“就在今早太尉大人刚刚折辱了朕一次,如今呢?太尉大人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法子?”
赵翊看着天子的笑脸,只觉得心尖恨的发痒,巴不得现在就食其肉,寝其皮。
刘昭看着赵翊冷冰冰的样子,毫不畏惧,仍旧笑道:“太尉大人机关算尽,朕确实不是太尉大人的对手,朕认输了。”他扬着嘴角笑说:“可是朕还是有一样赢过了太尉大人,太尉大人可知是什么?”
赵翊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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