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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血-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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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内长享太平之福?
刘昭被彻底的激怒了,怒火中烧,一步上前扯住赵翊的衣领,狠狠地打着他,一拳接着一拳,赵翊就任由着刘昭打,丝毫不反抗,也没有力气反抗。
刘昭打累了,将赵翊一把丢在了地上,赵翊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口中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身体也因痛苦而轻轻颤抖,但他仍是在冷笑,仿佛在讥讽,蔑视天子刘昭。
“当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尉大人,如今不也被按在地上被当做狗一样打吗?”刘昭道:“你还有什么?就连你的亲生母亲也出来指认你,指认你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杂种,你看看,看看这世上还有谁会拿你当做太尉大人。”
赵翊没有说话,事实上昨日他的骨头就已经断了,此刻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刘昭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狠狠地碾着,道:“太尉大人,没有人会永远都是赢家的,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说罢心满意足的松开了脚,看了一眼邓节,淡淡地道:“随你吧”然后关上铁门离开了。
第八十三章
地牢里只剩下了她和赵翊。
油灯上的豆大的火苗轻轻摇曳; 邓节慢慢地走到了他身边; 弯下腰去搀扶; 手刚触到他的手臂; 便被他轻轻甩开了。
谁都没有说话,异常的安静,只有或轻或重的喘息声。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许久之后,邓节开口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我和天子只是在你眼前做戏。”她的声音非常的轻; 与其说质问; 不如说是在谨慎的询问; 尽管她的声音听起来是异常的平静。
赵翊没有回答她。
邓节跪坐下来搀扶他从冰冷的地上坐起来; 这次他没有再甩开她; 她扶着他的背靠着墙壁,这样可以舒服一些,减少一些痛苦。
然后邓节四处寻了寻; 看到架子上有一盆干净的清水,于是撕下了里裳的一块衣料,放在盆中打湿,然后轻轻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痕。
“为什么不走?”他终于开了口; 冷冰冰地道:“为什么不和刘昭离开; 送死很有意思吗?”
“因为大人说过; 妾的骨头就是这么贱。”她不咸不淡地说。
“别再叫我大人了”他淡淡地说,任由着她擦拭着自己的脸,蓦地,他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不待她反应过来了,便将她抱了住,脸轻轻埋在了她的怀里,什么话都没有说。
邓节也没有说,她能够感觉到怀里的他的温度,她轻轻回抱住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两下他的发。
她能够感受到怀中的他有一点哽咽,却没有流泪,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她将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上,他们就这样相拥着,许久,邓节轻轻地说:“妾会陪着夫君的,妾答应过夫君,会永远陪着夫君的。”她微笑道:“妾不想再去守什么节了,不想再过着日复一日暗无天日的日子了,好不好?”
赵翊并没有回答,很久以后才慢慢地松开她,他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肩膀,她吃了痛,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赵翊问。
邓节道:“没什么?”
她想要回避却被赵翊轻轻掀开了衣领,她的肩膀上是两大块青痕,是之前在营帐时刘昭捏的,她也没想到刘昭竟然用了这么大的力气。
“是谁做的?”赵翊问。
“天子”
“发生了什么?”赵翊道。
邓节道:“如果妾说发生了什么,夫君会怎么做?”
赵翊没有回答她,一时陷入了沉默。
邓节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将脏的的白布放进盆中打湿洗净,她看着盆中被染红的清水,默了默,道:“对不起”
赵翊没有说话。
邓节垂着眼帘,说:“妾知道赵胜的事,却没有告诉你,妾没有办法,妾不能背叛江东。”
“所以你会陪着我去死”赵翊道,又道:“这话叫军师听见又该发火了,军师他想要天下太平,四海归一,所以早就想拿你开刀了。”
那天她和程琬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邓节哑口无言,只低着头,盆中的水冰的扎手,她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赵翊似乎伤的很重,始终皱着眉头,眼里也没有了往常的笑意,只道:“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我一早就知道赵胜有问题,派杨敬去查的时候我就对他起疑了,你告不告诉我都是一样的。”
邓节一怔,回身道:“那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赵翊打断道:“为什么我会输?”他兀自苦笑一下,道:“因为我没想到他还会留这么一手,没想到他会联合起来我的娘亲一起。”
所以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想过他的母亲会出来指认他,指认他不是赵家的人,亲手将他一把推进深渊里,为什么呢?因为她已经有了新的丈夫和孩子。
因为她根本不爱他。
因为她恨他。
可他此前还一直惦念着她,多么可笑啊,他一直放不下的母亲从来没有爱过他,甚至想要杀了他。
他想过无数次重逢,却不曾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断了的骨头很痛,可是这痛却被心上的痛给掩盖过了,他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可笑的人。
难道他就不是她的儿子吗?
她既然不爱他,既然要最后推他向死亡的深渊,那么为何还要怀胎十月生下他?
他不懂?实在是不明白。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刘昭说的一点也没错,哪怕曾经翻云覆雨的太尉大人,一朝失势,也会被像狗一般被按在地上打。
疼痛令他清醒,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情。
他这样想着,一个温暖的身体靠在了他的怀里,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
“妾不需要什么新的身份,也不向往皇宫,与其苟且偷生,妾宁愿以邓节的名字陪着他共赴黄泉。”
……
他从没想过,到竟然会有人愿意陪着他送死,多么“愚蠢”的人,和他一样可笑。
他想着,将头埋在她的发间,他从没有一刻这么迷恋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令他感到心安,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者他已经爱上了她,不是喜欢,而是爱,就像他曾经爱自己的母亲,爱宋绾一样,他这么想着,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
在这个阴冷的地牢里,邓节依偎着他取暖,依偎着熟睡,他再没有说什么话,偶尔她主动的问他一句,他才会回答。
他身上的伤很重,只能依靠着墙壁,墙壁也是冰的,阴冷的寒气像是要凿穿他的骨头。
她也没再见过刘昭,偶尔会来一个少年,十四五的年纪,身后跟着两个士兵,那个少年生得玉面朱唇,脾气却十分暴虐,来也便是抄着棍棒殴打赵翊,赵翊很少出声,棍棒打在他身上,他像是没有感觉一样,闷闷的受着,眉头紧皱。
邓节看不下去了,便挡在他身前,他让她起开,她也不动。
那个少年对她也没兴趣,就命人将她拉扯开,继续殴打着赵翊。
那个少年是赵虞,他的兄长都死在赵翊手里,他也被派去了青州,路上的时候赵翊也没打算放过他,是他的母亲用命替他挡了下来,他逃出去辗转逃亡了一年之久,方才被赵胜的人寻回,战战兢兢的回到了青州,过了两年多如履薄冰的日子。
他恨死赵翊了,他对赵翊没有丝毫怜悯,这一切不过是报应使然。
每一棍子都结结实实得打在赵翊的身上,少年的眼睛闪烁着复仇的快感,一棍子接着一棍子,或是换成鞭子,将他打的遍体鳞伤,直到像是一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狗。
“别打了”士兵拉扯着邓节,邓节对赵虞道:“别打了。”她恳求似地道:“他会死的,你现在把他打死了,赵胜是会生气的。”
赵虞这才扔下鞭子,转身看到火盆里烧红的烙铁,让人扒开赵翊的衣裳,狠狠地烙在皮肉上,发出恐怖的滋滋的声响,赵翊终是忍受不住,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赵虞这才作罢,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邓节脱离了束缚,立刻上前去,只见他已经没了意识,额头上都是冷汗,闭着眼睛,身体格外的烫,他发了烧。
不知怎么的,她就哭了,呜呜的,她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那种无力感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
有的时候他清醒了,会对她说:“别哭了”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样子,他很讨厌别人哭,从来都是。
有的时候烧得厉害了,会迷迷糊糊的说梦话,呓语着什么,她听到过他在昏睡中喊“娘亲”。只那么一次,他轻轻的呓语了一句“娘亲”
就这样,他们在这个小小的地窖里度过了许多个暗无天日的日子,没有办法数得清,甚至无法分辨白天和黑夜。
终于有一天,来的人不再是那个赵虞,而是赵胜。
士兵将铁门打开,赵胜进来,瞥了一眼枕在邓节腿上已经昏迷了许久的赵翊,又看向了脸色苍白的邓节,开口道:“你走吧。”
“去哪里?”邓节的声音也已经哑了,整个人瘦了一圈。
赵胜屏退掉旁人,只留下自己,然后慢慢地走到邓节面前,他看着邓节发红的充满血丝的眼睛,说:“你没有出卖我,我应该感谢你,正好江东也派人来要你,你的弟弟让我把你交出来,让你回江东。”他挑断了灯芯,慢慢地又说:“即日我们就要启程回颖都了,你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回江东吧,否则就和天子一起回宫,我听说他想要封你做皇后。”他嗤笑一声道:“我没想到,天子竟然也会中意你。”
他说:“我和赵翊不同,我对谋朝篡位没有什么兴趣,不会对天子横加干涉,事实上现在赵家内部的局势都很不安稳,赵翊出事后,很多人不愿意相信,也幸亏了有他的娘亲在,那个女人。”他“啧”的一笑,接着道:“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邓节沉默了片刻,说:“你会怎么对他。”
赵胜知道她指的是赵翊,他瞥了一眼赵翊,赵翊看起来似乎很痛苦,昏迷中也紧紧皱着眉头,都是赵虞那小子,下手下得太狠了,他还想要留着赵翊的命呢,怎么能让他现在就出事。
“你会怎么对他?”邓节追问。
赵胜道:“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想你也能猜到。”
他会杀了赵翊的,这是迟早的事。
“我不会回江东的”邓节说:“也不会入宫,我会陪着他的。”
赵胜有些诧异,道:“你喜欢上他了?”
邓节没有说话。
赵胜也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又道:“你跟着他,我也不会杀你的,我若是杀了你,置江东于何地。”
“我知道”邓节说:“我会自行了断的,我也没有别的心愿,待我死后,麻烦将军将我葬在他的不远处就好。”
赵胜用一种古怪的目光审视着她,然后说:“好”
第八十四章
就在这时; 铁门被敲了几下; 士兵进来在赵胜身边耳语了几句。
说罢; 赵胜低头对邓节说:“到时辰了; 你出来吧。”
邓节心中顿时一沉,双手攥住了赵翊的衣角,尽管他半昏迷着,早已没了意识; 更是成了阶下囚; 可是她还是下意识的扯住了他的衣角; 道:“到什么时辰?”
赵胜说:“该上路了。”
邓节身体微微前倾; 像是护在他身前一样; 眼睛通红,警惕地问道:“上路?去哪里?”
赵胜摇了摇头,叹息道:“回颖都; 该上路回颖都了。”又道:“我现在不会杀他,我留着他还有用。”转身命令士兵将昏迷的赵翊拖走。
“我可以扶他”邓节对赵胜道,试图上前。
赵胜没有理会,宽大的身体拦在了她的身前; 冷声道:“算了吧; 这样的粗活还是不劳烦夫人做了。”
说着士兵已经将赵翊给拖了出去; 他身上原本已经结痂了的暗红色的伤口此刻又裂开了,鲜血一点点渗透了衣裳,使得原本满是血污的衣裳更加的脏烂。
邓节没有办法,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意识不清的赵翊被他们像狗一样的拖在地上; 粗暴的丢进囚车里,手腕上,脚踝上栓着沉重的铁链子。
他的头发很乱,衣裳破烂不堪,他的意识始终不清,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的皱着,他的嘴唇没有血色,轻轻地抿着。发了高烧的身体不时颤抖。
“走吧,夫人,陛下说回颖路途遥远颠簸,特意命夫人一同乘坐马车回去。”
中常侍过来,好声好气的对站在囚车旁的邓节说道,又偷偷瞥了一眼囚车里遍体鳞伤的赵翊,心道:那个曾经翻云覆雨的太尉大人,今儿怎么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半点人样都没有了。
见邓节不回答,中常侍又好声好气地道:“走吧,夫人,您难道就打算这么一路步行回颖都。”他向天上那么一指,笑眯眯地道:“您瞧这天就快要变了,过会儿下起了雨,夫人淋湿了,受了风寒,只怕陛下责怪的会是奴婢。”
邓节瞧着天空,黑压压的,灰色的乌云一层压着一层,是的,他说的没错,这天就要变了。
这天就要变了。
她该做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就在这时,她似乎感受到了一束目光,她偏过偷去,穿过囚车的木栏,她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是冷淡,是漠然,却又不仅仅是这些,说不清道不明,不待她看清,下一瞬,他就又闭上了眼睛,好像从来没睁开眼睛,更没看过她一样。
“中常侍还是请先回去吧。”邓节对中常侍道:“于情于理,跟陛下同乘都是不合适的。”
中常侍皱起来眉头,重复道:“夫人可看清楚了,这天就要变了!”别有深意。
邓节点点头,微笑道:“妾看见了,多谢中常侍提点。”
中常侍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角,声音还是好声好气地:“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像陛下复命去了。”说罢,离开了。
赵胜似乎也没有要管她的意思,视她为无物,放任她自己决定去留。
很快的,军队就开始行进了,邓节只得跟在囚车旁边,起初走的时候并不觉得累,待到两个时辰后,她终于开始觉得疲惫了,双腿很沉,脚也像是被磨破了,像是针扎火燎。
就在这时,中常侍又来了,对她道:“夫人,已经两个时辰,夫人不比军旅之人,该受不住了。”
邓节摇了摇头,无计可施的中常侍只得又回了去。
邓节看见囚车里的赵翊,他还是闭着眼睛,可她却隐隐的知道,知道他是清醒的,她知道他都听到了,这么多天来他都是清醒的,可是他却又一句话都不跟她讲。
他什么都不说。
她倒是宁可他说两句,他是还在怀疑她和天子吗?或者是认定了她是在做戏?
她不知道,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恍然间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赵翊,不了解他到底是怎样的性情,不了解他的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他总是披着一张皮伪装着自己,就连感情,也从来都是披着一层皮的,只能窥见得细微的一星半点,永远都无法真正看透。
就在这时军队忽然停止了前进,士兵们来回穿梭,渐渐的嘈杂了起来。
邓节拦住一个小士兵,问道:“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士兵从上到下的扫了她一遍,知她的身份,回答道:“前方的山路塌了,今夜可能要在这里扎营,明天一早再翻山。”
恰巧赵胜也从前面走过来,似乎是在巡视军营,见邓节正在和一个小士兵交谈,不免起了提防之心,走近道:“怎么了?”顺带着若无其事的打量了一眼囚车中昏睡的赵翊。
“他说今夜要在这里安营扎寨?”邓节道。
赵胜“哦”了一声,说:“是这样”揉了揉鼻子,又道:“陛下那边前前后后的派人来叫夫人好几趟了,今夜有雨,夫人不妨在天子营帐中避一避。”
邓节却道:“不必了”又说:“将军若是真关心我,不如把囚车的门打开,我在囚车里陪着夫君就好。”
赵胜瞥了一眼头发散乱,狼狈不堪的赵翊,皱了皱眉头,手轻轻的一挥,示意士兵按她吩咐的办。
士兵于是上前去打开栓着囚车门的铁链子。
赵胜抱着臂,皱眉说:“夫人若是愿意进去陪他就去吧,不过若是受了寒,这军中可没有军医给夫人治病,这样一路回颖都,不没命也得掉层皮。”
邓节笑笑,一手拉着围栏,一手提着裙摆,登上囚车,道:“我知道,不会给将军添麻烦的。”
说着,士兵将门关上,并重新挂好铁链子,将囚车的车门栓的结结实实的。
很快的,士兵们都散去安营扎寨,只留下一队人看守着赵翊,他们将囚车围住,每两个时辰一换岗。
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黑色的乌云吞噬掉天空,温度也降低了。
邓节看着囚车里的赵翊,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背靠着木头栏杆,微微偏着头看着他。
很快的,安好营的士兵们都回帐中休息了,只留下守营的士兵。
“愚蠢”
昏昏欲睡的邓节听见了轻轻的一声响,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翊。
“你在说话吗?”她膝行到他身边去,低声地问他。
“愚蠢”赵翊皱着眉头,他的声音很低,很哑,嘴唇干裂,没有颜色。
“你是在说我吗?”邓节问。
他却忽然不说话了,又闭上眼睛,微微地将头转向了另一侧。
邓节伸出手来触摸他的脸颊,冰冰凉凉的,伤口结了痂,摸起来不平滑,有些摸手。
“为什么不走。”他闭着眼睛并不看她,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我答应你的。”邓节回答。
赵翊又不说话了,许久,才沙哑地道:“只是因为这个吗?”
邓节默了默,靠在他的身上,他的温度透过破烂的衣衫传过来,他由着她依靠。
“因为我是你的妻子。”邓节轻轻地擦着指甲里的污渍,道:“我不会丢下你的,我是你的妻子。”
赵翊没再开口,很久很久,直到天上掉起了毛毛细雨,天空由灰色转变为了黑色,他伸手挡在了她的头上,挡住了一点雨水,冷声道:“你走吧。”
“你让我去哪里?”邓节看着他,她的眼睛有些红,是累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了。
“江东,随便你。”他说。
“你为什么要驱赶我?”她问:“你不是这样的人?就因为你觉得你时日无多吗?”
“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他问她。
邓节一时语塞。他却道:“你爱我吗?”
邓节仍然没有回答,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她如此露骨的问题。
赵翊轻笑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她,他的眼镜有些浑浊,他说:“我曾经问过宋绾同样的问题,你猜她如何回答的?”
邓节摇了摇头。
赵翊笑着说:“她跟你一样,什么都没有说。”他是笑着说的,似乎在自嘲。
邓节试图安慰道:“宋夫人她……”
“她不喜欢我,不爱我,她若是爱过我,又怎么会以那种方式自缢,丢我一个人承受唾骂和悔恨。”
“那是因为轻儿她……”
赵翊打断道:“并不是,我清楚”他说:“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兀自一笑,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爱她,否则我又怎么忍心将玉儿嫁给那个天子,我不过是在以这种方式报复她。”
他说:“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她在天上看着我,她一定恨死我了,我知道,我就是想要她恨死我,因为我就是要报复她,背叛我的人,我定叫他十倍偿还与我。”
他低头笑说:“可是不爱我的又何止是宋夫人,就连生养我的娘亲也选择了背弃我不是吗?你看,这难道不是报应使然吗?”
他说:“然而我现在已经不恨她了,我甚至早就忘了她的样貌了。”
“我生来就是遭人厌弃的,我早就该知道,可是却又不甘心,总是怀有侥幸。”他说。
没有人会爱他,他其实一直都在渴求着爱,然而结果是他的母亲背叛了他,并一把将他推进万丈深渊,宋绾也自认与他在一起是肮脏的,所以自戕以赎罪,留他独自背着一个杀父辱母的骂名。
天下的人都唾骂他,怨恨他,网罗各种或真或假的罪名加给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他死了,不知有多少会举杯同庆。
肉体上疼痛令他清醒,令他冷静,伤口愈合了,一切也就过去了。
“大人……”邓节轻轻叫他。
他不再说了,只淡淡地道:“邓节。”他叫她的名字,说:“你走吧,否则你会后悔的。”
他平静地说:“我会杀了刘昭的,背叛我的人,暗害我的人,我通通会和他们清算,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平静异常:“你走吧,我并不是特别想让你看到那一日到来。”
不知为何,他其实是有一点害怕的,他非常的清楚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而他也确确实实地爱上了邓节,对于他来说“爱上”这本身就足够的可怕了,“爱”是伤疤,是软肋,更是刺向背后的尖刀。
邓节似乎没有听到,更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膝盖望着黑色的天空,过了很久,她感到脸上是一丝一丝的冰凉,摸了一把,是雨水。
下雨了。
第八十五章
入了夜; 外面下起了大雨; 山谷中呼啸的风声似乎像是野兽的呜咽; 外面的火把也都被雨水浇灭了; 黑暗的天空中时而划过一道闪电。
赵胜无法入眠,点着灯坐在案几前,他感到十分的不安,不停的叫人送来赵翊的消息; 生怕出了什么变故; 他的手相互搓着; 他知道; 这一夜多半是没法入睡了。
“将军”一个小士兵掀开帘子进来; 他的身上都被雨水给浇头了,混合着泥,看起来有些狼狈。
“怎么样?”赵胜问。
士兵说:“派去东边西边巡查第二轮的队伍都回来; 没有发现异常。”
赵胜还是无法松气,久经沙场的他就如同一只猎犬,已经警觉的嗅到危险的味道。
应该现在就杀了赵翊的,不应该将他送去颖都; 这一路上跋山涉水太过危险了。
他的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 那个人要他将赵翊压到颖都; 他不得不遵循那人的命令,尽管他甚至这是危险的。
“但是……”小士兵有些为难。
“但是什么!”
小士兵道:“但是去南朝巡查的人马都没有回来。”
“两队都没有?”赵胜隐隐的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
小士兵摇摇头:“没有,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现在外面的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再派人去寻,损兵折将不说,怕会遇到别的什么不测。”
他说的一点也不错。
不能在派人去了,军队扎营最忌山谷,两侧地势急高,且不说是否有敌人的伏兵,单就这样的大雨,若是遇到了山崩,他们都将被葬在这里。
赵胜摸了摸额头,心烦意乱地道:“你先下去吧”说着转身踱步,再一回头,却见那人根本没有动。
赵胜疑云顿生,摸着鼻子道:“我让你退下。”
话音没落,那士兵却已经抽刀出来,也就在这是,帐子外突然杀声震天。
出事了!
……
邓节坐在囚车里浑身已经湿透了,身后微微一暖赵翊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身体,他同样已经被淋湿了,两个人这样贴在一起,总归暖和一些。
“大人”邓节轻声叫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她伸出冰冷的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烫得吓人。
“夫君”她的声音不由得急了:“赵翊”
他这才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响。
她回身抱住了他,摸着他的额头脸颊,她感到非常的寒冷,不只是身体上的寒冷,她感到恐惧,像是沉到了深潭里,冰冷的感觉没过身体,灌进口鼻。
她忍不住地哭,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惶然,无措,像是个只会哭的婴孩,埋在他的怀里。
雨水是冰的,泪水是热的。
“别哭了”他嘶哑地说,听起来没有什么力气,就像是垂死之人一样。
他太累了,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了她的身上,他勉强地笑说:“我不会死的,我只是有点累。”
也就在这是,忽然闪过了几道凛凛的银光,猛的穿透了看守他们的士兵的身体,士兵猝不及防直挺挺的倒在了泥浆子里。
邓节顿时不再哭泣,向周围望去,只瞧见看守他们的士兵三三两两的全部倒地了,一队身着赵军服饰的士兵弯腰迅速过来,为首的道:“主公受苦了。”
竟是程琬。
程琬也看着一眼邓节,笑道:“夫人也受苦了。”说话间掏出铁丝来解开了铁锁,伸手搀扶赵翊。
赵翊已是遍体鳞伤,十分虚弱,声音的喑哑地说:“军师来得太晚了。”
“属下知错,回头任凭主公责罚。”程琬笑道,说着已经搀扶赵翊下来了,交给身后的士兵道:“搀扶着主公去见杨主簿”又对邓节道:“夫人也一同吧。”
就在这时忽然想起了厮杀生,动乱来得猝不及防,程琬笑笑,道:“杨主簿这个急性子。”对士兵挥挥手:“带主公和夫人先行离开了。”
“诺”
……
邓节随着士兵一路往南边而去,身后的厮杀声越来越震耳,却没有火光,因为雨实在是太大了。
邓节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能隐约猜出是赵翊和程琬备的后招,他们既然早就知道赵胜有问题,想来也有所准备。
士兵带着他们上了南边的山林,山林里面有军队的营帐,一个年轻的男子早早的就侯立在了那里,正是杨主簿杨敬。
。
“主公”杨敬上来接过赵翊,搀扶着重伤的赵翊进了营帐,军医一早就在营帐里准备了,烧好的滚烫的热水,药膏,干净的纱布,在火上烧过的剪刀,全部都一一准备好了。
眼睛将赵翊安置在床榻上,奴婢和军医便立刻为了上来,给他诊病,处理伤口,更换干净的衣物。
邓节站立在原地看着他们团团的围上去,昏黄的火光照的人影影绰绰的,她的身上都是雨水,头也晕沉沉的发涨,似乎卸下了什么单子,疏忽间觉得心里的那根紧紧绷着的弦送了,早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顿时软了下去。
饶是杨敬眼睛快,一把扶住了她,道:“夫人”只见她面白如雪,嘴唇干裂,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同样烫得惊人,转身叫来了一个大夫,又吩咐一个小奴婢搀扶她在另一榻上躺下来。
医生诊过脉,从帐里出来,留着奴婢给邓节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医生对杨敬道:“夫人只是许久没有休息,又受了点风寒,比主公那边轻得多,一会儿给主公煎药的时候顺带着给夫人煎出来一副就好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道:“不过”
。。
杨敬道:“不过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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