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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奋斗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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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是不顾礼仪的,偷偷看了她。”秦云朝的话像是一个初涉□的少年说的,可脸上丝毫不见情绪:“就像我从前所见一般,她很美。”

“是么?”十六娘登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看自己那堂姊的模样,显然是看上秦府这庶长子娘子的身份了,倘若秦云朝再来个“两情相悦”,自己岂不是打鸳鸯的那根棒?

她都打过秦云衡同灵娘了,再打秦云朝和十三堂姊,只怕也造孽太深……

“你做妹子的,大抵要考虑阿姊的终生。你若想去同母亲说我配不上她或者别的,让她不能与我成亲,我也绝不怪你。”秦云朝盯着她的眼看,看得十六娘向后退了一步,险些踩中默默跟着她的拥雪。

“然而……我一定要她。”

这话说出,十六娘原本握着的拳头又加紧了几分。

秦云朝说话的口气,不似陈述,亦不是宣布,而是一种……近乎诱惑的意味。不知为何,听他这样说,她亦觉得心头微微一酸——大概,是触景伤情。不久之前,她的夫君曾遣了人告诉她,他,一定要另一个女人的……

“你这位十三堂姊,面容同你,当真相似。”秦云朝说罢这话,停顿片刻,又道:“人大抵会比较喜欢同自己相似的人,如果是这样,你会不会为这堂姊的终身多想些——我虽不能言要给她一世荣华富贵,但只要秦某活着,定不会许任何人,欺她辱她。”

十六娘听得这誓言,一时心中震慑,竟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她才道:“你这话当真?你那两个妾室……”

“若她们敢惹她不快,我自会打发。”

“……今后呢?也不要妾婢么?即便你飞黄腾达?”

“自然。”

十六娘站在原地,她第一次细细打量面前的人。他同秦云衡,当真相似。从眉眼到口鼻,身格体型,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只是秦云衡比他年轻些,他比秦云衡却有了几分沧桑意味。

夕暮时分残阳斜晖,秦云朝一身寻常家居打扮,却掩不住他一身狼烟中冲杀出的漫不经心的精悍俊挺。这般模样的他,着实让十六娘不敢再看了。

这人……这人若是自家的郎君,或者二郎能同他一般,该是多好!

十六娘既歆羡十三堂姊,又有些自伤,笑意里自有几分勉强。

“阿兄……从前见过十三姊么?”她不知自己为何要问。

“大概是见过吧。许是做梦的时候。”秦云朝脸上难得有些真切笑意,虽倏忽即逝,但十六娘确是看到了。

这叫前世的夙缘么?那自己同二郎算什么,前世的孽缘?如若今生如此,自己前世一定是坑了他许许多多钱吧……

她不愿再想,便道:“那奴知道了,自当为阿兄筹谋。”

“如此么……多谢弟妹。”

不知为什么,十六娘总觉得,说出这句话的秦云朝,比之前说出“梦中见过”的他,要稍稍低沉那么一些。

或许,只是有朵云飘来遮了些阳光的关系?

待秦云朝离去,她仍同拥雪往阿家那边去。许是她走慢了又不说话,拥雪便开口了:“娘子,您看大郎当真会待咱家的十三娘如此好么?”

“我哪里知道……”十六娘答得没精打采:“不过他既然那么说了,就该是真的。”

“那……娘子想要促成此事?”

“是啊。”十六娘终于打起些精神:“你没有听到阿兄说么,他只道一定要十三堂姊——你想想,若把他逼得铤而走险,对哪家的声名都不好。二叔父是不怕谁戳脊梁骨了,可我身为秦府的娘子,难不成能看人家说咱们府上的人统统没规矩?”

拥雪不再说话,她心知娘子说的“没规矩”是指谁——十六娘狠狠扇了秦云衡一耳光的时候,她就站在房门外头。同站在廊下伺候的婢子们相比,她还能隐约听到房内响动的。

然而,听到一声脆响,她便悄悄溜到了廊下。无论这一下是娘子打了郎君还是郎君打了娘子,她一个做婢子的,都该当做一无所知。

踏进秦王氏住所门里之时,十六娘的心思与她来时已然完全不同。

“阿家,今日觉得……奴那堂姊如何?”她试探着问——单是她愿意,那是毫无作用的,这十三堂姊能不能进秦府,还是得秦王氏说了算。

秦王氏原本在逗鹦鹉的,此时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笑容,道:“人是很好,只是没怎么见过世面——讨进来无妨,阿央你却要多费心,帮着你那堂姊。这府中人多,谁也管不住人心,要叫她多提防。”

十六娘应了,心中既有些欢畅,又有几丝遗憾——若二郎待她,也能像大郎待这十三堂姊一般,她怎生也情愿的。

只是,二郎的心,不在她那里。这如何也勉强不来。

说是羡慕,无非是痴人说梦罢了。

她这边看着自己脚尖出神,秦王氏也看着她,心中自有盘算。

原以为这十三娘子同十六娘相似,面目怕也是福相,白便宜了秦云朝,她自然不甘。然而今日,十三娘子亲至,她才发现,两人虽然相似,但十六娘脸蛋儿更圆润些,眉目鼻梁间细微差异之处,更是颇有几处。

按那些相士的说法,十六娘果然是福相,可十三娘子虽然同她相似,却远不会如此好命。

这般,她便没什么可忧了。再看了十三娘子的老实驯顺,她更觉得这儿妇堪堪可意。此时纵使裴令蕴再要多些聘礼,她也肯答应了。

“那么,儿叫府上的人择日寻媒子去提亲?”十六娘道。

“可以。”秦王氏答应完,才又补充道:“你最好快些。说不定几时大郎便要回戍地了。”

十六娘应了出门,她一大早起身,陪堂姊阿家游玩一整日,虽然并未出秦府,仍是累得腰酸。外加这几日,秦云衡挨了她一耳光后非但没有当真恼她,反倒颇有意笼她心思,夫妻之间,那推推就就的事情也做了几回。她疼倒不算太疼了,只是又累,又觉得心中别扭。

此刻,她当真想回去好好歇息一夜了。天保佑二郎不要再来求欢,她当真受不住。那年轻军官的身子,哪里是她受得起的,一场欢好,饶是他有意温存,最终她还是周身骨头都要散了般的疲惫……

如若男女之间只能凭此事接近,她倒也无话可说。然而二郎分明不同灵娘做这般事情了,待灵娘却似是半点也没有冷落的。

于是,他越是柔情蜜意,她便越觉得自己只能凭身子取悦他,那般羞耻和隐恨,叫她时时都想翻脸,想掐他咬他,想狠狠骂他——然而她到底不敢。

返了沁宁堂,她推开卧房门的时刻,甚至闭了眼祈祷。然而耳中还是响起熟悉的声音:“你去阿家那边了?可用过饭未曾?”

十六娘差点瘫在门上,她睁了眼,望着已经燃起的灯下,好整以暇翻弄书卷的夫君。他眉目如大匠工笔勾点描画,含笑含情,望着她时当真英秀端俊。可这个笑容啊,在叫她心疼上简直不亚修罗恶鬼。

果真是前世积下的孽缘么。那么,如若这一世,她吃了苦流了泪,将前世欠他的都赎了偿了,来生能不能换她来作践他呢?

好日子

“奴身上不适。”她心知自己此刻面色定不会如何好,便信口半扯了个谎出来,自顾自走到榻边,踢了绣履缩上榻去:“无心用饭——二郎若未进,自己去也好,叫灵娘相伴也成,奴是不想动弹了。”

这一世她是女人,面对着夫君,自然打不成骂不成,然而不理他,到底还是可以做的——谁也没迫她一定要事事顺着他意。再者,便是她极力讨他欢喜,他待自己也未见得会比待灵娘好,那她何必日日都赶着伺候他呢。

任是谁,想来都有不想搭理旁人的时候,这并无什么值得怪罪吧。

秦云衡怔了怔,站起身便出去了,须臾转回,道:“我叫拥雪拿饭食来这里。你若是不适,更要进些食水的。”

十六娘翻过身,看了看他,心中竟生了几分烦意:“二郎若要进晚饭,便在此处吃也无妨,只是奴自己不愿吃。”

“……”秦云衡蹙眉道:“这是如何了?今日你十三堂姊来,你是饮了酒么?”

“……饮了一些。”十六娘道。她心知肚明,自己心意烦乱,同有没有饮酒并无干系。

秦云衡点了点头:“那我再唤拥雪去烧些解酒汤水吧。多少吃些饭食,不然明日益发难受。”

“二郎这般,倒像是人家家里头的娘子。”十六娘无法对他发怒,只能半嘲半逗了他一句。

“当真?”秦云衡至她榻边坐下:“如是,你便也做一回郎君,我来服侍你如何?”

十六娘一惊,尚未问出如何服侍,外头拥雪便同几个小婢子一起端了饭食来。秦云衡示意她们将饭食放下,之后竟自去盛了一碗花鸭汤饼,端至她榻前,道:“便是这般服侍,可还满意?”

十六娘登时脸上绯红。她原非不饥饿,只是想着秦云朝就益发觉得自家夫婿总有些不可意,此时遇着秦云衡,心里头自然是不对劲儿的。然而她亦未曾想过秦云衡会给她把汤饼端到自己榻前来……从成婚后,秦云衡还未曾待她如此好过。

“二郎……”她低声道:“我可以去那边吃的,你不必……”

“你不是不舒服么?”秦云衡修长的手指捏着银匙,舀了一匙汤,送到她口边:“偶然如此,不也很好?反正亦无旁人知道。”

“二郎这样对我,若是灵娘知道,该做如何想?奴怕她心里不好……”十六娘噙了汤咽下,才突问出这样一句。

秦云衡脸上淡淡的笑意突然凝固,片刻,他冷笑一声:“她如何想,有何干系?”

十六娘一怔:“你同她争吵了?”

这一日,她都在忙十三堂姊的事情,自然不会关心秦云衡和灵娘是不是闹了不快。只是,听到他这样说,她突然觉得心里头一喜。

幸灾乐祸,人之常情。

“我和她吵什么?”秦云衡脸色更阴。

……这肯定没发生什么好事!十六娘很是想笑,然而面上仍是忧虑:“二郎,若她当真惹你不快,你便同奴说也好——奴到底是府上娘子,这内宅的事情,该奴承担的,自不会推脱。”

“你同她也没什么好提的。”秦云衡道:“我不想说,你也莫问。”

十六娘有些尴尬,轻嗽一声,很是不讨巧地岔开话题,道:“二郎,您还是将碗交与奴吧。自己吃饭,奴还是会的。”

许是经她提起灵娘心内不快,秦云衡亦未曾坚持,便把碗递与她,又去取了银箸给她。自己却并不进餐,只坐在婢子们搬进来的食几边,似是有所思。

十六娘挑了汤饼慢慢吃,心里头却动着念头——二郎会为什么同灵娘不快呢?而且,看他这般,似是这样龃龉,还不能叫她这做主母的知道。

他们闹了不悦,十六娘自然是高兴的。书本上都道女子不该嫉妒夫婿的欢宠,可有几个女子是真能做到的?至少她是做不到的了。想到灵娘连自己在府中唯一的护持都敢开罪,她当真是打心眼儿里开出花来。

然而,灵娘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把二郎气到提都不想提起她啊?

十六娘想起从前,灵娘亦曾将二郎激怒,让他起了身到自己这边来。然而她事后寻人问含春,才知灵娘那日原已讲了她许多不是,又恰好吵了二郎休息,他才愤然离开的。这样愚蠢的行为,秦云衡尚能宽宥,当天晚上还念着她有身孕,返回去安慰她——比这更出格的事情还能是什么呢?

她这样寻思着,竟不知不觉间被一口肉汤呛住了,登时咳得整个人都无法稳住身子。那碗汤泼了一多半在锦被茵褥上,秦云衡匆忙跳起身来接过碗去时,她已经咳得脸蛋儿通红。

“吃些汤饼都呛得着自己。”秦云衡将碗放回桌上,才反身回来,在十六娘身边坐下,不紧不慢地为她拍背:“若叫外人看了,只怕要生疑我慢待嫡妻慢待到了如此地步——叫她吃些汤饼都当罕物呢!”

十六娘脸上更添了几分红。这汤饼里,拥雪特意加了些醋的,此时呛住,杀得嗓子眼略疼。又被秦云衡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责怪,她怎生能不羞的。

“你可还要再吃些?”秦云衡问着,她只好摇头,他便又取了水来要她漱口。

待她将漱口的水吐入他手中捧着的小盂时,才算是缓过一口气来。想来方才是忘形了,他若问到自己为何呛住,她怎么答,似乎都是不大妥当的。

所幸秦云衡并未询问太多,只是叹她不叫人省心而已。于是,十六娘便颇感有几分庆幸。

至于他这般评述自己,她从来便不会上心。秦云衡待她原本便如待亲妹般宠得厉害,此般过于亲近而接近狎昵轻薄的言语行为,于旁人家的夫婿许是极失身份的事情,于他却甚是寻常,全然无须考虑的。

再说,想着灵娘和秦云衡不睦这件事,便是他今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一通,只怕她还是笑得出来的。

灵娘啊,灵娘啊。想着这个名字,十六娘都觉得心中大为快意——你夺我夫婿心意之时,想不想得到,也有一日,你会把他激怒到早早便来我房中候着?

原本在见到那张身契之时,十六娘心中唤为“灵娘”的那块石头便轻了一多半——婢和妾,几乎是天差地别判若云泥。灵娘既然不是良人家出身,那便永远做不了妾,纵使秦府里,她同下人们都念着郎君的心意,格外厚待她些,到底也还是个“婢”。郎君若有一日不再宠她,她便什么都不是了。

而如今,这一日看上去也为期不远了。

这一日,当真称得上是个好日子。

这般想着,十六娘脸上竟不自觉浮上了几丝笑意。落在秦云衡眼中,自叫他有些不解。

“笑什么?”他道。

“奴……奴很是欣喜。”十六娘自幼也说过不少谎话,而面对秦云衡,只要故作羞涩将头垂下,不同他对视,是决计不会出纰漏的:“二郎许久未曾如此待奴。”

“……有‘许久’么?”秦云衡诧异道:“我待你不向来是如此的?这么多年了你总该知道。今日并不比从前更疼你些许。”

“成婚之前,二郎是待奴很好的。”十六娘斜侧了脸,眸光婉然,盯着他,道:“只是成婚之后……二郎怕是要避嫌,反倒不再如从前一样亲昵。”

她说着这话,眼看着秦云衡神情由诧异变了郁郁,自己心里也微微酸楚——男子婚前所言所行,是不是统统不可信任?她并不信自己同二郎是毫无感情的,亦不相信有什么人待未婚妻会如他从前待自己那般体贴温柔。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便满怀欣喜地嫁到秦府里头来……

而婚后,原本更该亲密无间,可惜,有了那么一个人,一切便不再有“应该”。

他与她这一刻的相守,反倒像是从谁那里偷来的一般!

秦云衡在她身边坐下,久久不言。过了一阵子,他拽过她来,伸出手捂在她额上:“准备洗了妆容,歇息吧……阿央,别怪我。我亦会后悔那一日所为,只是做都做过了,总不能……”

他手心的温度,匀匀暖暖传到她额上来。花子背后的胶被烘化了,之后,他将那片观音立莲金箔花揭了下来,却并不曾说话。

秦云衡便是这样!始终都是这样!他从不说不知该如何说的话,却叫人猜——可怎么猜呢?他后悔做过什么,她哪儿能肯定,哪儿敢肯定?

十六娘自己站起身,叫婢子为她洗净面容,薄薄敷了面膏。待她们张罗着更了茵褥枕被,为他们脱去衣衫,二人便就寝了。

拥雪退出房门前,还特意吹熄了几盏灯烛。隔着床屏和垂帘,外头淡淡的烛光透进来,和着袅袅帐中香,是颇有些情致的意蕴。

十六娘只着贴身亵衣,倚着秦云衡躺着,他却并未对她做什么。想来他并无心思吧……这般想着,她益发觉得困倦,然而将睡着时,却听得他低声唤她。

“如何?”迷糊中她应道。

“我不纳妾的。”他道:“你尽可放心。除了灵娘,旁不会有人能叫我冷落你。避嫌这话,再也休提。谁也不配叫我同你要避嫌。”

捅娄子

第二日,十六娘醒得早些。她睁眼时,秦云衡尚正酣睡。她亦不愿吵了他,便自悄声起来。

她尚未洗面,只着了衣,便听得房门外头似有动静。屋内尚有婢子候着,得了她一个眼色,便推了门出去看,回来时面上便有几分不快。

“怎么了?”她悄声问。

婢子亦凑过来低声答:“乔娘子在外头跪着呢。”

十六娘一怔,随即恍然。昨日秦云衡那般态度,她可还没忘。想来灵娘此次捅下的漏子有些大,否则也不至于要如此匆忙地来求他原谅了。

只是,那到底是什么错儿?

“她要做什么?你再去问问。”

婢子应了,旋即带回话来:“乔娘子说,郎君若不宽宥她,她今日便不起来。”

十六娘得闻灵娘在外头时便老大不快,此时听了这话,心头更是一股火冲起来——灵娘当自己是什么,又当她这主母是什么?莫不说到她门前跪着便已经很失礼了,居然还要求二郎的原宥!岂有求男子求到旁人门前的?

“我去了她也不起来么?”十六娘道。

“娘子要去见她?”婢子诧异道。

“让她跪到二郎起来,便又是我的错。”十六娘道:“莫管她起不起身,我该说到的总要说到。做正房娘子的,岂可如她这样不讲规矩?”

她的最后一句话有意压低了声音,那婢子听得也笑。十六娘待婢子们一向是好的,她不再打算戴用的首饰,随手便赏了她们。这房内的下人们,便也随着她不喜灵娘。

于是,待十六娘推门出去,便正看着灵娘跪在庭院中间,周围的婢子们齐齐站成一个圈,却没有一个人扶她。

这已然是初夏时节,然而一大早的,地上还是有露水,跪得久了,自然对身体不好。

“乔娘子来此作甚?”十六娘出了门,却不往前走。

“奴昨日惹了二郎不快。”灵娘不抬头,声音里无波无澜。

“你便一直跪到二郎起来?他昨晚累得很,这一时半会儿,大概是出不来的。”十六娘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然而灵娘的表情却并不如她所想一般羞怒交加,反倒依然是初时的古井无波。

“奴等的是二郎。”她道:“娘子便当看不到奴也好。”

“这怎生能当看不到?”十六娘自觉能够忍着和她说这么多句话便已然不错了,此时口气亦渐渐坏下去:“你若要跪,在自己院子里头跪着亦无妨,在此间却如何能和我无干?你自个儿岂不知道自己还有身子的,如何当得住这样!”

周围几个婢子已经对着目光,暗暗笑了出来。十六娘的心思,此时院子中的每个人都清楚——灵娘在这里跪着,她得不断地劝,要么劝到秦云衡起身为止,要么劝到灵娘站起来为止。否则,秦云衡纵使此时无话可说,今后想起来,却未必就不会介意。

可灵娘却不再答话,只是垂了头跪着,安安静静,像是化作石头一般。

十六娘一怔,心中怒意更甚——灵娘这般,分明是不把她看在眼里的。若是前阵子,她这般拿乔,十六娘尚可容忍,然而此时既然知道她连妾都不算是,十六娘又如何能耐下性子容忍她的忤逆?

“那你便跪着吧。”十六娘同她僵持一阵,终于忍无可忍,道:“我进去看看二郎可醒了没有。”

她转身时给身边的婢子抛了个眼色,那婢子便急急到了灵娘旁边,低声道:“乔娘子可起来吧,您便是不顾自己身子,也要想想腹中小郎君……”

“二郎都不在乎,我有什么可在意的?”灵娘的声音不大,然十六娘正细心听着她的动静,此刻自然是听了个清楚的。

她原本也还没有进到房门中,此时便扭头,冷笑一声,道:“什么小郎君?”

灵娘一怔,抬起头望着她。这是很久以来她头一次同十六娘对视着——却不料,初见时那除了美貌毫无锋刃的娘子,此刻的目光冷得能把人的血活活冻住。

然后,她看着十六娘走过来,俯下身。

十六娘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帐中香味道,十分好闻,然而她的话语声音虽低,却十足呛人:“你自己该知晓自己是什么人的,如此作为,是要借着那个生下来也是奴籍的孩子来要挟二郎么?”

灵娘骇然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对主母的称呼么——当你还是个奴婢的时候?”十六娘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堪称是耳语,然而这话在灵娘耳中,却比炸响的天雷还要可怕数分。

“你怎么……娘子,您……怎么知道?”

“身契都在我这里,我要看便看。”十六娘站直了身,冷冷一笑:“你要讨二郎宽宥,我原本不该管。然而二郎正睡着,我不愿为这般事情搅了他歇息!你要跪,也待到他起身,去他书房门口跪着吧!那时大约要到了正午,既显得你委屈柔弱,又不至受凉伤了胎!”

说罢这句话,她也不去看灵娘那瞬时灰败的面色,转过身便进了房中。

她从未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如此尖酸,然而面对灵娘,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好声气的。

究竟不能不在乎。就算她无法威胁自己嫡妻的地位,但到底是,看着便恶心。

她一跨过门,婢子们便在身后把门掩住了。十六娘努力盖住唇角边的笑意,却盖不住心中的畅快。

仔细憋了一阵子,待把笑意彻底抹去,她才朝内室进去。然而刚过了门槛,便看到秦云衡已经穿了衣裳,正坐在榻边。

“二郎?你起来了?”她有些惊诧,忙道:“方才灵娘在外头跪着呢。”

“你把她打发走了?”秦云衡平静得有些可怕。

“是,晨间地上还有露水,会凉。”

“你就该让她跪着。”秦云衡猛地站起身,道:“她那破身子,自己都不在乎,你何苦为她考量?”

“奴并不是为她考量,是为二郎。”十六娘望他,道:“她到底是二郎心爱的人。”

秦云衡的表情瞬时极为复杂,半晌才悻悻道:“莫提她便是。我也不想再……”

十六娘看在眼中,心里头有了些底气,便也不再纠缠,道:“二郎昨晚未用饭,现在岂也是不饥的么?”

“现在?罢了,我没那心思。”秦云衡道:“你若饥饿,我陪你吃些便好。”

“……”十六娘淡淡一笑,道:“那奴什么时候也这般气二郎一遭,倒要看看二郎是不是也会恼到如此地步。若不会,奴要恼二郎的。”

“你……这是吃哪门子醋来?”秦云衡无奈,道:“那般事情,你三生三世都是做不出的。”

……哪般事情呢?十六娘心下益发好奇。待秦云衡更了官服,出门准备进宫面圣,十六娘便连忙唤了拥雪,要她去打听二郎到底为何恼了灵娘。

她却不料,拥雪听了这命令,并不转身,反倒瞬时便笑了起来,脸色泛红。

“你笑什么?”十六娘问,却随即醒悟:“你们这群小盘荼鬼,都知道了是不是?却无人告诉我的!”

“奴是早上才知道,当着郎君,哪儿敢同娘子说?”拥雪道,又附了身子,在十六娘耳边道:“郎君昨日在她那边看到了……玉势。”

十六娘一怔。她虽已为人妇,却从未见过这样物事。

“她怎生不收好的?有这物倒也无妨,可是……总不能见人啊。”

“那物事怎么能不收好?”拥雪嗤笑道:“还不都怪郎君,他去的是不该去的时辰,看的是不该看的事儿,那般才会见到的!”

“你是说二郎正撞见……”十六娘骇然,随即失笑:“这样她也敢来我这里求二郎?这般丑事,若是叫阿家听说了,定要打折她脊骨了!”

“那谁知晓呢。”拥雪道:“不过,倘只是用玉势……奴觉得郎君不会有如此气愤的。到底她自己做来还有些分寸,想来不至于伤了腹中胎儿。想来郎君还看到了什么吧?”

“你这是要说什么?”十六娘扭过头,她脸上终于变了色:“这样话可别乱讲!你说出去要打嘴的,万一传坏了,别人……”

“奴省得,不会累着娘子。”拥雪忙应了一句,却又低声道:“娘子,此事……须得提防些。”

十六娘点了点头,将手边的书拿来翻了要看,拥雪忙退回一边儿。然而十六娘眼睛看着书上字迹,心中却动着念头。

若真如拥雪所言,秦云衡在灵娘那边看到的,不止“玉势”……那么,依他的性子,会不会就这么忍下?大抵不会吧?

再说,灵娘自己也不是个蠢人,她的依靠是秦云衡,可更是她腹中的孩儿。此时她若因秦云衡不同她亲近而勾搭别人做了那般事情,万一掉了胎,便是秦云衡未曾发现其缘由,也足够她倒霉的。

这样想来,拥雪所未言明的,大抵是谣言了。而十六娘此时也真心盼着它就是谣言——此事若真,定不能不查。可府上此时各色人等皆有,却向谁查去?难不成直接拷问灵娘么?她既然能同旁人成事,二人定多少有情的!说不定未曾问出事儿,反倒毁了秦氏声名。

“拥雪……”她翻过一页全然未曾留意看过的书,低声嘱咐道:“你叫灵娘那边院子的婢子们多加心看着。近日咱们都得忙着大郎迎娶十三堂姊的事儿,绝不可出了岔子。”

“那若……”拥雪并不把话说全,然而目光里的意味,十六娘岂能不懂的。

“没有‘若’。”十六娘道:“如有,便是做婢子的的错。你亦可知会她们一声的。做好了,我这儿有金钱银钱赏赐,做差了,以秦家的地位,叫她们生不如死,也不是难事。”

她已下定决心要将此事死瞒住,无论真相如何,都不能有纰漏。否则秦氏声名若是败了,大郎那婚事,怕也是堪忧。

若那般,莫说秦云朝那句“一定要她”里破釜沉舟的意味会带来何等的危险,便是阿家那边,她都不好过关。

笺中语

“去给我查。”十六娘面色铁青,指上义甲扣入柔软的缎垫中,声音发狠:“都只当我是个摆设么?什么乱话都传!不管这话是何人说出来的,抓出来一概给我往死里打!留一口气便是!”

她原本叫拥雪去嘱了下人们不许讲灵娘的不是,然而谁曾料到,隔不了多久,石氏便来她这边了。明着是送些南海崖州沉香来,暗着却言语示意她这消息已经传到了三郎的女眷那里。

既然石氏都知道了,想来这府上也便没人不知道了!她十六娘便是管得再宽,也管不到每个人的嘴。事情发展到如今,她再装聋作哑,只怕惹得秦王氏出了手,那更要狠辣几分了。

拥雪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怒,回话时也不得不益发小心些:“娘子此般说,难道真要……”

“难不成这话是你说的?!”十六娘盯住她,那目光中毫无犹疑。

“自不是奴!然而那人说的是那人的坏话……奴不懂,娘子为何大动肝火?”

“那人?哪人?”十六娘冷笑道:“灵娘在这府中最大的对头是谁?这样无稽之谈,你当阿家听不出蹊跷来?更莫提二郎最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若认定这是有人造谣害灵娘,我自然是最可能做下此事的!”

拥雪怔了怔,立道:“奴现在便去,娘子莫急!”

看着她出门,十六娘咬紧了牙。若是拥雪当真嘱咐了,那些婢子奴子,如何敢传闲话?只怕拥雪想着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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