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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奋斗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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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双男女!她咬了唇,心里狠狠地恨自己——方才酒宴上,真该借着醉意,将裴绍头上那朵牡丹摘下丢掉的!

这不要面皮的人,竟做出如此事情来,万一传出去,阿爷该气杀了!至尊还要她常至宫中呢,那岂不是欺负到十一姊头上了么?!十一姊不是个受气的人,想来总有一日会报复六姊,那也好,该叫这骨头轻的女子知道这世上还有规矩人伦的!

十六娘原本便觉得,十一姊配了至尊,只做个妃子,颇亏了她那样好相貌好人才。此时更是益发难过。这世上男子难不成都是如此么,待他好,便理所当然地要被他辜负?

至尊如是,二郎如是,旁的男子呢……三郎不必提,他最是个眠花宿柳的人物,大郎……她实是不熟,然而未曾娶妻便有两房妾室,想来那事儿上,亦不会如何收敛。

可女子呢,她的阿姊,纵使心中苦闷,对那人仍需笑语嫣然,依要毕恭毕敬。若是旁的人家,妇人尚有瞒着夫婿寻摸一名少年相好的办法,多少也算些报偿,可阿姊身在宫中,何等的委屈痛苦,也唯有她自己一身担当!这般,纵有一日能好好教训一下六姊这不知轻重的女人,可那又能解得了恨么。

十六娘想着阿姊,又念起自己,心里万千念头,几次差点默默落下泪来的。然而惠妃走前嘱她不得叫旁人知她醒来,她也便不敢动弹地躺在原处。

躺得久了,困意便如潮水般涌上,然而她又不敢睡。眼皮粘连在一处,可那无法言明的恐惧藏在心中,她始终不曾真正睡着。

十六娘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些什么——只是,从阿姊走开的时候,她便觉得这深宫里的安静,仿佛是有生命的巨兽逐步迫近她一般,叫她心上死死绷起一根弦,勒得胸口生疼。

待到帐中原本的几丝日光都已经暗去,而殿中烛火已经燃起的时分,才有年轻的宫娥来唤她起身。彼时十六娘已是倦极,强自撑着不睡去罢了,竟自觉看不清那宫娥面目,只听得她道:“秦夫人可速速起来吧。秦府只道有急事,遣人来宫中催娘子归返呢——秦将军已经在便门外候着了。”

十六娘甚至想了想她口中的“秦将军”意指何人才坐起身来。她头疼,明明并未睡着,却仿佛是才从最深的噩梦中挣扎出来,口中是苦的,周身百骸,没片分气力。身子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宫娥搀着她出了殿,自有辇子在外候着。十六娘乘辇到得便门内,那几个守门的宫监便将门打开了。及至此刻,十六娘方被夜风吹得清醒起来,她扭头看向辇后跟着的宫娥:“我带来的婢子呢?你可告诉过阿姊我要走了?”

“惠妃已经知道了。”宫娥垂首答道:“您所带来的那位小阿姊,她留在惠妃身边,惠妃还有事儿要嘱她呢……”

十六娘愕然:“嘱她?阿姊要说什么,同我讲岂不一样?”

宫娥摇摇头,显是不知了。十六娘心中生疑,正待再问,便听得门外有人唤了一句:“阿央!”

她回头,但见秦云衡骑马立于宫门之外。隔得远了看不清他面庞,但她能隐隐觉察出他的紧张。

那宫娥似乎告诉过她秦府有事了!十六娘心中一急,也顾不上再追问拥雪的事儿——想来宫中也无甚人会对她的婢子做什么,便忙忙下了辇,在宫娥的搀扶下朝他走去。

她甫一迈出宫门,秦云衡便跳下了马,几步向前迎着扶住她。那宫娥自然松手,十六娘顿觉从他手上传来的力道拖着她朝前,站立不稳之时,竟一下摔进了他怀中。

“二郎,府上出了什么事?”她靠在他身上,只觉得心都放下来了,强自压住的醉困之意如今无需再忍,她几乎抬不动腿了。

“并没有……没有什么事。”秦云衡低声答:“只是你如此晚了还不回去,我有些……想念你。”

十六娘有些诧异,然她是着实累了,亦无心多问:“当真无事?奴头疼得紧——二郎还带了车来,便许奴歇歇可好?”

“头疼?你是……喝了太多的酒吧?”秦云衡似是并无责备之意,只是手臂紧揽十六娘的腰,叫她十分不舒服。然而她拧腰想要躲开之时,却没有气力,仍是叫秦云衡半搀半拖才上了那犊车的。

秦府这犊车甚是宽大,里头还备了锦褥小枕的。十六娘进去便被秦云衡安置着躺下,那犊车随即行进起来,倒是十分平稳。

然而秦云衡却并不下去,只坐在十六娘身边,背靠着车壁望住她。十六娘已经合了眼小憩,无意间翻了身,手便搭在了秦云衡膝上。他怔了一下,却伸手将她修长五指笼住了。

看起来,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而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般坏。

当听说她在长兴殿小憩,而至尊亦进入那室中一个多时辰未曾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血都烧起来了。

十六娘的相貌,他心里头是清楚的。只要她打扮起来,那当真可艳惊四座。而至尊……身为臣子,虽说不得那人坏话,却也知道,这至高的君王,最是风流。

倘那样的事情当真落在他身上,他该如何做?只当没有发生过,还是拼得一死也要雪耻?

他是至尊的臣子,是世代忠良的秦家的嫡子,这般身份,他躲不开。然而他也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此般担当,亦无可逃。

于是最终还是亲来接她了。无论如何,他的十六娘,他是知道的。倘若至尊当真对她做了什么,他这做夫婿的,总不能再叫她更痛苦。

然而还好,十六娘看上去只是多饮了些酒。

借着犊车内燃着的烛光,他细细看着蜷在他膝边睡着的十六娘。过得片刻,他弯腰,轻轻噙住了她的唇。

并不知道哪里来的欲念。然而那带着微微酒气的柔软口唇,宛若最挑逗的邀约,让他难以自持地渐渐俯下身,以致压在她身上。

他喘息的片刻,已然感到不适蹙起眉头的十六娘,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一挣,喃喃道:“不可!至尊,奴有夫君……奴的阿姊是您的妃子啊。”

那一刻秦云衡几乎僵住。

当真是如此么,她……

他伸手,猛地扯开她的衣带。大片雪白肌肤暴露出来,却不见他最不愿见到的红痕。秦云衡轻轻出了一口气,唇边竟不自觉地溢起笑意来。

然而此时,十六娘觉得冷,正睁开了眼。

她看见他,亦看见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脸色不由一变:“二郎,你……你做什么?”

许是她的反应出他意料,竟使他方才的庆幸复又被疑虑盖了过去。秦云衡略有踌躇,但终究还是问了出来:“至尊他,对你做了什么?”

十六娘愕然:“至尊对我?……并未做什么啊,二郎何出此言?”

“那么你方才所言……”秦云衡原是决意不在十六娘面前提及他的顾虑的,然而事到如此,他才惊觉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猜疑与嫉恨,那是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无法抹去的阴影:“若他当真未做什么,你何以……何以说出你阿姊是他妃子你有夫君这般话!”

“……奴当真这么说过?”十六娘似是被他那样神色吓住了,她拉起自己的衣服,想要遮蔽身体。

“你还要我说一遍么?”秦云衡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阿央,无论发生什么,你同我说,我自可以不计较。当真无需骗我!”

“奴并未骗二郎!”十六娘急道:“至尊他……”

“果真么?”秦云衡气得笑了出来:“十六妹,你当我什么都不知?你在长兴殿小憩之时,至尊也进去了。那一个多时辰,他当真什么都未曾做?”

十六娘怔住,许久才道:“谁同二郎这般说,他为何不将事情说清楚?至尊当真什么都未曾对奴做——阿姊当时便在奴身边啊!二郎,至尊便是再风流,亦不会当着自己妃嫔的面同她的姊妹……”

“你!”秦云衡气得脸色泛青:“你只当我好哄么?是了,至尊无论对你做出什么,我都……不能怎么样,然而我到底是你的夫君!这般耻辱我自不能同至尊清算,可对你,我并非全无办法!”

“奴当真并不曾这般!”十六娘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转。她不知谁向秦云衡说了那般话,又有意不将事情说清,只得将原已打定主意不说的事儿讲出来:“那时奴与阿姊在外头小憩,可至尊在内室里头,那边儿……另有旁人。”

“旁人?”秦云衡欺过身来,伸手握住她手腕,力气大得可怕,目光也如刀般刺人:“你倒是说说,还有谁,能进惠妃的内室里?”

“……六姊。”

“……你六姊?”秦云衡手上的力气不自觉便松了,他惊怔了许久才道:“她不是……那你……”

“奴同阿姊一起休憩的。”十六娘心中又怕又急,解释的声音也小了下去:“睡得迷糊时听得里头有声音……是六姊和至尊……”

秦云衡不再说话,十六娘亦闭了口。车轮碾过神京石路的轧轧声传进车中,也传到无尽远的夜里。

很久之后,他扯过犊车里备着的薄被,披在她身上,低声道:“阿央,不恼我的话,靠在我身上吧。莫着凉。”

无衷言

十六娘看了秦云衡好一阵子,慢慢靠了过去。

“二郎,那赶车的人,不会将方才的的事儿说出去的吧……”她轻声问道。

“不会。”秦云衡道:“这老人家是阿爷旧部,战场上伤了头,什么都听不到的。”

“……”十六娘微微点了点头,突然伸手环住了秦云衡的脖子,将面颊埋在他肩上,轻轻啜泣起来:“二郎,你不知道奴有多怕。”→文·冇·人·冇·书·冇·屋←

秦云衡不言,轻轻拍她的背。

十六娘道:“六姊来宫中时便有意打扮了,那时奴并不知道她用意……这一来十一姊该多伤心的!六姊倘一人寂寞了,再寻个郎君嫁了,亦不是难事,为何偏得要……”

秦云衡叹道:“六姊怕是不愿做主妇的吧?同至尊做下这等事情,既荣耀了她自己,又不必如寻常女子为夫婿操劳,那是轻松不少的。”

“可至尊是十一姊的夫婿呀。”十六娘有些恼他这般不痛不痒的言语,侧了头瞪他:“亲姊妹的,她也真……”

“人心不若水,亲姊妹如何呢,古代尚有姊妹同嫁一人之事,难道当今便不可么——我猜,若六姊未曾有过那一嫁,怕是进宫做个才人她都愿的。”

十六娘默然,好一阵子才道:“男子皆是如此么,但凡自送上来的女子,无论她是谁都……我原先只当至尊专情于十一姊的。”

“专不专情,做外臣的不知晓。”秦云衡道:“然而你岂会不知,你十一姊入宫这些年并无所出,倒是旁的妃嫔有儿有女。若至尊专情她至那般地步,岂会有旁人诞育孩儿的。说得丑些,裴家的六姊,在至尊眼中和旁的女人怕也是一般的,成欢了也便是一会子的逍遥。与她是谁,怕没什么干系。”

“……宴席上,奴还不当至尊是那样人的。至尊还说奴是小女娃儿,说郎君是个倔儿郎子,倒是个心意随和的长辈一样。”

“他说你是小女娃儿?”秦云衡一怔,竟解了面上阴沉,笑了出来:“倒也是,你这般打扮,若不梳妇人发,怕是说你未曾及笄也有人信了。然而也幸是这样穿戴……若你锦衣华服入宫,事情难说会如何了。”

十六娘点点头,秦云衡并未将话挑明,然她知道他的意思——若她盛装打扮,且能比过六姊,难说至尊会看上谁。倘至尊有意要她,秦云衡同十一姊,均是无计可施的。

她想到自己原先挑中的那条绿色长裙,那样繁复美艳的一身,若真穿上了,再配上富丽首饰,未尝就比不过六姊的牡丹。

“该谢谢三郎家的石氏娘子的。亏得她提醒奴,莫盖过阿姊的风华,奴才着这一身的。”她道:“她同我讲阿姊在宫中,穿衣要讲位份,太华贵的衣裳穿不得……若非她,奴只怕也打扮得尽身富丽地去了。”

“侥幸了。”秦云衡轻舒一口气,道:“实当好好谢她,改日你捡些女子喜欢的小物件送了她吧——我单是见那笺子上如是写着,犹自气郁到几不能言。倘不是她,此事当真闹过一出,我还有何面目对天地?”

“这奴知道……可究竟是谁写了那笺子送二郎呢。”十六娘盘玩手上丝绦:“这人是要帮我,还是……要让二郎生疑忌?将话只说一半,这般行止,实在叫人费解。”

秦云衡并未回答。他亦说不清那送纸笺的人是谁,说不清那人究竟是为何才如此的。既然彼人知晓十六娘当时身处长兴殿,亦知晓至尊进门出门的时刻,怎生会不知道惠妃同十六娘在一处,又何故要待至尊出了门才将消息通传于他?

说到底,那人大约是刻意要叫他疑心至尊对十六娘做了什么的。这样推看,怕多半不是好意吧。

“无论如何,你还是少去宫中。”他拥着她,轻声道:“你阿姊该是能谅解你不去探看她的。”

她并不能帮惠妃做什么,也许唯一能做的,是少给她添麻烦。秦云衡的语意她自然懂,便也点了头,顺从地应了。

秦府正在神京西南,距皇宫亦不甚远。犊车行进虽慢,然而过得一阵子也便停下了。十六娘揭了帘探看,才发现已然到了秦府的东侧门边上。

“还好来得及。”秦云衡跳下车道:“再晚一阵子,便该宵禁了。”

“二郎亦不是第一次闯宵禁。”十六娘下了车,道:“从前不也有几次半夜才回来的?”

“那不同,那是随金吾的人饮酒,自然无妨。然而今日,若有人问我缘何去宫外接人,我都是解释不清的。”秦云衡道:“倘有人问起你此事,你只说是我急着寻你回府便是。别的切莫同外人提。”

十六娘点头,却不料秦云衡伸手将她抱起。她一惊,正要挣动,便听得他道:“莫动!我既亲去接你,自是因与你情意深重!那又何妨当着旁人的面稍有亲近的?”

闻听此言,十六娘亦只好不再挣脱——秦云衡抱着她的姿势,叫她很是不舒服。

那赶车的聋老人自去叩门,然而门扇张开之际,出现在黑黝黝门洞里的,却是秦云朝。

“……阿兄?”秦云衡一怔,亦只好将十六娘放下:“你怎生在此?”

“路过。恰好此处并无人在。”秦云朝道:“二弟这样说,我岂不是只该当做听不到叩门声,走开去便是?”

“并不是此意,阿兄为我开门,自该多谢的。”秦云衡有些尴尬:“然而此般情状,被阿兄看到,却是有些不妥,因而……”

秦云朝瞥了十六娘一眼,竟微微笑了笑:“不妥?二弟亦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儿郎子,转眼要做阿爷的人了,犹自这样喜欢玩闹,原也知道此般叫人撞破会不妥的。”

此语一出,秦云衡自是僵立不知如何作答不提,连十六娘,原本满满当当的窃喜,也尽数去空了。

要给秦云衡诞育第一个孩儿的,是乔灵娘。秦云朝这般说,却好像十六娘才是这三人中后来的狐狸精一般,趁人家怀着喜,使尽周身解数要夺人情郎。

然而秦云衡亦扫到了十六娘那一霎间失落的模样,他咬了咬牙,道:“多谢阿兄提醒,只是阿兄亦不是少年郎君,总会知道夫妇之间嬉闹戏狎可远过于此的!这一场叫做兄长的看去,是我的不是,然而喜欢玩闹,却不算是什么错处吧?”

他这样强自辩解,是有意要盖过秦云朝那话中揶揄十六娘的意味了。十六娘听在耳中,怎生会不明此意?可她却无从欣喜——秦云衡越是要证明他们小夫妻间亲密,便越是叫她落成笑话。倘若他们夫妻当真亲密,她缘何还始终是女儿身的?

秦云朝冷笑:“是了,做兄长的此刻此时现身,好生不知趣的。二弟与弟妹请便,此间距我所住地方不近,天又晚了,回去太迟怕不好。”

秦云衡眉头微蹙:“怪我疏忽,还未问过阿兄来这边是有什么事儿呢。”

“没什么,只是拜望了母亲。”秦云朝竟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有意挑了唇角,似是有意讥嘲:“二弟这边已经迎了正房娘子,无论按嫡庶之序还是长幼之别,若我这做阿兄的再不娶亲,怕要叫秦氏落下笑名了。母亲许是忙二弟这头的事,不记得我,我也只好去提醒一下。”

秦云衡被这话刺得血往头上涌,然而他又不能说什么做什么,只得悻悻道:“阿兄若看上谁家闺秀,大可开口便是。”

“当真?”秦云朝微笑,看向躲在秦云衡背后的十六娘:“我看上的便是弟妹的娘家人——河东裴氏长支的十三娘子。”

十六娘悚然抬头,她原是想着自己的心思,然而也零零碎碎听了这兄弟俩的几句斗嘴。此时听闻秦云朝欲求她裴氏女儿为正妻,当真是愣了一下的。

裴家累世公卿,要娶裴家的小娘子,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以秦云朝的身份,岂能轮得着他点着谁就是谁的?

然而且慢——那十三娘子,是谁啊?

十六娘确是河东裴氏长支出身,家中姊妹的次序,是要算上同祖父的几个叔伯所出的小娘子的。那几家人同她家多少有来往,姊妹之间也多多少少见过几面,唯独这十三娘子,她实实毫无印象。

虽然她排行十六,前头定有一位阿姊要排十三,想来是哪位叔父家庶出的小娘子。可她只知这个啊,那同一无所知,也是不差毫分吧。

“奴家的十三姊吗?”她竭力回忆,却终于不得不放弃:“那是哪位叔父的掌珠?阿兄莫怪,奴在家做女儿时,一向少同这些亲眷走动的。”

“是弟妹的二叔。”秦云朝道:“如此弟妹可能想起?”

十六娘恍然——难怪她不知道!她听自己阿爷提过,这位二叔父,虽不是嫡子,却染了一身嫡子都消受不起的毛病。连嫖带赌,端的是挥金如土。老祖父在世时,总不能看着自己亲儿落魄,是而他还颇过得去日子。然而老祖父故去,兄弟分家后,二叔父便飞也似将家产花光,且还欠上了几位兄弟的钱财,从不曾还的。

她阿爷被这弟弟气得险些昏过去,竟放了恶犬,将二弟撵出门庭。河东裴氏家主自此不与这二叔父来往。故而自她记事,便从没有过二叔家人来府上的。

然而好歹同在神京,又是一个姓氏,消息多少也能听说些——这二叔父穷到无法可想之时,竟将十六娘那故去的祖父为他买的两房美妾也卖了,只留下一妻。可惜这位正房娘子的肚子也不甚争气,二十余年,唯出一女。

想也知道,有那般阿爷,这素未谋面的十三姊,无论她性情容貌如何,想嫁人,都很是个麻烦。

十六娘虽知道,无论谁家女儿嫁了秦云朝都不会落好,然而他既然看上自家十三姊,那便另可打算——且先去二叔父家中探看一番吧。若当真穷到那般境地,那叫这十三堂姊嫁入秦府,也好歹算是桩功德。日子顺不顺心的暂不论,但如何也不必为吃穿发愁。

归宁日

通天坊中,暮春清晨干暖的阳光匀匀洒在一重重飞檐翘角之上。着男装跨骏马的十六娘驻于裴府侧门外头,半晌过去,仍在犹豫。

她已经戴上椎帽了,垂下的纱挡到她胸前。然而这还不够,要进裴府,她恨不得找一张帘幕把自己全裹上,叫谁都认不出她才好。

手指头绞着马缰,十六娘当真是后悔了。前一夜她做了两桩错事,其一,不该表示出对秦云朝要娶妻这事的热情,哪怕谁都看得出来这热情尽数来源于客套;其二,不该在回了沁宁堂之后将似是有意求欢的秦云衡推出去——就算是草草成就了好事,她今日也不必守在裴府门口却不敢去叫门的。

算来已经三个月了,她居然还是女儿身,此事堪称荒谬!阿爷阿娘一定不愿见她这丢尽颜面的人了!

“娘子……”一大早赶回秦府又随她出来的拥雪在她身后唤道:“您还是快回去吧。过一阵子,旁的族人出来了,见您这般,岂不更……”

十六娘抬手压了椎帽帽檐,心里头像是遭人塞了一大团干茅草。拥雪不能将话说全,但她知道,拥雪的那“岂不更”之后,一定要接“丢人”二字了。

“去叫门吧。”她简直有几分唉声叹气的意思。

在秦府时,她怎生也是主母,谁也不敢当着她面对她不敬。连秦王氏,当着她面也只说二郎不晓事,却不会说她一个不字。然而到了裴府外头,她就只是这府中数名嫡女里头的一个,不见比别人多什么,只见比旁人少……

昨日在十一姊生辰的宫宴上,阿娘看她的神情便很是不妥了。

还好,裴府的侧门开了。十六娘忙跳下马,快步进了门,却正遇上从前在娘家时同她颇亲近的母亲的婢子朝玉。

“十六姊!”朝玉蹙着眉,很着急的模样:“怎生此时回来了呢!”

“怎么?”十六娘心里一颤。

“娘子昨儿很不高兴,奴听着她同郎君提到十六姊了……十六姊此时过去,怕正触了她呢!”

“……到底是我阿爷阿娘,能怎生的。”十六娘虽是怕,却还是硬了头皮道:“且带我去吧……”

朝玉怔了怔,苦笑道:“那十六姊随奴来。”

十六娘跟着她朝爷娘的居所过去,心里很是找不着底儿。她昨夜答应了秦云朝去打听十三堂姊的,可却没想到自己不识二叔父居所这一遭。今早忆起这一桩了,又没想到本可以遣个婢子去向三叔父四叔父打听这,竟自己巴巴地送上爷娘门来,那不是自个儿作死么!

然而人已经到这儿了,转头逃走,显是不能。

到得爷娘居所外头,十六娘竟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一般。便是洞房夜后见阿家,她也未曾如此紧张过的。

朝玉看她一眼,无奈道:“十六姊等等吧,奴进去和郎君娘子说一声。”

十六娘看她进了门,手指甲都快捏进掌中去了。

然而朝玉旋个身子便转了出来:“娘子叫十六姊进去。”

十六娘狠下心,一步跨进了门中。

然而她前脚进门,一只茶盏便紧接着飞了出来。正砸碎在拥雪脚前。拥雪惊得面容失色,抬头却正对上朝玉一脸无奈地掩了门。

之后,朝玉示意她噤声,两个婢子站在庭中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亦难怪,房内,十六娘垂首站着,牙齿咬紧嘴唇,半句话都不敢说。而裴王氏垂腿坐在榻上,狠狠瞪着这不出息的亲女。

她们并无人出声。

“阿娘阿爷待你太好。”许久,裴王氏才道:“竟把你养成了这般性子!阿央,你知不知道……你,你要将阿娘气杀了么?!”

“儿只是……”十六娘不敢抬头,辩解的话,出口一半,又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你有半分做主母的样子没有!”裴王氏斥道:“莫同阿娘说你为着谁——你为人家,人家可为你么?裴氏的颜面你当做什么?”

“那并不是因为儿才……”

“不是因为你?秦家姊夫几次主动与你示好,你说了些什么?!”裴王氏冷笑道:“若不是我长了个心眼打听了些,还真不知道我这亲女如此倔强——你是做正房的,却费这劲儿同那狐媚子争郎君的心意,争不到,还要使脸色与郎君看!这话说出去,旁人牙都笑掉了!”

“阿娘!”十六娘快哭出来了,声音里尽是委屈。

“你管他喜欢谁呢。”裴王氏又急又气,全然没理会女儿的郁愤:“先成了礼事,这般才是夫妻!待你诞育下小郎君,那狐媚子再如何又能怎的?她生下的便是个金人儿,也只当铁使!”

十六娘默然,她怎也不敢和自己阿娘犟嘴的。阿娘所说,句句都在理,可她看到秦云衡牵挂灵娘的模样便恼他,便不愿同他多纠缠。那气儿上来,也不是她想克住就克得住的啊。

“你倒是说话呀。”裴王氏见十六娘不言不语,益发着急:“我怎生有你这般的亲女的!说来都怪阿娘阿爷太宠你,你才成了这般骄纵的吗?”

“不……阿娘。”十六娘只好开口:“儿只是……这叫儿怎么说清楚呢!”

“我看你也不必说清楚了!”裴王氏是个急性子,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若还有些心,还不想叫你阿娘披发自尽以谢裴氏祖宗的话,便听着阿娘的话照做!你回府之后,该立时去找秦家姊夫……”

“……”十六娘苦笑道:“阿娘不必再说了,您要说的,儿尽知……”

“你尽知?你尽知还……”裴王氏顿足,道:“罢了罢了,你这要命的小阿姊,要气杀你阿娘才甘心的吧?!还亏你知道回府上一趟,听我这老盘荼鬼啰嗦!否则阿娘真要被你气出病来了!”

十六娘连抬眼看看她都不敢,只能垂着头,诺诺连声。

“好了,阿娘要说的都说尽了,你回秦家去吧!既然你尽知,早些叫阿娘抱了外孙儿才是正理!”裴王氏口气微微缓和,道:“你阿爷说他不想见你,你也莫留了!叫族亲们看了,只道你是回娘家诉苦的呢!他们嚼阿娘的舌根子,我是不怕的,可你还小啊,你丢不起这颜面的!”

十六娘愕然:“阿娘!儿来便是还有事要问的!”

“问什么?”

“二叔父家在何处?二郎那庶兄,想讨二叔父家的十三堂姊为正妻……”

“你是要你阿娘的命啊?”裴王氏怒道:“自家的事儿都折腾不清的,你管谁要讨谁做妻做妾呢?!”

“阿娘!”十六娘急道:“您这是要儿的命吗?儿都应了秦府来问这一声——再说了,儿只是去二叔父那边看看……”

“看什么看!”男子声音从居室深处的围屏后响了起来。十六娘登时站直了——那是她阿爷裴令均。

着宽松袍衣的裴令均慢慢走出来,他脸上不见怒意,却十足威严。然而十六娘到底是被娇宠惯了的。她阿娘性子急,还叫她畏惧几分,阿爷却最疼她,无论他何种神色,十六娘都不怕的。

“阿爷……”她哀声柔气地唤道:“儿都知错了,阿爷可再莫说不愿见儿啊!”

裴令均实实也不愿为难这心爱的幼女,见她眸子闪动依依可怜模样,也只叹得一口气:“你这催债的小鬼!阿爷都要变成族中的笑话了,你却还想着替那秦家大郎讨正妻呢!敦伦礼不成,你自己的婚事也不算尽数办完的。怎生不先尽心完了自己的事儿呢?”

“可阿爷,儿这……都应了,总不能就,就不了了之了吧?”十六娘上前两步,牵了父亲的袖子,声音软嗲:“您便告诉儿那二叔父家中住址,儿遣奴子婢子去打听,总不至于坠了阿爷的面子呀!”

“你待秦家二郎,倘有这般乖顺的一半,自不会坠了阿爷面子的!”裴令均斥了女儿一句,可到底不能再狠下心接着责备她:“那家子住碧城坊!你遣个奴子去探看便是了,倘要你亲至,谅他没如此大的风光!”

十六娘听说过这碧城坊,那是神京南边各色闲人居住的地方。

“儿知道的!”她脆生生笑着,心里却有些紧——人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且不论二叔父是何等人物,便是碧城坊这处所,也绝不是一个女孩儿生长的好地方。

那十三堂姊若染上一身碧城坊市井女人的习气,纵使嫁进秦府,也是要给裴氏宗族狠狠丢人的。

十六娘委实是没谱的。若两位“秦裴氏”都不堪至斯,祖父的在天之灵,怕是要夜半托梦,狠狠责打她这嫡孙女吧?

“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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