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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奋斗记-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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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你,只是口唇,相似些。”

秦云衡心上如何想,十六娘不知,只见他此时却是笑了,道:“阿娘这样说,儿不服的。她小小女娘,自然更似是阿娘些。及至大了,说不定便像儿了!人说女娃儿像阿爷才是好福气!”

“也不知……阿娘看不看得到……她像你的日子呢。”秦王氏说罢这话,喘了阵子气,眼眶中涌上泪水来。十六娘和秦云衡两个忙着给她拍背灌蜜水,折腾一阵子,方听得她道:“只是,这若是个儿郎子,老妇人便是现下死,也没的忧心了。”

这句话比方才的更长,她说完这话,气短得嘴都颤了起来。

十六娘听在耳中,却觉得脸蛋儿火烧一般烫起来。她岂是不愿能生个儿郎子?可是这事儿,能由得她做主么?!

秦云衡也是老大不痛快,道:“阿娘这样讲,未免有些……阿央她榻下放了斧子,五子汤也喝过了,仍是个小娘子,能有什么法儿?”

口中说着,他犹是将蜜水捧至秦王氏口边,可便在此时,明堂外头走进一个人来,却是极柔了声音道:“姊姊,如何便成了这样?”

十六娘蓦地回头,却见来的正是自家阿娘,不由更是羞恼。生的不是儿郎子,她自己亦是难过的,然而叫人责备的话语被娘亲听到,岂不是叫她老人家更不舒心?

可裴王氏却似根本没听秦王氏那句几可称冒犯的话,施施然向前,在秦王氏身边坐了,轻叹一声,道:“二郎,可好你回来了,否则,你阿娘……”

秦云衡咬了牙,应一句:“姨母!当日是儿掉以轻心方才遭奸人诬陷了去,否则阿娘同阿央,都不至受这样苦楚!要说怪谁,一应儿全是儿的错。”

“已然过去了。”裴王氏复又携起秦王氏的手,道:“日子还长着,阿姊莫要担心!总会有小郎君的,但凡阿姊有心要看,便宽了心好生养着,也说不定看得到孙儿成亲的一日呢。如何便这样着急!”

秦王氏摇了头,声气益发轻:“自己的身子,自己总归是知道的……”

十六娘心底下便分不出个喜怒哀乐来了。秦王氏的话,她听着自是不舒心,然而想想秦王氏行将就木的人了,却也觉得有些难过。

便在此时,秦王氏狠狠喘了一口子气,道:“阿央……休恼阿家。你总归……要生个儿郎子,才好啊。”

十六娘登时便在唇上咬出了血来。

她怎么不知道要生个儿郎子才好?秦家这数代家主,便无有一个是终老府中病死榻上的,全都是疆场捐躯马革裹尸——她做嫡妻的不赶紧生个儿郎子,她岂能不急,秦云衡岂能不急?可这话一叫秦王氏说,便叫她有些羞恼了。

勉强应一声,委屈之意却是再也掩不住。可她偏生又不敢和秦王氏使脸色。恰在这一刻秦愿醒了,许是屋子里人多,竟哭了出来。这一哭十六娘更是烦躁,将秦愿往一边儿站着的拥雪手中一塞:“快抱出去哄着!这当儿容不得她哭!”

秦云衡在一边儿站着见此自然是不自在,正要说什么,余光瞥着侍剑自庭中急匆匆而来,口中便念着“侍剑过来想是有事,阿娘,姨母,儿告辞一忽儿”走开了。

他走开了,十六娘便也借了个由头出去。她是不想再于秦王氏身边伺候了——从生了秦愿,她并不曾多在秦王氏身边儿留侍,秦王氏也不曾说过对她这小娘子有何不满。她原本已然感念在心,可是今日秦王氏开口,却叫她觉得,自己母女在秦家仿佛不过是累赘!

是啊,秦王氏自然可以以为,如果没有自己这裴姓的儿妇,她的宝贝二郎不会横遭一劫叫人诬告谋反,亦不会被削去官职贬至天南,更不会累得她在家中受气,还有,这儿妇居然胆敢只生个小娘子。

是罪不可恕吗,可这一切岂是她十六娘左右得的?

她凭栏站着,眼前便是这宅第之中的一爿池塘。池塘里原本养着的红鱼居然不曾在这宅里没有主人的日子中饿死,见有人影来着,居然还纷纷游聚起,意欲接喋闲散的贵女抛下的糖饵。

然而十六娘哪有心思喂鱼,她的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转,半晌却又落不下来——这不是她的错啊,为了旁人的话哭,太也没有出息!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及至红鱼都纷纷散去,方听到背后秦云衡小心翼翼地唤娘子,声音中满是紧张。

抬手将眼中残余的一点泪水擦去免得丢人,她才转回过身,勉强应一句:“奴在看鱼”。

然而这一句出口,她自己便愣怔住了——原以为是秦云衡回去明堂见她不在才一路寻出来,可如今,秦云衡身边分明还跟着石五郎。

这情态居然叫外人看去!十六娘忙举了袖子掩脸,双颊却仍旧滚烫了起来:“二郎!如何也不同奴说一声五郎来了……”

“我见你站在此处半晌不动,便先叫几声,难不成还能开口便告诉你五郎随我过来了?”秦云衡道:“怎生……跑到此处来看鱼呢?”

“奴只是想着阿家的话,自己惭愧罢了。”十六娘道:“二郎与五郎若还有事儿,便不必在此耽搁。奴看阵子鱼儿,也算是纾解。”

秦云衡果然不再多话,只道:“我带五郎去见阿娘,随你做些什么,只别把自己憋闷了便是!阿娘那边你亦不必过来——她病久了,说话未免便不能费口舌避讳过去……”

十六娘点了头,然而心下到底是此意难平。及至该用饭时她亲自将食水上给秦王氏,之后却不声响回了房中。

抱了秦愿逗弄一阵,算着时间秦云衡该过来了,她便叫拥雪将秦愿抱给乳母,又叫拥雪今夜也不必来伺候,之后方松了一口气坐下,自个儿慢慢拆散单髻,洗去妆容。

果然,她长发刚刚披散下的一刻,秦云衡进门了。

“阿愿不在?”他看过一圈,竟是先问了这一句。

“叫拥雪抱去给乳母了。”十六娘从镜中看他看得分明,心下有了几分把握,便轻声道:“省得她哭闹搅得人睡不好。”

“阿愿何时哭闹了?你今日突然说这个,莫不是还是恼我阿娘那话?”秦云衡走到她身边坐了,道:“她是没日子的人了,说几句话,你还真往心上头去么?”

“若不往心上去,岂不是罔顾她教导么。”十六娘将梳子上缠着的几缕长发拽断了,带了哭腔道:“奴知晓,阿家心底下不喜欢阿愿。奴也……也不愿生小娘子,只是做了阿娘的人,哪儿便能忍下旁人说自己孩儿不好呢!”

“谁说咱们阿愿不好?”秦云衡将她脸蛋儿抬起,道:“我这做阿爷的都不曾不喜她,旁人不喜,又有何妨?只要咱们两个喜欢她便好!”

十六娘只是摇头,眼中泪盈盈的。

“莫要再闹心思了——”秦云衡道:“我在外头要操心的事儿已然便不少了,你若还恼了阿娘,叫我把自个儿劈作四份里外跑么?你总是个好娘子,如何今日就……”

“宅子里的事儿哪里要劳动郎君!”十六娘道:“奴只是觉得委屈,亦不会因此说阿娘什么!这当着五郎的面,我也不曾闹脾气来的啊。”

秦云衡只叹了口气,道:“五郎来同我说那虎符的事儿,我原本还很是高兴,可看着你那样,我便觉得心悬空了半个。到底这一整天,你都缓不过这口气儿来么?”

十六娘手下不停地收拾了妆奁,却也转了话题——这话再说下去,她便讨不到好了:“缓过哪口气儿?奴并不曾恼,只是心底下难受而已。说来,五郎所说那事儿,如何了?”

“案子已然交到大理寺了——兵部也遣人去验查了,那些虎符俱是真物!大理寺卿透出的话说,这案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善罢甘休了。”

“真物?”

“你可知道,前阵子至尊遣人去各州调兵,却一个人都不曾调上来?也巧了,今日雍州刺史入京觐见,至尊才知晓,州上派不出兵来,原因朝廷使节持有的虎符是假的。”

“真虎符在刘挺那里,假虎符却在兵部?”十六娘愕然,道:“这……是铁铮铮谋反的事据,然而如姚尚书真有不臣之心,如何会将如此紧要之物放在甥男家中?未免不妥吧?”

“自然不妥——所以刘挺那里,我们只放有三个州的虎符。”秦云衡道:“他是出门之时被你堂兄友伴抓住痛揍的,你说那一出门的目的如何?说不定,他出门便是要将这东西放到谁那里去呢。”

苦肉之计

八品的御史,若是无事,自是不必上朝。然而秦云衡既然有心打探朝上动静,便不得不辜负这清晨香衾。

十六娘早上起来,夫婿早就走了,她虽然不欲再去秦王氏那里伺候,然而做儿妇的总得叫面子上过得去,放着重病的阿家不去理,是决计不行的。

再者,她那股子心气消了之后,便觉得秦王氏的言语也不是不可理喻——那是说一句少一句的人了,能用最少的字将意思说出来,便已然是最好了。还要她绕着圈子来顾及自己颜面,大抵便有些强人所难。

更莫要提她昨儿知道了秦云衡他们的安排之后便兴奋地一夜没睡好,如若现下再不给自己找些事儿做,在秦云衡回府前的这段子辰光,她是当真不知该如何打熬。

伺候秦王氏的顺儿亦随着到了这边,正坐在屋子外打着盹儿。十六娘将她拍醒了,便见这小婢子一个骨碌蹦起来:“娘子!”

这久违的一声娘子,叫得十六娘心中竟是一番感慨:“阿家还睡着?”

“老夫人自身子不好之后便一直喜睡。”顺儿道:“一天内倒是少有几个时辰醒着。昨日搬来,又碰着裴夫人过来,想是伤了神了。昨儿睡得亦早。”

十六娘点了头,道:“过阵子待阿家醒了,你便去我那儿告诉我一声,我再过来。免得搅了阿家清梦。”

顺儿应了,十六娘便自回去了。秦王氏素来早起,如今便是身子不适,大抵也不会一味贪睡。她这般想着,可恰好又遇着石氏来了。眼看着朝堂上出事儿,石氏自然有许多东西要同她讲,口说的话儿自然是说过就罢,十六娘须得记清楚这些言语,便不能不用心。

可用了心,待石氏走了,她便自然忘了要去找阿家这一回子事儿。待到秦云衡匆匆回府,问她母亲情况如何,十六娘才猛地想起顺儿的承诺,道:“奴同顺儿说了,阿家若醒来,她便来同奴说一声……”

“你自己怎生不去候着?!”秦云衡却是恼了:“你是儿妇,她是个婢子!能同你比么?该着你尽孝的时候怎可躲懒呢!”

十六娘叫他这一句给顶得心头暗恼,道:“奴是怕进去了吵着她,如何按二郎的说法,这便是奴天大的错了?”

“……我去吧。”秦云衡道:“女娘行的心胸啊,昨儿还说你不恼阿娘的说话,今日自己便这样做,果然真是不恼了!她一个过一天少一天的老妇人,不过是说错句话儿,你要记恨到何时去?”

“奴不曾记恨!”十六娘瞪圆了眼,反驳道:“奴当真只是忙忘了!”

秦云衡却哼一声,将马缰抛给侍剑,大步朝里头过去了。

十六娘扭头看了侍剑一眼,道:“你家郎君叫狗给咬了吗?这样大火气!我出来迎他,倒是错儿了。”

“今儿个那刘挺招供说兵符是姚尚书给的,眼见着能扳倒姚氏了,郎君本是极高兴的啊。”侍剑挠了挠头,道:“大抵是人激动起来,不悦也来得快?”

十六娘咬了牙,恨恨一笑,道:“去拴他的马吧!倒英雄得了不得呢!”

“娘子莫要说这样话,叫人听去了,要指摘娘子……”侍剑低声说罢才走开。

十六娘站在原地,却是半天气都不顺。及至看着顺儿跑过来,她更是打心眼里起火,口气不免有些冲:“跑什么?惊慌慌叫人看了是什么样子!”

“娘子……老夫人她……没了!”顺儿带着哭腔,眼眶子红红的。

十六娘如遭雷击,站在原地,是什么也说不出。

“何……何时没的?”许久她才颤着唇道。

“奴一直想着,等她醒来便找娘子,奈何里头一直没动静,奴进去两次,也见她一动不动睡得香甜。待郎君去看,老夫人身子都……都硬了!”

十六娘的身子晃了晃,突然便栽倒了下去。

额头撞在冰凉的铺砖上,火辣辣地疼,想是有血流下来——她暗自咬了牙,眼眸却紧紧闭着,丝毫不敢睁开。

她若不装昏,秦云衡那孝顺劲儿上来,不把她拆了才怪呢。

这却慌了顺儿,她带着哭腔喊了好几声娘子,又拉又拽将十六娘翻过来,见了血便更是仓皇。直拿自个儿袖子揩十六娘额上的血。

正在此时,侍剑回来了,见这一场,也是慌了手脚。然而这人到底是随着秦云衡出去过的,十六娘闭着眼听他话语,便知他倒也没有慌到乱了方寸。

“娘子这是怎地了?郎君呢?你不去请郎君,在这里哭着作甚?”

“娘子听……听说老夫……夫人不在了,便……便昏过去了!”

十六娘感到自己脖根儿上有几滴温凉水珠,便猜出是顺儿哭了。到底是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娘行,如何能镇定的?

侍剑却是撑住了,道:“这般,我去寻郎君说!再叫了拥雪带几个小婢子来,你们先扶娘子回去!”

“那么……顺儿,多,多谢阿兄阿姊了!”十六娘听得这话,觉得扶住自己后颈的手撤了一只,想是顺儿在抹泪,心里虽有些歉疚,却也没法子。

秦云衡是口口声声说喜爱她,可妻与母之间,不用说他也会先选他阿娘的!若想避开他的迁怒,她暂且也只有这法子可为。

说不得,只好叫这小婢子忧心了。

侍剑飞跑了,过一阵子拥雪几个便快步赶来,将十六娘半扶半抬了回去。然而秦云衡却没有要过来的意思——躺在榻上,十六娘却松了口气。

如若秦云衡来了,那便意味着他已然看重她胜过母亲的丧事了,可他不曾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可是他一时不来,这苦肉计,她便得多用一时。

想着,十六娘便“醒”了过来。

拥雪正一脸着急侍立榻前,见她醒转,便是一把握住了她手:“娘子万不要太过忧伤!伤了身子,那可是自己的……”

十六娘摇头,不言语,只是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滑落。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在秦云衡面前装出一副温淑模样的日子,虚伪得连自己都觉得这般活着没有意义。

然而有了秦愿,她便是再委屈,只要还能讨得秦云衡欢喜,那都是不能不做的啊!若是她失了宠,自己的日子倒也不致过不下去,大不了还可以和离。可秦愿总不能随她走!没了阿娘又是个女娃儿,她可怎么过日子?

只要想着那被自己祖母都嫌弃的女儿,十六娘便无法不接着装下去。

“娘子用些糖水吧。”拥雪转过身,捧了小碗来:“刚刚流了血,口中想必是苦得很。”

十六娘却只摇头,朱唇紧闭,一言不发。

“娘子……”拥雪也无奈,她知晓十六娘的犟。

“丧服……去赶制丧服吧。”十六娘听得自己嗓子又干又哑,这倒不是装的,只是想着自己这处境,她便当真是心下悲酸。

“丧服……已然都准备好了呢。”拥雪道:“下人们的还在赶,但郎君与娘子的已然成了。奴拿来给娘子换上?”

十六娘点了头,颇为神思恍惚的模样。

她换了丧服,由拥雪搀到了灵堂,在门口处便看见秦云衡一个人孤零零跪着,心头不由一阵刺痛。

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意去对秦王氏的死,也不知该怎样对秦云衡。

秦王氏曾经是关怀她的姨母,阿家,可昨儿秦王氏说的话,叫她心底下扎了根永远拔不掉的刺。秦云衡是她的夫婿,她的爱郎,却也是……在“母子之情”前丝毫不顾“夫妻之情”,淋漓尽致驳了她颜面的人。

秦云衡大抵也听到脚步声了,却不曾回头。

十六娘咬咬牙,向前迈进堂内。一步步走到秦云衡身边,然后跪下了。

她不说话,甚至不出一点儿声音。秦云衡愈是不看她,她便愈是悄然无声。

膝头开始疼,然后麻木,再无一点感觉……十六娘不知自己跪了多久,但许是磕破了头流了血,她只觉得身上一层层出着冷汗,眼前亦是阵阵发黑,之后竟是无法控制自己身体,颤抖起来。

再顾不得,她伸了手,撑住地面。

这动静终于招秦云衡回头看了一眼,然而他的神情,十六娘是看不到了。

这一回,她不必装,也是真的昏了过去。耳畔轰响,她什么也听不清。

这一回醒来,秦云衡还是不曾过来问一声。

十六娘听着拥雪说这句话,心里头彻底凉了。难怪他知道自己昏倒毫不关切,是啊,她在他面前昏过去,他都不在心的。

想来他是真的以为,是她的怠慢才叫秦王氏孤孤单单死去的……她不是坏意,可是却解释不了。

“娘子不要水么?”拥雪道:“方才若是用些糖水,也许就不会昏过去。”

十六娘摇了摇头:“丧事要用的东西,都置办全了么?众家亲戚,也都遣人通告过了么?我不打紧,只是心里头难受,放不下罢了。身子却是无恙的。勿要担心便好。”

这说的,是瞎话,然而越是瞎话,越是要说出来才成。

她若对自己不狠,怕是秦云衡这辈子都放不下这心结。而她既然对自己都这样不好了,总得叫秦云衡知道啊。

阿家不在了,她心里头也是难过的,然而这样做,反倒叫那难过的感觉,不再明显了。

至尊圣明

十六娘在灵堂中站了,不言不语。她前方,秦云衡依旧跪着,也是不出声。

可她知道,他一定发现自己的到来了。

夜已然深了,外头夏虫唧唧有声,灵堂里头,却安静得仿佛没有人。

过了很久,她才听得秦云衡道:“你不曾用饭,也不曾喝水?这怎么行。”

“奴吃喝不下。”十六娘道:“若不是奴疏忽……”

“这和你无干。”秦云衡打断了她的话:“我进去时阿娘身子都硬了,所以……她大抵是在睡梦中就去了。你倒不必追悔什么的。”

“你……你不恼奴么?”

“只是心里难受,倒也不想迁怒你。”秦云衡道:“原本便不是你的错,你也乘早不要以不吃不喝的法子来叫我心疼!眼见着明儿个有吊唁来的人,这几天的事儿定是少不了,你再把身体拖垮了,却叫我怎么是好。”

十六娘一怔,道:“什么?”

“我识得你不是一年两年了。”秦云衡突然站了起来,身子甚至还晃了一下险些儿跌倒,好容易站稳了,转回身看住她,才道:“你这小女娃子脾气,旁人不知,我还不知么?若我不曾记错,七岁的时候,你打碎了你阿爷的花瓶,他要罚你,你便先哭得红了眼睛,在他面前一个劲儿骂自己笨,骂自己不中用,结果你阿爷非但不曾罚你,还叫那看管物什的婢子去领了一顿棒子——此事是有的吧?我算不得个聪明人,然而人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倒还能记个清楚,也就这一桩好处了!”

十六娘脸上登时挂不住,亦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嗫嚅道:“奴……”

“我只问一句,我阿娘不在了,你到底,有没有几分伤心?”

十六娘抬了头,望着秦云衡的眼,她突然便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下午——秦云衡要接灵娘回秦府,却是秦王氏借了“病”为她大闹一场。

那时,她让秦云衡盯得连头都不敢抬。

初为人妇懦弱的自己,若不是指仗阿家,在秦府过的日子,只怕比从前还不如吧。

如今那个保护过她的女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相比从前的种种回护,昨日那一句“若是个儿郎子”,算得了什么?

她抬手捂了口,眼泪夺眶而出。

其实并不是不悲伤,只是,她是怕秦云衡因此事迁怒她和小娘子,才有心“布置”了一副悲伤的模样,这布置太过小心,甚至将原有的几分真,都做了假。

可这一哭,却不是做出来的。秦王氏待她,是真有过天大好处。便是她不乐秦王氏更想要孙儿而不喜阿愿,也改不掉秦王氏的那些好处来。

秦云衡见她哭了,竟是许久沉默后方道:“已然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就别哭了。你的心思,我不敢说十分清楚,但是大概也猜得出一二来……”

“奴本来……不想这样的。”十六娘以袖子蘸了眼泪,嗫嚅道。

秦云衡轻轻叹了口气:“你可知晓石家五郎喜欢你?”

十六娘听得这话却是一愣——秦云衡怎生突然说起这个来呢!

她止了哽咽,道:“什么?”

“昨儿个他看你的眼神,我不巧看到了,那情绪,不巧我也看得懂。自然,我不是疑心你与他有私,你的心志我是知道的。”秦云衡道:“说这个,是为了告诉你——喜欢你的男子自然不止我一个,你若随了他们,或许也比随我好。然而嫁了我,唯有一桩事情,我敢保证他们都做不到——在我身边,你想说的真话想做的真事,大可去说去做,我不怪你。”

见她不言,他复又道:“昨日你便怨怼不满,我看得出。然而那确是我阿娘将话说得不好了,怪不得你。你今日会伤心,已然……就很好了。”

“阿家待奴也向来很好,她不在了,奴岂是能好过的?”十六娘哽咽道:“虽说昨儿那话,奴是记在心上,可……奴自己何尝不想要个儿郎子?阿家说的话,大抵是因了怕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说……才分外直白的吧。”

“会有儿郎子的。”秦云衡向前迈了一步,跨过蒲团,将她松松揽了,低声道:“你要当心身子。咱们有了儿郎子,阿娘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她是梦中过去的,大概也不痛苦。”

十六娘点了头,却突然将他推开,道:“灵前怎可这样……二郎的意思,奴知晓了。”

“去用些稀粥之类吧。”秦云衡道:“去睡一阵子,后半夜再过来陪着我便是,明儿个三郎他们过来,人手就够了,你受了伤,按理不该叫你劳累的。”

十六娘自知此时自苦也再无必要,便点头应了:“奴去进些东西。然而觉是不必睡了,昏了两次,如今却是一点儿不困的。”

“那你用了饭,便也来陪我跪着吧。”秦云衡甚至微微笑了,只是这笑意中,无奈与痛苦,也未免参杂得太多。

第二日天放明了,秦家三郎与石氏一大早便赶了过来。十六娘前一夜虽是“守灵”了,然而后半夜却实是困得撑不住,叫秦云衡撵到自己屋子中睡了两个多时辰。如今除了秦云衡,这剩下的三个俱还是有精神的,这才应付得来往吊唁的宾客。

秦云衡的品级是低了,可眼见着他这御史在和姚氏的争斗中越来越重要,又是裴氏女婿,裴氏一党的官员们自然会来吊唁,连着些墙头草也不得不往这边儿偏一下。而秦王氏到底是翼国公夫人,从前随着翼国公征战的旧部们也纷纷遣了人来。

这中书令家从前的旧宅子,这一日居然也有了几分车水马龙的气派,虽然哭声不断,然到底还有了几分气象。

只是,秦云朝只遣了个家奴来。那奴子也是从前秦府的旧人,见着秦云衡皱眉,连话都说得磕巴,半天才叫人听清他要说的是“大郎公务繁忙”。

“阿兄是调任兵部了,还是做了行军大总管了?”秦云衡却也不骂他,只冷声道:“眼看着我秦氏宗族不好,便连嫡母过世也不来一遭……呵,他倒是改了姓也好啊!”

那奴子不敢说话,然而跑来吊唁的秦氏族人却各各都将这话听在耳朵里。这些旁支族人原也同翼国公府无甚关系,却因了这秦云朝诬告秦云衡谋反一事莫名其妙丢了家产。事情过了才三个多月,原本都还记恨着,如今却又遭了这一打脸,如何能不暗自咬牙?

“回去吧,同你那主人说,叫他改个姓,我看,姚就不错!”

那奴子诺诺连声,居然就这么跑了。

可在场的尚有旁人啊,秦云衡一名堂叔便忍不住问出了声:“他可是与那姚尚书……”

“阿叔莫问,秦家有此儿郎,亦不知谁造下的孽!”秦云衡脸色发青,声色俱厉。

秦氏宗族诸人面面相对,竟是无人再说下一句话,更无人动弹一下。如此的寂静中,侍剑一路跌跌撞撞跑来的身影便格外显眼了。

“郎,郎君!”他喘了口气,道:“刘挺那案子全招了!案情明晰,至尊已然亲自下旨,将那姚尚书入狱了!”

他话音刚落,那些宗族诸人,竟是一阵欢呼。→文·冇·人·冇·书·冇·屋←

“郎君!这便可以送那孽畜也……”那堂叔开了口,大声喊道。

“自作孽不可活,至尊圣明!”秦云衡却同样高声喊了起来。

秦氏族人一怔,他们的家产,可尽皆是这位“圣明”的至尊收走的。然而转念一想,至尊之所以昏了头,那不还是被奸臣一时迷住耳目了么?他既然能惩办奸贼,可见还是圣明的。

一时之间,秦王氏灵堂前,“至尊圣明”的高呼响彻云霄。

后宅里十六娘原本正陪着几个与秦王氏有交情的老夫人抹眼泪,听了这喊声也不由得一怔,然而偏又脱不开身,只能先压了这疑惑,接着说阿家的那些往事。

而门口,一个腮下无须的苍老男子,听了这声音却像是极放松了,竟叹了口气,转头急急向相邻的裴府侧门而去。

灵堂纷争

待到黄昏时分,来吊唁的人总算是走空了。叮嘱了奴婢们为三郎夫妇收拾寝堂出来,十六娘这才往灵堂过去。

她已然一天没见自己的夫君了,加上下午那阵子喧天的“至尊圣明”,她实在急着找到他问问是什么事儿。

果然,秦云衡还在灵堂里头。可这时他再不是跪着,却是正同秦三郎说着什么。见着她来,便对秦云旭道:“你先走吧,今晚守灵,我再同你说。”

“今晚二郎还要……守灵?”十六娘看秦云旭对她行了礼出去,却急急问道:“你已经两夜……三夜未曾合眼了。”

“我还熬得住。”秦云衡道:“从前打仗,便是五天五夜不睡,那也是有的。再者当今多事之秋,还是须得打起精神来做些事情。”

“奴下午听得这边儿喊至尊圣明……至尊做了什么圣明的事儿了?”

“姚尚书到大牢里去了。”秦云衡道:“做什么好事儿,都不如有个好甥男。”

“……刘挺招供出来的?”十六娘骇道:“他……供他娘舅谋反?”

“我那阿兄不也供过我谋反么?刘挺一个纨绔公子,那一身细皮嫩肉,能挨住街头子弟的一顿揍都难,何况是狱吏的酷刑呢。”秦云衡道:“再者,若谋反的人是他娘舅,只要他肯将功折罪,好歹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他护着娘舅……死的可就是他同他那一宅子的姬妾了。”

“你们当真会保他性命?”

“暂且还不致要他狗命——我还要他将大郎供出来呢,”秦云衡淡淡一笑:“不过,等他没用了,那还留他作甚!”

“奴怕他翻供啊。”十六娘道:“若是他翻供了,你们便背了个做伪证蒙骗至尊的罪责了。”

“他爱翻供便翻去啊。他供了姚尚书,姚府里已然查到了兵部刚刚绘出的前线地图与数州虎符,待他供了秦云朝,那顾氏坟上也会有些好物事挖得出来。他若是翻供,不过是证明姚氏逆党还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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