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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奋斗记-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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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京前与石五郎谋划好的这一出栽赃嫁祸,还要等一阵子演,才是最好。
要到至尊最忍无可忍的时候,才好在油上,丢下一点火星。
吹灭了灯烛,他和衣卧在榻上,慢慢合上眼。
听了秦安带来的消息,他算是彻底平静下来了。一切都在按着他们的策划进行,而他留下的那一手……希望不要有机会用。
然而此时他不会想到,第二日,便来了至尊遣来的密使,要他速速回神京去。
秦云衡见那密使脸色恭敬,想也不会是与他为难,便应了。澹州刺史自然也欢喜,很是给那使节与秦云衡包了些“土仪”走。
可上了路,那在刺史府里背过至尊旨意便不多言的密使,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竟对着秦云衡道:“秦将军可知至尊叫您回去何意?”
秦云衡如今亦不是对着谁都能剖心掏肺的了,自然道:“圣意如何是我等敢揣测的?”
“兵部姚尚书的事儿,您怎生会不知道?”那宫使看他:“他把咱们天军的地图给了突厥人……之前您被诬告谋反,也有他策划呢。彼时您不也说过么,是因了您知晓他们的谋划才……”
“……秦某事前只知道,大兄与突厥人似有些不清楚。他被俘之后又‘逃’了回来,身上留着伤痕,然而却很快好了,这有些蹊跷罢了。”秦云衡道:“然而他与姚尚书也颇有交情,所以那一日气急之下便说了那些昏话。至尊圣明,想来不会因秦某几句话对股肱之臣生疑!”
“至尊……”那宫使一顿,换了话锋:“秦将军当时受过私刑了?”
“私刑?那是定然要受的。”秦云衡道:“只是我身子还算得好,吃得住!”
“是甚样私刑?”
“鞭打,烙烫,拶刑之类,皆试过一遍,还是拶刑最疼。”秦云衡道。
“当时将军尚是官身!他们竟敢……”
“狗仗人势罢了——此外,现下秦某不是将军,尊使莫要这般称呼,叫人听去,是对至尊对朝廷不敬呢。”
夜静闺深
感受到脸上有人触碰而从梦中惊醒的一刻,十六娘在极度恐惧中尖叫出声。
然而那男人将她的嘴捂住了,尖锐的呼喊变了沉闷的声响。
她伸出手,想将压在她身上的他推开。可她脑中心中,唯余一片空茫,只有恐惧的感觉益发明晰,手上却似是没有力气。多么努力,那人都依然可以不动。
男人的手掌太大了,可以盖住她的口鼻。她越是挣扎,越是觉得连呼吸都难。
极度痛苦之时,眼泪便沿着眼角滑下来。她不知是不是该放弃反抗——或许那只是个歹人而已……也许,稳稳他会有机会呼救!
可是这裴府里头,哪里来这样的人!
她眼泪落下,那人却松了手,只俯下身来,低声道:“阿央!别叫!”
十六娘一惊,睁大了眼,望着那人的脸——榻屏在就寝前是拉好的,如今却透了一道缝儿。光线太过微弱,她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然而,那声音是她至熟的。只不过听着,她都不敢相信。
“……二郎?”
男人将榻屏推开,将她拉起,摘了脸上蒙着的布巾,看了她,轻声道:“你可还好?”
十六娘摇了摇头,之后,又忙道:“并不是不好……只是……你如何敢回来?或者是我在梦里……”
“至尊许我回来啊。”他笑了,并不出声,只是从榻屏外铺泄的月光中,十六娘分明看到他眼角细细的纹路。
长相没什么变化,不过是更瘦了些,可是这细纹……哪里还是几个月前她意气风发的夫君!
“二郎……”她伸了手,触他的脸。手指碰上去,是温暖的,然而之后秦云衡却一把握了她的手,将它按在自己面颊上,低声道:“我看上去老了些,是不是?”
十六娘咬了唇,片刻才点头:“只是至尊既然许你回来,给你封了什么官?你又为何不白日里来呢……搞得这大晚上的,奴险些以为是歹人……”
秦云衡摇了摇头,道:“他并不曾说‘许’我回来。我回京的事儿……除了你和至尊手下几个人,再无旁人知晓了。”
“这是……”十六娘的话并不曾说下去,想着近来的事儿,她便是再如何笨,都能猜出个大概来了。
她只能有一声叹息,道:“若不是这样,郎君可以光明正大进裴府……”
“裴府里里外外眼睛多得很啊。”秦云衡坐得离她更近些,将她揽在了怀中,嘴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你身上可真香——咱们的小娘子呢?”
“她在乳母那边呢。”十六娘脸色泛红,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道:“你来可没叫人看到吧?早知道,该将她抱在这边,使你也见一眼才是。”
“当然没人看到。”秦云衡轻轻笑了:“你见过哪位郎君来会心上卿卿的时候不叫人看好了再来的?现下我便住在裴府的隔壁呢。”
“什么?”十六娘一怔,道:“裴府隔壁……那不是中书令家的外宅么?”
“是啊。”秦云衡道:“他那位外宅妇不是搬回他宅子里去了么?五郎遣了人,说做是某胡商自家表兄来长安,想寻一处有趣的宅子住!”
“有趣?”十六娘回想了打秋千时见到的中书令外宅院子,不禁笑了:“是啊,那院子有多半按粟特人的习俗布置了,若是胡商来此,想来会很喜欢——只是,至尊召你回来的事儿,五郎也知晓?”
“他不知晓,我也不敢告诉他。至尊叫他租一处胡人会喜欢的宅子,想来,他也不会想到这胡人是我。”秦云衡道:“呵,如今我做不完至尊交代的事儿,便不能以秦二郎身份路面!你知晓,我有多想回秦府去看看我阿娘,有多想光天化日之下,来看看你和咱们的……”
十六娘抿了唇,笑得当真有些情态:“二郎……小娘子生得好看呢。”
“我们两个人的……呵,她自然该是好看的。阿央,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如今能抱着你,我……”
他说不下去,十六娘却仰了脸,奇道:“如何这样想?你当初走时,便说过一定会回神京来。”
“可我未到澹州,便听秦府来的人说……你受惊早产,母子都不在了。”
十六娘一怔,脸猛然烧红,怒道:“这是谁在嚼舌?!”
“自然是有人指使。”秦云衡道:“我不说你亦知晓是谁!只是,如今知道你和孩儿安好,我便极高兴了……”
“……二郎要讨回这一城来!”十六娘心中旖旎已然尽数化为怒火,她从没有一刻这样愤怒过。
就连初嫁时被秦云衡冷遇,自伤,她也不会这般暴怒。
哪有一个女人愿意听别人诅咒自己的孩儿!那是她拼了命孕育的骨血,是她全部的希望啊!
旁人说她,她可以不计较,害她,她可以微退那么一步,然而唯有说她的孩儿不行。
秦云衡却是一怔,道:“我自是要报复的……只是你且莫要动怒,休伤了身子才要紧。”
十六娘咬了唇点头,脸色却依旧是恼怒得通红,半晌才道:“奴明儿回秦府一遭。”
“你……”秦云衡心底下一动,他如何会不知晓自家娘子的心思?那多半是恼了秦府里造谣的人,才会愿意回那地方,再刺探些消息的。
然而,他却有些不舍,想了一忽儿,才道:“其实也不必去,秦府里头,不有你堂姊么?你何不找她过来叙话?到底她也该回裴氏宅子里看看!”
“她……”十六娘想起那一日十三娘子说的话,便有些心颤。她若是去了秦府,好歹还能与阿家说话,可若是十三姊来了,便只能与她相处一日。那般岂不尴尬?
“她那孩儿没了,现下要她来见我,怕她心底下也难受呢。”
“她孩儿没了?”秦云衡却是大为诧异,他在澹州时,那澹州刺史也与裴令蕴一家子不亲近,如何能知道十三娘子痛失孩儿的事儿!只是秦云衡的心意与十六娘却不一般的,他听得这侄子的死讯,心底下竟是说不出的快意!
“生下来便没了的。”十六娘靠在他身上,亦没了睡意,柔润的女孩儿嗓音,在静夜中被有意压低着响起:“说是……像个饿死鬼。拥雪这婢子,说话没个轻重的。”
“哦?那是……娘胎里便不足?”秦云衡却生了疑窦:“按理说,你那十三堂姊的日子,过得便是不太滋润,到底也不至于吃喝犯愁。寻常农妇日日粗饭,生出的儿郎子也未必就……”
“阿姊也这样说呢。”十六娘道:“说是……有人不愿叫大郎有个带裴氏血统的嫡子!怕是给堂姊的饮食中下了什么吧——然而奴也没法子查,亦不想查……”
“那自然,儿郎子总是向着阿娘的。若是大郎的长子向着裴氏,秦氏不就……”秦云衡道:“不过,做阿爷的,有时更喜欢小娘子些!”
十六娘一怔,她微微笑了起来,声音中满是惊喜:“二郎更喜欢小娘子吗?”
“阿央为我生养的小娘子,”秦云衡道:“如何能不喜欢?”
十六娘却似是松了一口气:“奴原想生个小儿郎的,有了这小娘子吧,却又怕二郎不喜欢她,真真担了心啊。”
“白担心,”秦云衡看住她,道:“只是你也需为我生个儿郎子才好。”
十六娘不知如何接话,她轻轻掐了秦云衡的手一把,道:“如今说这话!至尊既然道你的事儿不可与旁人知道,你怎生敢来招惹我!若是……叫人说闲话去了。”
秦云衡不答,只是盯住她的眼,二人相视良久,他终归是叹了口气,道:“我亦不能在你这里多留……女娘行的名声……等我。”
这是要走?十六娘却猛地拉了他的手:“二郎明日再来么?”
“我哪里能夜夜跳墙,你当裴府的家丁都是瞎子么?”秦云衡苦笑道:“不过明儿白日里会呆在宅子里头——敢问明儿个娘子可有空闲至后园打个秋千?”
秦云衡从军前在裴府待的时日也长,裴府哪儿有什么东西,他是同十六娘一般清楚的。
十六娘听得,却是脸蛋儿一红,慢慢点了点头:“奴明日早上回秦府看看去,下午……去打秋千。”
裴府后园的那架秋千,荡得极高处,便能看到原本中书令家外宅的园林。若是秦云衡在那儿候着,她倒也可以看她几眼。
只是这样的相会法子,怎么看,都有些小儿女偷情的意味。
“二郎不若给小娘子取个小字……”她忽然想到这一出,道。
“妙嘉如何?”
“秦妙嘉。”十六娘念了一遍,摇头,道:“好听是好听,可奴做阿娘的日后如何唤她?”
“不就是阿……”秦云衡话说一半,不禁笑了出来:“不能叫她占你这个便宜!那么先取个小字叫着吧,名儿,日后再说。”
“什么小字?”
“愿,如何?”秦云衡道:“情愿那个愿……”
“秦愿。”十六娘这下是笑了,道:“那便唤她阿愿了!明儿个奴便告诉爷娘……”
反目绝情
第二日早晨,十六娘便去了秦府,也不与旁人多寒暄,只向阿家房中过去,然而过得小半个时辰出来时,脸色却极为不佳。
连拥雪亦不敢多问她半句话。
这位娘子性子原是极和软的,然而发起怒来,却是天王老子也敢抡起棍子打。
这般性子最近虽则收敛不少,然而拥雪又哪里敢冒险惹她?侍剑如今在秦府中虽然是好比一只乌眼鸡般狼狈,可多少还是能听到些东西转告与她的——老夫人的身子一天天差下去,拥雪也清楚得很。
老夫人待娘子如何,她看得清楚——少见阿家这样护儿妇,亦少见姨母如此疼甥女,见她身子不好,娘子的心意能好么?
她一直偷眼打量十六娘,可十六娘一路上都只是沉默,目光亦只是呆呆盯着车窗的角儿,若有所思的模样。
是而返回裴府,十六娘要她去后园准备秋千时,拥雪还吓了一跳,反复问了两遍可是娘子要打秋千,才跑去将那架子支了。
十六娘自挽了裙带,上了秋千。她自小爱玩,只要有人推她一把,便可越荡越高。
荡得高一些,目光便能越过墙头,看到那边中书令家的院落。
只是,不知是她来早了,还是秦云衡有事儿出去,直到半下午过去,那边院子还是静悄悄地并无一人来往。
这时节天本就热起来了,十六娘额上已然出了汗,脸也慢慢被晒得烫了,怎奈那边始终是没人。
她咬了牙,心头便生了几分恼火。
约好了可偏不来,这算什么呢!
正在松了腰上的劲儿,打算叫秋千荡得低些好下来之时,那边秦云衡却从外头跑了过来,正抬头看她。
十六娘也看到了他,便瞪过去一眼,还是由着那秋千荡得低了,然后跳下秋千来。
偏不见他。
这不就是自作自受么?便是来晚了,也不该来得这样晚!秋千并不是一下停下,当摆动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看着秦云衡脸上的不解之时,十六娘却是又恼怒又得意。
然而十六娘没想到,当晚秦云衡居然又出现了。她的寝堂后窗正对着后园,正坐在窗前发呆,便见得那人小心翼翼过来。蹑手蹑足,竟似是做贼一般。
十六娘见他,又是好气,又是想笑,索性站起了身,将窗户啪地一声扣上了。
那人却不识她意,竟绕了一圈从门里进来,见她便笑道:“你是恼了?”
“谁许你来了!”十六娘别过头,怒道:“大半夜往别人府上闯像是什么样子?”
“我见我娘子来的。”秦云衡转到她前面,看住她微微笑道:“若是夜闯不像样,那么现在你带我去见你爷娘吧……见了他们,总不是私闯了……”
“你不是说,至尊不许旁人知道你回来了的事儿?”
“岳丈岳母,不算旁人……还是罢了吧,裴府中的别人可都是旁人了……”
“早知道,奴今儿该将你回神京的事儿告诉阿家了。”十六娘道,却又是一声叹息:“不知至尊何时才许你露面——阿家……她……”
“阿娘怎么了?”秦云衡脸上的笑意,瞬息消逝。
“她似是不大好。”十六娘咬了嘴唇,半晌才道:“依奴看,她脸色已然差得很了,和奴说了几句话,竟喘得不像样……大郎虽并不曾待她不好,然而她那里,明明已然是初夏,却还是阴得很。老人家哪里能住那般屋子!”
“阴?阿娘的屋子不是向阳么?”
“她原本所居的那一间不知怎地闹蛇虫……”十六娘看着秦云衡,他亦看着她,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两字道:“蛇虫?”
十六娘点了头:“定是有人故意的。惊蛰百虫出不假,可虫蛇之属多生阴湿之地,阿娘那儿怎生会有那么多蜈蚣蝎子呢!如今里头还时有毒蝎之类……”
“我知道。”秦云衡攥紧了拳头,恨恨道:“顾不得阿爷在天之灵恼我不孝了,明儿我就找人把那杜氏的坟刨了!否则如何能消下这口气来!”
“二郎休做傻事!那是极损阴德的!”十六娘忙道:“倘叫人知道……”
“我哪里就蠢得会叫人知道……”秦云衡冷冷一笑:“至尊叫我查兵部地图丢失一事,正愁没地方下手……秦云朝!这猪狗!”
“这和兵部地图有什么关系?”
“那种丧尽天良地害得全族涂炭的混帐,难道就狠不下心祸害亲娘的坟茔么?”秦云衡笑得发狠,道:“我便告诉至尊,杜氏那坟虽不知是不是空坟,然而却常有湿土露在外头……听附近村民说,夜里那边常常闹鬼,没人敢靠近……”
“你是说,叫至尊疑心他将地图埋在顾氏坟茔上,再叫他们私下沟通的突厥探子去挖走,还装神弄鬼,怕叫别人发现?”十六娘道:“这般,至尊定要寻个时候抓个人赃并获——你是要至尊去刨了顾氏的坟么?”
秦云衡点点头。
“然而你上哪儿去找个叫至尊人赃并获的机会?再说了,若是埋地图,该埋得浅,那般便是至尊遣人去挖,也只会挖一点儿,和刨坟不是一回事儿呢……”十六娘道:“还是莫这般了吧,总有的是机会……”
“机会?我忍不下他那样算计我阿娘!”秦云衡的声音闷闷地:“你还记得他放话告诉我你和阿愿都不在了的事儿么?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二郎……”十六娘实是不知说什么,只得缓口气再劝:“无论如何,你莫让至尊觉得你在栽赃陷害他呀。”
“怎会叫至尊看出来呢。不瞒你说,今日我所以来晚,是见了一个人……你很熟悉的人。”
“我阿姊?”
“怎会……她可是贵妃,哪里会出宫!”
“石五郎?”
秦云衡点了点头:“如今我只需要一个合理的‘接头地’,旁的,五郎与我已然准备好了。”
十六娘摇了摇头,道:“奴以为还是谨慎为好啊。此时郎君不比往日,再容不得错——倘若前线贾荣檀再打几个败仗,二郎不是可以翻身的么?何必……何必这般着急?倘若叫至尊看出不妥……”
“你不信我,还不信五郎么?”秦云衡道。
十六娘咬了牙,许久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吻在他唇上。秦云衡是愣着叫她吻完的,待十六娘退开两步,方以手背蘸了自己唇道:“这是做什么?”
“二郎,无论你做什么,奴总归与你一起。便是……便是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的。所以……”
秦云衡默然许久,握了她手,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败的。”
十六娘实在也说不下去,想哭,却也哭不出。
她甚至想到了十三堂姊,是啊,女人的命在男人手上……她的男人怎样,她便是怎样。
她拦不住秦云衡的决心,便是再忧虑,也只能咬了牙站在他身后。只能盼他这次不要叫至尊发现不妥……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大抵是三日吧。”秦云衡道:“总需再寻些证据,我总不能叫你,叫阿愿和我阿娘跟着我冒这样大的险。”
“可若是……”
“没有若是。”秦云衡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记得么,有人说过,你会做诰命夫人的。”
“……这话当得真么?”
“便相信一次吧。”他垂了头,吻在十六娘额心,手臂环住她的腰,动作缠绵。
十六娘几乎软在他怀中,然而偏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拥雪正立在门外,手中还捧了一盆水,预备给十六娘放在房中。
“娘子!”她在看清那男人之前,已然脱口喊了出来,手中水盆啪地一声落地。
“叫什么!”秦云衡低声斥道。他这一侧头,拥雪更慌了:“郎……郎君?你不是在澹州……”
“小声!”十六娘忙道:“你想叫谁都听见是不是?”
拥雪这才反应过来,捡了地上铜盆,道一声:“奴什么都没看见”便退了出去。
秦云衡这才看了十六娘苦笑一下:“倘若她告诉旁人,明儿我就必须对那猪狗发难了,省得叫他们准备了去……”
“她不会说的。”十六娘道:“她是个最可靠的……”
秦云衡叹了口气,看住她,道:“你这儿不会再来人了吧?”
“你当拥雪还会许人过来么?”十六娘道:“怎么,有旁的事还要说?”
“我想……看我的小娘子一眼。”秦云衡道:“她长得更像你还是更像我?”
十六娘扑哧一笑,便推了门叫拥雪。拥雪果然抱了小娘子来,将秦愿递与她时,还低声问了一句:“郎君这是逃回来的?”
“你想些什么啊……勿要叫人知道!”十六娘原想解释,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
拥雪面上浮现了一霎的困惑,之后,仿佛是下了天大决心,道:“郎君今夜便在这里歇着吗?娘子,奴……在外头伺候吧。”
十六娘一怔,咬了春,抱了秦愿便进了门,然而刚踏进门,却又回头道:“万不要叫别人过来,也莫让人注意,你可知晓?”
拥雪忙不迭点了头,又道:“娘子可好好和郎君说啊……这可是重罪呢。”
十六娘知道拥雪定以为秦云衡是逃回神京来的,此时亦无心分辩,只点了点头,道:“你莫要担心便是。”
且忍一时
秦云衡走得很早,他起身时,外头天色尚未亮起。
十六娘送他,回来便一头倒在榻上,想再歇息一阵子,她实在是累得很。可拥雪紧跟着便进了门,悄声道:“娘子,郎君怎能做下这般事情?便是再想念娘子与小娘子,这私离谪地,亦是重罪啊!”
十六娘实在也没有起和她说明白的心思,便道:“他已然都回来了,我该如何?难不成还将他送官么?”
“那自是不能!可娘子亦不能这样毫不作为……”
“我已然劝过他了,多想想我们娘儿两个。他不会叫我们因他受苦的。”十六娘道:“你却无需为此担心,此事既然与你无干,你假作不知,也便是了。何苦自扰呢。”
“这哪儿能假作不知!”拥雪道:“这样大的事情,焉能……娘子还是早些与咱们裴府上郎君说了才是啊,好歹有个计议!这般拖下去……郎君在神京内识得的人也多,若是叫旁人认出来,那不就糟糕了么?”
“你当这些他不知道么?他也不会满大街乱跑着叫人看去吧!”十六娘道:“再者,便是我告诉阿爷他回来了,阿爷又能如何?还不是同我一般,假作不知——那又何苦劳动老人家费心呢。我担忧着,也便够了。”
“可是……”
“把小娘子抱走吧。”十六娘却从榻上抱起秦愿,递给了她:“小东西半夜哭闹,搅得人想睡都难,你看我眼下青洼洼的!”
拥雪便是再想说下去,也总需看看情形,见此也只得道:“那么奴去了……这事儿,娘子不允,奴婢不同别人讲,然而娘子歇息之余,还是多思量为好!”
她出门时顺手扣合了门,十六娘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坐在了榻上。
昨夜秦云衡说的话,叫她便是躺下了,也不可能睡得着。
她不知秦云衡和石五郎策划的事情到底能不能成功,倘若成功了,一切便是大好,可若是失败……莫说他们两个,便是她阿姊,她自己,裴氏家族,都要陷入一场永远不能挣脱的灾劫中了。
或许,该去庙里头拜拜才好。
补过一觉,十六娘便遣了拥雪去替她准备车马,名头上是替小娘子求福的。跟着车马护送的,是她四叔家的堂兄八郎裴庆湳。这亦是神京少年子弟中说得出的游侠主儿,有他在,十六娘自是安全。
然而叫这么个人陪着去,亦有老大不好处——十六娘拜罢了佛,由女尼送出庙来,却寻不着裴庆湳了。那马夫倒似是知道什么,经了再三逼问,才道八郎往尤七家去了。
那尤七,十六娘也有些耳闻,那是有名的假母,最会调弄风月场上的娘子。她家中的秦碧儿,是近日神京中最红的都知。她在马车中都听得裴庆湳在同他的小厮说那秦都知文采好面貌佳,弹得一手好琵琶……
敢情那时候就有心去狎妓了!十六娘又气又羞,当着庙子里跟出来的女尼偏又不好发作。幸逢了隔街的邻居工部侍郎魏家女眷也才出寺,才同她们一道回了神京家中。
她在路上便气得脸色涨红,这面子可丢大了——陪堂妹礼佛,居然礼到了平康巷弄里头去。
叫人家看了,不知心底下怎么笑话裴氏呢!这裴庆湳也是皮痒,待她回了阿爷,定要叫四叔痛揍他一顿才是!
可彼时十六娘却没想到,裴庆湳竟然就没回来!
事情是隔了一天才传到裴府来的,听到的人尽皆是不敢相信——裴庆湳居然会为了一个风月场上的女人与人争执斗殴,最后丢上性命!
裴令均气得脸色发白,一意要来报信的裴四郎家中下人说清楚肇事的人是谁,裴氏便是再怎么韬光养晦,也决计容不得人活生生将裴家子弟打死!
那下人却只是摇头,半晌才道:“小的家里头,郎君只说报与裴公知晓便是啊……这凶手的名字,却是万不敢说……若是讲了,要小的当心这条贱命呢。”
“你若不说,我当即便叫人把你打杀了!”裴令均怒道。
“是……是兵部姚尚书家甥男刘挺。”
“刘挺?我未曾听过这狗的名声!”裴令均的声音微微发颤,道:“回去告诉你家郎君,这侄儿的性命,裴令均若是讨不回,也枉做裴氏族长!”
十六娘彼时正忙忙朝着父亲的居所过去,到得门口,正撞着裴令均一身官服,呼了小厮备马,就要出门。
“阿爷往哪里去?”她一把揪住了父亲的袖子。
“宫中!”裴令均脸色发青,道:“那姚家的狗奴居然仗势欺人到打死你堂兄!此时若不有个了结,神京中人人皆以为我裴氏族中无人,好欺好踏!”
“裴氏怎会族中无人!”十六娘不敢撒手,道:“阿爷且息息怒再去!此时若是火气上来,说了话冲撞至尊,非但不能叫堂兄沉冤得雪,反倒会……”
“依你说怎样?”裴令均看了她一眼,道:“难不成我忍了?”
“阿爷!至尊不是瞎子,他知道的!”十六娘道:“咱们尚不清晓堂兄与那狗杀才是怎生冲撞了的,虽然闹出人命,那狗杀才有罪,可若是事情是由堂兄而起,追究到最后,裴家脸上也没光……至尊更是会以为,阿爷是为了自家子弟的意气便失了公正的人呢……”
裴令均生生刹住了脚步,盯着十六娘的眼神几度变换,终究叹了口气,道:“我许了你四叔,要为他这儿郎子讨个公道回来……”
“要讨公道自然不难,咱们先遣人去那尤七家中……”十六娘道:“打起架来自然有损伤,咱们先将砸了的烧了的给她们赔了,也好叫人知道裴氏通晓人□理,不是那般仗势不让人的。再好生打听了那一日闹事的来由,待有了把握,再与至尊说话!”
裴令均咬了牙,过了许久,才点头道:“也是……我叫下人去安排吧——只是姚氏这一窝猪狗,不教训一番,实实……”
“八堂兄不是有一群游侠友伴么。”十六娘道:“这样事情,谁服得了气?”
“你这小东西。”裴令均反倒笑了:“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以你之心性,知道这个,定会如你阿爷一般想着报仇,绝不会拦我!”
十六娘哼一声,嗔道:“阿爷就想着你小娘子永是个长不大的吧?!经了秦家那样多事情,儿哪里就能还同作女儿时一般呢。”
她才不会同裴令均说,这消息,前一日下午,秦云衡便从墙那边抛了个纸团来告诉她了。
无论如何拦住裴令均,那纸上已然写明。
“到底也是做了阿娘了。”裴令均看着十六娘的眼神,甚至有了几分慨叹,道:“我的阿央也长大了,阿爷还能不老么……”
十六娘猝闻此语,却是一怔:“阿爷这是说哪门子话?”
“……”裴令均摇摇头,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屋子。十六娘有些许不安,然而转眼却也压了下去——她到底拦着阿爷了。若是没有差错,衙吏们会在查抄刘挺家中时翻出“要紧的东西”。
如若秦云衡原本的计划还有些突兀,会叫人生疑的话,从姚尚书甥男家中翻出的“谋反证据”,就该是凿凿如山!
八堂兄的死,虽然是叫裴氏家族都难掩悲愤,却也……死得刚好是时候。
次日晨轮着大朝会,裴令均一早起身上朝,裴王氏却在数着十六娘也起来之后偷偷过来寻了她,道:“你阿爷昨夜是片刻未曾合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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