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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奋斗记-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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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却偏生不把话说破……”

“若说破了,大郎可还会来阿娘的寿宴么?”秦云衡道:“我忍了这许久,就为了一日将这乔氏仍还给他!左右也就这几天,应付过去便是了!”

“怎么应付?躲在奴屋子中,整日价称病不出?”十六娘道:“这样的话,说着可笑!她若非要寻你,奴还真叫她在奴院子中站着候么?”

“待把这娃儿病医好,再取个名,她还有什么理儿缠着我?”秦云衡道:“我就偏躲你屋子里头不出去了,至尊不也有旨意,叫我静心养伤么?下次她再来,你便说我为她儿郎子取好名了!”

“什么名?如此快便得了?”十六娘心中掠过一丝不快。给人取名,那是要细细想的。难不成秦云衡从前考虑过很多次如何为这孩儿命名,如今才这样信手拈来……

“悌。孝悌忠义之悌。”

十六娘愕然望着他。

这名字取得,真损!她还以为秦云衡对这孩儿到底会手下留情,却不想他会干这般明褒暗损的事……孩子的父亲是他兄长,对自己的弟弟却动这样心思,自然称不上“悌”;而这孩儿,身为秦家这一辈真真的首子,却偏生出身低微,想“悌”怕也没的“悌”!

就算这名字他思虑了许久,那也该是满怀愤恨之时才想出来的!

“秦应悌……?”“应”,是秦氏这一辈的排字。

“秦悌。”秦云衡道:“他算不得秦府的儿郎!这‘应’字,轮不上他排——谁叫他那阿爷做这般事的!否则,这小儿郎便是再庶出,到底能进个宗谱呢。”

寿宴前

医士请到家中,开了几剂药,那小儿郎的病况很快便好转了。

秦云衡闻说,却只是冷冷一笑,道:“什么病得快支撑不住了?明明就是做阿娘的心狠,不为孩儿诊病罢了——她亦不是没钱,那些金银头面,总也能换了银钱延请医士!拖到这时候,不就是念准了我心疼亲儿会恨你妒忌小气……”

十六娘听在耳中,只是微笑,道:“二郎恼灵娘,奴知晓。然而孩儿总是无错的。如何能因为做娘的心狠糊涂,便要断送娃儿的性命呢。”

“是啊,既心狠,又糊涂。”秦云衡叹道:“她若稍稍聪明些,都不会不要命地往这火坑里头跳,亦不会在料不准我是否知道那孩儿内情之时还要说这般话!长得聪明,可为了一个男人,还值得这样不管不顾做傻事——她若是不折腾,我倒也养得起两个闲人!你说,我若真将她还给大郎,他会怎么待她?”

十六娘一怔,道:“大概也不能如何吧……难不成能杀了她么。”

她自从知道秦云朝的秉性之后,便对他再无幻想。可即便如此,灵娘到底是为了他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这样的一个女人,便是可恨,到底也值得她的主人怜悯啊。

然而秦云衡却只是一笑,什么也不再说了。恰逢石氏与她家五郎一道来送秦王氏寿辰上要用的稀罕香药与他们的寿礼,十六娘便去那边儿忙了——这一忙开,自然将“灵娘之子痊愈”的事儿丢掉了脑后去。

想起这事,那要到了秦王氏生辰的当日。

彼时早有车马川流来贺她生辰。秦王氏与十六娘不同,她是“翼国公”的夫人,秦云衡的父亲战死沙场,她便接了诰命了。她的生辰,文武百官的内人们自然要来贺!

这便忙得十六娘和管事的大婢子们头晕了。从宴席座次到还礼迎接,处处要费心。十六娘自己是不必去府门口候着的,可前头的消息流水价传来——某家的娘子送来了太多的礼,某家的来贺寿的正是要嫁人的嫡娘子,某家的下人送了东西便急着赶着走了……

每桩事儿,都要处置好了,才不招人怨。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灵娘身边的婢子慌张跑来,开口便道:“娘子,娘子,大不好了!”

“什么大不好了?”十六娘听得这话便是暗自恼了,口气亦冲了:“说话也不长些心意!今日是老夫人生辰,能有什么大不好?”

“方才郎君去了乔氏那里!”这婢子也知道十六娘与灵娘不睦,口中只把灵娘称作“乔氏”:“也不知郎君与她说了些甚,如今正拽了郎君哭泣不止,说郎君出门她便自悬庭中呢!”

这定是秦云衡对她透露了要将她还与秦云朝的消息!否则她何以缠混至此啊!

若依着她的性子,一定先将秦云衡拖走,便看她要不要自尽好了。可今日与以往不同,这是阿家的生日,京中一应贵族女眷来得齐!便是她不死,秦氏也丢不起这脸呢!

“那我便去吧。”十六娘叹了口气,向踏雪与拥雪道:“这里你们且多看顾些。若有什么处置不得的,便去灵娘那边寻我。”

见两个婢子应了,她才忙忙随着灵娘的婢子过去。然而与她所料想的混乱不同,灵娘的院子里极寂静。

不会……已然寻死了吧?十六娘胸口一烫,顿觉秦云衡这人纯粹是个祸害!你要把她还了,那是你自个儿的事,我替你寻出身契来也便是了,原无什么大不了的。可你提前跑来说这事儿,叫她怎么接受?

万一真挂在房上了,我看你丢得起多大的人呢!

几步抢上台阶,十六娘便要推门,然而此时,方才听得房中有人低声的说话。

她的手,便僵在了门边。

入耳的,是男子的声音:“我便是再蠢,一个女子的心意,总归是看得出来。你心上的人是我兄长,自我知道此事,便再也不曾与你亲近过,这也该算对得住他了吧?”

“奴不知是谁进这样的谗言。奴心上的人,是郎君啊。”女人的声音哽咽着,似是无比难过,细微的喘气声,似是因呼吸也被抽噎梗住:“如若郎君非要奴走,奴只有死一途!”

“我不会叫人耻笑你的。两情相悦,终得相守,这是世间最好的事情。我便是再不舍得,也绝没有生生拆了你们的道理。至于这儿郎子,便留在我身边,也是个念想。我与他不睦,可到底不会苛待你的孩儿。”

那人的声音,带着满满的遗憾,这算是……入戏吗?

这话听在耳中,无论真假,都叫人心底下生疼呢。

十六娘咬了牙齿,她忽然觉得一切其实都没有改变!她从来都是多余的一个……也许,秦云衡对她的好,根本便不是因为喜欢她,说不定……只是因为他与灵娘不能是一对,所以退而求其次了吧?

嫡妻,说到底也就是这么个存在。有没有谁喜欢,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她会老实在家中为男人收拾打点好一应事务,最好还能生下几个嫡子女来,也就够了……是啊,人人都听说那些男子有爱妾宠婢,谁会待妻子如同待那些女人?人家是生动的,是活泼的,甜美的或者泼辣的。

而正妻,只能端庄优雅,正如很久之前,那婢子同她说郎君要抬个歌伎进门时她的所为一般。

不能失态,纤指轻挥,葬送的却是这一世对这姻缘的信仰……

屋子里头,秦云衡正说道:“他正室是阿央的堂姊,是个和顺女子,不会为难你。你过去了,日子自也过得去。”

十六娘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引她来的婢子站得稍远,此刻才注意到她的失态。疾步上前,正要搀扶,十六娘却猛地推开了她,快步走了。

婢子失措,愣了一霎便跟上来。十六娘这才低声道:“你别管他们两个了,随他们去吧。谁爱死,谁爱活,随他们去!别跟着我,乔氏要走了,你给她收拾东西去!”

她话说到最后一句,已然带了几分哭腔。

能在秦府讨生活的下人都不蠢,见娘子如此,那婢子忙止住了脚步,应一声是,折返。

十六娘又走出去一段,才倚着廊柱站下了。

她的腿是软的,心却是木的。

秦云衡对灵娘的心意究竟是如何的呢。同她讲时,只是一味的厌恶和不屑。可方才偷听到的,却是深爱又不能不放手的遗憾。

真是个痴情的郎君啊。就算是深深在乎着那个人,可为她的幸福,还是要放手,让她随了自己厌憎的兄长……

这样的故事,说给每个女子,都足以叫她心颤,叫她心软的吧?可偏生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里,竟还有她十六娘的角色……她是什么?是因嫉生恨万般折辱那女子的正妻,抑或自以为得志实则是个可悲的傻瓜?

眼是干的,干得疼,胸口亦觉得阻塞,却偏生想哭也没有眼泪。

人都更易信自己无意中听到的话,这么说来,秦云衡对灵娘是当真有情的,就算如今不再迷恋了,到底,也有遗憾,也有不舍。

然而,秦云衡又不是这么做的啊!他将灵娘送给秦云朝,犹自可以被诠释为“因为在乎灵娘所以不忍叫她与心上人分别”,可又要扣下今日才满月的秦悌——哪儿有做叔父的强留侄儿,不许他与亲生父母一道的事?这般行为,明明是证实他同自己说的话啊!

说起来,自己刚才或许不该走,倒是该推门进去,给灵娘塞些钱,叫她给儿郎子好生攒着呢……那样,或许看着他们的表情,她还容易些下决断……

一个人呆了一阵子,十六娘方站起身。罢了,这是个大日子,容不得她这做娘子的躲懒!她若是因这些破事甩脾气扔挑子,该叫人暗自笑裴氏教女无方,嫡出的小娘子都能这样不识好歹不知轻重了!

秦王氏的生辰,上门来访的,既有当年与她年纪相当的老妇人,亦有与十六娘差不多年岁的,她们的儿妇们。十六娘自入了秦家,神京中关于她的言论便没有一桩好的。如今这些年轻的娘子们当着她都是有礼有敬的,可看着她的眼神闪烁,分明就是暗自传了些难听话的。

十六娘看着,心里头益发像是被扎了针一般。她真想把这些人统统撵出去啊,可如今,她只要有些反应,无论是对她们更好,抑或是对她们发脸色,都是心虚,都是笑谈!

这处境难啊,难也只怪那秦云衡!若不是他,自己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凭人品相貌,自己怎么比都是第一流的,可自打进了秦府,不得宠,要被人指摘无能;得宠,要被人说闲话;好好过着日子,还要被人无事生非地陷害!

想着这个,十六娘牙根子都咬得疼。幸好秦王氏知事,与那些官宦女眷们应付一通,便以“家中庶子们将返来祝寿不便相见”为名将她们支走了。

午后,秦府的庭院中终于暂时空寂下来。十六娘颓然坐下,心里头空空的——一切都就绪了,只差那场寿宴……会是怎样的场面呢,谁会哭,谁会笑?她忽然就不想去了,既不想见到秦家兄弟,亦不想见到那个女人!

成人美

秦府里头素来养着些歌舞伎。十六娘虽有意将下人们打发出去了些,对他们却一个也不曾动。

到底府上应酬来往,没有歌师乐伎,是极不合适的事儿。谁不好个面子呢!再者,这些乐人里也不曾有秦云朝的人,根本不必提防。

秦王氏是秦氏正牌的老夫人,她的寿宴,前来参加的子侄自然不少。十六娘有心叫了最是玲珑漂亮的舞姬来跳柘枝曲,风姿煞是灼人。一时间,红丝毯上佳人抬袖折腰,红丝毯外,一众衣着光鲜的子弟目光流离,而他们身边随着的妻妾,却各有神情。

秦家的女眷里,自然也有人心底下不屑十六娘的。十六娘自己心下头也清楚,是而她看着她们——有的朱唇紧抿,有的面色如常,颌线却紧紧绷着,更有人手上的绢帕几要绞成丝——这般模样,可真是有趣得很!

尤其是当一名半醉的少年站起身点名求要一名舞姬,而她笑着许了之时,那些妻妾们的神情便更是精彩了。

谁不怕自己的夫婿在这里讨个狐媚子回去?男人们有多激动有多得意,他们的女人们,便有多愁闷有多嫉恨!

然而,一众人中,唯有秦云朝静静垂着头,一言不发,细细抿着杯中酒,仿佛有心事的模样。他身边裴十三娘,亦是安然,除了时不时与夫君低声说一句话外,竟然如同个假人儿般不言不动。

那一双人,看上去,和她与二郎……倒是真像啊。只是,她大概永远也不能如十三姊那般心安理得地欣喜……而且,今日她还要毁了十三姊的这份淡然欣喜。

想到这个,十六娘便觉得心头好不容易压住的躁乱又冲了上来。

秦云衡正坐在她身边,朗声与诸位堂兄弟说笑。乐歌声中,堂上一片和乐。连着秦王氏这素日不苟言笑的老妇人,脸上亦有几分笑影儿。

或许,只有她一个人不开心吧。放下了银箸,十六娘突然觉得自己饱得想吐。

正在这时一曲舞罢,下一曲的舞姬尚未入场,秦云衡便突然站起身来,道:“适逢母亲的寿辰,我这里也有一桩事,顺道了却了。如众位堂兄弟所知,我这嫡系,素来有兄弟阋墙的传闻……”

堂上登时一片寂静。连乐师们拨弦试声的动作,都卡在了半空中。

“然而,世事并不一定如外人所说,阿兄,是也不是?”秦云衡一对朗朗眸子望住诧异抬头的秦云朝。

这一双极相似的兄弟,四目相看,却无半分骨血亲情——秦云朝说出的“是”,分明是无心无意的敷衍。

“阿兄……不愿意承认呢。”秦云衡端了酒杯,道:“也罢,我做弟弟的,总不能逆着兄长!这一杯,单敬阿兄!”

原本早有人喝开了,酒劲儿上头的也不少,可场上气氛一冷,便是再不晓事的,也吓得精神了。

满场的眼睛,盯着秦云朝。但见他略有迟疑,最终还是端了酒杯,默然饮尽,道一句“这里多谢郎君心意”便坐下了。

郎君么,这称呼,是有意要生分了……这一双兄弟啊,一个有意显出恭敬,要让兄长被人当做个不友不悌的混蛋,做兄长的便真不接受这“好意”,非要显出另一个其实拿自己做外人,这也是做给旁人看的戏之意。

十六娘想着,垂了眼眸,微微苦笑。若是不错,灵娘马上就该出场了。

果不其然,秦云衡微微摇头:“也罢,过去的事儿尴尬,是难以原谅了……这般,我这里有一礼,不知献给阿兄,可不可以叫阿兄心下稍许谅解些!今日阿兄尚且为母亲送了重礼,做二弟的如何能不谢?只要咱们兄弟和乐,便是对母亲最大的孝敬了……”

秦云朝诧异,这满堂也都抬了眼面面相觑——别说秦家,便是整个神京,谁不知道当年王氏和顾氏僵得恨不能扒了对方的皮?这两个女人生出的儿郎子,怎也不可能和解啊!

秦云衡轻轻击了掌,厅堂外,一个女子,一步步走了进来。

她蒙着深褐色长长头纱,遮住了长发、面容与身躯,只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秦家的子弟们认不出她是谁,可秦云朝的表情,却由讶异变为了惊惧,最后又转为了愤怒——这像是一霎那的变化,十六娘再专心看时,他又是一脸平静了。

“阿兄对这件礼物,可还满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云朝猛地站起来:“那不是你的妾室么?把她送给我,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是我的妾呢。”秦云衡笑了,坐下,声音缓缓又平静:“她与阿兄有情,甚或还有了阿兄的儿郎子,不是么?只是苦于奴籍……我买了她回来,是当她有心与我,却不料我在她心中,原本便只是阿兄的影子……”

十六娘一直勾着头,不敢去看秦云朝与十三姊的表情。她的身体在颤抖,耳中却分明听到堂下的一片纷杂议论之声。

秦云衡敢坦承这个,便不怕人当他做笑柄?是了,君子坦荡,他有什么说什么,自曝家丑,反倒显得心胸宽阔,无瞒无欺。

“我知道这事儿之时,自然也嫉恨过……然而,到底男女欢悦之事勉强不得。她既然尚未脱籍,亦未做我的妾室,那么,成人之美也是无妨……再者,她生下的儿郎子,算着日子,也该是阿兄的。”

“这是什么昏话?!”秦云朝愤然道:“我根本不认识她!”

“是么……那么,她全身裹得严实,单凭一双蓝眼睛,你便认得出她?”

议论声静默一刻,轰然又起,还夹杂着低低的窃笑声。

秦云朝在族中,向来是以被秦王氏狠狠打压的庶子模样出现,族中子弟,虽然少有人敢与他多结交,敬重他的却多。只是这有意让怀了自己子息的女人跟自家弟弟的事儿一闹出来,秦云朝的名望也便毁得差不多了。

十六娘咬着嘴唇,终于鼓足勇气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秦云朝的脸色涨红,唇微张,却什么都说不出,而他身边,自己的堂姊,仍是原样坐着,那一双眼望着站在堂中的乔灵娘,却是无神无光。

是了,今日的事儿,对秦云朝,不过是损毁些名望,对十三姊呢……她此时,像不像当年看着秦云衡与灵娘携手拜望秦王氏时的自己?那时痛苦,绝望,悲愤的自己,恨不得这天下都不再有笑容的自己,如今也依然知道,对于一个女子,这般体验是何等残忍!

可事已至此,她挽不回局面。便是能,她也不可拆了这台……

满堂纷杂中,木雕般站着任人看的灵娘,忽然猛地扯下了头纱。她穿着锦衣,发上缀着珍珠宝石发饰,肌肤若玉,目如星光。

她真的生得美啊。这样的美,足以将秦云旭身边始终微笑着望十六娘的石氏比下去一大截。同是胡姬,石氏要差得远了!

议论骤停,男子们的目光,既带着酒后的放肆,又带着惊诧的小心,一遍遍在端然立着的灵娘身上逡巡。

“我这二弟心真是好啊,这样栽赃我吗……”秦云朝沉默片刻,闷声道:“你是妒忌我与内人情深,方要把这女人送我?”

这话出口,诸人目光纷纷投到未曾出一语的裴十三娘脸上。自有人发现十三娘与十六娘肖似,低低的议论声中,分明便夹缠了:“莫不是大郎是与二郎娘子有私,二郎才想出这样毒计来……?”

“你要是不要?”十六娘听得到的,秦云衡自然也听得到,可他脸上偏就还有笑意,道:“阿兄,她为了你,丢了名节,忍了屈辱,一个女人该有的一切,她统统都放弃了。如今,你要抛弃她吗?”

闻言,始终站着的灵娘终于抬了头,朝秦云朝望了一眼。

什么都做得了假,然而,人的情绪最脆弱的时候,眼神是不会作假的。看到这一眼之人,尽皆能懂她心,明她情。

然而,秦云朝在眼神相处的瞬间,扭过了头。他的神色中有歉疚有柔情,却尽皆是对着十三娘。

十六娘正看着,却不见灵娘有什么悲伤——她甚至转了身,对早就停手的乐师们说了一句话。

“奏乐……剑器。”

不计较

乐起。

“剑器”乐调激荡,动作亦是矫捷飒落,男子舞来固有雄健威武之姿,女郎起舞,却别有一番铁血柔情。

灵娘自落下的头纱下头取出双剑,踏步起舞。

剑光映着夕照,冰凉雪沁晃在人脸上。美人容色如花,然而腾挪之间,却不见她半分笑意。

这堂上,无论是谁,无论是不是喜欢灵娘,看着这绝美的舞,都不能再置一词。

最妩媚的最危险,最柔软的最锋利。她动,便是九天雷霆,长风玉门,她静,便是风罢雨歇,江海光清。

然而,却又有什么,不甚正常……秦云衡不是说过么,灵娘算不上很会跳舞的,如何这一曲如此美妙?

正想着,音乐却猝然停下。灵娘正舞到激烈处,仓促停下,竟是一个踉跄,站稳脚步时,那剑锋却直指秦云朝的咽喉!

她疯了?十六娘大惊,正要起身,却见灵娘凄然一笑,反手扬剑,那寒光过去,竟是朝着自己的颈项。

十六娘想喊,却觉得气息被梗阻在了胸口,情急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恰便是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白色的小身影直扑到了灵娘脸上。

灵娘经这一撞,手一抖,长剑虽然仍旧划破了脖颈,血却只是汩汩流出,显然并未重伤。

那团绒白色伸了爪子挠灵娘头上的步摇,见步摇不再晃动,才不满地哽叽一声,转身窜回了十六娘膝头上。

这家伙,自然是月掩。

十六娘将手搭在猫背上,心却跳得缺一拍,又多一拍。

这猫前几日掉毛,还气息奄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叫秦云衡丢来捏去地折腾狠了才病的。石氏来访时将猫抱了回去,说是要给猫喂些东西疗病。可是,她在这一刻之前,却不知道石氏已然将猫抱回来了!

月掩这一扑,真是恰到好处……她当然不是怜惜灵娘的命,只是,灵娘若真在秦王氏的寿宴上抹了脖子,这事儿就没法交代了!寿宴被搅和了不说,那些外系的秦姓子弟,要怎么评说他们这一家子?

正想着,秦王氏的声音响起,她已然很是恼怒了:“大郎!带着这女人出去!好生不知好歹!这当着众人的面抹脖子,是想死,还是想叫我们被人指摘啊?!”

这话中语意,分明是明摆了告诉秦云朝,这灵娘,你是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了。

秦云朝却是冷冷一笑:“我听说府上最近也很是拮据,连下人都辞了不少。若是如此,二弟便不必再拿女人充大方了——她舞跳得好,又刚好还是个贱籍,你便把她卖了,也是一笔入账!送她与我,对你到底没什么好处!我心里头是谁,自己清楚得很!”

十六娘听得他最后一句话,心中微微一动,抬眼望向十三堂姊,却见十三娘脸上竟泛起了微微的一点儿红,眼中亦似有泪光。

她居然就信了?她是看不到方才灵娘看秦云朝的眼神么,是读不懂么?抑或是,懂了,只当做没懂……?

秦云衡的脸色却微微阴沉了下去,道:“是么?如此说来,这位乔氏娘子,阿兄是决计不要的了?”

“我何必要她?”

“那便罢了吧。你若不要,我也没法给,却原来这段情思,只是乔氏一厢情愿啊。”秦云衡抬了眼,冷笑道:“阿兄,下次酒酣,你可记得,少同教坊女子做这些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儿!她们虽是奴籍,到底也是个人,是人,便是有心的,禁不住糟蹋!”

“敢问二弟今日非要将与她有情的说法扣给我,又是有何依据?!”秦云朝道:“如我所知不错,她进秦府,是你说她有了你的孩儿,梗着你娘子与母亲的心意强抬了她进来,如今却要说孩儿也是我的,与她有情的也是我,这未免太过……”

“那孩儿不是二郎的!”十六娘脱口而出:“她入府五个半月,便产下了儿郎子,算来二郎回神京也不过是婚前两月之事!倘若那孩儿真是二郎的,必是早产了,如何能有八斤之重?那孩儿是不是阿兄的,我不能确信,可那孩儿,决计不是我夫婿的!”

“哦?那她随便与谁风流,怀了孩儿,这笔烂帐便栽在我头上?”秦云朝冷笑:“弟妹若如此坚信我是这么个薄情的,那么,不拦着你这堂姊嫁与我,是不是有心布了火坑叫她跳呢?”

十六娘血色上脸,欲要反驳,却正与十三娘子四目交撞,听得她低声道:“郎君,再莫说了,娘子不是那般有心算计奴的人!她若不是真心对奴好,缘何如此看顾奴呢……”

“你便是太好心了……”秦云朝道:“须不知这些名门嫡出的,最是心狠!”

十六娘气得身子都在颤,秦云衡却伸手握了她的手,掌心温暖,像是要安慰她。可她却猛地甩了他的手。

真是疯了!她何必为他洗脱?!倒叫自己落到这样境地!

她恼怒之下动作太大,这一甩,叫满堂的人都看到了。

秦云衡登时尴尬,轻咳了一声,才以人人皆听得到的声音道:“别恼,无妨的。清者自清,随他怎么说去!大好男儿这样揣测女眷,果然是英雄了得!大不了待那孩儿再长大些,看得出像谁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这“英雄了得”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却是满含讥讽。

说着话时,他又复握了她手,这次十分用力,捏得十六娘生疼,却是甩也甩不脱了。

“是啊,都是大好儿郎,却只知晓在母亲的寿宴上争吵。”秦王氏开口,冷声道:“我是积了好大功德啊,养出你们两个孽障来!今日竟叫叔伯堂兄弟们耻笑了去!”

秦云衡咬了牙,愤愤挣出一句:“这女人,阿兄到底要是不要?你若果然嫌弃她,我也不能勉强,只送她出家做姑子罢了!”

“我不要!”秦云朝答得爽快。

灵娘原是坐在原地,由小婢子替她包伤口。此时听得这一句话,却是抬了头,怔怔望住了秦云朝,仿佛无法相信他会说得如此直白。

之后,她一言不发,猛地推开了那替她包扎的小婢,站起身来,一个人走了出去。

夕暮的暖色阳光如若熔金,流淌在她身上。极辉煌,极孤独。

“你要去做什么?”秦云衡怔了怔,猛地喝道。

那美貌的胡姬并不回头,亦不回答,径自往前走。

十六娘看着秦云朝——他有一瞬的动容,然而也只是一瞬罢了。那目光中的哀痛须臾即逝,还归了素日的平静与冷淡。

堂下纷纷议论,却无人敢大声。

十六娘以左手端了酒杯,一饮而尽。酒浆滑下,烧起一溜儿灼烫来。

然而到底有个不怕死的,正是秦云旭!他吞了口酒,仿佛根本不曾听闻方才秦云衡与秦云朝的争吵般,笑嘻嘻地对十六娘道:“二嫂这猫儿好乖觉!若不是它快,那乔氏娘子真有个万一,怕是大阿兄要记你一辈子了!”

秦云朝一怔,怒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云旭却又干了一杯酒,方道:“我什么意思?我闻说,乔氏有位姊妹,第一次见到二阿兄,便熟得叫他秦郎了呢。只是二阿兄之前始终在边关,如何识得佳人?呵,若我与二阿兄面目肖似,说不定我也要想想,这笔风流债是不是我惹下的,却栽给二阿兄了呢。”

堂下当即一片哗然。

秦云衡趁机又道:“阿兄犹是不认?是否要我叫个下人,将那孩儿抱来,让诸位兄弟都看看像谁,再做定夺?!”

“够了!”却是秦王氏喝道:“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那孩儿在府上着生,便是姓秦的!既然大郎不认,咱们府上养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钱!如何这般斤斤计较?!这样也配做得家主么!”

秦云衡一怔,便朝秦王氏跪下,急急道:“是儿无知少虑,阿娘莫恼!倘将阿娘气着,做儿郎的便是死也难赎此罪!既然阿娘这般说,这孩儿,便认在儿名下亦是无妨……”

十六娘讶然,心中却是冷笑——秦王氏果然是老辣得很!她这话说出来,虽然仍旧暗示这孩儿是秦云朝的种,却又不曾挑明,叫秦云朝辩也辩不得。

而秦云衡既然应承了要养这孩儿,不就同他之前与她说的计划一般么?又显出他心胸,又比得秦云朝死要面子没人情。外一桩还显得秦王氏宽宏大量,宁可收了传言中与她死生不睦的庶长子之子在府上养,这是何等的闺德!简直该报到至尊那儿,列名到《列女传》里了。

这么说来,这一幕,怕也是安排好的吧?只将那秦云朝挤兑得脸色红一阵子白一阵子,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得。

眼看着情势越来越尴尬,自有乖觉的族人提出天色已晚,坊门将闭,主动请辞了。转眼间人人附和,走了个七七八八。

堂下空了的一刻,秦云朝也拂袖起身,走到秦云旭面前,低声道:“我却不知你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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