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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奋斗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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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手中接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笺子,十六娘分明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须微颤抖。

展开纸,她新画的一双桂叶眉不禁惊异扬起。

“知卿心,念卿意,举案齐眉。”

字迹是极为相似的,然而,既然秦云衡不把两张纸一同给她,那便证明它并不出自一人手笔。

“这一张,难不成是二郎所写?这是什么意思?”她睨着他看。

“我学他的字,可也像么?”秦云衡道:“我还忘了告与你听了,他应了你那堂姊的话,将一个妾室给打发出去了。这行止,看上去是要与你洗脱嫌疑,才重重责罚做错事的女子的,然而转头又遣人送这东西来——若我不知,怕更是要猜忌你呢。”

“他,是有意的吧?”十六娘道。

“若非有意,如何会大张旗鼓地折腾,叫我想装聋作哑也不成啊。”秦云衡道:“你且告诉我,我仿他字迹,像不像?”

十六娘点头,道:“若不是两张放在一起看,是看不出甚差异的。”

“那便是了。”秦云衡勾了勾唇角,冷笑道:“谁还不会害个人呢。”

“二郎这是要……”

“这些送给历英书的正妻——就是同我面前嚼舌根的那人。他有意与大郎交结,帮着大郎与我寻不快,我……便真叫他尝尝内人不轨的滋味!”秦云衡发狠道:“倒要看看谁的内人会在神京里做个笑话!”

十六娘一怔,道:“二郎这……这要如何去做?”

“先遣人将这一封,想法子交给她内人,要他看到。”秦云衡挥了挥他摹写的一封,道:“至于这一封,我且留着。待他历家鸡飞狗跳之时,再想法子叫他看到……这正五品上的官长,是不是能容得下自己的内人同下官勾连,我倒是很想看看的。”

“这……那位娘子,倒是倒霉得很!”十六娘这般说着,面颊上却是两个浅浅梨涡浮上:“只可怜她嫁了这样的郎君,也便算是命——只是,奴倒是很感激二郎如此为奴思虑。”

她固知做女子的一向命轻如萍,然而此次,是绝不可能再对旁人手下留情的了。若不叫那历英书与大郎生隙,谁知道还会有谁再传她闲言碎语!

“做夫君的岂有不为妻子打算的意图?”秦云衡笑道:“你若真感激,不若……今日且成全了我吧。你可不知我夜夜醒来,身边没有你时,是何等孤寂。”

“奴如何不知?当初奴进门,便守了一个月空房呐。”十六娘提到这事儿心中便酸得很,将秦云衡顶了一句,道:“奴今日偏不……”

她话音未落,便被他口唇堵了回去。秦云衡对她,素来是有些放肆的,唇舌交缠,身体却渐渐与她贴紧。夏日衣裳薄,只是片刻依偎,便叫人周身无处不软下来了。

一番骨蚀魂销,秦云衡方将她揽了坐回椅上——连走几步去榻上都不肯,这次缠绵,便是被他压在书案上的。十六娘背后疼得厉害,靠了他亦还是皱着眉。秦云衡便替她轻轻按抚着脊背,动作温柔亲狎。

这一刻并未人出声,然却因了这寂静,二人都听到了书房外头有人脚步声远去。秦云衡猛地蹙起眉,将十六娘放下,箭步跨到窗下,推了窗,但见偷听的,便是那引十六娘来的奴子。

“滚回来!”

这一声吼,将那奴子吓得一哆嗦,甚至回过了头。然而见秦云衡面色狠戾,却不敢依他所言。竟转身拔脚意欲再逃!

然秦云衡却已然抄起了桌上的砚台,照准他头狠狠扔了过去。这一下砸得精准,那奴子哼了一声,便栽倒了。

“穿好衣服。”秦云衡丢下一句话,将他自己也有些凌乱的衣裳理了,竟自出了门。十六娘忙不迭将衫裙重新穿好,又小心扶了扶发髻,以手沾了水,将散落的头发抹平。

她这些做完,秦云衡便提了那奴子进了书房的前室。隔着一道素屏,那奴子看不到里头的情形,十六娘却听得到外头的动静。

先入耳的是一声泼水声,想来,那是二郎直接浇了冷水到那奴子头上,好把他浇醒。

“你在偷听什么?”那熟悉的声音沉得像岩石一般。

“郎君,郎君饶命,小的只是……只是路过……”

“路过?我倒想知道,你要去哪儿,会路过我书房窗下?”秦云衡的冷笑清楚明白:“若是路过,何须偷听一阵子,再匆匆逃走?”

“小的……小的只是好奇,便驻足……”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秦云衡说罢这句,却道:“也罢,你是内宅的人,该当如何,请娘子定夺吧。”

十六娘在里头听得一怔,她当下哪儿敢站起来?

可那奴子分明更慌,她甚至能听到磕头的声音:“娘子,娘子饶小的一条贱命!”

是了,这奴子一定已然看出他们失和是假,合手演戏是真……

想到这个,十六娘益发羞恼,她紧紧咬了牙,许久才道:“他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耳朵,二郎便帮他管管那条舌头吧!”

书房中

十六娘这话说出来,却叫外头好生一阵子寂静。

之后,那奴子的哭喊声更大:“娘子,求您饶了小的!小的素来都知道您最是心地仁善……”

心地仁善?十六娘慢慢勾起了唇角。她若不是落得个心地仁善的名声,如何会叫人欺负到这种地步?一个女子的名声,何其珍贵!若旁人只是想离间她与秦云衡,她倒也可以不这样愤怒,然而用这般下作手段,她饶也不能饶!

“你的嗓门可以更大一点。”秦云衡的声音冰冷:“再喊得别人也听到了,无论娘子说什么,是否与你求情,我都不会饶你这狗命!”

“郎……郎君。”那奴子的声音果然小了,然而砰砰的磕头声却响了起来:“小的这舌头,这口条,值不得几个钱!小的定不与旁人说……”

“你也莫再求情了,若我放过你,那叫你来偷墙根的,该如何处置你?我既然将你发现了,又不动你什么,便放了你走,他该做何想法?”秦云衡的笑声轻轻响起:“他手底下却比我狠那么一些。对他来说……莫说你那根舌头不值钱,连你的命,都值不得半个钱!”

那奴子的声音都抖了起来:“郎君,小的统统都说,求您……”

“你是要你的舌头,还是要你的命?”秦云衡打断了他的话:“你若老实说了,我只断你舌,将你送到极远的地方,保他找你不到。再与你些钱财,你也好讨房妻子过日子。若是不说……我便将你打昏送到他那边去,看你还有没有命醒来!”

外头磕头声又起,十六娘在里头椅上坐着,只觉心烦得难受。便开口道:“不必与他多说了,这样不知好歹的,何必还为他思虑这么多!”

“慢,郎……郎君!是乔娘子叫小的多观察娘子的!小的听了不该听的,然而到底未曾与人讲,还不算酿成大错呢!求郎君千万莫将小的送……”

他话音未落,便是一声惨叫。

“断了这舌头,你的命,却也保住了。”秦云衡冷声道:“可我若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你的舌头便就白断了!”

话未落地,秦云衡便绕过屏风回了内室,从匣中取了一个小瓶子,转身出去了。想来那是止血的粉末。

外头宁静了片刻,随即听到了那奴子模糊不清的言语,大抵是多谢郎君饶命一类的。

十六娘终于松下一口气来。她是素来不喜与人为难,然而见她好性子便这般作弄的背主奴,又有什么堪怜的?

“滚!”秦云衡喝道。

衣料窸窣响动传来,想必那奴子滚爬起来,已然要奔出去了。

然而在门响之时,秦云衡又补了句话:“你去找秦德,他最会疗外伤。这粉末一时止血,可不好生上药,伤口终究难愈。”

那奴子支吾应了,过得一阵子,秦云衡转身回来了,自去屋内支起的盆中洗净了手。

“这舌头断了不是寻常伤法,你叫他这么走了,岂不是叫人生疑?”十六娘道。

“秦德知道那‘疗外伤’是什么意思。”秦云衡在她身边坐下,声音平静已极:“这世上,唯有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奴原以为郎君不是那般狠心人!”十六娘有些惊愕,然而到底并不反对。

“治军之将,哪有不狠心的。不过是个奴子罢了。”秦云衡伸手揽了她腰,却换了一副腔调:“背还疼么?方才是我太过情急了。”

十六娘看了他一眼,靠了他身上,合了眼细细嗅闻,道:“二郎身上尽是奴身上熏香味道,这可怎么办?”

“那有什么的。”秦云衡同她依偎了一阵子,才道:“我这儿有些药膏,你往眼睛里抹些,待会儿眼眶红了,旁人自道你我再吵了一架,便不会想到这一场。”

十六娘微微笑了,伸手搂住了他颈项,道:“奴好好做着娘子,如此却弄得在偷情一般啊……”

“偶尔这般,不也有些意趣?”秦云衡侧了脸,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道:“表妹今日至我室中,可是有心相许……”

“表兄这话叫人羞得很!”十六娘也觉得有趣,垂了头,故意出几分娇嗔之意:“奴已然在这儿了……”

“表妹这般说,便是许秦某一亲芳泽了?”眼眸望着她,秦云衡脸上几分促狭微笑。

“表兄切莫如此!奴不是这般人!”十六娘戏谑着推他,却叫秦云衡一把带进了怀中抱到了卧榻上,感叹道:“我从前可未曾叫你表妹的,如今这样喊,倒也别有一番感受。”

“……私通么?”十六娘咯咯笑了:“奴从前不知二郎有这般喜好。”

“是你的话,怎生都好。”

“若奴嫁了旁人,二郎会与奴私通?”

“若你嫁了旁人,可会答应与我私通?”

“……若是旁人,定然不。若是二郎……”十六娘想了一阵子,垂下头道:“二郎也先莫怪奴心贱,只是,若是奴自己真心喜欢的男子,给他多少,都是可以的。为了那个人,死都是可以的……区区名节,算得了什么。便是真叫奴伤透了心,想要不再喜欢,不再在意那个人,都是做不到的。”

秦云衡默然良久,终于啜上她柔软的唇。他的吻极小心,辗转游移,却轻巧柔和。

心里头有那么多话,想同她说,却不能开口。

他已然同她剖白过心迹,可情话,纵使再多,如何能弥补她心里头缺的那一块儿?他不是看不出,她的心里头还存着芥蒂,便是欢笑,便是亲热,终究是割不去,抚不平。

人心里的东西,最容易存进去,却最难放下来。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些记忆,如今想起来自然心头难受,可无论如何,那段过往,也无法彻底消弭。他和她这一世,日后再如何,也都有了瑕疵,改不掉,覆不掉。

这吻,缠绵得几近绝望。

然而这一吻尚未停息,外头便传来了匆匆脚步声。那来人在书房门口停了,叩起门来,却是侍剑的声音:“郎君,郎君,您可在么?”

秦云衡微微蹙眉,坐起身,又扶了十六娘起来,替她理了理鬓发,方应道:“在!如何?”

说着话,他便往外室过去——这书房是三进的,第一进里摆着些会客时的坐榻,第二进便是书桌同数排架子,摆了古玩闲杂与他常看的书的,第三进便有一张便榻,外加平时不甚翻动的书本。十六娘听他训问奴子时是在第二进里头,如今→文·冇·人·冇·书·冇·屋←却在第三进,又不敢贸然出去,外头的说话,便不甚听得清了。

只是,反复出现、偶尔清晰的一个词,还是叫她心底下一颤。

“乔氏”。

她,又做了什么了?

须臾,秦云衡匆匆而回,开口想说话,终究却有些犹疑:“乔氏……临盆了。”

十六娘一惊:“若是按日子算,总还有一个多月呢。”

“按什么日子?”秦云衡冷笑:“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有的身孕。今日说是馋蟹吃,便闹起疼来,如今已然见红了。那边的婢子也只好来禀报的。”

“如今夏日,吃的是哪门子的蟹啊。”十六娘道:“再者有身子的人不可吃蟹,便连奴也知道,她这样,是有意要作出模样来?”

秦云衡悠悠叹了口气,道:“她再不做样子,日子到了,也还要生,更是为难。如今我却为难了,这孩儿,我认是不认呢?”

“既然不是二郎的亲子,那还有什么好认的?”十六娘脱口而出,可话语出口,方才觉得不妥:“奴只是这么一说——不过,倘不认,当初抬她回来,也便是一桩笑话了。”

“……且不说认与不认,我如今,是去,还是不去?”秦云衡叹气道:“若是不去,未免叫人看了我太过绝情,若是去……”

“……奴看,二郎还是去。”十六娘话说得有些艰难,却字字认真:“如今,二郎正要做出与奴反目的意思来,正巧她生了孩儿,二郎也好借机,‘复宠’于她。乔氏虽然机灵,然而狂喜之下,也难免会露些行迹。说不准能套出些事儿来。”

秦云衡像是听了什么鬼话,面色登时沉下来,然而却未曾反对,许久才道:“你这样说,就不顾虑,不难受?”

“……顾虑是顾虑的,然而,二郎若与她曲意,那是为了奴的名声。奴……岂有再吃飞醋的道理。”十六娘的声音越来越轻:“再者,她……她这个月,也,也不能同二郎做什么,奴……不妒忌便是。”

秦云衡咬了牙,许久,竟道:“你去看看吧,我便不去了。”

“什么?”

“便是要做出与你反目的意思,也不同于我要与她如何!便是不去,又能怎的?”

“二郎自己不也说了,不去,太过绝情……叫那人看了,绝了用她对付你我的心思,说不定反而要找个更厉害的角色来!”

“这是你过虑了。以我对那人的了解,他但凡觉得已然达到了目的,便不会太多纠缠。只要你我看上去着实反目,随我如何待乔氏,皆不要紧。”秦云衡道:“就叫乔氏在府上过了头个月吧,之后,我还打算把她送回给大郎呢。”

“这……”

“至于那孩儿,我自当留下。”秦云衡微微勾起唇角,笑得发狠:“他有心叫我做这便宜阿爷,却不想他这骨肉生下来便是个贱籍!留在府中,待到长到十来岁,却也恰好可以再送了他,伺候你那堂姊生的儿郎!”

“二郎好歹是亲叔父。”

“是啊。”秦云衡点了点头:“我自会待那孩儿如同亲侄儿,只是我常常不在,倘是个儿郎,便叫三郎好生带着吧。”

“三弟?”十六娘失笑:“谁家儿郎子跟了他,不得……”

秦云衡觑了她,却见她面上笑意瞬时停竭:“奴……知晓了。”

儿郎子

十六娘在乔氏居所的正屋中坐了许久,茶吃过两盏,里头女子声嘶力竭的痛呼惨叫声却未尝有片刻止歇。

她做娘子的,在一个奴籍贱女分娩时亲至,那是极为亲厚体恤的表现了。然而说到底,她心下头真真念着的,还是来瞧热闹。

她从不曾对灵娘怀有什么好意,想着秦云衡的安排,心中更是多少有些看戏的念头了。

这兄弟二人,对付起彼此来,是一个比一个阴毒。

她有些不耐烦地用指甲轻叩桌面,又催了助产的婆子道:“怎生还生不下来?如何这般麻烦?”

那助产婆刚刚从内室里头跑出来,双手是血,极为狼狈。然而家主娘子问的话,她又不敢不答,只得道:“这……这女子头胎生育,原本便是极难的。再者这位……她这胎儿,也太过大了些。”

十六娘心下一动,抬了头觑她:“太过大了些?”

“娘子莫急,莫急。”产婆用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道:“是女医摸了她腹腰,推测出的。然而奴们尽力,定叫母子安泰!”

“那便多谢——只一桩我想不透啊,姊姊,”十六娘装作极是单纯无辜的模样,道:“如何会太大了呢?莫不是这十月胎龄,进补太多了些?”

“方才女医说,大抵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这孩儿原本十来天前便该到日子了……如今孕程长了,自然难产。”

十六娘一怔,产婆刚刚无意说出的,便是她有心探听了很久的话!

秦云衡特意要小厮们去找了不相熟的女医同产婆来,要的莫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烦劳你们尽心了。她与孩儿若是均无恙,咱们自然不亏待你!这话也烦劳带给里头几位!”

那产婆原本已然又累又急,然而听了这话,脸上却瞬时开了朵花儿出来,应了一声,喜滋滋转回去接着忙了。

十六娘捧了已然喝空的茶盏,啜了却未啜道茶水,不由失笑:“拥雪,去再与我点一盏茶来。”

可拥雪的表情却有些恍惚,挨了她轻轻一掌,方晃过神儿来:“娘子!这乔氏……”

十六娘将食指比在唇边,拥雪打了个寒颤,忙捧了茶盏出去了。

待她吃了四五盏茶,又熬不住饿去用了晚膳,房中连灯烛都点起来时,内间才传出一声欢呼。紧跟着,那前头出来的婆子又跑了过来:“娘子!生了,是个儿郎子!”

“儿郎子……”十六娘点了点头,心底下想笑——真好,是个儿郎。按二郎的念头,这孩儿往后,可会是个视嫖赌玩乐为命的混帐。这般脾气,若是秦府的小郎君,倒也供养的起,可身在奴籍,却只能做个混吃混喝的癞头。

只不知道,到得那时,这小儿郎的生父,看着自家骨血如此,会是如何心情。

那婆子一脸喜色,接了拥雪塞给她的五贯通宝。可钱揣进怀中,她面色却有些不对了:“咦,这怪了,娃儿落地,怎生不哭的?”

说罢,也不待十六娘言语,便直接转身回了房中。十六娘与拥雪面面相觑,低声问:“孩儿落地一定先哭才是?”

“那自然。”拥雪也小声答:“不哭的娃儿活不成的。”

十六娘咬了唇,她如今却不愿灵娘的孩儿有事了。

里头一片嗡嗡乱声,许久,才终于传出一声响亮的儿啼。

十六娘松下一口气,这时那婆子方出门,喜道:“这儿郎子是憋得久了,挨了奴一掌,才哭出来呢。”

“咱们得多谢这一掌了。”十六娘微笑道:“原本这般情况当真为难,幸喜你们手段高超!日后亲眷家的妾室之类分娩,说不定还要去觅你!”

婆子更是大喜过望。她家住在神京另一头,今日跑来这边,连主家是谁都不知晓。只是看着屋子轩阔雕梁画栋,想着主家定然非富即贵,这般人家的亲眷,当然也该是出手豪阔之流。娘子既然开口说了这般话,那定是看上了自家手艺,今后可便不缺财路了!

十六娘见她欢喜,自不点破,叫婢子们送了一众婆子与女医去了。银钱自然没少包,叫几个半老婆子喜得眉花眼笑的,一个个都道娘子长得好看,性子也温厚,比那天上神女也不差几分。

听了婢子回报,十六娘心里头受用,脸上却阴沉着——一个被夫婿恼了的女子,不就该是这样神色么。

尤其是,在别的女人为她的郎君生下孩儿的时候……嫉妒、愤恨、压抑与不甘,被这样的情绪主宰,那才对呢。

“温厚有何用!不过是叫人欺负;生得好看有何用,不过是惹人流言!”她闷声道:“罢了,灵娘生了孩儿,也累得很,我进去看她一看吧。”

灵娘随身伺候的婢子自然不会拂逆她的意思——即便人人都说娘子与郎君反目,然而一日她不被休回裴家,便一日还是这偌大宅子的女主人。不听话的婢子,她说发卖,也便发卖了。

内室的窄门在她面前被婢子打开,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熏香也盖不住的血腥气——这腥气还不同于鲜血味道,甚至还带着些叫人更作呕的异味。

而卧在榻上,动弹不能的灵娘,脸色则极为苍白。她脸上甚至浮现出几颗浅浅的斑,眼下深深发青,全然不似从前那个光彩照人骄傲艳美的她。

这样的一幕,若是看在男子眼里,不知作何感触……十六娘心中默叹了一声。倘她是男子,这一阵子过去,一世怕都不会对榻上的女人提起半分兴趣了。贵族世家里男子不进产房的规矩,却原来是为了女子好。

自有婢子去同灵娘耳语——看着灵娘艰难地睁眼,十六娘不禁笑了:“是个儿郎子。”

“奴知道……多谢娘子关怀。”乔氏的声音虚得很,然而还是能听出里头绝无几分真正的“谢意”。

“很沉呢。”

眼看着那张强笑的脸换了惊愕神色,十六娘有意笑得更欣喜些:“女医说是足有八斤多!这还是早生了一个多月——且喜早生,若是满了日子,怕又是一番疼痛!只是,却不知你是如何保养的?竟把个孩儿养的这样好!”

“那要……多亏……娘子关怀。”

“也罢,你且歇息吧。”十六娘伸手为她掖了掖被子,有意俯下身,压低声音,道:“明儿早上,你便能见到自己亲骨肉了,可多好呢!不过啊,这天伦之乐,也只能享受一个月罢了!”

“你要做什么?”灵娘终于惊慌了。

“不要脸的蹄子。”十六娘阴了声音,恶气道:“若不是你,二郎如何会对我不好!便是我要被休回去,也定不会叫你过得舒服!”

“你……”

“哼。”十六娘站直了,嫣然一笑:“你将养着吧。但愿你同你那孩儿,都是长命百岁,后福绵长呢!”

这样祝福的话语,用这样的口气说出,却似极了诅咒。

看着灵娘面如死灰,十六娘转身便出去了。她不太擅长做恶人,再者,便是要做恶人,也不至于同个刚刚落地的娃儿过不去——要弄死个婴孩,太容易不过,然而,也太过造孽。

她自己尚且未有子女,如何敢做这样伤阴德的事儿?按二郎的计划来报复大郎与灵娘,倒还算不得缺德,那才叫个主意!

秦云衡下手,果然比她要老辣得多。

夫妇失和的戏又唱了几日,倒也没什么人看出不对来。那被抓住的奴子亦再也没有出现,想来已然叫秦德“治好了”。

可那一日黄昏,秦云衡却径直进了沁宁堂,他仍然阴沉着脸,十六娘却看得出,他眸子中有喜色。

拥雪踏雪两个,盼他来都快盼得眼穿了。见他直入内室,虽然面色不好,却还是心下窃喜,自然引着小婢子们退了下去。

秦云衡看着她们关了门,失笑坐下,道:“她们倒乖觉。”

“二郎若不欢喜奴了,她们自然没好处。能不盼着你来么。”十六娘为他倒了冰饮,又复坐回原位,拿起手中的书,眼却瞄着他:“奴看着二郎欢喜得很,这是有什么事儿了?”

“那书信,前日我托人送给历家娘子了。”秦云衡有些得意,笑道:“你猜怎么着?”

“怎么?”

“昨儿历英书青着眼,面色枯槁,神思恍惚。”秦云衡挑了眉,道:“我看着很是解气!”

“他知情了却未曾同他娘子翻脸?”

“听说他娘子已然被他打了一顿,昨日下午哭着回娘家了。”秦云衡勾了勾唇角:“我可并未特意打听,是这事儿,自然便传了个满城风雨!”

“……奴却有些不安,那位娘子……是个怎样妇人?”

“我又不爬旁人家墙,如何知道人家娘子是怎样妇人?只是娘子的命,同夫婿的原是连着的。有这样一位舌头较村妇还长三分的夫婿,她做娘子的便该知道,早晚是要遭这一茬子的!你也莫不忍心,他历英书糟蹋你的名声,可有过不忍?我只知晓,血报得血,牙还得牙!”

“二郎是为奴,奴怎会……”十六娘微微笑了,站起身,走到秦云衡身边,将手交予他,笑道:“只是郎君不是还想要他与大郎反目么?”

“那是迟早的事儿。”秦云衡冷笑:“总有法子能叫他发现,这位奸夫,便是他的盟友!”

历娘子

神京,天子的大城,九州的明珠。这方圆百里的城池里住着各样人,从富贵到贫贱,从皇亲国戚到贩夫走卒,大抵有百万之众。

然而这百万人众里,却纠葛着各样关系。刘尚书家的通房婢子,许有个远房的兄长正中了进士,张学士的正房夫人,也许还有个做得驸马的舅爷或者叔叔。

整个神京里头,消息,传得比风都快。

十六娘在家中闷头,做出一副失宠的失意模样,这般情况自然有人传出府外去。放了平时,原本也还是一桩值得被人狠狠嚼舌根的话题,可如今,全然没有谁还在意这个了。

——全神京,都在看历家娘子的笑话。她收到不知名的男子书信,是一个笑话;被夫婿揍了一顿,是一个笑话;跪了哭着申诉自己的清白,是一个笑话;不得不回娘家,也是一个笑话;而被当家嫡兄赶出门,更成了城中男男女女茶余饭后最喜耻笑的事儿。

十六娘自然也有所耳闻。她申斥了婢子们,叫她们莫要随外人胡乱嚼牙,可也仅是如此罢了。她总不能叫婢子们去同情一位“通奸被夫婿抓了证据”的娘子,即使她知道,那苦命的女人是被冤枉的。

而身为始作俑者,她也不能同情那历家娘子。

如若不是秦云衡信她,反将那历英书一军,如今,被人耻笑被人鄙夷,甚至连带着要污秽家门的,便是她。

这历家娘子,最大的不幸,便是嫁了这样的夫婿。夫妇之间,如若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一张暧昧的信笺便能叫做夫婿的再也不信娘子,那总有一天要相敬如“冰”的。她与秦云衡的设计,不过是提早了这一日的到来。

这样想着,十六娘便不觉得心中有多少愧疚了。做女子的,嫁人不比投胎容易,嫁错了人,这一世怎么也好不了的。秦云衡虽然叫她心里头不舒服,但在这般时候,他信她,愿意护着她,就已然很可贵了。

而历英书,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实在是有些蠢了。便是有一日,这夫妇二人言归于好了,历夫人心中也多少会存疙瘩,历府里头的日子也莫想好过;若是不和好,这事情更要传得人人皆知。历夫人便是个极贞洁的女子,也改不了全城人的看法——他历英书,就是被自家内人给背叛了,好好做了一把王八!

不能不说,到底是男人才最了解男人。闹出这般丑闻来,历家算是完了,便是这夫妇二人不搞出什么要命事儿来,日后言官也不会看着这么个没用男人获得至尊的提拔的。

秦云衡这一招是真狠,然而,这一招的后手,更阴。

历英书尚且没发现那字迹与秦云朝笔迹相符,便已然气得七魂进不得窍了,待他发现与“自家娘子”私心相通的居然是他的盟友和下属,不知会不会直接气死。

他没有证据证实写这东西的人确是秦云朝,可疑心,总该是有的!疑心这东西,比什么都要命。

十六娘尽日闲在家中,除了想法子与秦云衡制造各种龃龉,好叫人觉得他们既有未了余情,又难以重归于好,活生生成了一对怨侣之外,便是翻书刺绣,或者候石氏、十三娘两个来与她说话。

十三娘待她一如以往,十六娘虽觉得有些愧对她,但念及她夫婿做的事,便也只能在心底下安慰自己日后待这堂姊好些便是。

而石氏则似乎能看出她与秦云衡绝非当真不好了,来见她时,犹是没心没肺尽意儿说笑。秦府近来的事儿都不好说,比如灵娘那儿郎子,或者郎君娘子失和,连带着老夫人那边也尽尽鼻子不鼻子眼不眼。

只要石氏不点破,十六娘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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