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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奋斗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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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衡一怔,连着十六娘亦大为惊讶,插嘴道:“打杀?她不怕官府捉拿的?便是夫婿是刺史,也护不得此事啊。”

“看,这般说嫂嫂你尚且不信,若我说她又做了些甚,怕你眼珠子都瞪出来呢。”秦云旭便如说唱的一般,道:“她竟将那妾室尸首切碎,装了两大盒……”

十六娘见他如此绘声绘色,禁不住想了那场面,登时面色一白便欲作呕。许久方才制住那翻腾,道:“这位娘子下手也忒狠,便是不喜那妾室,寻个由头逐出去便罢了!哪儿有为这个便杀人——再者,杀便杀了,还……官府怎生判下的?”

“男子汉撤官,徙了巫州,娘子处死了。”

十六娘摇着头,话儿也说不出,过一阵子才道:“这般事儿三郎今后休与我提,我年幼时虽顽皮了些,胆子却小,不禁吓的。”

“罢了吧你。”此刻秦云衡亦冲着秦云旭气笑道:“你今儿来便是糟我同她的心的?这种事儿,能不提还是不提的好,这亦太过荒诞不经了!走走走,你还是快些走吧,吓了我这胆小的娘子,她半夜不敢睡可怎生是好。”

“阿兄这是赶我?”秦云旭道:“我那宅子离府上不近啊!怎生也该留我一饭才是。再者,嫂嫂不敢入眠,不亦有阿兄你么?!”

秦云旭最是个泼皮无赖,这话是秦云衡自己同十六娘说的。虽然比起秦云朝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这泼皮无赖的秦云旭还真有几分可近,但也会讨人心烦啊。

十六娘想着,起身出堂叫婢子们仔细准备午饭,心里却颇走神地想起那一天的石娘子——在豹子扑倒秦云旭的时候,她那声“三郎”,甚至惊得站在她身边的自己都打了个颤儿。

就那么担心秦云旭么,可是,在她眼中,三郎明明配不上石娘子那样好的女人。

大抵,这便是情意吧……或许男子永远不会明白,这世上的女人,心里头有谁,便把一切都放在他身上了。

想来那位陈刺史家中的娘子,亦是用了太深的情,才会成那样的人。否则,一个府邸里头住两个女子,怎么亦不致养不起,何以结成死仇的?

若是男子,多半会觉得那刺史委屈,妻子妒悍,却累他丢了官。然而在她十六娘眼中,这位娘子虽然不智,却活得爽性利落,死也死得瞑目!

男儿既然可以毁弃一生一世的誓言,女子又为何不能报复?只是和离,于那男子并无损伤!虽然杀了那妾室要叫她自己偿命,然而,作一个深闺里的妇人,她可还有旁的法子?官家不管男子多妾,却不许女子另有情郎,甚至不许她爷娘管到自己女儿在夫家受的委屈啊。

生成女子,便是这世上最大的不公。一世的命途都攥在男人手中,那男人,偏生也不由她自己挑选。若是跟错了人,便是委委屈屈活过百年,那又有什么意义?

男子尽道娶妇得公主是人生第一大苦闷事,可这般负心的,当真就该娶个叫他不敢得罪的女子,要宫中的贵主方镇得住!那陈刺史活该被贬到巫州去——贬去崖州才该!

按捺下心里头那些离经叛道的念头,十六娘还算是个贤良的女子的。她折返回夫婿身边时,甚至还问了秦云旭石娘子怎生不来。

秦云旭一怔,笑道:“嫂嫂同她当真交好——她娘家有些事情,近来不甚走得开。待那边事毕,我叫她来。”

“哦?”秦云衡接话道:“说起来咱们亦该好好谢谢她那位五弟,否则咱们……”

“阿兄觉得该如何谢他们?”秦云旭道:“她娘家是波斯商人,最富有不过的。咱们府上当宝的,放到她家中,也不过尔尔——阿兄莫恼,我只是说实话。”

“……这倒也是。”秦云衡苦笑:“拿着朝廷的俸钱拼命,怎生也富不过这些波斯胡。如我等这样,想来这一辈子也无趣得很!罢了,咱们且承了这情吧,日后若有需要处,说不定也可替他们打些关节。”

孽缘孽种

“奴有一桩事情想不通的。”送走了秦云旭,十六娘道。

“怎么?”

“石娘子家中既然极是富贵,何必要嫁三郎做妾?三郎是庶子,不是官身。嫁他为妾,不见得有好处。”

“我哪里知道?”秦云衡道:“不过三郎虽然贪花好色,却不是偷香窃玉之徒,大概不会是弄了些为难事叫她不得不嫁吧。”

十六娘既感好气又有些好笑:“谁又有这个意思了!奴是奇怪,她怎么就喜欢三郎了呢。”

“这话怎拿来问我,”秦云衡瞥她:“你若想知道,不妨自己问她。只是这般事情羞人,你们女娘当真问得出口?”

“那有什么问不出?”

“果然奇怪。”秦云衡叹道:“我怕我这辈子都搞不懂你们想的是什么……哪儿有那么多喜不喜欢的,她是好人家的女儿,又不是当街沽酒的胡姬,嫁与三郎做妾时只怕还不认识他。难道男女一做了婚姻,非得立时便有郎情妾意不可?”

“那……”十六娘听着他这话,颇有点儿刺心,便移开了话头。

男女成婚,自不必要郎情妾意方可的。否则,又哪里有人会说“为妻骂爱妾”是“老大不情愿”呢。

这话她只敢放在心里,却不能说给秦云衡听。若他知道自己这般想,定会觉得她在影射他,岂会高兴的。

她亦不笨,看得出他近来待自己益发好。然而他这样做为的是什么呢,她实在不敢朝好里揣测。

人,总是想先保全自己的。若她认了真,却有一天发现自己会被辜负,那该是多么难过的事情。

她已经“享受”过这样的感觉了,再也不想要下一次。

她并不是如那陈刺史娘子一般的烈性女子,亦做不出杀人的事情来。如此,便只能自己小心护了那一片心意,不叫人践踏罢了。

这般念着,她心绪自然有些低落。秦云衡亦不是傻子,自看出蹊跷来,可他实是难以想清十六娘的念头,便不点破,只轻轻握了她的手。

是三弟同他说过的,对待心里头别扭的女子,握着她的手或者抱住她,即便不说话,亦远胜了千言万语了。他不知道这一招对十六娘好不好用,然而试试倒也是不妨的。

果然,十六娘抬头看了看他,然后慢慢靠在了他肩上。

天色渐晚了,夏季的暑热已然慢慢散去,自坊外玉明池上吹来的风凉丝丝的。这一刻凭栏而立,倒当真惬意得很。

“阿央,”他突然低声道:“什么时候你才……给我生个儿子?”

“什么?!”十六娘吃了一惊,抬起头望他:“二郎怎生突然说这话?”

“没什么。”秦云衡的脸微微红起来:“只是突然想到,想要……”

“灵娘不也快了么。”十六娘道:“奴听说小娃儿生下来长得飞快的。过得一年,便有人叫二郎阿爷了。”

秦云衡听她这么说,脸色不由一沉,道:“那也配叫我阿爷?”

“二郎同灵娘究竟是如何?”十六娘困惑道:“已然几个月了,难不成您还不曾消气么?那孩儿虽然算不得秦家的子嗣,可私下里喊几声阿爷,也不会有人较真……”

秦云衡张了口,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要讲清楚灵娘的事儿,便须从他发现阿兄与灵娘有私开始。然而这件事说出去,即便是同十六娘,亦是极为坠颜面的事儿。

十六娘也不急。她心里头也清楚,秦云衡的性子,原本便不太与人较真的。如今既然会对灵娘讳莫如深,只怕这事情真有些见不得人。

然而她究竟没有等到秦云衡的回答——一名婢子跑了过来,见他们这般,竟未曾行礼便红了脸。

秦云衡是不忌惮在旁人面前同十六娘亲近些的,甚至他还巴不得叫旁人看到。而十六娘却怕羞,这婢子又不是她自个儿房中的,更是赧颜,忙把手从秦云衡掌心抽出来,道:“怎么?”

“回娘子,方才裴府上来人了,说有天大的喜信儿……”

“什么?”十六娘截断了她的话,问道。

“惠妃那边传喜信了!”

十六娘怔住了,眼睛睁得老大:“你再说一遍?”

“宫中刚刚去了人到裴府上,说惠妃有喜信了!”

十六娘的唇瓣微颤,好一阵子才叫了一声,抓了秦云衡的手,道:“二郎,二郎你听到了么?”

她尖尖的义甲戳得秦云衡疼,他又不敢甩开她,只能把她的手拉开,好笑道:“听到了。你这么用力掐着我作甚?”

十六娘有些不好意思,然而笑得却甚为明媚,她又朝那婢子问道:“宫中便只遣人来说了这个?”

“不止,裴府刚刚过来的那位姊姊还说,请娘子明日归宁呢,惠妃也要省亲的!”

“那自然,自然!”十六娘一口应承,才想起秦云衡来,侧了头望着他,道:“二郎,许不许奴去?”

“怎么不许。”秦云衡道:“你都答应了,我岂能拂了你意思的?”

第二日,待十六娘起身,秦云衡已然叫人给她安排了车马。这事儿倒是妥帖可了十六娘的心意。

裴府正门外头定然停着宫中的车驾,十六娘是不敢也不能去冒犯的,只能由侧门进去。仍是朝玉来迎她的,只是这婢子的表情上仍旧看不出有什么喜色。

“你这又是如何了?”十六娘笑道:“不知道的只当管事儿的欠了你工钱呢。”

“……十六姊莫问了。”朝玉低声道:“过阵子见了娘子,您便知道了。”

“怎么?”十六娘道:“我又做了什么惹阿娘不悦了么?”

“并不是。”朝玉忙否认:“奴做婢子的不能妄言主人家的事情,十六姊便莫为难奴了!”

十六娘心下登时有些慌了。

朝玉跟着她阿娘久了,素日是妥帖的大婢子,母亲遣她来接自己,或许便正是因了她这份妥帖……

十六娘只能随着朝玉走,蹊跷的是,朝玉并不是引她去阿娘房中,最后反倒到了六姊裴绍的房门前。

她愣了,在房门前站了一小会儿,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忙道:“十一姊也在此处?”

朝玉抬了眼帘,随即垂首,轻微却明晰地点了头。

十六娘摘了手上义甲抛给一路跟来的拥雪,道:“替我收着。”

说罢,她亦不去看拥雪的神情,亦不待婢子们进去通报,便推了门进去。

彼时,裴惠妃正坐在正对着门的主位上,脸上含笑,裴王氏坐在她身边,却是脸色铁青。

而背对着门,裴绍站着,她肩膀微微抽动,似是哭泣着。

“十一姊,阿娘,六姊。”十六娘反身亲自掩了门,道。

“阿央来了?坐吧。”裴惠妃抬起眼望了她一眼:“同阿娘说说吧,那一日,你都听到了什么。”

裴王氏的目光盯着她,十六娘如芒刺在背,嗫嚅道:“阿娘要问哪一日?”

“你十一姊生辰那一日!”

“……儿与十一姊同寝,半醒时……听到内间里头至尊同女子……”十六娘实是再说不出了,面色涨红。

“那女子,是六娘么?!”裴王氏声音发颤。

十六娘偷眼看阿娘——她一定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听得自己女儿亲口指认庶女所作所为,却仍然叫她难以承受。

“是。”十六娘都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罢了,罢了。”裴王氏的言语,是把每个字分开了挤出来的:“我造了什么孽!府上竟出了这种事——难怪我要你再嫁你不肯!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站得近了,十六娘听得到裴绍轻声的抽泣,然而此刻,她却不哭了,反倒抬了头,道:“母亲要把儿嫁给什么样的人,儿清楚得很!怎么,儿还不能自己选一位如意的君郎么?”

“你的如意郎君是你亲妹子的夫婿啊!”裴王氏抓起手边的茶盏便砸到了六娘身上:“亏你好意思说?!若不是十一娘心好,单是……”

“阿娘莫说了。”却是裴惠妃开了口,她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儿始终未曾有幸为至尊开枝散叶,如今六姊有了喜信,又同意将孩儿认在儿名下,那再好也不过了。”

十六娘愕然,抬起头盯着十一姊,仿佛从不曾认识过她一样。

原来,有喜的不是十一姊,而是六姊么?这样看来,十一姊是打算想个办法把六姊的孩儿当做自己生的来养……

这样自然是最好,裴氏不会丢人,十一姊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子息——可是她当真能忍得下这口脏气?

“阿央何必如此看我?”裴惠妃嫣然一笑,道:“怎么,你不为阿姊的喜信高兴么?”

十六娘摇了摇头,却最终只好低声道:“是,阿姊,我很是……高兴。”

“那便是了。六姊,可多辛苦你了。”裴惠妃笑得很有气度,然而却总有掩不住的几丝狠戾之气,又道:“阿娘,难得姊妹们来得齐全,今日可设一宴吧!”

“……那自然。”裴王氏狠狠瞪了六娘一眼,道:“阿央,去门口叫朝玉,中午设宴,一切安排叫她仔细些!”

十六娘应声出门,却被门槛子绊了一下。幸好外头拥雪站得近,抢上来扶了,才不致叫她跌倒。

“娘子怎生如此不小心?”拥雪还问了一句。

十六娘只能摇摇头,潦草掩饰过去。

她心中实是不安——十一姊虽然极护宗族,可亦不是会为了个庶女忍气吞声的人,她能容下六姊同至尊私通,已是不可思议了,怎生会许那孽种作自己孩儿呢。

也许这一出,原本便是至尊的意思。可至尊怎生也不会如此简单吧——第一次见他便能献上自己身子的,那样轻浮的女人,在无人看管的宫外,当真会为他守身如玉吗?天家血嗣,岂能容得下这般慢待……

借刀杀人

裴府的小宴,是连先帝都称赞过的精致可口。虽然这府上的家主和主母换了两代,然而厨房中的下人却皆是各家自传的手艺,那滋味始终是未变的。

十六娘做女儿时,这般宴席吃过许多次,及至嫁了人,便常常想念娘家的菜色。此次归宁,路上便打定了主意要大吃鲤鱼脍的,可当那盛在小金盘上的,薄滑如丝的鲤鱼脍放到她面前时,她却全无胃口了。

不只是这一味饭菜,所有的食水,皆勾不起她馋心。

列坐的别有裴王氏、裴惠妃与六娘,这三人中,六娘同裴王氏亦是无心进食,每样饭菜只动一箸,便各有心事地停了手。然而十一姊却似是极好胃口,将她面前的菜样都吃尽了。

这场面当真是奇怪,最该心中苦痛的,反而却最是无所系怀的样子……

六娘吃了几口,便道饱了,有意离去。裴王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尚未斥她失礼,惠妃便笑了:“六姊既然饱了,便去歇着也无妨,到底有身子的人了,禁不住累。”

裴王氏不敢在惠妃面前做主,便气咻咻转了头。六娘也不多话,站起身,冷淡淡道一句多谢惠妃,便转身出了门。

房门一合上,裴王氏便发作道:“居然在贵主面前做这样姿态!真是益发狂侫了!”

“无妨的,母亲。”惠妃淡淡勾了勾唇角:“母亲在这深宅大半辈子了,岂会不知,愈是狂人,愈是……早死吗?”

“……”裴王氏狐疑地看了她一阵子,道:“惠妃当真打算……要她的孽种?”

“母亲失言了,那不是孽种。”裴惠妃绘着“小含春”艳丽唇妆的樱唇轻启,吐出温柔却毫无感情的话语:“就算诞育在她腹中,也是至尊的血脉。无比高贵呢……”

“阿姊到底打算如何?”十六娘听着,只觉心中焦急:“便是阿姊有意将那孩儿充作自己的,可这是大罪呀!”

“我只是这么想而已。”惠妃道:“并不曾做——谁人有证据,说我要接旁人的孩子充作至尊骨血?只要她一日未娩,旁人便不能以此来攻讦我!”

“十月怀胎,总是要……”

“谁说的?阿央你太过年轻了!”裴王氏似是醒悟过来什么,斥道:“你若不知,便莫提!”

十六娘一怔,双目登时瞪大:“阿姊你要……”

“阿央怎么能这样想阿姊呢。”惠妃浅笑道:“到底是同胞姊妹,我哪里忍心。我还需好好盯紧那些宫婢们——万一她们将我心思泄露给姚皇后,这打算,怕就要落空了!”

十六娘的唇几乎闭不上,许久才道:“阿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还小,不必明白。”惠妃道,又指指她面前的餐盘,道:“这切脍,不是你素来最喜吃的么?多吃些吧——放心,阿央,没有人能欺负你阿姊的。”

十六娘犹疑着举了牙箸,挑了一片鱼脍放进口中细细咀嚼。鱼肉自有鲜甜滋味,然而放的时间久了,那底下垫着的洁净冰块也稍稍化了些,将那鱼肉也略略泡过,她嚼在口中竟有些腥气了。

阿姊的话,她岂是听不懂,只她实是不愿去想罢了。

姚皇后在宫中何处无有耳目?只怕六姊同至尊的事儿,她早就知道了。如今十一姊既然决定将六姊所孕假作自己的孩儿,自然也瞒不过姚皇后。

六姊抢了她的男人,又对她多有不敬,当然该狠狠惩处。然而十一姊这一招借刀杀人,只怕……当真要要了六姊的命了。

姚皇后下手有多狠,这神京内外,便是寻常百姓也不会不知——她亦是出身权贵之家,又与至尊是年少夫妻,自然唯我独尊惯了。皇宫之中,随意哪个妃子太过得宠又不晓得示弱的,总会不得好死。

虽然如今,她那长公主母亲已然故去许久,父亲的家系也现了颓势,然而到底还有做兵部尚书的叔父与就任吏部工部侍郎的两位堂弟。

若惠妃不姓裴,这条命,怕早就保不住了。而六娘虽然也是裴氏的女儿,却身为庶女,又没个名分,想要用她来敲打裴氏家族与惠妃,便容易许多。

然而这样一来,姚氏与裴氏,便势成水火了!裴家如何也不会叫自己的女儿白受了欺负去,即便那是个在族中极不受待见的寡妇。

阿姊这样,莫非是……想借此一着扳倒姚皇后么?毕竟,至尊对姚皇后的不满,似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若如此,裴家马上就要卷进这一场争斗中了。她打了个冷颤,将口中嚼了许久的鱼脍咽下。

不是不怕,只是,事到临头,怕又有什么用?

堂中一时沉寂,唯有她十六娘一片片吃着盘中鱼脍,无心亦无意。

裴王氏终于看不下去了,高声唤了婢子,道:“去把十六姊那一盘鱼脍换了去!冰都化尽了,味儿都坏了!”

婢子来她面前端走了那小金盘,十六娘便将牙箸搁下,板板正正坐了等。然而新的鱼脍未曾上来,倒是外头一直候着的一名小宫婢怯怯跨了进门,提请惠妃回宫。

裴惠妃便起了身。她振了振广袖:“该回了便准备车辇回去吧——对了,阿央,你过来,我尚有事要寻你。”

“……”十六娘朝母亲看了一眼,见她没有拦阻之意,便起身跟了过去。

“那副枕屏,至尊看过了。”惠妃朝外走了几步,道:“他也很喜欢那捻金线——你可能寻来那工匠,调来尚方署做巧儿?”

十六娘此时方才忆起还要同阿姊引荐石氏的事儿,忙道:“我回去同石氏——就是那送我线的胡女说!至尊能看上她家中的金工,亦是莫大的福气!”

“石氏,是……昭武人?”惠妃如她所愿,问道:“波斯人天下至富的,难怪送得起这般物事。”

“何止,她还送了我一只小猫。”十六娘笑道:“那般猫儿,闻说咱们神京中也唯有姚皇后才有呢。我想着,待猫儿长大了,叫她再寻一只来配了双,下了小猫送阿姊一只来玩——做妹子的贪新鲜玩意儿,便未曾先送阿姊,阿姊莫怨!”

“罢了,我不若你稀罕这些小东西,你自个儿留着玩儿吧。再说,若是真给了我,怕姚皇后要不乐意了。”惠妃道:“若有旁的新奇物儿,你替我寻摸着也好。这猫儿便不必了。”

“那自然好。”十六娘喜道:“石娘子也很想拜会阿姊呢……”

“拜会么,那倒不甚容易。我今日省亲,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出宫——若是有机缘,见见自然无妨。”惠妃道:“胡商想做大生意,也要找达官贵人护着的。咱们若同他家交好,阿央你可是要仔细了,若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便要及时提点些!”

“光是贩运香料,便有了不得的利了。”十六娘道:“他们何必还要冒着险乱法纪呢。”

“商人重利……”惠妃笑了笑:“总之,你答应阿姊,多留心些便是了,莫太过信任旁人。我在宫中,便是出了什么,也未见得受牵连。可秦府那边,二郎太过年轻气盛,竟不要祖荫封爵,依他五品郎官的衔儿,那便经不起波折了。你做娘子的心思细,总该多思多想些。”

十六娘听着这话,心中颇不是滋味。她不知道阿姊这般说到底有何依据,然而想着方才阿姊话中机宜,却总有些隐隐担心。

待惠妃登车回宫,她也便告了辞返回秦府。顺便还带了阿娘要赠给阿家的几样礼物。

秦王氏见了礼物自是欣喜的,又问了她些关于惠妃身孕的事儿。十六娘心知不能将今日裴府里发生的一切都讲出来,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绕了些圈子混过去。

秦王氏何等老练,怎生会看不出这儿妇是有意敷衍。然而事情既然与宫中的贵妇有关,有不便说的也很是自然,是而亦未曾追问。

十六娘却不知她心思,又怕她追问,说了几句便推自己那边还有家事要处置告了辞。

秦王氏未曾拦她,反而遣了如儿,去自己私库中取些绢帛赠与她,只说是夏季到了,给她做些新帔子好配近日风行的“拂拂娇”裙儿。

十六娘并不缺这些东西,然阿家赐了,她又如何能拒绝?是而只好跟着如儿朝阿家的私库过去。

秦王氏做了二十多年的正房娘子,得不得宠,都有不少好物事,只储在她私库中,平日里没有人取用的。十六娘这才进门不到一年的新妇,亦未曾进去过,如今竟有些激动。

然而穿过窄门,如儿却惊得“咦”了一声,复压了极低的声音道:“娘子,你看,库房的门怎是开的?老夫人今日未曾叫人开过门啊。”

“……进贼了?”十六娘心下也慌了,若有贼人能瞒过秦府的家丁偷偷溜到此处来,身手定然相当可观,凭她们两个女子,无论如何也奈何不得!

“……娘子先在那边躲躲。奴去看下子。”

十六娘有些犹豫,然而一时亦没有主意,便按了如儿所言,站到了另一间库房的侧墙后头。在此她能看到秦王氏私库门前的动静,却不易被旁人发现。

如儿站在原地,似是鼓了极大的勇气,才朝那库房走去。然而她走了没几步,库中便蹿出一个人来,正同她撞了个正着。

那人穿了婢子服色,从高矮体型看,是个女子无疑。

“银朱?你来此处做什么?这一卷又是什么?”

十六娘只看到那出来的婢子手中捧着东西,却看不到她脸,此时听得如儿责问,方知道这是银朱了。

“这……这是……”

“我不记得老夫人曾叫你来取东西!”如儿是秦王氏身边的大婢子,素来有威信的。如今抓了偷取主人东西的婢子,口气自然严厉起来。

“如儿姊姊!”那银朱急了,道:“奴放回去便是,姊姊休与他人提——奴,奴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如儿冷笑一声:“罢了,你要我不与他人提,我自可以住口,到底你我姊妹一场……然而娘子便在这边,你要如何同娘子解释?”

银朱仓皇回头,正看到十六娘自墙边踱步而出。

她的脸色十分不好,身体亦在颤抖。待十六娘又走近几步,竟双腿一软跪下了,手中捧着的东西也掉在了脚前。

如儿手快,一步跨前,捡起那物事便打开看。只这一眼,她脸上神情便登时僵住了。

手脚不净

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幅字画,十六娘心头难免有些诧异。阿家收着的,定是名家的大作。可若是那样的珍品,如儿看了纵使不惊奇,亦不会是这般表情啊。

“那是什么?”十六娘道:“给我看看。”

如儿犹豫了片刻,才捧着那卷轴过来,高举过头,让那画轴垂落下来。

十六娘嗅到久置不动的纸张那股淡淡的灰味儿,不禁微蹙眉头。然而当那画卷在她面前展开时,她亦不得不惊得睁大了眼睛。

那画卷上,翩然而立一位佳人。她眉目含情,顾盼婉然,衣袂翻飞,素手于广袖中微露指尖,而发间珠翠煌煌,似是还在闪光。

只是,虽然她在笑着,笑容却总有几分峻厉之色……这模样极为传神,又有几分熟悉,然而是像谁呢。

“这人生得好美。”十六娘脱口道:“是谁?”

“……是……是顾氏。”如儿轻声道:“大郎的生母。”

十六娘愕然,细细看来,那美人身侧果然还题着两行小字:“蓬宁关上,甚思玉卿,唯望长风落残日,但念他日相守时。”

字尾没有落款,唯有一枚小小的印。十六娘仔细看了,才发现那是“秦懋枢”三字。

这,是二郎父亲的名字……

这么说来,这幅图该是他当年在边关镇守时得了闲,亲自绘了爱妾的容貌,差人送回神京的。对那顾氏来说,这样的夫婿,想必是够可心的了!

但是,这样一份表情的仪物,如何会在阿家库中藏着?难不成这画儿,并不曾落到顾氏手中,便被愤怒的秦王氏给扣了下来么?

想来也是啊,自己的丈夫,在家中时一心顾念爱妾也就罢了,便是去边关戍守,也时时刻刻念着她,这般事情叫人如何能忍?

“这画儿你从前见过?”她问:“怎么收在阿家这里呢?”

“娘子莫问了。”如儿卷了卷画轴,道:“这东西不吉利!”

……不吉利?

十六娘尚未追问,如儿便转了身,朝依然跪着的银朱训问道:“你取这东西作甚?!”

银朱打了个寒颤,抖着道:“拿……拿去,拿去……”

“拿去给谁?”

“奴家中穷困,奴便想着……偷副旧画儿,出,出去变卖了……”

“这库中值钱物事甚多,为何偷副画儿呢?”十六娘奇道:“这样一幅画,能值几个钱?若是家中穷困,靠着这个,怎也救不得急。”

“……奴,奴怕偷了贵重的,叫人发现。”

“然后,你便偷了这……根本不可能卖出去的?”十六娘总觉得这银朱的解释有些奇怪,便追问了一句。

“这,这美人画的很好。”银朱道。

“……”十六娘笑了:“真是个蠢丫头,你可知,这美人图,除了几位大家所绘,旁人所作的皆不甚值钱?”

“娘子莫信她!”如儿却插言了:“什么家中穷困!你阿娘早就去了,弟弟亦从了军,哪儿还需要钱财?怕是你自己想攒私房了,见娘子心善,便满口跑起马来!”

十六娘眉头蹙起:“当真?”

“……”银朱咬了下唇,垂头,一句话都不说了。

“认罚吧!”如儿冷哼:“手脚不干净,原本便不该留在府中,莫说你还满口胡吣要骗娘子呢!”

银朱悚然抬头,叫道:“奴知晓错了!娘子,娘子,求您开个恩,别把奴赶出去!奴阿娘已经不在了,弟弟也不在京中,您如今赶了奴出去,奴可去什么地方活命啊?!”

“现在倒是只想着活命了,呵,刚刚不还想骗过娘子,偷了府上的东西中饱私囊么?!我还不信,你就只盗了这一样——你还是交代吧,还偷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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