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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途-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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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替秦典史之职,替本县维护临淮的治安,你意下如何?”
李维正摸不透张知县的用意,他沉吟一下便问道:“我若暂替秦典史之职,那我现在的事情又由谁来接替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他们又安排了人来接替自己的事情,比如张县丞的亲侄子之类,那就意味着秦典史回来后,他李维正就该滚蛋了,可如果不是,那又另作他说。
张知县没有立即回答他,他慢慢走上前打量了一下李维正笑道:“昨天李县丞提出你身无功名,不宜再担任县里的吏职,并提议年后由他侄子来接替你的职务,本县很不以为然,本县认为你做得很好,临淮县每逢年底上面就会有人来检查治安,年年都被找出一大堆问题,但今天却一个问题也没有,本县还因此被知府夸赞,这多亏了你,所以本县决定,你只是兼替秦典史的职位,现在你手中的事情还是由你全权负责。”
说到这里,张知县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我知道你其实和李县丞并无家族血缘关系,以后好好干,有什么难处可直接来找我。”
李维正忽然明白了过来,李县丞和杨主簿为争自己这个职位反目成仇,但笑到最后的却是张知县。
……
就这样,李维正一跃成为了临淮县最高的刑事和治安长官,他骑马走在大街上,几乎每个认识他的百姓都会恭敬地称他一声,‘五哥!’,尽管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也无可奈何了,好在知道他这个‘五哥’称呼由来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时间慢慢到了洪武二十三年的新年,经过朱元璋二十几年的励精图治,大明的经济和民生由元末时的一派凋零开始慢慢恢复,百姓们囊中有余钱,瓮里有剩米,故明初的新年也一年比一年热闹,尤其临淮县富户极多,春节时分更是热闹,家家户户去尘秽、写春联、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拜祖宗,膀大腰圆有力气的男人则聚在一起打年糕,杀猪宰羊,砍松枝熏腊肉,妇女们则早早地酿了米酒、备了年货,又忙着扯花布做新衣,孩子们最是快乐,临近新年他们口袋里的零花钱也多了几文,各种平时少见的小吃和好玩的新奇玩意也陆续登场了。
但也有新年更加忙碌之人,李维正就是其中之一,他身兼两个职位,压力尤其之大,尽管他志向万里,但人在其位,则尽其责,他每日兢兢业业,率领一班衙役县里乡下各处奔忙,排解邻里纠纷、缉捕小偷毛贼,连除夕之夜也无法回乡与家人团聚,除夕之夜,一家店铺燃放爆竹起火,火借风势,一连烧了十几家,他率衙役和民众奋战了三个时辰才扑灭大火,等回到家时,已经是洪武二十三年一月一日了。
大年初二,忙碌了半个月的李维正终于偷了半日空闲,便带哑妹来到临淮县第一大酒楼:西淮酒楼用餐,以补那顿没有吃成的年夜饭。
昨天下了一夜的大雪,临淮县的大街小巷已是银装素裹,房顶和大树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大街上的积雪因人行走而融化成黑色,使得道路十分泥泞,行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便跌进泥潭里,坏了一年的运道,天空中依然在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可入地便消融了。
洪武二十三年的哑妹身上已经再难看见那个悲哀、瘦弱的孤女影子了,她容颜俏丽、皮肤白皙,打扮得分外动人,今天她换了一身簇新的淡米色袄裙,显得身材娇小而苗条,梳着双环髻,只插着一支与袄裙颜色相同的小花,袄裙的下摆似乎要随风飘起,偶然可以听见一声清脆的环佩相击,娉娉婷婷地跟着李维正在大街上行走,引来无数惊艳的目光,许多人都认识李维正,纷纷上前见礼寒暄,可话语中总是有意无意的扯到哑妹的身上,打听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美丽少女。
“哑妹,看来我得给你雇一顶轿子了。”李维正嘴上虽这么说,可带着这个回头率极高的妹妹,他心里也充满了得意。
哑妹则幽幽地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说,还不就是你让我打扮的吗?就穿着平时的翠绿小花袄出来多好,不画眉、不点唇,轻松又自在,都是怨你。
李维正看懂了她的眼神,不由哈哈大笑,使哑妹更加羞红了脸。
西淮酒楼离他们的住处约两里路,很快便到了,尽管是新年期间,但今天酒楼的生意看来不错,大多数都是请亲朋好友吃饭聚会。
“哟!是五哥来了。”见多识广的小二一眼便认出了李维正,虽然李维正没有什么官职名份,只是个低层小吏,可手中却有实权,他只要一句有勾结盗匪之嫌,一般的商铺就得关门整顿半个月,尽管西淮酒楼有一点凤阳的背景,但县官不如现管,李维正这样的地头蛇还是少惹为妙,小二满脸陪笑地迎了上来,“五哥可是要来小店吃饭?”
“是啊!可有雅室。”
小二面露难色,“不瞒五哥说,小店的雅室年前便定满了,现在都有人,要不五哥稍等一等,我看哪间快吃完了,给你留出来。”
“没有就算了。”李维正笑着一摆手道:“无所谓,就坐大堂吧!”
“那真的对不住五哥了,下次一定补上,请五哥随我来。”
小二热情地将二人引到二楼,给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好位子,又哈腰笑道:“不知五哥想吃点什么。”
“给我上八个菜,荤素搭配你们自己决定,但一定要你们的招牌菜。”
“放心吧!一定会让五哥满意。”
店小二跑进厨房配菜去了,哑妹却从随身的丝袋里取出一本白纸和一支铅笔,铅笔当然是李维正的发明了,他曾在前世的兴趣小组里做过铅笔,还有一点印象,其实也很简单,没有石墨,就把把徽墨碾成粉,和黏土搅拌在一起,再请木匠做一支中空笔身,将黏土墨粉灌注在里面烘干即可,这个小发明是他为哑妹而量身定做的,出门在外总不能随时带着笔墨纸砚吧!不过发明虽然超前,但在书法盛行的中国古代却不会有什么市场,李维正也没有想过将它推广。
哑妹在纸上迅速写下一句,“为什么要点八个菜,我们两个人吃不了啊!”
“吃不了就打包带回去,我喜欢八,图个新年吉利。”
哑妹想了想,又笑着写道:“那为何不点九个菜,象征天长地久。”
“小二,再加一个菜!”
……
菜很快便端了上来,铺了满满一桌,李维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哑妹满了一杯酒,他端起酒杯歉然道:“这个新年大哥杂事太多,也没能好好陪你,这杯酒就算大哥向你道歉。”
哑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口将酒饮了,慢慢的,羊脂白玉般脸上升起了一抹嫣红,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指了指李维正,又指了指自己的心,明亮的眼睛里漾着盈盈秋水。
虽然不明白她说什么,李维正的目光却停留在她胸前玲珑饱满的小丘上,心中‘怦!’地一跳,哑妹从他眼神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啊!’低呼一声,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身子却侧了过去。
李维正仿佛做贼似的,心虚地指着酒杯干笑道:“这酒杯倒是挺可爱的,又圆又饱满,咱们也买两个带回去。”说完,他又觉不妥,慌慌张张地一口将酒喝了,不料喝得太急,一下子被呛住,弯腰剧烈咳嗽不止。
哑妹慌忙上来给他捶背,李维正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碍事,他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慢缓过来,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咱们先不喝酒了,吃菜吧!”
两人皆低头吃菜,却一时找不到话说,场面十分尴尬,李维正放下筷子,又端起酒杯,一边喝酒一边打量大堂里的情形,二楼比一楼人稍少一点,但也坐了十几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他前后两桌被人预订了,暂时空着,而左边一桌则坐着三人,因为下雪的缘故,都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不过现在可是在酒楼,戴着斗笠吃饭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李维正着实不解,这时,哑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向楼梯口指了指,李维正这才发现楼梯口坐着两人,竟然是王三豹和张二虎。
李维正一愣,他们怎么也在这里,他刚要招手叫喊,却见王三豹向自己猛使了一个眼色,神情怪异之极。
……
卷一 卷进大案 第十三章 池州飞鼠
李维正见他神色有异,便硬生生地将到口边的招呼又咽了回去,诧异地坐了下来,他们二人这般鬼鬼祟祟,难道有什么事情吗?
这时,旁边三个戴斗笠之人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王三豹,他们忽然放了两贯宝钞在桌上,起身下楼了,他们三人刚下楼,王三豹两人也站了起来,丢下一把钱,跟随着他们三人而去,这下李维正明白了,他们二人竟是在跟踪这三个戴斗笠之人。
他连忙站起身探头向窗外望去,那三个戴斗笠之人显然十分警觉,出了酒楼门便分头向三个方向奔跑,王三豹二人也跟了出来,他俩犹豫了一下,便分头向东西向跑的人追了下去。
两名心腹手下发现了情况,李维正担忧他们的安全,也无心吃饭了,想给哑妹提出回家可又开不了这个口,他只得一杯杯地喝着闷酒,这时,哑妹却在本子上写道:“我头有点晕,咱们回去吧!”
“好吧!我以后再来补偿你。”李维正感激一笑,随即站起来对小二喊道:“结帐了,顺便替我把饭菜都送到家里去。”
……
李维正在县衙门口找到了一脸沮丧的张二虎。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了我吧!到底是什么事?”
“五哥,别提了,眼看要到手的一千贯赏钱就这么飞了,唉!”张二虎闷闷不乐地转身要走,却被李维正一把揪住,“有屁就给老子畅快地放,别放一半又噎回去。”
“五哥,难道你没认出来?”张二虎一脸惊讶,“中间那个鼻头上有颗大黑痣的人,池州飞鼠,池州府悬赏一千贯缉拿他。”
‘池州飞鼠?’李维正想起来了,三个月前他刚上任时,池州府发来几张缉拿画像,悬赏一千贯缉拿一个叫池州飞鼠的大盗,据说此人趁夜偷了官库中的税款,偷了多少钱不知道,但池州知府却因此被革职拿办,他怎么会跑到临淮县来,难道他也想……想到这,李维正紧张地问道:“你们没有看错吧!能确定是他?”
“我们只是看过画像,但贾老六见过他本人,千真万确,就是此人。”见头儿认真,张二虎原本失望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一千贯赏钱啊!他不要多,三百贯就心满意足了。
李维正对赏钱不感兴趣,但池州飞鼠出现在他的地盘上,让他不得不生出几分警惕,万一又出什么官库盗案,他可吃不了兜着走,他想了想便吩咐道:“你多带几个弟兄去各个客栈查房,一点蛛丝马迹都别放过,我去找一下知县,随后便到。”
李维正简单安排了一下,便进县衙内宅找张知县去了,去年的税款还在官库之内,必须要提醒他注意,张知县正在后堂喝药,不喜欢有人打扰,话是传进去了,可等了半天,才听见他那快断气的声音从窗后传来,“若能抓住大盗,池州的赏钱分你们一半。”
……
衙役们在临淮县各个客栈折腾了一个下午,一无所获,不过天快黑时,李维正却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王三豹出事了。
……
王三豹的家在城东的一条石板巷里,三间东倒西歪屋,一圈篱笆围成了小院,在一条癞皮狗凶恶的咆哮声中,李维正带了十几个衙役走进了王三豹家的院子。
“豹嫂,这是我们头,特地来看望你们。”张二虎介绍了头儿,又指着一名眼睛快哭肿的妇人对李维正道:“五哥,这就是三豹的老婆。”
那妇人一下子在李维正面前跪了下来,嚎啕大哭起来,“三豹死了,以后我们娘仨怎么活啊!”
王三豹的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的女儿,一个十岁的儿子,他们也跪在娘的身后哀哀哭泣,衙役的地位十分卑贱,因公殉职也只有几贯钱的抚恤加一口薄皮棺材,家人以后的生计官府就不管了,李维正心中难过,他从怀中取出三百贯钱,又对众人道:“看在三豹和大家弟兄一场的份上,大家凑点钱吧!好歹让他们一家能活下去。”
十几个衙役你两贯他三贯地凑了三十几贯钱,李维正连同自己的三百贯钱一起递给王三豹的老婆道:“这点钱是大伙儿的一点心意,大嫂收下吧!先做个小买卖维持生计,以后等儿子长大了,让他来找我,我会想法给他找个事做。”
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在悲痛的同时更多是对未来的恐惧,三百多贯钱无疑给了王三豹老婆和孩子活下去的希望,王三豹的老婆颤抖着手接过钱,她忽然抱住儿女更加放声痛哭起来,李维正暗暗叹息一声,慢慢走出了院子。
“王三豹是怎么死的?”他阴沉着脸问最先发现尸体的衙役。
“三豹死在南城门附近的背阴处,后腰被人打断,骨头全部碎裂,但致命的一刀在前胸,估计是被人先从后面偷袭,倒地后再下毒手。”
李维正的拳头攥紧了,指节捏得发白,他盯着远处,咬牙一字一句道:“池州飞鼠,老子不剥了你的皮就誓不姓李。”
……
王三豹的死激起了所有衙役的同仇敌忾之心,尽管是在最懒散的新年期间,但衙役们都迸发了前所未有的敬业精神,几乎将整个临淮县翻了个底朝天,不过遗憾的是,仍然没有任何线索,唯一的解释是要么池州飞鼠钻进了地洞里,要么就是他已经离开了临淮县。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六,就在李维正几乎失去信心之时,清晨,张二虎却如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他的院子,“五哥,有消息了。”
李维正此刻正在吃早饭,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消息,是池州飞鼠么?”
“是!贾老六昨晚在淮西客栈发现了他的踪迹。”
不等张二虎说完,李维正抓起衣服就向外走,门口却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哑妹张开双臂拦住了他,虽然她口不能言,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决,仿佛在说,‘我不准你去冒险。’
李维正叹了口气,柔声对她道:“哑妹,三豹是我最好的弟兄,我必须要为他讨回这个公道,要不然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哑妹伸手拿过桌上的铅笔和纸,写道:“问题是对方武艺高强,你不是他的对手。”
李维正走上前摁住她的肩膀,安慰她道:“他再武艺高强也是盗贼,绝不敢和官府对抗,再说我们人多,他单枪匹马也斗不过我们。”
哑妹低头想了想,又写道:“那你要当心,千万别逞强。”
“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弟兄送命。”李维正说完,又吩咐张二虎道:“去通知守城门的弟兄们睁大眼,别让这家伙再跑了。”
半个时辰后,李维正率领二十几个衙役赶到了淮西客栈,可是他似乎又来晚了一步,池州飞鼠在天不亮时便悄悄离开了客栈,不知所踪。
“五哥,我盯了一晚上,没有见任何人出来。”一脸疲惫的贾老六惭愧地禀报。
“辛苦你了。”李维正见他两眼熬得通红,便好言安抚他道:“估计他已有所察觉,便从后门离开了。”
这时,淮西客栈的掌柜也战战兢兢过来禀告道:“五哥,我们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注意每一个鼻子上有痣的外乡人,这个人昨天晚上来投宿,天不亮便消失了,还没有结帐呢!”
“把店簿拿给我看。”
李维正从掌柜手中接过登记住宿人情况的店簿,很快便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王平金,德安府孝感县人。
“五哥,这个路引肯定不是他本人。”贾老六不容置疑地说道:“去年他用的路引是常州府人,姓马。”
李维正点了点头,又对掌柜道:“带我去他的房间。”
掌柜不敢怠慢,立刻领着大群衙役进了池州飞鼠昨晚住过的房间,房间里很凌乱,床上摊了许多东西,有火石火镰、匕首、水壶、飞爪、几件夜行衣,还有一卷宝钞和十几两碎银,床头还挂着一口腰刀,几乎所有的随身物品都在,李维正眉头一皱,又回头问贾老六道:“这些东西你们翻过吗?”
“我们也是第一次进屋,之前没有进来过。”
“那你呢?”李维正又问掌柜道。
“小人不敢,客人的东西我们是万万不能动。”
“这倒奇怪了。”李维正自言自语道:“应该不是发现有人盯梢,而是临时有急事出去,腰刀和作案工具都在,也不会是去犯案,他半夜三更跑出去做什么?”
这时,李维正忽然在一叠宝钞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他拾起宝钞抖了一下,‘当啷’一声,一块黑黝黝的铁牌掉在地上,李维正捡了起来,仔细打量这块铁牌,铁牌大小形状颇似一枚银杏树叶,正面刻着一只展翅飞鹰,而背面则有一个号码:八十六,其余什么都没有了,不过铁牌很新,似乎刚得到不久。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参加了什么组织不成?’李维正更加疑惑了,不过也是,正月初二他杀死了一名衙役,临淮县满城搜捕他,按理他应该逃走才对,可四天过去了,他却又出现在县城,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临淮县有事,或许是等什么人。
李维把铁牌收了,随手又将宝钞和碎银递给张二虎,“这个给三豹的老婆送去,让她给三豹找一块好墓地。”
忽然,贾老六指着墙角道:“五哥,那边好像有一张烧过的纸。”
李维正回头,见墙角确实有一张小小的纸灰,一名衙役正要用脚去挑它,他急声喊道:“千万别动!”
他快步走上前,仔细打量这张纸灰,看它的外型是一张纸条,保存得十分完整,还留有没有烧烬的一角,李维正点燃了火镰,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将纸灰吹散,他紧贴着纸灰从侧面看去,借着火光的照亮,他终于在纸灰上发现了三个若隐若现的字:濠塘镇。
……
(老高为写这章特地做了个试验,在报纸上用毛笔写几个字,等它干透后烧掉,在灯下确实可以看到纸灰上有一点痕迹)
卷一 卷进大案 第十四章 神秘路人
深夜,一座孤零零的山神庙内,灯火忽明忽暗,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你还有什么好说吗?”
“属下并非有意丢失号牌,属下是去约定地方取信,回来时发现客栈已被临淮县衙役搜查,东西都被他们带走了,属下实在没有料到,但属下临走时已经烧了命令,他们不会发现什么。”跪在地上的人声音十分恐惧,他连连叩头道:“求头饶我这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若不是你擅自杀人,惊动了临淮县衙,他们怎么会找到你,你不用再解释了,你的鲁莽差点毁了这次行动,罪当死!”黑衣人手一挥,旁边两名大汉手起刀落,不等跪地人再求饶,人头已经滚落下地。
黑衣人哼一声,忽然又转身恭恭敬敬对背后的山神道:“首领,这次行动,你看要不要…”
半晌,山神像后忽然传出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临淮小县不足为虑,按原计划行动,记住!当天聚当天散,趁锦衣卫云集凤阳未归,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是!属下这就去布置。”黑衣人躬身行一礼,快步走出山神庙,几名大汉迅速处理了尸体,很快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一阵寒风吹过,大殿里灯火忽闪,山神像后面走出一名中年文士,他鼻头上长有一颗肉瘤,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狰狞。
……
濠塘镇不是临淮县的地名,而是邻县定远县的一个镇名,因临濠塘山而得名,属于定远县管辖,濠塘山山势奇峻,怪石嶙峋,大石上长满了藤蔓灌木,偶然也生出几棵参天古木,一条官道从马鞍形的山体中央穿过,石阶两边都是悬崖峭壁,时逢初春,正下着一场小雨,空气潮湿而阴冷,山道前的道路泥泞不堪,使行路倍加艰难。
这天下午,濠塘山以北的官道上来了一行身着公服的差官,正是李维正带着五六个弟兄,虽然池州飞鼠已经逃出临淮县,但王三豹的死让愤恨难平,他当即向张知县请了令,南下定远县缉捕凶犯,在定远县当然不能擅自行使公务,至少要先给定远县衙打声招呼。
“五哥,前面过了东濠水便是濠塘山,山南即是濠塘镇,再向前走十几里便是定远县城了。”说话的是张二虎,他就是定远县人,后到临淮县坐了上门女婿,他见李维正似乎对临淮县以外的地方一点也不熟悉,便一路指点。
今天是正月初七,天空从早上起就阴云密布,很快便下起了蒙蒙细雨,这会儿,雨势似乎更大了,李维正看了一眼天色,又往四周找了一圈,忽然见前方土岗上有一座石亭,便回头对众人道:“大伙儿去亭子里歇歇脚吧!”
几个衙役走得又累又饿,眼看前面要过山,正心中叫苦,忽然五哥让他们休息,几个人早争先恐后向土岗上跑去。
亭子十分宽敞干净,几个衙役把行李一放,横七竖八地躺了下来,有的喝水、有的吃干粮,李维正则走到亭子里的一块石碑前,饶有兴致地读上面的碑文,这段时间他沉溺于简体字与繁体字之间的转换,已经略有所得,正在兴头上,走到哪里他都要读一读。
‘位极人臣,不过一人一家之耀,三世而竭,铺路修桥,惠及乡民,则百世流芳于世……’
李维正看到下面的落款不由愣住了,‘李善长’,后面还有一个名字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隐隐可见‘胡惟庸’,三个字。
如果说无论一个人的思想变化也好、性格成熟也好,虽然它们都是一个逐步改变的过程,但总有一个临界点,一个偶然发生的事件,佛语叫‘棒喝’,这个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它就是量变都质变的转折点,对于李维正,这个石碑落款就仿佛当头一棒,一下子将他打醒了。
他背着手慢慢走到土岗的最高处,沉浸在密密的细雨中,远方山峦起伏、青山叠翠,他的脚下濠水蜿蜒迂回,可是他的思路已经飞扬至千里之外,徘徊于六百年岁月风尘之中,他凝望着远方的青山远黛,脑海中却想起他曾在南京明故宫旅游时听讲解员说过的一些事,明初几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胡惟庸、李善长、沐英、蓝玉、冯胜都是同乡,他们正是定远县人,定远县这个名字就仿佛是开启他记忆的一把钥匙,前世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经朱元璋一朝,大规模的杀人始终无休无止,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蓝玉案跨越数十年,十几万大明官员家破人亡,紧接着朱棣更以极其残酷的杀戮对付建文帝旧臣,正是这一次次惨绝人寰的屠杀打断了大明王朝的脊梁,种下了明亡之根,使明亡后的中国更堕入了二百年的黑暗,而自己……李维正怔怔地望着烟雨蒙蒙笼罩下的濠山濠水,现在是洪武二十三年,离靖难还有八年,历史的沉重感竟压抑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位公差,借一步说话。”远方忽然有人在叫他,可李维正却沉默于历史和现实的交错之中,惘然不觉。
“五哥,有人找你。”贾老六飞奔而来,拉了拉李维正的衣服,一下子将他从历史的感悟中拉了回来。
他茫然地回过头,“谁找我?”
只见亭子那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群人马,为首之人正向他招手,“这位公差,请过来一下,我家主人有事请教。”
“他们是什么人?”李维正一边走一边问道。
“他们都是京城口音,估计是官宦人家子弟,排场够大的,居然有六十几个保镖随从。”
李维正走进亭子,只见他们每个人都牵着马,身材高大壮实,马上驮了不少东西,在亭子里的石碑前站着两人,年纪都大约三十余岁,皮肤白净,显然是读书之人,其中一人头戴四角方巾,身着白色绸纱绫缎袍,腰中束一条银色绸带,手执一柄折扇,姿态从容自若,正和旁边人说着什么,而他身边之人虽然打扮大致相同,但他身体略略前躬,恭敬地聆听前面之人说话,他们身份高下,一目了然,从这两人身着衣服的颜色,李维正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不同一般,能身着颜色鲜艳的服饰,至少他们都有功名在身。
“公子,他来了。”一名随从上前禀报。
白衣人转过身,上下打量一下他,微微笑道:“你就是他们的头?”他指了指张二虎和贾老六他们。
“正是。”李维正向他拱手施了一礼,“请问公子有何事找我?”
“是这样”,白袍公子沉吟一下便问道:“我听说有人反映临淮县知县私设牢狱敛财,可有此事?”
李维正心中‘咯噔!’一下,他究竟是什么什么人,这居高临下的口气就像高官微服私访一般,可又象一个不谙世事的嫩雏儿,居然问自己张知县有没有私设牢狱,这颇有与虎谋皮的味道,他就不怕自己告诉张知县毁灭证据吗?这可是凤阳府中都地界,看他这个排场和口气,莫非他姓朱?
念头一起,李维正倒不敢轻视于他,便躬身答道:“回这位公子的话,张知县是我上司,哪有下属私诽上司的过失,请公子见谅,我实难回答。”
那公子仰头一笑,“看来是我唐突了,不过我听说已有御史弹劾你们张知县,故忍不住一问,真是抱歉了。”
“属下只是小小捕头,不敢闻庙堂大事,告辞了。”李维正牵过马,一挥手对众人道:“我们走!”
几个衙役连忙收拾行李,跟着他快步离开亭子,向濠塘山而去。
远见他们一行走远,另一名灰衣男子慢慢走上来笑道:“这人不过是身份卑贱的衙役,公子和他说话,岂不是有失身份?”
“方先生就不懂了。”那白袍男子凝视着李维正的后背,轻轻摇头道:“我们一路微服而来,不知遇到多少衙役,哪个衙役不是横蛮霸道的,可这几个衙役见我们进来,皆主动让了位子,知情懂礼,可见他们的首领平时约束有方,而且此人不卑不亢,既不背主,也不护短,更是难能可贵,以小见大,可见此人光明磊落,何言卑贱二字?”
姓方的男子脸一红,立刻躬身道:“属下知错,请公子责罚。”
“一点小事,有什么可责罚的。”那白衣公子又回过头注视着石碑上胡惟庸的名字,半晌才微微叹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
山道上铺着青石板,石板上的泥泞被雨水洗净,路反而好走很多,走五六里山路即可翻越山岗,虽然这一带山势险峻陡峭,全是巨石结构,但林木却长得相当茂盛,千年的古木随处可见,再加上蒙蒙细雨,使得往来行人不多,这座山岗上便显得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张二虎几人已经往来多次,对此间风景熟视无睹,倒是李维正好奇地打量这些生根在岩石上的参天古木,暗暗忖道:“这座小山岗若在后世定会辟为国家森林公园了,是个招商引资的好招牌。”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山岗上也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小亭子,里面似乎供奉着一个棒槌模样的石柱,被人摸得又黑又亮,亭子上挂了一块牌匾,风雨侵蚀,字迹几近不见,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来:招弟亭。
此刻亭子旁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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