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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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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心意,请二哥务必收下。”
“你这是干什么,有这份心就行了,又何必……唉!”秦典史嘴上推辞,但宝钞却消失在他手上,或许是钱起了催化作用,秦典史的感情更深了一步,他拉着李维正坐下,惭愧地说道:“刚才之事哥哥没有先告诉你,其实是有苦衷的,贤弟莫怪我。”
“二哥说什么话,我怎么会怪二哥?小弟初来乍道,什么都不懂,以后还望二哥多多提携。”
李维正说的诚恳无比,秦典史暗暗点头,“这个李五弟果然大有进展了,可以提携一把。”
他沉吟一下便语重心长道:“刚才李县丞和杨主簿的矛盾想必你已经看见了,其实这是明斗,他们不可怕,其实真正可怕之人是张知县。”
‘张知县?’李维正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长着酒糟鼻、病怏怏的形象,看不出他哪里可怕,秦典史见他不信,便苦笑一声道:“以后你自会明白,我之所以不敢事先把这些事告诉你,其实就是怕张县令看出来你我的关系,你别看他闭着眼,其实他的心如明镜似的,我得万分小心啊!”
秦典史的话说得很含蓄,他其实就是指怕张知县看出他也收了李员外的钱,从而怀疑他与李县丞有什么关系,事实上他与李员外认识,完全是平时收粮时常打交道的缘故,和李县丞并无半点关系,但他是张知县的人,不得不避讳这一点。
李维正摸不清临淮县衙中的各种关系,也包括眼前这位秦典史的立场,他不敢多问,便岔开话题笑道:“秦二哥,不知小弟住在哪里,平时怎么吃饭,还有出班当值一类的,这些都得请二哥多多指教。”
秦典史见他心思灵巧,心中更加喜欢,他呵呵笑道:“有一点我要先告诉你,你名为衙役,实际上是吏职,衙役是当差服役,或世代操业,地位很是低贱,但你不是,你县里的小吏,是我的副职,我主管缉捕、刑狱,你主管县城治安,防止刁民滋事,虽然有衙役房,但你不能住,须自己去找房,只要每天准时到班就行,至于吃饭,县衙中午管一顿,晚上就自理了,最后就是当值,咱们县衙六房,各有各的书吏杂役,分属县丞和主簿,而你我是属于知县直管,张知县已经把你交给我,以后就跟着哥哥混吧!”
李维正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职务,这个秦典史是后世的县公安局局长,属于朝廷正式编制,而自己就是那个人人喊打的城管大队长了。
……
今天是李维正的第一天上班,属于赴任报道,基本上只是见见上司,了解了解情况,没有具体工作,中午吃了一顿饭,一名叫王三豹的衙役便带他去找房子,一路上,王三豹小心讨好他,他才渐渐知道了一些秦典史不曾告诉他的密事,他这个职务原本是杨主簿的小舅子做,因敲诈商铺太狠,被李县丞抓住把柄告到知县那里去,杨主簿的小舅子便被免了职,李县丞就想推荐自己的侄儿来接替,但是他的侄儿只有十九岁,尚未到弱冠之年,为了先占住这个位置,李县丞便临时把他拉出来顶替,同时又可收李员外一笔钱,也就是说,他这个城管大队长最多只能做半年,半年后他就得收拾被子滚蛋,或者真的去做站班衙役,整天举着‘肃静’‘回避’牌鸣锣开道。
虽然更深刻地认识到了社会黑暗,但李维正也并不在意,他本来就是想利用这段见习期来适应明朝,然后再寻找自己的机会,他比明朝人多了六百年的见识,怎么会甘心做一个连官职名都没有的小县城管队长?
由于他身份的缘故,房子很快便找到了,离县衙不远,是沿河的一座独院,房东是个大商人,每月只收他房租三百文,其中还包括一顿晚饭,李维正上任第一天,便一次又一次地体会到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天刚擦黑,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找到了他,他的远房二叔,也就是李县丞请他去吃饭。
……
李县丞全名叫做李淼,举人出身,当然是本县人,家道殷实,和李维正家似乎有一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关系,不过富在深山有远亲,他既做了县丞,李员外自然很乐意认识他这位远房族弟。
或许是受职务影响,李县丞一向对钱看得比较重,换句话说,他今天花钱请客吃饭,却是他三年来的头一遭,套用他的话,是要和远房侄儿拉拉家常,谈谈为官之道。
由于是自己人的缘故,李县丞的请客显得十分节约,一盘炒豆芽、一盘炒青菜、一盆烩萝卜、还有一碗白水煮豆腐,当然四菜一汤中的汤少不了,一大锅清汤熬一根大葱,美其名曰:青龙过江;酒水当然也不能少,不过李县丞说自己身体不好,郎中再三叮嘱过他不能喝酒,于是换成了两杯清茶,以茶代酒,也算是一种风雅吧!
“唉!我大明官员的俸禄低微,招待不周,贤侄莫要见怪。”李县丞叹了口气,夹了块豆腐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如果不节约一点,真的就要喝西北风了。”
虽然这李县丞着实吝啬了一点,但李维正也并没有太在意,他也不是真的来吃饭,毕竟人家把肥差给了自己,尽管这里面多少有点利用的意思,但人家好歹也算帮了父亲的大忙,欠了人情就应该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往深处想,李县丞可是县里的高官,自己早晚会出去闯荡,但须给父亲留一条人脉。
李维正笑了笑,便悄悄把装有一百贯的一纸信封塞进水煮白豆腐的碗下,他随即端起茶杯诚恳地恭维道:“二叔清誉卓著,侄儿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我敬二叔一杯。”
李县丞一眼瞥见那信封,不由暗赞李维正会做人,心中大为受用,他眯着眼笑道:“贤侄过奖了,今天把贤侄请来吃饭,一是为叙亲情,二则是想给贤侄讲讲为官之道。”
李维正脸色肃然,他站起身深施一礼道:“侄儿年幼,什么事情都不懂,还望二叔多多指教。”
李县丞的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个杨主簿尖酸刻薄,深恨为叔,这是因为他的小舅子在出任贤侄之前的职务时,敲诈勒索,鱼肉百姓,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告之县令免了他小舅子的职,与他结了仇,所以在贤侄任职前夜,我把你找来就是要告诫你,一定要奉公守法、清廉为官,千万不要坏了为叔的名声。”
李维正当然心知肚明,自己只是给他占位之人,若坏了他名声,他的亲侄儿可就没戏了,想归想,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他连忙躬身道:“侄儿一定以二叔为楷模,绝不会行贪腐之事。”
李县丞呵呵地笑了,他看了看桌上那信封,总摆在那里也不妥,万一被人看到了…他立刻对李维正笑道:“来!贤侄随我到书房来,为叔送你一幅画。”
一般而言,上级赠送下级字画有两层含义,层面上的话这是一种情趣高雅的行为,而另一层意思则绝对是一种暗示,也就是说将视他为心腹了,当然,对于李县丞,除这两者之外还有第三层意思,他需要一个机会把礼收了。
李县丞是举人出身,字画当然是极好的,他带着李维正走进布置清雅的书房,指了指墙上贴了字画呵呵笑道:“有人还曾经出两百贯钱买我一副字画,我是不会卖的。”
李维正忽然听懂了他的第四层意思,‘他的一幅字画可要值两百贯钱。’
他呆了一下,连忙笑道:“二叔的字画这么值钱,我怎么好白要,要不,过年时我再给二叔来拜年,如何?”
李县丞笑意更加浓了,这个远房侄子确实懂事,懂得放水养鱼,说不定他真能成自己的左膀右臂,也罢,半年后再给他找个好差事吧!既然要收人家润笔费,他当然不好藏私,李县丞快步走到墙角,打开一口箱子笑道:“这些都是近两年我的得意作品,可以堪称极品,从不轻易与人,贤侄不妨挑一幅。”
李维正带着崇敬的目光走上前,在箱子里翻了翻,挑出一幅写意派的明月东升图,只见千里江山如画,一轮明月初升,江边渔人晚舟,确实很有意境,画的左上角写着八个字‘千里江山,明月初升’,字体圆润,有大家风范,下角还有一方红印,‘李淼’。
“贤侄好眼力,这副画曾经有人出三百贯来买,我是坚决不卖。”李县丞连连叹惜,就仿佛李维正挑走了他的开山代表之作。
李维正将画收起,淡淡一笑道:“二叔放心,这幅画我一定好好裱糊起来,当作我家的传世之宝。”
“那好,天色已晚,二叔就不留你了,贤侄回去时一路当心。”
李维正肚子一阵咕噜噜叫,他其实早就想告辞了。
……
卷一 卷进大案 第五章 孤女无助
时间渐渐地过去了,一晃到了寒冬降临的十二月,李维正已经当了近三个月的县吏,三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李维正却得这个机会更加深刻地了解了大明的底层社会,他平时的职责就是在县城内四处巡逻,制止打架斗殴、防止寻衅闹事一类,维护县里的治安稳定。
临淮县是上县,人口众多,又临近中都,所以县里的衙役不少,李维正手下有二十余人,一部分是子袭父职、衙役世家,而大部分则是正常服劳役之人。
县里衙役中除了极少数法定的柴薪皂隶有薪水外,其余衙役都没有任何报酬,县里只管一顿午饭,对正常服劳役之人没有报酬是天经地义,但专吃这碗饭的那部分衙役则不同了,他们有妻有女有父母,一家人不可能靠喝西北风过日子,所以有些事情,李维正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他也能理解人家要养家糊口的难处。
他李维正虽然是小吏,但收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个月只有一石米补贴,县里除了管一身衣服和一顿午饭,其他衣食住行、柴米油盐之类都要他自己去解决,当然他手中有权,要解决这些事情很容易,他父亲也深知其道,便给留了四百贯钱,意思就是让他不要鱼肉百姓。
李维正是要做大事之人,自然不会在见习期自毁名声,所以这三个月他确实也奉公守法,婉拒了好几次大商家们送的红包,平时花费都是父亲留给他的钱。
这天一大早,李维正正在院子里的井台边刷牙洗脸,明朝没有什么牙刷牙膏,只是用一根软木沾点青盐漱漱口,时值初冬,井水冰凉刺骨,饶是李维正年轻火气壮,还是被冻得直打哆嗦,手僵得跟酒糟凤爪似的,根本就抓不起毛巾,他一赌气,索性也不用手了,头一下子埋进脸盆里,偏就在这时,院门‘砰!砰!’地敲响了,又急又快,李维正一下子被井水呛进了鼻子……“什么事?”他阴沉着脸打开了门,胸襟上可见湿渍一片,敲门之人是他的一名心腹衙役张二虎,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给领导带来的麻烦,急忙禀报道:“头!小校场那边有人占场子打起来了。”
李维正精神一振,立刻吩咐道:“你先去召集弟兄们,我去衙门点个卯马上就来。”
李维正住的地方离县衙不足百步,只需一个百米冲刺就跑到衙门,他在班房里签了一个押,立即翻身上马向小校场驰去,小校场位于县城‘田’字格布局的东南端,是临淮县贫民的聚集之地,小校场是个废弃的练兵处,现在是是临淮县的‘人力资源市场’,专门贩卖各种奴隶。
临淮县大户人家极多,一般大户人家的仆佣都在这里购买,由于临近新年,生意渐渐火爆,人贩子手中储积的奴隶也都会在这时全部上市,因此事情也最多,隔三差五都会闹出事来,要么是苦主找到自己被拐卖的亲人,要么就是人贩子之间的矛盾,这几日几乎天天都有闹事。
作为治安负责人,李维正配备了一匹马,这就和后世领导配备小车一样,都是身份的一种标志,黄骠马在繁华的大街上疾速奔驰,‘闪开!’李维正大声叫喊,气势骇人,吓得路人纷纷向两边躲闪,后面跟着五六个身着公服的衙役一路跟着疾奔,望着路人向两边屁滚尿流奔逃,他们不由大呼过瘾,尊严得到极大的满足,这也算是一种领导艺术,他不能象前任那样给手下的弟兄带来滚滚财源,那至少也要在精神上满足他们,既无油水,又窝窝囊囊,那谁还肯跟他干事。
很快,李维正带着几个手下赶到了小校场,这里已经有衙役事先赶来了,但事态却平息不下来,吼叫声、怒骂声、哭喊声连成一片,事情似乎有点闹大了,看见头儿来了,他的另一名心腹王三豹急上前禀报道:“头,是肖可儿和晏寻欢为争夺靠门的市口打起来了,结果晏寻欢被肖可儿砍死了。”
肖可儿和晏寻欢是临淮县的两个人贩子,用今天的话来说,就叫‘中介’,势力都很大,事情起因是前天另一个人贩子洗手不干了,空出一块最好的市口,引来肖、晏二人的争夺,结果人为财死,姓晏的人瘦力弱,就被姓肖的砍死了。
李维正吓了一跳,出了人命,这治安案件也就变成刑事案件了,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急忙对张二虎道:“你速去把秦二哥叫来,告诉他这里出了人命。”
张二虎跑去报信了,但小校场的事态还没有平息,两个当事者,一个死了,一个跑掉了,只剩下两家的亲属和伙计在校场上群殴,而两家的货物,也就是三百余名奴隶皆吓得蹲在墙角,为自己的命运而瑟瑟发抖。
“给老子统统住手!”李维正纵马冲了进去,明朝虽然无法鸣枪示警,但也有见效的办法,他拔出刀大吼一声,“再敢聚众闹事,老子一律视同造反。”
造反可是要灭九族的,小校场上群殴的两方立刻安静下来,双方皆听话地慢慢分开,但还是怒视着对方,火药味十足,而十几人依然勒脖抓阴,纠缠在一起,李维正立刻纵马疾冲,刀一挥,杀气腾腾,这下两帮人终于分开了,但距离还是太近,李维正勒马向两边一瞪眼,众人皆胆怯地又后退一步,寒风萧瑟,李维正骑马傲立,颇有一种长板桥张翼德喝退百万军的感觉。
既出了人命,衙役们立刻封住了两边出口,不准任何人跑掉,这时来看热闹和买奴隶的人把小校场四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踮着脚伸长脖子拼命向里面瞧,议论纷纷。
“闪开!闪开!”入口处冲来一队衙役,为首之人正是秦典史,他今天有点感冒,瓮声瓮气道:“五弟,听说出人命了?”
“人贩子打架,姓肖的把姓晏的砍死了,我们来晚一步,姓肖的人跑了。”李维正耸耸肩,遗憾地说道。
“秦老爷,你要给我做主啊!”晏寻欢的老婆趴在秦典史面前嚎啕大哭起来,“秦老爷,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晏寻欢的三姑六婆、叔伯兄弟都一起跪下大嚎,而旁边的肖可儿家人却吓得脸色惨白,伙计立刻变成路人,近亲则马上变成远房,只有他兄弟和老婆呆呆地站立那里。
秦典史今天身体不好,被他们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他手一挥,骂道:“嚎个屁啊!男人死了再改嫁就行了,还有你们兄弟再把他家产分了,笑得来不及,别给老子假惺惺来这一套。”
李维正虽为执法者,但不学法不懂法,他有些着急地道:“要不要我让弟兄们分头去追?”
“不用了,有他们家人在就行。”秦典史并不把逃犯放在心上,明朝和现在不同,实行连坐政策,犯法之人跑了,那他的家人就得为之顶缸,他瞥了肖可儿兄弟和老婆一眼,立刻命手下道:“把人带走。”
众衙役一起上前,将肖可儿兄弟和老婆连拖带攘地抓走了,按照分工,秦典史负责缉捕凶人和查封犯事人家产,这里面的好处归秦典史所有,而案发现场善后则是李维正的事情,这里面的好处则归他所有,这一直就是不成文的规矩,但今天情况却有不同,如果是一般货物,就直接搬到县衙去了,其中的短少破损也作为正常损失,而今天留置财产偏偏是一大群奴隶,男男女女都有,带到县衙去,他们要吃喝拉撒,反得倒贴钱,而且管理也不便,万一死个把人,或者女人被男人吃了豆腐,又是一桩麻烦事。
李维正有些为难地看了那些奴隶一眼,他对处理这种事情没有经验,但王三豹却是老吏,经验丰富,他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从中拿到好处,县太爷也能接受,他立刻上前对李维正附耳道:“头儿,这种事三年前也发生过,当时县太爷的指示是当场拍卖奴隶,钱款充公。”
李维正沉吟一下,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皆大欢喜,也不伤民,他望着弟兄们期待的眼光,便点点头对王三豹和张二虎道:“这件事你们处置就好了,我还有点事,要回县衙一趟。”
衙役们大喜,皆暗赞头儿体恤下情,这一百多名奴隶至少值上千贯钱,上缴一半就够了,当然头儿也少不得要留一份。
李维正调转马头返回县衙去了,王三豹立刻跳起来大声叫喊:“官府拍卖赃物,欲购从速啊!”
……
李维正回官府办了一些琐碎杂事,估摸着拍卖应该结束了,他又骑马回到了小校场,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小校场内看热闹的人都已散尽,奴隶已拍卖一空,油水也刮过了,王三豹和张二虎正在清点赃款,见李维正过来,王三豹连忙把一包钱递上前,“头儿,一共拍卖得款六百四十五贯,都在这里了。”
他见左右无人,悄悄地将一纸信封塞进他怀里,竖起一根指头,意思是一百贯,李维正知道这钱他若不收,手下人谁也不会心安,但他确实不想要,李维正便把信封又递给王三豹道:“我手中还算宽裕,这两个月弟兄们跟着我都吃苦了,这钱就分给吃衙役饭的弟兄,大家养家糊口也不容易,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王三豹又是感动又是敬佩,他默默地接过钱,小心地收好了,这时,李维正忽然见小校场奴隶台上还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不由诧异地问道:“那里怎么还有一人?”
“那是个哑子,没人肯买,本来想搭送卖掉,可这小娘抓着绳子死也不走,弟兄们见她可怜,也就算了,我们准备把她带回县衙。”
李维正一催马到了近前,奴隶台上果然蹲着一个小女孩,背对着他们,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她身体十分瘦弱,看样子约十二三岁,衣裳破烂,样子就仿佛一棵豆芽菜。
“头儿,她只哑不聋,我怀疑是被人用药熏哑的。”王三豹上前喊了一声,“小娘皮,我们头儿来了,他带你回县衙。”
小女孩依然在哭,但手却一把死死地抓紧了绳子,隐隐可见她手上被绳子勒出的道道血痕,李维正见她可怜,心中着实不忍,便对王三豹道:“她的钱我来付,把她放了吧!”
小女孩浑身一震,慢慢地回过头向李维正看去,她头发十分蓬乱,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王三豹连忙道:“放了她就行,用不着头儿花钱。”
李维正摇了摇头,取出十贯钱塞进大包里,对他道:“公事要公办,咱们不能被人抓到把柄了,放了她,也算是我积点善,你去把帐记了。”
李维正取过小女孩的卖身契,翻身下马走上奴隶台,蹲在她面前,他又摸出了二十贯钱,连同卖身契一起递给她,“租辆马车回家吧!你自由了。”
小女孩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李维正见她不肯收,不由叹了口气,这孩子看来是被吓坏了,他把卖身契和钱放在她面前,转身向台下走去,忽然,小女孩竟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死死不肯放,李维正看了看那钱和卖身契,便柔声道:“要不然我派一个弟兄送你回家。”
小女孩还是摇了摇头,她忽然抬起头望着李维正,蓬乱的头发中,李维正看见了一双凄婉悲伤的眼睛,充满了一种无助的绝望,李维正前世虽然谈不上锦衣玉食,但日子也过得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偶然见街头有下跪乞讨求助的女学生,虽然模样儿可怜,可那些人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狡黠,和眼前这个小女孩完全不同,他从来没有见过人居然会有这种绝望的目光,李维正的心被强烈的震撼了,他心乱如麻,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头儿,快走吧!衙门要收班了,这钱不能在外过夜的,得去把帐交掉。”王三豹着实有点着急了,钱过了夜可就说不清了。
李维正看了看这小女孩,又看了看天色,只得无奈地对王三豹道:“你先把她带到我的住处,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完他又对小女孩道:“我还有公事,你先到我住的地方去,等我回来再想办法帮你,这样好吗?”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手慢慢地松了,李维正忽然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念头,可这念头一起又被他压了下去,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失信于一个小女孩。
他回身把钱和卖身契都揣进怀里,下台翻身上了马,刚走了几步,他忽然又不放心地回头对王三豹斥道:“人我就交给你了,你小子可别坏了老子的名头。”
王三豹咧开大嘴笑了,“头儿要怜香惜玉,小弟当然会成人之美。”
……
(明初有律令,庶民不准蓄奴,这里因剧情需要,略有出入。)
卷一 卷进大案 第六章 取名哑妹
李维正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县衙,张知县身体不支已经回去休息了,李县丞和杨主簿也找不到踪影,看来十有八九是回家了,李维正正要去杨主簿家找,却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
“五弟慢走!”
李维正回头,却是秦典史,秦典史刚办完收监的手续准备回家,老远看见了李维正,见他手中拎着一个包袱,立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必然就是拍卖奴隶的钱,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猫腻,钱是绝不能在自己家过夜,否则一旦出事,衙役们克扣的钱都会算在他的头上,退赔还是小事,名声可就坏了。
秦典史对李维正印象很好,既会做实事,又上下拎得清,为人仗义,出手又大方,见他此刻为难,便有心帮他一把,“五弟可是来交钱的?”
李维正点了点头,无奈地道:“我来晚一步,大家都回去了,我打算去主簿家。”
“五弟别傻了,现在可是收班时间,钱过了他的手,少说也得再少一半,他当然不会承认,到时五弟怎么解释?”
李维正被提醒了,他连忙点头谢道:“多谢二哥,那我该如何是好?”
秦典史往衙门里指一指,低声笑道:“我也刚向马师爷交了帐,他还在,五弟不妨去找他。”
“马师爷还在么?”李维正大喜,马师爷也就是刑名师爷,是知县的幕僚,虽然师爷不是朝廷定职,但权力却很大,在某种程度上能代表知县的意志,李维正的钱是校场谋杀案的涉案钱物,作为刑名师爷确实可以收下,而且李维正得这个职位,马师爷也是帮过忙的,应该不会为难他。
李维正谢了秦典史,快步向内堂走去,马师爷的办公之所在二堂的后面,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共有钱谷、刑名两位师爷在此办公,负责替知县处理各种文书,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钱谷师爷姓林,已经收班了,四合院里只有马师爷一人,他正在写关于校场杀人案的报告,所以收班晚了一点,他正斟词酌句,却见李维正出现在他的面前。
“李哥儿有什么事吗?”马师爷约四十余岁,秀才出身,学历虽然低一点,但笔杆子很厉害,他替知县写的报告连朝廷刑部官员都拍案叫好,一直深得张知县的信任,李维正的父亲李员外是李家村里长,经常来县里办事,所以也认识马师爷,这次儿子找差事也托了他的人情,事后李维正也偷偷给了他一百贯钱表示感谢。
李维正连忙把布包放在马师爷桌上,“这是今天校场杀人案中拍卖凶人货物的钱,一共六百五十五贯,连同拍卖帐册一同上缴。”
“我正在写这份报告,李哥儿的钱数送来得很及时。”马师爷轻捋鼠须笑道:“李哥儿确实越来越会办事了,知县还担心你会领一群奴隶来交差呢!”
“师爷过奖了。”
马师爷解开包裹,把里面的宝钞点了一遍,他忽然笑道:“你们不会全部都收宝钞吧?”
李维正明白他的意思,这其实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官府拍卖物品既收银也收钞,然后银子被办事员私自用宝钞换上,待宝钞再贬值时办事之人就从公务中贪到了兑换价差。
这个秘密官场上人人皆知,朱元璋虽恨也抓不到证据,这是他自己搞出的漏洞,早年朝廷一年不过几万两银子的税收,他却要每年发行五千万贯宝钞,而且下强制命令,钞银按一比一兑换,不准民间使用金银,事实上宝钞年年贬值,市场上一贯宝钞实际只值二百五十文钱,金银使用,他禁也禁不住。
这个秘密人人皆知,却人人装傻,但马师爷现在说出来意义就不同了,他其实就是在问李维正要他的那一份呢!
李维正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师爷开个整数收条给我吧!”
马师爷嘿嘿一笑,他立刻开出一式三份六百贯的收条,一份报知县,一份随赃款,另一份给了李维正,李维正收好收据,便告辞而去,马师爷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阴阴的笑意。
李维正一路感慨大明官场之黑,大明官员之贪,这还是最清廉的明初,有朱元璋杀人剥皮来震骇,到后来的中期甚至明末吏治宽松,更可以想象官场黑成什么样子了,不过也实在是制度所致,比如师爷没有朝廷俸禄,全靠知县自己掏钱养活,而朱元璋给基层官员的禄米极低,仅够官员吃饭,而且有时发的还是宝钞,而且是按官价一贯宝钞两石米的标准发俸,实际上一贯宝钞市场上只能买五斗米,随着宝钞日益贬值,官员们的俸禄连家人也养不活,更不要说养师爷了,这就是一个极为矛盾的逻辑,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怎么可能办得到?所以明初的贪官杀之不绝,也是在情理之中。
……
李维正交完差,快步向住处走去,那里还有一个可怜的小女孩等他帮助呢!路过一家衣店,他忽然犹豫了一下,飞跑进了衣店,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布包,他仿佛做贼似把布包塞进自己衣服,脸上却似罩了一块红布。
住处很近,李维正一阵风似的赶回了小院,门虚掩着,李维正一呆,他忽然想起自己钥匙还没有给王三豹呢!他怎么开的门?果然,门上有个大脚印子,铁门扣从门上脱落出来,李维正大恨,这个粗鲁的家伙,想在小姑娘面前显威风么?
李维正进了院子,金黄色的夕阳下,只见那小女孩正在井边洗脸,手冻得通红,头发也似乎洗过了,“你在干什么!”他高声喊道。
小女孩浑身一震,她惊得丢下脸盆,跑到老槐树后面躲了起来,李维正知道自己吓着她了,不由挠挠后脑勺歉然道:“对不起!我的意思是现在用井水洗头会生病的,你怎么不用热水?”
他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对了!她没有房门钥匙,他连忙取出钥匙开了房门,招呼小姑娘道:“快进屋吧!屋里有吃的,还有碳火取暖,把头发烘烘干。”
小女孩或许是饿极了,或许也知道必须要面对,她终于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李维正也看到了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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