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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惊华-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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妤枝似笑非笑地瞥了夏侯仪一眼,道:“王爷邀约,枝儿如何能拒绝?何况这棋艺之术,枝儿也自负登堂入室,颇有造诣,也未尝……不能赢了王爷。”话毕,素手一抬,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侯仪蹙着英挺剑眉,若有所思道:“本王是男儿,总归是要让着女儿家的,枝儿,你先——”
妤枝笑道:“那枝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层层水晶珠帘的背后,有淡淡茶香味徐徐飘起,笔直地升入雕栏房梁之中。在一片袅袅绕绕碧色烟霭中,一名温文尔雅的男子慵懒地坐着,神情极为冷峻,面容如铸。而在他的正对面,则是方才的素衣女子,此刻她微低螓首,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姿态盈盈弱弱,仪表端庄秀丽。
夏侯仪率先赢了一局,他执着温润的棋子,幽幽道:“枝儿,本王猜,你是故意激怒淑妃的?”妤枝眼波一动,如远山青黛一般的娥眉在眼前融化开来,自在而写意,温柔而妩媚,她道:“枝儿,已经累了,不想再参与到后宫争斗中来了。所以……枝儿想……想是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夏侯仪别过眼去,望向眼前的一扇朱红底子镂空鎏金仕女图春屏。春屏外面是一挂被翠碧丝绦系起的剔透水晶帘栊,忽然有风习习吹来,水晶帘栊上的颗颗水晶珠子便嘀嗒嘀嗒地响。伴随着这清脆嘀嗒声的,是他的幽幽叹息声,一声声落下,在妤枝心底激起千层浪,“枝儿,你何苦如此?”
妤枝却抿唇一笑,不置一言。
庭前幽花才发,暗吐香蕊,待到她赢了一局之后,她自一片幽幽馥郁中起身,迷离凝注,像是沾了馨香的素色蝶儿,一步一朵莲花,徐徐走到夏侯仪面前,“王爷,对于文慧公主宇文芷湉,你可……你可是有意?”
夏侯仪笑了,“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离落花。湉儿……湉儿自小便随本王长大,同本王最亲,想毕是她误把依恋之情当男女之情,才会对本王百般欢喜,而本王……也是只把她当妹妹来看待。”
闻言,妤枝将手中的翠玉雕如意海棠纹茶盏递给夏侯仪,道:“新煮的‘雪山清翠’,你尝尝口味如何?”
夏侯仪接过茶盏,轻轻呷了一口,酽茶入口之时,色涩味甘,不堪吞咽,待到入喉下肠之时,却沁人心脾,如那清洌的醴泉,饮来让人神清气爽,悠远明澈,回味深长。他道:“好茶。”
两个字,言简意赅。
妤枝微微不悦,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便继续坐下来,与他下棋。这次对弈,仿若是他让着她似的,不过须臾,她便又赢了。妤枝想了想,问道:“淑妃与徐尚乐之间的情事,可是王爷你一手促成的?”
夏侯仪眼神一动,唇瓣微掀,“不是。”
妤枝忍不住道:“那么淑妃为何会背弃宇文临?在枝儿看来,宇文临可比那个徐尚乐好多了。”
白茶花的熏香在周遭淡淡氤氲着,水汽一般渗透进人的肌肤骨髓。夏侯仪正在静静思索着下一个问题,忽然听见她此番言论,不禁抬眸,犹见她清魅的气息,与一缕缕白茶花的芬芳纠缠漂浮,醉人心神。不禁好笑道:“你情我愿的事,怨得了谁?或许……淑妃要的不是帝王的爱,而是专一的爱?”
妤枝沉默了好半晌,才扑哧一笑,道:“王爷,你回答了枝儿两个问题,可不是便宜了枝儿?”
夏侯仪沉默不语。
又下了几局,妤枝披了一件薄若蝉翼的素色披麾缓缓起身,被清风吹落在她衣袂上的瓣瓣玉簪花倏然滑落,暗香盈体,素袖生风。她忽然道:“王爷,倘若有一天,枝儿离开了,你会思念枝儿么?”
夏侯仪幽幽开口,声音倦得像春日里的烂桃花,“思念?本王已经好多年……不曾体会过思念的感觉了。”
第五章:笙箫吹断水云间(九)【10000+】
更新时间:2013…11…14 1:31:20 本章字数:10947
妤枝半梦半醒,恍惚中听见窗外簌簌声响,仿若是飒飒潇潇的晚风吹乱了青竹翠箩,吹醒了满枝红榴。爱睍莼璩她猛然睁开眼,头顶帐幕上绣满的翥凤翔鸾赫然映入眼帘,让她心头一跳。举目四顾,只见室内灯光掩映,龛焰未烬。她撑起身来,望着周围熟悉的景致,眸中渐渐泛起泪花。
她忽然忆起年少时候的自己。
还是在御景阁的时候。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月光初透而薄白,泉香而酒冽,琼浆玉液盛来琥珀光,她便与煜哥哥坐在花枝掩映的秋千下,对月畅饮。在幢幢扶疏花影下,他们一盏接着一盏,直饮到月上梅梢。酒醉七分时,她已醺醺潦倒,用鲛绡锦帕包着芍药花瓣枕着,便在花园里睡着了。
翌日清醒过来,她居然睡在御尘阁,还与煜哥哥同床而眠,衣衫凌乱,妆容不整。一见到煜哥哥那张睡颜极美的脸,她微微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不禁惊得花容失色、手足无措,推开紧紧抱住她的煜哥哥后,她竟一脚踏空,直直滚到床下。
守夜的丫鬟听见响动,立时奔进内阁,却在见到她与煜哥哥衣衫不整的模样后,彻底傻了眼辂。
煜哥哥低低闷哼了一声,便抬起惺忪睡眼,茫然四顾,视线扫过她满是惊惶的煞白小脸,又扫至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小厮与丫鬟,才略微清明了些。他眸底白光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蓦然转过脸,直愣愣盯着她,在看清她表情的刹那,俊脸惨白得像一张薄薄的宣纸,在风中飘曳晃荡。
她绞着绿罗裙,几乎都要哭了,“煜哥哥,怎么办才好?”
煜哥哥却不顾众人尴尬的视线,翻身下床,将瘫坐在青锻锁子锦地毯上的她拦腰抱起,如抱起一只体态轻盈的蝶儿。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他才揉揉她的头,宠溺笑道:“枝儿,昨日煜哥哥与你探讨的嫁娶方式,你可是不愿意?要不然,你怎会赖在煜哥哥这里不走,还睡在冷冰冰的地毯上?你这样子,让你的准驸马——高文毓将军见了,不知道他要吃多少醋,到时候煜哥哥可担当不起,傻丫头……妃”
她眸光微颤,斜睨了一眼那些丫鬟小厮,见他们松了口气,她恍然大悟,便拉着煜哥哥的手,道:“是啊,煜哥哥,你说的那个嫁娶方式枝儿很不满意呢。枝儿想要早点与你探讨出来,这才在阁内等着你。”
煜哥哥唇边的笑意浅浅,眸光流转,神色淡定得仿若天上的闲云。
她明白,煜哥哥想掩盖事实真相,却不料欲盖弥彰。
蜚短流长,见光就长。
那时,她刚刚同高文毓定亲,便遇见了这样的流言,可苦煞她了。堂堂一国长公主,竟与自己的堂兄发生了同床共枕的荒唐事,还是在定亲之后发生的,纲常伦理何在?天家颜面何在?这件事,终究是没有得到止息,不仅沦为了平民百姓茶后饭余的笑谈,还沦为了天家皇族引以为辱的丑闻。幸而父皇足够宠爱她,幸而高文毓足够相信她,他们的婚礼还是如约举行了。
妤枝收回思潮,打着光脚下了床,她环顾四周,天上皓月初透,如银似练,皎皎其辉,漏下来几缕莹白月光,映得满殿熠熠流辉,灿然如银。望着殿内熟悉的陈设景致,她幽幽叹息一声,可惜这里不是齐国镇南王府御尘阁,而是周国后宫储元殿。宇文临不知从哪里现出身来,他凑近妤枝,深深地觑了一眼,才道:“脸上的疹子全好了,看来,那帮子老家伙还有点能耐。”
妤枝吓了好一大跳,好不容易稳定心神,刚刚想行礼,宇文临一下将她按住,道:“你坐好,身子刚刚恢复,便毋需多礼了,朕赦你无罪。”闻言,妤枝垂下了头,道:“陛下不必如此,妤枝不过是一个操粗使的奴才罢了,不值得陛下这般抬爱。”她红着脸,紧张得一双纤纤素手不知放在哪里,只得胡乱绞着淡绿襦袍上的衣带。
宇文临淡淡一笑,他抬眼凝视着妤枝,眸底流光潋滟,好似浮尘逐浪,翩翩然洇开,洇出一片冷厉的繁花来。
眼前的女子,竟美得这般刻骨。
这一生,他只遇见过两名女子,有这样刻骨铭心的美貌韵致。
可怕的是,她们的名字都一样。
妤枝。妤枝。
他深沉眼眸中波澜狂起,面上却波澜不惊,他听见他这样说:“妤枝,如今你是尚衣局的掌事了,是吾周王朝的一品女官,又怎么会是奴才呢?傻瓜……若你愿意,朕择日便拟旨册封你为修华,赐住栖鸾宫,伴朕左右。”他抬手拈起她的一缕青丝,紧紧攥住。眸底蓦然翻腾上涌的浪潮,将他仅剩下的意识淹没,“妤枝,你可愿意做朕的解语花,与朕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意料之中的,垂首敛眸的妤枝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
沉默一晌,她低声道:“原来……你还欢喜妤枝。妤枝以为,经过淑妃小产这件事之后,你便再也不待见妤枝了。”
闻见她小女儿般的扭捏羞赧言语,他心情大好,不禁俯下身来,目光灼灼地望住她,恨不得要将她的眸底的所有情绪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笑道:“怎么会?若不是因为淑妃小产,朕还不知道她做了对不住朕的事……红杏出墙,祸乱宫闱,呵呵……妤枝,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很失败?”
妤枝摇摇头,道:“如今的周国,四夷宾服,同归王化。盛世和平,天地间神灵降福,谷物生长,百姓也过着物阜民安的生活,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安居乐业。可见得是明君统治的结果。”
恭维得露骨未必是明智的,所以她选择剑走偏锋,虽不刻意讨好夸赞,却真正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宇文临垂眸瞧她。
淡淡月光将她净恬娉婷的容颜勾勒在他眼下,秀目澈似秋水,澄若春波,容颜粉红黛绿,妙美如玉。淡翠色的衣领微微后褪,露出半截优雅修颈,肌肤极细,莹白滑腻,宛如牙雕玉琢,呈现出青玉一般幽幽色泽。此时在他灼灼的注目之下,濡染了几分红晕,像是蓦然盛放的一朵暗夜幽昙,重重叠叠的花蕊中心,嫣红欲滴,媚态天然。
他一时情动,竟忍不住吻了下去。妤枝正在神思中,蓦然扑来的芳冽瑞脑香气让她心神一震。她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轻轻浅浅的吻便落至她唇上。
她猛然一惊,刚刚想推开宇文临,他便将她抱入怀中。接着,一个仿若无法得到餍足的吻在他与她的唇齿间猛然炸开,他冰冷的修长手指,也在瞬间像蛇一样灵活地钻进她翠色的衣裳里,一寸寸探过她玉般的肌肤,撩出一波又一波的火来。当他略微有些粗粝的手掌触到她胸口那个已经结了痂的伤口时,他顿了顿,便轻轻吻了下去,“妤枝,朕有半条命,都是你给的,所以……你或许无法明白,你在朕心中,是怎样一个重要的存在。朕的那些妃子们,无论怎样待你,后宫中的那些宵小们,无论怎样诋毁你,都不能将你在朕心底的地位撼动半分,更别说取代你了……”
话毕,他将束缚在妤枝胸前的素色抹胸一把扯了下来,望见她的美好柔软,他喉咙一动,便吻了下去。
妤枝挣扎不了,不禁在他身下落下泪来,哽咽道:“陛下……陛下——妤枝命薄如纸,天生福浅,如此浩荡皇恩,泼天富贵,只怕无福消瘦。况且……况且,妤枝乃罪臣之女,本该流放至漠北苦寒之地,任由生死。好不容易落籍为奴,入宫侍奉陛下左右,更是不敢僭越本分,妄想攀龙附凤,飞上高枝!”
闻言,宇文临的动作蓦然一滞,他抬起头,被***染尽的眸子逐渐清明开来。身下的妤枝,鬓云乱洒,衣裳凌乱,她满脸是泪,哭得梨花带雨,蝉露秋枝,整个纤薄的身子如同紧绷的弓箭般紧紧弓起,止不住颤抖。察觉到他停止了动作,她突然抱住自己的身体,像只小兽蜷缩成一团,失声痛哭起来。
宇文临一阵心烦意乱,不禁抽身离开。
他涩然道:“你便这样委屈么?”
束缚一下抽离,妤枝衣衫不整地瘫在床上,四肢酸软无力,好似一场心力交瘁的硬仗过后。她抱紧自己抽抽嗒嗒了许久,才平静下来,颤巍巍抬起头,望了望窗外沙沙簌簌的细雨声,喃道:“下雨了……”
宇文临一时语噎,不禁甩袖,气得背过身去。高大颀长的背影被月光烙在地上,老长老长,却孤绝煊赫,桀骜不羁,令人直视不得。他说,“你好好休息,朕……朕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闻言,妤枝这才抬眸,只见宇文临阔步出了房间,一阵衣角窸窣声,便有内官上前来,簇拥着他快速离去。
望着他颀长落寞的背影,她涩然一笑。
宇文临,真的是爱上她了么?
室内一灯如豆,火苗飘摇,映得窗棂上的花纹斑斑驳驳,窗外细雨霏霏,打在梧桐翠竹之上,沙沙有声。妤枝忽然抬起如玉凝脂般的纤纤素手,拭了满脸的泪,她系好被宇文临挠开的翠裳,打着光脚下了床去。她的脚生得小巧精致,宛如莲花一般,此时在淡淡薄白的月光底下,更是皎然皓白,隐隐有青玉色的经脉在那一抹洁白中显现,好似莲花上生了丝丝缕缕裂纹般,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了去。趁着月光凄凄,如轻烟浓愁般笼罩在她四遭,她拈起菱花镜,将鬓角碎发捋至细薄如瓷的玉耳后,再在披散至玉足旁的墨发中斜插一枝鲜艳欲滴的芍药。
墨发如瀑披垂,并没有梳鬟挽髻,鸦鬓处的那一株嫣红芍药,浪蕊翻飞,层层叠叠的花瓣在月下欺霜傲雪般怒放开来,更衬得她一张清水颜如诗如画。她望着菱花镜中面部轮廓模模糊糊的自己,蓦然响起了几日前宇文临的话。
彼时,他在点将台上,天姿英挺,卓然轻举,他娓娓向她道来他的遗憾:“朕自八岁起,便随着父皇来这玉清猎苑狩猎,这十几年,朕共用弓矢、长矛、弩枪等具物获虎三十八只,熊十九、豹二十六、猞猁狲十五、麋鹿十四、赤眼鹳与山鹧各五十余只,哨获之鹿数百,其余射获诸兽,不胜计矣。是以,朕每次来到玉清猎苑,都会有一种由心而发的自豪感,那是身为周王朝唯一执伐者的孤高,那是骨子里流着皇家帝胄血脉的骄傲,那是将天下珍禽异兽悉数收入囊中的得意。朕每每站在点将台上,遥遥望着自己的军队威武神奇,气势如虹,便隐隐有一种睥睨苍生、俯仰天地的傲然。朕以为朕乃一国之君,要什么,哪有得不到的,纵然一时得不到,终于一日,亦必然会得到。可朕偏偏得不到她、得不到她……这一生……朕都没有得到她……”
她侧过头去,只见宇文临表情恍惚,像是陷入了一场永远逃脱不了的陈旧回忆里,弥足深陷,无法自拔。
宇文临叹息一声,才幽幽道:“朕以为会得到她的,可是待朕准备好所有事宜,去迎接她的时候。她却已经死了。”他抬起头来,眸底隐隐有泪花在潋滟生光,“死了……那样的可人儿,竟在她婚礼的前一夜,被一场大火给活活烧死。天妒红颜。朕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后来,朕去了她的家里,却只见着了她的衣冠冢。朕……一直不敢相信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朕一直在寻觅她的踪迹,却全无所获……纵然如此,可朕怎么敢相信她已不在人世的事实,怎么敢?”
她不由得淡淡开口,声音轻若蚊虫扑羽振翅声,无半点波澜,“乾伯兄,她……是名女子吧。”
宇文临沉默半晌,道:“是名女子。”
原来是她……
她突然想笑,却到底没有笑出声来,而是笑出了泪。
人生便是如此可笑。
于她而言,当年的宇文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北朝帝王,只是一个来求娶她却被她无情拒绝的男子而已。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在她眼中无关紧要的人,却是最关心她的人。这么多年来,他竟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他不敢相信她已经死亡,纵然所有人都相信,他也没有放弃寻觅她。的确,她并没有死,而是甘愿自折双翼,化身为仇恨的匕首,做皇权钦定下的傀儡,进入重重深宫,只为有朝一日能借他的刀,去复她的仇。
现在的她,早已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妤枝了。那个青涩单纯的齐国长公主萧妤枝,早就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尸骨无存。现在她是候妤枝。
只为仇恨而生,只为复国而亡。
恍恍惚惚中,她听见宇文临说:“那名女子,便是朕一生的遗憾。在她之后,朕不想再让自己的人生有另一段遗憾。所以夷安,你留下来,让朕的生命有所圆满,同时也是弥补朕那段遗憾的惟一法子。”
闻言,她忍住眸底的泪,有些讽刺地道:“没想到夷安的本事这么大,能弥补当今天子的遗憾?”
宇文临道:“夷安,朕从不轻易与人深交,却与你深交,你知道原因么?”
她摇摇头。
宇文临上前几步,突然回眸瞧她,眼角眉梢皆有笑意,“你虽然只是一楼之主,却胸怀韬略,腹藏机智,朕与你在一起之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或怆然人间,或纵情天地,徘徊俯仰,容与风流。朕有忧愁之时,你便犹如解语花,挺秀色于冰涂,历贞心于寒道,为朕排忧解难,疏心释怀……与你交好已经一年多了,朕了解你。夷安,你便如一只有待伯乐赏识的鹤,骨子里虽蕴满闲情雅致,却还是期待伯乐的出现,让你能够鸣于九皋,闻于野,闻于天。夷安,朕赏识你,你留在朕身边,朕许你功名利禄,许你王侯将相,许你锦衣玉食,荣华一生……深宫波澜,庙堂高远,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去做,便能定风波挪乾坤。朕,相信你的才能。”
她浅浅一笑,唇角的苍白无限延伸,“你说得倒极好,像真的一般,可夷安本事真没那样大。”话毕,她敛眉垂首,眼角却隐隐有悲意怒放,像一只在沧海徘徊不前的蝴蝶折了翼,扑落至她眼角。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夏侯仪的话。终于明白了他为何会安排她以白夷安的身份接近宇文临,又为何会在白夷安得到宇文临的真心之后,再让她以候司衣候妤枝的身份接近宇文临。
原来,他只不过是利用了宇文临对夷安公主萧妤枝的念念不忘之心。
原来……
她不管是白夷安也好,是候妤枝也罢,始终不过是他冰冷指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枚棋子。
锦绣江山,玲珑社稷,转眼破碎凋零,血流成河。干戈寥落,风雨飘摇,她一双纤纤素手,却要助他问鼎天下,兼济苍生。
也许,他说的甚好。
她与他为盟,只不过是各有所图,各有所利。盟约达成后,她得到她想要的,他得到他想要的,各不相欠,两相欢喜。
可是……
妤枝抬眸,乌沉沉的一双明眸望向窗外秋雨潇潇,不禁叹息一声,便随手拿了一顶斗篷,娉娉婷婷出了房间。
她披着斗篷,在幽谧曲廊上踽踽独行。由于光着脚,步子极轻极缓,姗姗行来,罗衣翠裳窸窸窣窣,却是波澜不兴,还不如外边漫天遍地的细雨霏霏之声。曲廊由御清侧宫通向上苑花柳阁,十步一盏八角琉璃宫灯,替她照见脚下澄青砖地,锃亮如镜,幽幽通向视线的尽头。明晃晃的灯火在菲薄秋雨中闪闪烁烁,不停跳跃,宛如鬼火一般,发出噼啪噼啪的细微声响。她在廊间迤逦而行,鸦鬓的芍药在明灭不定的灯光底下愈发显得媚艳惑人,浪蕊翻飞,沾了淡绿色的雨丝。
此时,整个骊宫都仿若沉睡在一个秋雨潇潇的梦里,梦里生花,花生梦里。偏有尖嗓的老宦官煞人梦境,在不远处的宫巷里打起了玉磬更声,两长一短,一声声惊动人心,“长乐吾朝,吾朝长乐。”
秋寒料峭,夜雨潇潇。
妤枝慢垂霞袖,急趋莲步,凌波仙子一般,悄然避过几名守夜的宫人,便施施然行至阁楼上。
当上别馆苑柳花深处,此际画楼秋雨,兰阁夜烛,韶光风流,醉里也寻花柳。
画楼秋雨,兰阁夜烛,寻花柳,岂不是让她在秋雨连绵之时去往骊宫上苑花柳阁,与他小会幽欢?
妤枝摘下斗篷,提起裙摆,快速奔入错综如迷宫的重重阁楼之中。
层城阆苑,禁漏花深。
守在兰阁外面的内官张如濯见到妤枝,立时打来灯笼,低声道:“候姑娘这边请。”张如濯是夏侯仪的近身内侍,忠心不二。妤枝见是他,便颔了颔首,随了他进入兰阁。待到夏侯仪颀长伟岸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清晰,妤枝便遣走了张如濯,道:“张内官,我与王爷有要事要谈,便劳烦你注意周遭坏境了。”
张如濯施礼告退。
妤枝见他走远了,这才凝眼望着夏侯仪,只见他闲闲立于雕花木窗前,赤玄高冠,青丝三千。墨绿色衣袍绘有赤朱四足龙纹,长衫尾端铺满如意云纹图案,藻饰紫绣满身。修衣广裳,长袍博带,是北朝最常见的王侯装束,却被他穿出了南朝风雅的味道,像极了诗礼簪缨之族的儒生,凤仪落落,刻骨风流。
他身染落寞,潇潇秋雨中,孑然玉立。
妤枝顿下步子。
眸中渐渐泛起一点点潋滟泪花。
她凝望着夏侯仪,此时,他们离得不远,短短数十步的距离,黑暗却生生将他们阻断。像一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人性长河,命运之轮将彼此牵扯在一起。冥冥之中,她于彼岸之都扬帆而来,却迟迟觅不见他接她的舟,溯洄从之,辗转彳亍,却始终不能泅渡过海,而她亦无力从天。
夏侯仪遥遥望着妤枝,幽深瞳孔里浮起翩翩笑意,那笑意里流光潋滟,好似要从中掠出翩跹的莹莹惊鸿来,他张开双臂作展翼状。
妤枝终于破涕为笑,她提起裙摆,绿衣罗裳在风中翻滚,如云霞卷过天际,翩然飞奔入他怀抱。
夏侯仪紧紧拥住她,苍白俊秀的手重重用力,仿若要将怀中的纤瘦女子抱进骨骼深处,融入灵魂中去,他在她耳边柔声道:“妤枝,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
妤枝低低笑了起来,她道:“得王爷真心一赞,妤枝不甚荣幸。”夏侯仪将怀中的纤瘦人儿抱得更紧了,他淡淡笑道:“与公主为盟,亦是鄙人三生修来的福气。”
妤枝闻言,却不再笑了,只是静静地依偎着他,沉默无语。
不知为何,阁楼外突然狂风乍起,染了淡绿色的秋雨渐渐下得大了,淅淅沥沥,箭波千里。
夏侯仪放开妤枝,他抬起冰凉的玉指,轻轻掠过妤枝精致如菱花却微微有些红肿的唇角,抹去沾了雨丝的木樨花屑。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掩去眸底蓦然泛起的层层波澜,沉声问道:“宇文临……他来过?”
妤枝抬眼望他,道:“王爷,你可不可以答应妤枝一件事?”
夏侯仪沉默不语。
妤枝用力攥紧他绣满龙纹的袖摆,道:“王爷,妤枝从未求过王爷。这一次,王爷便应了妤枝的要求吧。”
夏侯仪终是心动,薄削的唇瓣微掀,“什么事?”
妤枝低下头,却蓦然轻笑,如烧不尽的一支香,将悲伤的笑容袅进空中,“王爷,妤枝很害怕……”话音未落,阁楼外电闪雷鸣,轰鸣一片,妤枝吓得踉踉跄跄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料,步子未踏稳,纤弱瘦削的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幸而夏侯仪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妤枝,将妤枝拉回怀中。花径雨寒,月色凄茫,妤枝颤巍巍依偎着夏侯仪,蓦然在他怀里抽抽噎噎、戚戚嗒嗒地呜咽起来。
夏侯仪一时手足无措。
妤枝颤抖着抬手,皓腕上的那一只臂钏,漾着幽幽翠碧的光。她深吸一口气,便轻轻解开自己的翠衣罗裳。她抬眸,静静地望着夏侯仪。阁外雨意朦胧,阁内春光无限。夏侯仪震惊地望着妤枝。眼前的女子,玉颊生晕,朱唇噙笑,眸子清湛如秋水澄波,歪着脑袋的模样更是清灵莹润,如珠如玉。此时她妙曼优美的身体完全暴露在他眼下,玉般的胴体,宛如一朵在雨夜里绽放的莲花,皎洁净恬,娉婷嫣然。
他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妤枝抱紧他,嘤咛一声,道:“你不明白么?”素手慢慢上移,移至他脖颈处的穴位,银针探出,快速推进。夏侯仪蓦然推开她,指着她的脸,面上阴晴不定,铁青一片,直怒得说不出话来,“你……”
妤枝满脸是泪地望着夏侯仪,笑出声来,“将银针施入你的后颈处那个致命的穴位里,便能轻易让你意乱情迷,这是你教我的。呵呵,没想到妤枝变得这样傻,居然为了这种事不择手段……好傻……好傻对不对?可是王爷,妤枝不相信,连这个请求,你都不愿意答应么……”她凄然一笑,伸出莹白如玉的纤纤素手,探上他心脏的位置,喃道:“这里,莫非真的一点都不心动么?王爷,我们不过是俗世俗人,哪能没有七情六欲?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你其实早就心动了是不是!是不是……”
啪——
夏侯仪气急败坏之下,抡圆了一巴掌甩过来,没有用足气力,妤枝的脸却还是火辣辣的痛。她瞅着这样手足无措的夏侯仪,蓦然放声大笑,笑出了泪花,她凄声道:“你将我狠心送给宇文临,我偏不给,王爷——这些东西,都是你亲手教给我的,今天,用在你自己身上,不好受是不是!”
话毕,妤枝瘫坐在地,颤巍巍捡起地上沾了雨丝的翠衣罗裳,遮住自己恍若莲花一般悄然绽放的胴体。窗外薄白初透的月,青落得像一个冰冷荒凉的湖,濛濛细雨中,满湖莲花凋敝,惟余一点秋波映在妤枝皓腕上的臂钏中,淡淡的一抹,却潋滟出满目的幽幽碧翠来。妤枝怔怔地望着她皎洁如玉的纤纤素手,蓦然抱住自己的头,在夏侯仪的眼下,像个可怜兮兮的无助小孩般,失声嚎啕大哭。
昏暗的兰阁泯灭了最后一丝薄白凄清的月光,黑暗宛如被囚困多时的怒龙,在瞬间挣脱樊笼,咆哮聚集,将妤枝周身笼罩。
两年前的那场大火,早已烧得她面目全非,遍体鳞伤。
如今她的容貌身段,都是夏侯仪赐予的。她身上的每一寸每一处,都有他冷漠冰凉的痕迹,哪怕是女子最私密最羞涩的地方,都没有逃过他那双精致若绣花针的手。两年前的她,被大火毁得仿若是世间最残缺最不如意的一匹裂帛,他煞费苦心,排经列纬,为她缝缝补补,劈了柯枝烂条,挑出残丝杂线,配着精致的花纹图案,一根一根的拈上,才绣出她现如今的玲珑身段、精致眉目。
他便是这般了解她,了解得近乎可怖。
这两年来,夏侯仪为她修容,教她武艺,亲授她谋权之术,将她从一个青涩公主变作一个将权势计谋玩弄于鼓掌间的绝顶女子。他们朝夕相处了整整两年,她亦是无比了解他的,她知道他最敏感的地方是什么,更知道他的死穴在何处。
所以,她轻易便能让他情动。
可是她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忘记自己身为一国公主的尊严,没有办法放下天家帝胄的身段,去苦苦哀求一个男人。
骨子里的高贵不允许,天性中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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