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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烟暖雨收-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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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他见我没什么反应,出乎意料的没有拎着我的衣襟,而是伸手的把我抱起来,轻踏几步,就像一只雨中的燕子,风中的雪花一样身姿轻盈,踏上树枝梢头,凌步轻波。
没等我强睁着眼睛看清飞快掠过的景物,他已轻轻落回小院,如院中翩翩摇落的琼花般轻巧,没有卷起一丝烟尘。
他放下我,甩下一句“去洗洗,脏”,便进屋了。
我站在院中,惊异这次并未受到任何惩戒,难不成他怕小孩子哭吗?只要一哭,他就不会惩罚我了?
洗了脸,把安大哥给我的消肿药囊敷在眼睛上,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缓了缓,赶紧把师父昨日丢给我的书读完。
我读了这么多本书,他只查问过两次,却都问得精要之处,估计我若是答不上来,又不知会受什么罚了。还好我连蒙带猜的慢慢都读通了,他也并非完全不理会,偶尔与我相授,竟如读心识魄一般,讲的都是我反复研读还是不解的地方。
我暗念他的神奇,却无论如何也受不了他的冷漠,一边翻着书,一边仍想着要逃。
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着这些日子用尽了办法,基本上除了劫持初浅,所有的招数我都用尽了。
初浅……对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第七章 告状
初浅一直对我那么好,我当然不能劫持她,但是我如果让她偷偷帮我送一封信出去,我师父应该不会知道的。
可是他不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应该怎么样才能保证我爹收到我信,还能让初浅看不出我的身份呢?
我想了许久,最后想到一条自己觉得十分完美的妙计:告状。
我连夜写了一纸诉状,向京鼎官季大人,申诉一个小女子在初家二公子的身边求学之苦,洋洋洒洒竟写了好几页,用尽了我学过的所有夸张的辞藻,写我对这个冷漠无情的师父的深恶痛绝,和我悲苦无助的生活。
我想,我爹看到初家二公子的徒弟,自然就知道是我了。就算是旁人看到了,最多只会觉得这个孩子被师父逼急了,走投无路才想要告师父的状,不会与我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我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把写好的状纸叠好,塞进最里面的一层衣服。
苦等了三天,终于得着师父一日心情不错,便提出我想去找初浅姐姐。
他扫了我一眼,也没多言,点头应了。
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狂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门,拐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就开始猛跑,还提心吊胆的怕他反悔追来。
我一口气跑到挽韵阁前,蹲在紫藤花架前大口喘气。
时值秋日,紫藤早就谢了,初浅在院中又种了大朵大朵的菊花,这曾为无数诗人把酒吟醉过的花让雅致的院落在萧瑟秋风中也看起来生机盎然,像它的主人一样,无论何时,都是明媚好看的。
秋日的花架不似夏天茂密,娆词在院中浇花,透过疏漏的叶子看到我,于是向楼上轻声唤着,“小姐,易落姑娘来了。”边说着边放下手中的花洒出来迎我。
我赶紧稳住气息,生怕我这没形象的样子扰了初浅院中的嫣然巧静。
走进屋,初浅正下楼,她穿着月白苎罗衫,走路飘飘袅袅,摇曳生姿,我的眼不错珠的望着她,这女子,真是生得一副连孩子都羡艳的俏模样。
她笑着来拉我的手,“你师父竟放你出来,真是不易。”
我缓了缓气息,“我等了好几天等的他心情不错,有了心思理我,才敢求着出来一次。”
她的眼角还挂着笑,“你倒是能看出他的心情了,看来这徒弟做的合格了。”
我心里揣着事,没心思和她闲谈,状纸就藏在贴近心脏的内襟,我甚至感觉那一叠薄纸和我的心在一起狂跳,于是靠近了悄悄问她,“初浅姐姐,你可愿帮我个忙吗?”
她看我的表情,使了眼色让弦音、娆词退去,把我拉到里间,轻声说:“你若是还想逃,我可帮不了你了,你师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虽不理会我,但我也不敢惹他。”
我还未来得及解释,她又说,“落儿,其实你跟着我二哥虽然清苦无味,但是他是真有本事的人,当时他说要收一个女娃娃做徒弟,我都不敢相信,因为从没有谁家的孩子能入得了他的眼。我不知道他和你有什么渊源,但是他愿意收你,还三番五次阻你离开,那就是认定了你。我想你爹娘送你来此,一定也是深思熟虑。你听我一句劝,就安安心心的留在这儿,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冷漠……”
她顿了顿,“他只是太深邃,深邃得可容万象,我们觉得不得了的事情,在他眼里太过微茫渺小,所以他才会那么平静。”
我听着她为师父说了那么多好话,心里暗暗嘀咕:师父那么古怪的人,怎么就有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的妹妹呢?
虽然她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但是我真得很想念爹娘,我来此半年了,从未收到家里的任何消息。
我连忙说,“我不是要逃走……我……”
她只听得前半句,便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今日不知怎么如此健谈,又接着说,“不逃走就好,现在京城里也不太平,自从季大人失踪之后,京城就不如从前的安稳了。”
我听了心里一惊,“季大人?哪个季大人?”
她不知道我是季行辕的女儿,看着我突然变化的表情有些奇怪,犹豫着说,“京鼎官季行辕大人啊,你也知道他吗?听我大哥说,季大人真是个好官呢,只是不知为何,半年前,季家人全部都失踪了,连亲眷都找不到,查了这么久都查不到任何消息,搞得人心惶惶呢……”
她接下来的话我已经听不清楚了,只觉得头脑乱作一团,半年前……就失踪了!
那就是说……我来这里之后,我的家人就都失踪了……
我爹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才把我送到这里隐姓埋名,难怪他连家传的玉佩都收走了,难怪我的信收不到任何回音,原来,我一直心心念念想着的家人,早就已经失踪了!
我木呆呆的站在那,感觉全世界都在离我而去,自己就是这秋日枝头残悬的枯叶,用不了多久,也会和我的家人一样,吹入尘泥。
我突然想起师父,他答应收我为徒,为我更名换姓隐去过往,阻拦我回家,一定是知道什么。
对,他一定知道我爹的事情!
我顾不上许多,转身往外跑,我要去问他究竟知道些什么,我的家人到哪里去了。
我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也听不清初浅在背后喊着什么,第一次那么迫切的想要回到小院,想要见到那个沉静如死水的男人。
我跑得太急,拐角没看前方的路,硬生生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直接坐在地上,鼻血都流出来了。
我抬头看时,发觉这个人我见过,是师父的大哥初清。初府老夫人寿宴,我曾随师父去拜寿,有过几面之缘,平日里他很少来后庭,不知今日怎么被我撞上了。
他也被我撞了个趔趄,低呼一声“冒失”。我心中实在焦急,不等他责怪,自己爬起来,用袖子蹭了蹭鼻血,喊了一声,“大少爷对不起”,便继续往回跑了。
秋凉,小院比春日的葱茏要萧瑟很多,落叶飘萧,他坐在石凳上翻阅着发黄的书卷,认真的眉目仍带着少年的稚气,却不曾有少年该有的阳光。
我一口气冲进去,他虽未抬头,却微蹙了眉,目光似带了不满。
我顾不了许多,直接跑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师父!”
他见我举止异样,便放下书问,“何事?”
“我的家人……真的失踪了吗?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跑的太急,心里还压着这么大的一件事,感觉自己小小的身体马上就要炸开了。
我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我不相信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依然能波澜不惊。
他微微闭了一下眼,似乎在想什么,然后看看我,目光竟莫名的有些我读不太懂的感情,我一下子就傻了,他这样的表情,似乎印证了我的猜想!
我腿一软,刚才憋住的气力一下子散光了,他伸手拎住我的胳膊,把我放在身侧的另一个石凳上,我眼巴巴的看着他,希望自己刚才只是错觉,希望他突然浅笑一下说“别胡思乱想,你家人很好,他们很快就会来看你了”,希望下一刻,我的父亲突然跨入小院的门,对我说:“柒月,跟爹回家。”
可是,他只是轻轻的说了一个字,“对。”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字可以有这么大的力量,大到一下把我从石凳上掀下去了。
我一点都不觉得疼。
他说对,也就是说,我家人真的失踪了……我的父母,我的哥哥,连同季家所有的亲眷都不见了。
而他,早就知道,却隐瞒我至今吗?
我拼命爬起来,他过来扶我,我残留着最后一丝幻想,不死心的问他:“什么对?”
他把我从地上提起来,抱在自己怀里,“你来我这里之后不久,季家上下全部失踪。”
“那……那官府应该去查去找啊,我爹很厉害的,他应该会留下线索。”
他看了我一眼,仿佛有点怜悯,“没有线索,好像人间蒸发。”
我觉得天地似乎颠倒了一下,已经瘫软了,眼泪夺眶而出,“师父……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轻轻的说,“你还小……”,那余音里的惆怅和他的声音一样清冷,和我的泪水一起飘在这个荒僻的小院里。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我的家人一夜之间全部都失踪了,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家人,他们究竟在哪里,是突然离开去了某个地方,还是已经被人害死了?如果父母真的死了,我这个做女儿的竟然连拜祭都未曾有过……
我心口憋闷,嗓子一阵腥甜涌上来,一口血吐出来,落叶交织的地上,染红了满地黄绿的剪影,也染红了他半边纯白的袖口。
第八章 留在我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刚恢复了一些意识,看见师父正坐在我身侧,他见我醒了,竟难得一见的笑了,那笑容真好看,我来不及说话,他便问我:“醒了?”
我懵懵的点点头,他又笑了笑,说:“师父刚才是骗你的,其实你父母都好好的,等下,他们便会来接你回家,我也终于清净了。”
莫大的惊喜瞬间冲昏了我,就好像置身冰山多日,几乎要冻死饿死了,突然有了一盏篝火点在面前。
我看着他,还没来得及激动,门开了,父亲母亲满脸堆笑的走进来,我看见父亲快步走近我,向我伸出手,“柒月,爹来接你回家了。”
我扑到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
父亲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低低的,说:“别怕……我在……”
他一直反反复复的重复这句话,我听得安心,那声音碎碎念念很好听,像是儿时那些哄我入梦的诗谣,我伸手紧紧牵住他的衣摆,生怕他再抛下我。
过了一会,在他宽大的怀抱里,又渐渐睡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安子亦正扶着我的手腕号脉,见我醒了,眉间的疙瘩轻轻舒展开来,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子,“你这丫头,真是吓死人了,烧的那么厉害,我以为阎王爷急着要你去做他女儿呢。”
我不顾他的话,挣扎着爬起来,头沉得厉害,连东张西望的力气都没有了,刚抬了一下又摔回被子里。只好含含糊糊的问:“我爹呢?我刚才明明看到他了……”
“你爹?你爹是谁?”他似乎被我问愣了,明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
“我爹明明刚才来看我了,还哄我睡觉来着!”他的表情让我心慌,为了证明自己的记忆没错,我拼劲全身的力气喊着,换来的却是他更愣的表情。
“丫头,你是不是做梦了?哄你睡觉的一直是……”
“醒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紧接着,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进到我的视线里,素如末世纯风。
“师父……”我看见他清冷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只好弱弱的唤一声。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对安子亦点了一下头,后者知趣的出去了。
他坐到我的榻侧,伸手搭好我的被子,动作极其自然,像是早就习惯了对我这样的照顾。我受宠若惊,不自觉的往被窝里缩了缩脖子,问他:“师父,我爹娘呢?”
“我曾嘱咐你,以后在我身边,不得与任何人提及你的过去,”他的表情很平静,就像平日与我解惑一样,“当然,也包括你的父母。”
“可是我明明看到我爹娘了!我爹还……”
“你发烧了,一直在说胡话,许是梦吧。”他打断我,依旧不急不缓,我却彻底懵了。是梦吗?我明明觉得父亲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拍我的背,还有那说话的声音,近在耳边,那么真实,怎么可能是梦呢?
可是,我自己也清楚,刚刚安子亦那个表情,就代表我爹根本没有来过,他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爹是谁,师父依然在隐瞒我的身份,那就说明我的家人依然下落不明。
空欢喜一场,好像比不曾拥有更让人难过,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那薄锦缎子的小枕头被水染得冰凉。
如果我能一直不醒过来一直做梦,那该多好啊,这样就可以不离开娘亲的温柔,父亲的怀抱,甚至在梦里,连师父都是会笑的。
他坐了很久,就那么认真的看着我,然后轻轻说,“留在我身边,很安全。”
我的眼皮有点沉痒,可能是流泪太多肿起来了,强睁着眼看他,他用漂亮却满是伤痕的手轻轻摸摸我的头,又搭了一下我的手腕,没有说话。
“师父,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爹娘了?”我突然冒出来这样的想法,却是这一刻最真实的想法。
他冷冷的看着我,“师命,要你活着。”
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嗯”了一声,表示会听话。
过了一会,门重重的响了,外面传来安子亦的声音,“师徒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我进来了啊。”
紧接着,门一开,一股浓重的药味随着外面的秋叶枯尘味一起飘进来,师父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不悦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他很讨厌药,于是赶紧爬起来,表示我自己可以服药。他看了我一眼,竟然接过安子亦手中的药闻了一下,眉头皱的紧紧的,但是最后还是递给了我。
安子亦笑的花枝乱颤,“丫头,你是什么福气啊,我熬的药你师父还要亲自把关,看来你这条小命是越来越稀贵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低头喝药。
师父突然开口对安子亦说,“再加一味淡竹叶。”然后起身出去了。
安子亦看他出门,凑到我身边对我说:“丫头,你师父当年路过一个得瘟疫的村子,都没有为村民开过一味药,今天居然会检查你的药。”
我愣了愣,“我师父见死不救?”
“那倒也不是,只是他……”安子亦犹豫了一下,“他当年医死了一个人,所以就再不行医了。”
我吓了一跳,我虽然觉得师父古怪,但是,怎么会医死人呢?
他接着说,“其实那件事完全不是他的错,当年,虽然我家世代行医,但初澈触类旁通的本事真不是吹的,他很小的时候在药理上的能力就胜过我。有一次,一个中毒的病人送来我家,正好父亲远行在外,只好我和初澈来医治。那毒是好几种毒药混合而成的,我们参透了其中几种,可是最后一种药实在模糊不能确定,人命关天,初澈决定赌一把,于是选了我们认为最可能的一种……”
“选错了?”我听得心里紧张,问道。
他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那人第二天就死了,从此初澈便不再给人开药治病了,偶尔可能会诊一诊,但是,让他配药,简直是要他的命。”
我听的心里难过,“那他连自己吃药都不愿意了?”
安子亦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那倒不是,他不愿意吃药是游学归来,至于到底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可能在路上吃到了什么难吃的药吧。”
我想到他手上和额角的伤,可能身上有更多我没看到的伤痕,这个沉默冰冷的男人背后到底藏了多少故事。
安子亦接着说,“所以,就算他看到得瘟疫的人,顶多也就是派人带话给我,让我去医治,这个混蛋,每次发善心遭罪的都是我!”
这样说来,师父肯看看一眼我的药,对我来说好像真的已经是个巨大的恩赐了。
安子亦在旁边一刻不停的说着,“你师父这几天就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你,一直陪着你,看你做噩梦就抱着你哄你睡觉,你个小丫头好像把他的母性都召唤出来了。”
我听得心里一震,原来梦里那个抱着我哄我睡觉的人,竟然是他。
那个轻轻拍着我的背,告诉我别怕的人,竟然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师父。
我突然觉得,也许初浅是对的,他并非无情之人,只是被太大的心境遮了感情。
他肯答应我爹留下季家的骨血,竭力隐瞒着我的家室,为我更名换姓隐去身份的同时,也隐去了我的危险。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心心念念要回去的地方已经变成了荒宅,家人下落不明,而唯一一个愿意帮助我保护我的人,却一直被我恨的那么深。
在很久之后,喝醉酒的安子亦曾经傻笑着对我说,那天他看见初澈抱着烧的一直说胡话的我,轻声哄我安睡的时候,那目光中的温柔吓的他差点摔倒,那时他便知道,初澈这辈子会载到我的手上。
然而当时尚且年幼的我,还一直沉浸在失去家人的悲伤和误师父的愧疚里。
那段日子过的浑浑噩噩,我的身体由于伤心过度,需要慢慢恢复,安子亦总是念叨,“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病症呢?”
他不知道我的身世,我当然不敢告诉他这样痛绝的伤心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只能每天在他的叮嘱下吃药,慢慢缓解自己。
师父依然不会安慰我什么,只是偶尔皱着眉头去看安子亦开的药,那是他难得脸上有表情的时候,日子久了,我还挺期待看到他这样有趣的表情的。
有的时候,他也会在我的床边坐一会,听我诵新背的词,甚至腊月将至时破天荒的问我喜不喜欢后花园的梅花。
可能对于孩子来说,时间很快就会冲淡一切,当悲伤变成了一种铭刻,我慢慢的告诉自己,要坚强,为了家人,为了师父,有一天一定要查出事情的始末。
这样想着,身体便好了很多,大雪一片一片落在小院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踩着初浅送我的厚靴,在院中踩雪了。
第九章 同行
可能是因为我再也没有地方可逃了,师父对我比以前缓和了一些,但是大部分时候依然是寡淡清冷的。
有的时候我看着他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会偷偷的想,父亲是怎样结识了这么淡漠的一个人,又是多么深的感情,能够让父亲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他,而且,如果真的是这样深厚的情义,为什么我家人失踪的事情他找不到丝毫的线索。
我想的头都要炸了,也理不清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只好作罢,试着把身心都埋在练功读书里。
腊月二十八这日,虽然依旧寒凉,但外面的天气难得的好,阳光照在雪上,晃得人眼前发晕。
师父唤我过去,不知是天气真的影响到了他的心情还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的气色格外好,似乎苍白如纸的脸都有了一丝血色。
他对我说,“初浅请你过去,说是有礼物给你。”
我听得欣喜,正要往外跑,他又说,“我与你同去,正好有事找她。”
与师父同行,这倒是及难得的。虽然他也会出门,但是极少带我,而我大部分时候都被关在小院里读书,半年多来,除了安大哥和初浅的居所,我哪都没去过,当然,逃出去那几次的不算。
时值上午,雪阳相融,我看着他走在我前面,他的白衣在明亮的雪地里汇成一道光,闪的我恍惚。
我像个小傻子一样跟在他后面,觉得这样的景致比春日的烟雨夏日的盛花秋日的落红更好看,突然他转回头看我,我看到那片光里好像绽放了一朵冰雪酿成的灿烂的云。
他对我招招手,“跟上我。”
我赶紧跟上去,眼神直直盯着他没留意脚下,扑通一声摔在雪地里,飞起的雪沫溅了我一身,我赶紧爬起来,雪被阳光融在我的头发上,嗒嗒的滴水。
估计我丢人的样子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牵了我的小手,说:“走吧。”
我乖乖的让他修长的手牵着,触感寒凉冷硬,像极了他那张硬板床。
我怀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苦寒之症,不然怎么会春夏秋冬都这样冷冰冰的呢,可是看他打我的时候那身手敏捷的样子,身体完全没什么问题嘛。
胡思乱想着到了初浅的挽韵阁,我那些脑子里的东西瞬间被她漂亮的园子惊住了。满园的梅花竟然开的正好,粉的红的花瓣包在一层薄薄的雪里,美得像少女白里透红的面颊。
不知道初浅请了多么了不起的花匠,可以把梅花也转栽到院子里,我估计应该是个很繁重的活计。
不过初浅似乎乐于做这样的事情,乐于让自己的小庭院在任何时候都如她一般巧致好看,果然我师父的家人,每一个都是那么不俗。
初浅早就准备好了在等我,看见师父进去,吓了一跳,嗖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二哥,我没请你来啊。”
师父放开我的手,径直坐到她的椅子上,冷眼看着我们。
初浅看着他,可能有些拘束,又不敢离开,只好浅笑着拉着我说:“我准备了几件新衣服给你,看你最近长了身量,身上这衣服都有些短了呢。”
然后她示意弦音带我去后面试衣服,我知道他们似乎有话要说,虽然好奇内容是什么,也只能忍着跟去了内间。
初浅给我准备的衣服很齐全,她的品味自然很好,每一件衣服都素雅又不失精致,当我穿上月白蝶纹锦裙,踩着绀蓝散花棉靴,再披上云霏素绒绣花织锦的小斗篷,我觉得镜子里那个俏皮的小女孩似乎也长大了一些。
弦音在一旁看着我,满眼的喜欢,一边帮我整理衣服一边念叨着:“易落姑娘这么小就出落得如此标致,等以后眉目开了些,岂不是要惊为天人了?”
我被她夸的不好意思,只好咧嘴傻笑,对她说:“弦音姐姐别取笑我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看啊。”
弦音接着说,“都说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我看落姑娘是在二公子身边呆久了,所以现在看什么都不觉得好看了。”
我想想,也对,我师父那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怕是连最精致的女子也无法和他相较。我成天看见那样一张脸,再看自己,不觉得恶心就已经很不错了。
初浅为我准备的足足一大包衣服,还有绣着吉祥图案的鞋和枕头,估计是给我过年的。
我心里偷偷的欢喜着,虽然我随便披一件粗布或是穿着精工细作的衣服都不会让师父改变对我的态度,可我毕竟也是个女孩子,心底里也是很希望自己能够像初浅一样漂漂亮亮的。
我乐颠颠的拉着弦音的手出去,厅中的初家兄妹正对坐饮茶,我师父依然是寡淡着一张脸,完全与年关将至的欢喜氛围不相融,初浅倒是挂着笑,粉嫩的面庞甜美如新酿的枣花蜜糖,让我突然很想把她吃掉。
他们都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的喝茶,师父要说的事情应该已经说完了吧,以他的性格,无论多重要的事十句话以内肯定能说完,所以我试衣服的时间肯定已经足够他讲几十件事了。
初浅看到我,眼神一亮,“看来我的眼光真的不错,我说你穿着好看,果然,二哥,你看你的落儿,就像画里面走出来的仙女一样。”
师父对这样的话向来没有反应,只是瞟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喝茶。
初浅继续对我说:“等下我让人把那些都送到你们院子里去,还有一些你喜欢吃的点心,还有……”
她正说着,我师父突然起身道:“易落,回去了。”
初浅一愣,“二哥,让落儿在我这里用午膳吧,你看她的小脸都快瘦没了。”
师父不做声,轻轻的看了我一眼,吓得我立刻从弦音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小跑到师父身边。
我偷眼观瞧初浅,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但师父似乎听清了,他回过头,淡淡的说:“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然后转身出了门。
我赶紧跟上去,结果他走了一步就停下来,又回头看了初浅一眼,“多送些易落爱吃的。”
我惊得差点瞪掉了自己的眼睛,我这是听错了吗?他说送我爱吃的过来!
他低头看看我,又轻轻地说了一句,“确实瘦了些。”
我惊于他奇怪的举动,被他牵着走,头却回过去看初浅,初浅也是一脸没缓过神来的样子,估计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样的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吧。
我心底有一些欢喜,似乎师父现在已经越来越有人情味了,说不定以后慢慢的会和大家一样呢。
我脑子里偷偷的想着师父像安子亦一样闪着明亮的眼睛开怀大笑的样子,那样的他,一定比现在素净的样子更美好吧。
他的脚步很快,我努力捣腾着自己短短的腿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一路上他也是一句话都不说,甚至都不去看路边的景致,只是老老实实的目视前方,安安静静的走路,那端正的样子却自成一种风景,就像竹林间的轻风。
我特别想知道他对初浅说了什么,该有多重要的事情才值得这位曲高和寡的二少爷屈尊去到那小阁中亲口对她讲,听他们的意思似乎与我有关,我不敢多想,因为就算我想破了头,他不想告诉我的还是不会告诉我。
跟着他久了,我也知道怎样才能给自己讨个清净心安了。
转过一道小路就是我们的小院,门前站着两个人,看打扮应该是是一主一仆。
那公子穿着海蓝绣棉袍,头挽白玉发簪,面容清秀,气质不俗,我没见过他,但看他的年岁与师父差不多大,又有如此出众的气质,该是与师父相识的。
他看见我们,立刻笑了,快步过来,我觉得他的步伐有些虚飘,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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