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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尸传奇-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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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守寡谷子黄,

家家户户收割忙。

别人有夫都容易,

独我无夫叹声长。

八月守寡是中秋,

明月朗朗照高楼。

人家赏月团团坐,

我却孤单一人愁。

九月守寡是重阳,

重阳造酒桂花香。

人人都饮桂花酒,

不见我夫断肝肠。

那歌声在这血腥的杀戮之夜,显得格外地凄凉。

刚刚一哄而散的人们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到一株老槐树上,有一个女人,全身着白,旁若无人地唱着歌。她像是抱着一个婴儿,一边唱,一边还做着拍打的样子。寨上上了年纪的人都晓得是腊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刚才没发生任何事,如果不是在这样恐怖的夜晚,管她是人是鬼,他们倒希望再见见当年花容月貌的腊美。一位老者当年见证过邓银名他们魔鬼似的狂欢,可怜年纪轻轻的腊美……他流出了浑浊的眼泪,哀叹一声:“作孽,作孽哟……”

吴拜对着她叫道:“阴阳两隔,各自安歇。天道轮回,百事不为。”

腊美充耳不闻,继续唱道:

十月守寡凄凉凉,

寒衣送来有孟姜……

她唱的歌是流传在灵鸦寨一带很有名的苦歌,他们都很熟悉,下面两句,应该是“寒衣搁在板箱上,不见我夫泪水长。”

腊美唱着唱着,就变了声气。那歌声,也由凄苦变成了怨恨。

我把寒衣当寿衣,

活人全都死光光!

人们听了那后面的两句歌词,都止不住寒战连连。

突然,人群里像炸了锅一样,沸腾开了。刀枪声,搏斗声,叫喊声传来,在群山间回响,象一场声势浩大的演出。

原来,除了邓金名之外,陈胡子、朱家兄弟、邓银名、马三爷、刘仲安、覃明行等,一共十来个尸体陆续赶来,直冲人群,用手作武器,见人就杀,霎时,群魔乱舞,血肉横飞,地动山摇。

吴拜呆在那里,一点办法也没有,仰天长叹:“冤冤想报何时了啊……”

“咣——”

只听一声阴锣的响声从寨子外面传来。

吴拜对那个声音太熟悉不过了。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能不能救灵鸦寨的人,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否则,灵鸦寨的人,真的如腊美所唱的那样:“活人全都死光光”。他立即跑到寨子边的岩坎上,看到正是吴侗赶着五具尸体沿着寨子外面的花阶路走去。

根据规矩,赶尸匠是绝对不允许赶着尸体从寨子里穿过去的。而这个时候,救人是第一要紧的事,一切规矩,都不得不打破。

他用手当话筒对着吴侗喊:“侗崽,侗崽——”

吴侗当然分得清是爹的声音,老远就高兴地回应:“爹——”

吴拜不顾看不太清楚路,也不顾腿脚不灵便,跑过去,焦急万分地说:“快,快把喜神赶到寨子里来。”

吴侗感到很奇怪,问:“爹,那是犯忌的呀。”

吴拜说:“快快赶来,你来了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快点。”

吴侗看他爹那个焦急的样子,心里也想一定是出了大事了,于是不多问,把尸体往寨子里赶来了。

姚七姐看到吴拜到寨子边去叫吴侗,就也来到了寨子边。香草看她妈到寨子边去了,也跟着去,才走得两步,她记起舒小节刚才是往寨老家那个地方追他爹去了,于是,她停下了脚步,不跟着娘走了,而是往寨老家那个方向走去。来的时候,听吴拜老司讲,寨子里那栋最大最高最有气势的木楼,就是寨老家。

 六

寨老家的吊脚楼上,一片黑灯瞎火。

香草摸黑来到寨老家,看到院坝里躺着三个人。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三个人里,有一个是舒小节。她蹲下来,仔细地看那三个人,都死了,还好,里面没有舒小节。她往楼上看了看,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一边上楼一边喊:“小节,你在吗?小节,你在哪里啊?”

上到二楼,又看到了一具尸体,横躺在楼梯上,不是舒小节。尸体的眼睛都被掏空了,只留下两个血糊糊的眼洞,香草吓得退后了一步。尸体把她上楼的路堵死了,她不得不弯下腰来,双手去拉尸体。如果尸体是活人,那还好办,可以拉他的手。而死人,去拉他的手的话,他会不会突然把自己抓住呢?她小时候听大人摆古时,讲过如果被死人抓住了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一只手锯下来,不然的话,只有陪着死人一起死。死了后,死人就可以重新投胎超生了,如果自己也想超生的话,也必须要像害死自己的那个死人一样,也去害一个人死去才行。想到这里,她不敢去拉尸体的手了,而是去抬脚。而刚才舒小节的爹爹明明都已经死了,竟然也是用脚夹死了抬他的人,想到这,她又不敢了。那么,该抓住哪个地方,才能把他弄开呢?

她下楼找东西,找到一把锄头,就用那锄头慢慢地把尸体勾到一边,留出一条路。她放下锄头,小心翼翼地上了楼。三楼,一个人喝醉了的样子,靠在窗脚,是舒要根。她上前推了推:“根伯,根伯——”没动静,一摸鼻子,气息全无。舒要根在这里被人弄死,那么小节呢?难道小节没撵上他爹?是不是小节也被……她急得快要哭了。

她失望地下到二楼,一只手伸过去,轻轻地放到香草的背上,香草吓得“啊”地一声叫起来。接着,她的嘴就被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一个声音在耳边说:“是我,小节。”

香草这一下吓得不轻,身子一软,倒在了舒小节的怀里。

舒小节问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香草说:“人家还不是为了找你嘛。”

舒小节说:“找我?我还要找我爹呢,走。”

香草没有动,说:“我找到你了,我就哪里都不去了。”

舒小节道:“我看到我爹爹上楼去了,我要去找他。”

香草不想告诉他,他爹早死了,怕他爹的尸体再发生变故,伤害小节,这时她才意识到刚才近拢小节的爹的尸体旁,怎么不怕被尸体伤害呢?只有一种解释,为了找小节,她把生死早置之度外了,那么,等天亮再告诉他吧。就说:“你爹不在那上面。你还没找到你爹?你就跟在他身后的嘛。”

舒小节茫然地说:“是啊,我跟在我爹后面跑,跑来跑去的,不晓得爹跑丢了。”

香草急道:“跑来跑去的?你跑到哪里来?你跑到哪里去了?”

舒小节忽然笑起来:“前面有人要拦我,我才不怕哩,我一只手一个,诺,就是他们……”

舒小节指着院坝里的三具尸体。

香草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就问:“他,他们?他们是你,弄死的?”

舒小节说:“我把他们杀死了,才能够上楼去杀寨老啊。”

香草大吃一惊,摇着舒小节的手臂,说:“小节,你可不要乱讲胡话来吓我啊,啊?”

舒小节说:“吓你?吓你算什么?不,不会的,我不会吓你的。我哪个都不会吓的,包括寨老,我也不会吓他,只会……”

香草问:“只会怎么样他?”

舒小节咬牙切齿地说:“只会,让他死!”

香草吃惊道:“小节,你怎么变得,和你爹一样了?”

舒小节狞笑道:“我必须坐上寨老的交椅!我如果坐上了寨老的交椅,我想怎么就能怎么了,包括……”

香草问:“包括什么?”

舒小节的脸上浮现出淫笑,说:“包括享受那数不胜数的处女的滋味……哈哈哈……”

香草听到他的话,和刚才他父亲讲的话竟然是一模一样的,突然,她说:“你不是舒小节,你是舒要根,对不对?”

    看来,不光这院坝里的三具尸体,还有楼梯口的尸体,甚至,很有可能,楼上的舒要根,也是被小节害死的!想到这,香草浑身发抖,牙齿开始打架。

舒小节还在洋洋得意地笑:“舒小节和舒要根有什么不同吗?舒小节、舒要根父子和别的所有的男人有什么不同吗?遍天之下,男人和男人有什么不同吗?啊?”

香草转过身,正要拔腿就跑,她的手却被舒小节死死地抓住了。这时,她感觉到,舒小节手上的力道很有劲,捏得得她几乎痛晕过去。平时,她朝思暮想的,就是能与舒小节手牵着手,走在清凉的雨中,走在朦胧的雾里,走在烂漫的花丛,感受他指尖和手掌传递的脉脉温情,而现在,和他牵手,就是和死神牵手!

香草用力挣扎着,竟是纹丝不动。舒小节把她按到廊沿上,腾出一只手,“嘶拉”一下,就把香草的衣服撕烂了。

香草被剥得精光,躺在地上,象一只无助的猫,四肢卷曲,哀求着,反抗着,不停地拍打着舒小节凑上来的脸,可此时的舒小节带来的不是和风细雨,而是呼啸着的龙卷风,速度和力度非常快。他来不及抚摸这生长了十多年,早就叠荡起伏的曲线,来不及欣赏这隐藏了十多年,有山有水有平原的风景。

他奸笑道:“香草,今天,我就是寨老,今晚,我将听从‘玛神’的指引,与你共度良宵……”

说完,他粗暴地分开香草的双腿,用力一挺……

一滴泪,从香草的眼角流出,流到地上。

并不是冬天,可冰凉的土地让香草觉得刺骨的冷,从踏上灵鸦寨这块土地的第一步起,香草就感觉这块土地的怪异,直到后面阴阳相斗,腥风血雨,尸骨横陈,香草感觉到这块土地的恐怖,而此刻,她感觉得到这块土地是冷的,冷得让人绝望,冷得让人心酸,也冷得让人心痛。

同样的人,同样的场景,前两天的那个夜晚,香草一辈子都忘不了,而这个夜晚,也同样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七

吴侗赶着尸体进入灵鸦寨,那一幕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十来具尸体正在以它们从未有过的疯狂大打出手。它们只要一出手,就必定会有一只手臂飞上天空,或者,有一串肠子打着旋儿飞舞着。惨叫声不绝于耳。

吴拜马上从吴侗的包袱里取出一把刀子,先把捆住喜神的绳子割断了,然后,再取出一大叠的符纸,对他说道:“快快,快!”

他烧着了符纸,往天空抛去。那些燃烧着的符纸在天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烟花。烟花燃尽,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落到了那些喜神的头上、身上。

吴拜喝了一声:“牲口,杀!”

那些喜神面向正在追杀人群的尸体,冲进阵营中去。

吴拜和吴侗面对面地坐着,双手均仰放在膝盖上,食指与中指轻轻地掐在一起。这一次,父子俩一齐上阵,虽然功力猛增,但还是不免有些忐忑,两人集中精神,全力应对,不敢有丝毫大意。

五具尸体对付十来具尸体,胜算并不大,但吴拜清楚对方的底细。腊美杀死了那些伤害过她的男人,再利用那些尸体来残杀灵鸦寨的人,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鞋垫在她手里,所以刚才以他一人之力来招架,有些勉强,现在,有了吴侗和这些喜神的帮忙,他有了底气,何况腊美的复仇不是正义的复仇,是邪恶的复仇,天神和地神是不会保佑她的。他和吴侗念念有词,神情肃穆,好象根本无视身边的撕杀。

那些尸体没有料到,突然有喜神袭来,不免乱了方阵,于是放弃了有血有肉的对象,朝喜神进攻。喜神突增百倍的功力,以少胜多,越战越勇,那些尸体陆陆续续变成一张张灰暗枯黄的人皮掉在地上。没有了乱哄哄的场面,吴侗得以仔细看了看阵势,发现喜神少了一具,他暗叫一声“糟了”,辨别身份,发现少的那具尸体,是田之水!

吴拜察觉到吴侗的不安,问:“怎么了?”

吴侗说:“田之水不见了。”

吴拜不懂:“你讲什么?田之水?”

吴侗说:“是啊,就是爹爹要我去找的那个人。”

吴拜问:“他也来了吗?”

吴侗知道爹爹误会了,说:“他死了,我要把他赶到贵州去,但是,怎么现在没见他了呢?”

说着,吴侗站起来,找田之水去了。

他沿着寨子里的小路寻找着,一直没见田之水的踪影。来到寨老家的院坝里,却看到三楼有两个人影——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影正在追打。一个男的,强劲勇猛,一个女的,无力地反抗。突然,那女的被那男的横起一脚,蹋出廊沿——

吴侗看准势头,伸出双手,朝那人影跑去。

那人影带着下坠的力量,往他身上落下来,把他往地下压去。

香草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伏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赶忙爬起来。

两个人一对视,才发现原来是认识的人。吴侗问:“香草,楼上那个是哪个?”

香草来不及整理身上的衣服,拉起吴侗就跑:“舒小节,他,他……”

吴侗不明白:“舒小节怎么了?他怎么要置你于死地?”

香草答非所问地说:“吴侗,你这是第二次救了我的命。”

吴侗说道:“快莫这么讲,我也只不过是碰巧遇到你罢了。”

香草就不作声了。她在想,第一次救我,是碰巧,第二次救我,又是碰巧。仿佛这世间,什么都是老天爷给安排得好好的了。想到这里,她就感到有些害怕,怎么是这个赶尸匠,而不是舒小节?想起舒小节,她又不禁潸然泪下。刚才和舒小节在一起的那一幕,让她从心底里彻底看白了舒小节。不,不是的。她一边又为舒小节辩解着。那不是舒小节,那是舒小节的爹爹舒要根。可是,那明明是舒小节啊,他的样子,他的脸庞,她的手臂……只是,他的笑,他的话,还有他的……那哪是舒小节?那分明就是舒要根!我分明是被舒要根……



田之水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场景,大吃一惊。

身边是昏天黑地的撕杀,地上是恐怖的断手、断脚、人皮、尸体,耳朵里充满了怪异的喊叫,他以为是一场梦,伸出手扭了扭自己的耳朵,痛!真的有痛的感觉!他又惊喜又害怕,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逃离现场!

混乱中,他跑到一栋吊脚楼前,心绪稍稍稳定了些,才发现这夜色中的一切景物竟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错,这是在灵鸦寨!

二十年了,这个地方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只是他从没想到过会再一次踏上这块土地。他没有勇气,也没有那个心理承受能力,今天是怎么啦?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走到这儿来了呢?他慢慢地辨认着眼前的木楼,这正是当年他寄居在舒要根家的木楼!他下意识地朝二楼的一个窗口望去,破破烂烂的窗口一片漆黑,深不可测的样子,他却看到了一抹灯光,灯光下,是醉意朦胧的腊美那娇羞的脸……

心尖尖那儿袭来一阵一阵的疼痛,泪水打湿了双眼,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想把那一幕永远留在心里,又似乎想把那一幕彻底从心底抹去。

突然,有个声音在他身后大喝起来:“牲口!”

田之水赶忙抹了抹眼睛,转过身来,见是一个陌生的小伙,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心想,这恐怕是灵鸦寨哪个家的后生吧?若要说出他爹的名字,他一定还认得的哩。他苦笑着说:“这么晚了,牲口都关在圈里哩。”

吴侗大吃一惊,喜神居然开口讲起了话?

他掏出符纸,划了两道符,就要往田之水的脸上贴去。

田之水让开他,笑起来:“小兄弟,你这是做哪样?”

吴侗说:“你,你怎么……会讲话了?”

田之水说:“那你怎么又会讲话呢?”

吴侗说:“我是大活人,当然会讲话,而你是死人,怎么也会讲话?”

田之水茫然地说:“我是死人?嗯,有点像,要不,我怎么会到灵鸦寨来?”

吴侗伸手到田之水的胸口边,听到心跳的声音,就惊喜地说:“田老师,你、你活了?”

田之水也搞不清楚,说:“我,我死过?我不是做梦吧?”

吴侗说:“是的,你死过,可现在你活了,你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田之水问:“那我是怎么到了灵鸦寨的?你又怎么认得我?”

吴侗说:“哎呀,讲起来那就话长了,以后再和你讲吧,我们先过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三个人飞快地跑到晒谷坪里,吴侗看到,爹爹被那个他曾经见到过的女鬼逼到了坪边。十来具尸体已被喜神制服,现在,是最后的较量了。不过,爹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明显处于劣势。女鬼的手一伸,吴拜的拐杖就飞了出去,晒谷坪的外边,是十多丈深的悬崖,拐杖落下悬崖,没听到任何落地的响声。下一步,飞下悬崖的,就是吴拜了。

吴拜的一只脚跪在地上,另一只脚积蓄着力气,想站起来。腊美宽大的衣袖一挥——

吴侗见势不好,双手合什,然后双掌朝前一伸,积蓄了全身的力量,冲过去,伸出双手,奋力朝腊美推去。然而,他那一推,并不是推在腊美的身上,而是推在田之水的身上。他想不到,这个教书先生,竟然一个箭步冲过来,拦在了他和腊美之间。

田之水“啊呀”地叫了一声,身子被推到悬崖边……

腊美手一弯,把田之水拉住了。

田之水的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叫道:“腊美……”

两个人面对面对视着。腊美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朝思暮想,又爱又恨的男人,她的脸上一半晴一半阴,一半喜一半悲。这个人,给了她多少希望,可也给了她多少失望!这个人,给她带来了多少阳光,又给她带来了多少灾难呵!这个人,曾经把她的心带到了天堂,却把她的身体带到了地狱!她苍白的嘴唇紧闭着,这时张开了,似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

田之水忧郁地看着她,一脸的羞愧。他想起那个粗辫子细眼睛的姑娘,象画眉一样在这灵山秀水间飞来飞去,吱吱喳喳的,那美丽的歌声飘荡在灵鸦寨的上空:

哥要分花妹无法

妹的花树才发芽

哥不嫌弃花红了

三朵五朵随哥拿

这画眉一样的女子,是应该生活在不老的歌里,是应该生活在爱情里,是应该生活在这画一样的风景里,可是,他就象一个无知莽撞的人,硬生生把这一切的平静搅乱了,以至……他的两只手动了动,想抱住这个他生生死死都不会忘记的女人,却无力地放下了。近十天来他不吃不喝,身体里的精气早耗尽,只剩下几分魂魄在支撑着他,虚弱的他遭了吴侗那致命的一击,早已气息奄奄,不过他这时并不痛苦,相反,他看着腊美笑了,嘴角的血象蚯蚓一样流下来,他凄凉地说:“腊美,没想到我们会再一次相见,你还是那么美。”

“田老师!”吴侗失声喊道。

突然,腊美转向吴侗,右手手指如钩,疾伸而出,一股旋风直指吴侗。尽管她不会放过这个曾经背叛她的男人,但在她面前,只要有人伤害他,她是不会答应的,他是她刻在心口的那道疤,虽然难看,一旦受到触动,她的心也是痛的。那股旋风带着巨大的悲愤,也带着巨大的力量,想把吴侗整个人都撕成碎片。

旋风吹醒了吴侗,他晓得这女鬼邪气太重,不宜正面交锋,赶忙转身躲开。

一白一黑两个人影在坪地里你进我退,你左我右,上下翻飞,这样十来个回合,看不出胜败,当吴侗抓住一棵苦楝树的枝条,想翻身跃到树上,躲过女鬼的追杀时,却被一根短短的枯枝碰到了眼睛,他顿时感到一阵刺痛,眼前一黑,掉了下来。

“吴侗——”香草扶着吴拜坐在一棵树下,眼见吴侗命悬一线,便尖叫一声,丢下吴拜似要扑过去,被吴拜的手一扯,倒在了地上。吴拜眼见着这一幕,早大惊失色,只因为自己受了伤,动弹不得,但他不能让香草也去送死,于是阻止了她。他坐在地上,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眼睛看不见,感觉更灵敏,吴侗刚掉下地,就感觉到那股旋风直扑胸口,他往后一缩, “哗”地一下,衣服被撕开了一大块,整个胸膛露在外面。“完了——”他绝望地想,没想到田之水为了这个女人,会白白地赔进一条命,而他为了田之水,也白白地陪进一条性命。绝望之余,他猛然想起,这个为了田之水跟他拚命的女鬼,莫非就是二十年前那个命运不堪的腊美?

 九

腊美,田之水,吴侗,距离悬崖都只有几步之遥。

奇怪的是,腊美的手堪堪要抓到吴侗时,就突然停住了,僵在半空。

她呆呆地看着吴侗的胸,左边乳头上面那块胎记,象一只小小的蜘蛛脑壳,不,应该是大大的,二十年了,孩子都长这么大了,那胎记也长大了,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小小的蜘蛛脑壳那么大,而现在,有铜钱那么大了,他再看吴侗的脸,眉清目秀,有她的影子,也有田之水的影子。她的眼睛,慢慢地,流出了晶莹的泪水。她的手,轻轻地伸出来,轻轻地抚摸着吴侗那宽厚的胸膛,在他那枚胎记上,来回地摩娑着。嘴里,轻轻地哼起了那首歌谣:

教你歌,

教你后园砌狗窠,

狗娘生个花狗崽,

拿给我崽做老婆。

吴侗以为呼呼的风声过后,是骨头扭断或皮肉撕扯的响声,没想感觉到的,却是一双温柔的手的抚摸,听到的却是歌声,他试着睁开眼,原来眼睛没伤着,只是印堂中间被戳破了一个小洞,血正从那儿流下来。

他呆呆地看着她,苍白的脸,晶莹的泪,慈祥的笑容,这个几次出现在他和他爹面前的历鬼,此时竟清澈得象山间的小溪,散发着纯净的光芒。

这时,姚七姐来了,她看到了吴侗胸前的胎记,对吴侗说:“侗崽,你晓得她在做甚么不?”

吴侗见是姚七姐,叫道:“娘,她是在做甚么……”

香草惊讶地问:“你叫什么?你叫我娘是娘?”

姚七姐对吴侗爱怜地说:“侗崽,我告诉你吧,她是在抱着她的孩子,逗着他的孩子,抚摸着她孩子身上的胎记哩……”

吴侗的心里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喃喃自语:“娘……娘?”

姚七姐说:“是的,她才是你的娘。”

吴侗摇头说:“不,不!我的娘不是鬼,我的娘绝对不是恶魔!!”

香草把吴拜扶过来。

吴侗把脸转向吴拜,问:“爹爹,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是不是真的?”

吴拜低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侗又问姚七姐:“娘,是你不要我了,才编这个假话来骗我,是不是?是不是?!”

姚七姐摇头,说:“我怎么会骗你呢?腊美才是你的亲娘,田老师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吴侗的脑袋“轰”地一声响,转过身去,看着田之水:“田老师……他?”

田之水迷糊中听了这句话,慢慢爬起来,向他们走来,他问姚七姐:“七姐,你说的是真的?”

香草拿着一个小小的黑布包的东西塞到田之水的手上:“田老师,这是吴拜老司自制的救命丸,快吞下!”

姚七姐说:“田老师,我们湘西的山岭不晓得高低,你们读书人的心里不晓得深浅,你辜负了腊美妹子。”

田之水说:“七姐,我……”

吴侗用双手捂住脑壳,然后摇头:“不,他不是我的爹!我的爹不会丢下我和娘不管的!”

姚七姐转向吴侗说:“那时候,我跟你娘是姐妹,我们苞谷掰得几大箩,山歌唱得几大箩,田老师就是来收集山歌跟你娘认识的。你娘是个敢爱敢恨的妹子,喜欢上了田老师,还打算跟他离开灵鸦寨,可谁知,舒要根那个魔鬼因为嫉恨田老师夺走了他的未婚妻,竟然想出一个歹毒的办法,用最残忍最难堪的族规处罚你娘。一个花一样的妹子,被灵鸦寨一二十个成年男人……侗崽,你娘苦呵,你娘生下你后,就投潭自尽了。”

吴侗的眼里早雾朦朦的一片,他想过若干种跟娘见面的场合,在弯弯曲曲的山道边,在树影婆娑的丛林中,在蜂飞蝶舞的草地上,娘的笑容象春天的花一样美,象天上的月亮一样柔和,象林中的泉水一样甘甜,就是没想到,他朝思暮想的亲人,竟然以这种方式来到自己身边。

吴侗看着田之水,那身材那五官那肤色,跟自己那么象!随即他的目光暗淡下来,他眼里的爹,是吴拜那样的男人:叱咤风云、不屈不挠、敢作敢当。他竭力想在田之水身上找到“爹”的影子,可是找不到,他盯着田之水说:“我们湘西的汉子象这大山一样顶天立地,拿得起放得下,你不是我爹。你若是我爹,就不会害死我娘,害得我们阴阳相隔。娘在夜里把我丢在茅草蓬里,赶尸匠路过,把我捡起来,养大了我。你晓得不?自从我会讲话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找娘。看着人家的屋里,有娘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有娘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有娘坐在床前唱着歌哄崽睡觉,甚至有娘骂有娘扯耳朵有娘打屁股,我都是羡慕的。我把糕点店的老板娘当娘,我把床上的枕头当娘,我把野外的风当娘,我把梦里的鬼当娘,我还把……把我赶的女尸当娘。”

田之水默默地把那一小包救命丸递给香草,然后面向吴侗说:“侗……吴侗,我的确不配做你爹。二十年前,我跟你现在一样的年纪,到灵鸦寨来收集山歌,你娘不但人长得漂亮,歌也唱得好,是这山上的画眉。短短的时间里,我们相爱了,可是,这块土地容不下我们,我们还来不及逃离,你娘就被……唉,这二十年来,我没有哪一刻忘记过你娘,这二十年来,给我唯一慰藉的,就是你娘留给我的一只鞋垫,这二十年来,我真是生不如死呀。今天,能为你娘而死,是我这二十年来的心愿,你娘能给我这个机会,我是死而无憾了。”他从后面搂住腊美的腰,头伏在她的肩上,悲哀地闭上眼睛。

吴侗任眼泪恣意地流着,娘和爹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可是,可是他跟他们的距离怎么那么遥远?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喜?悲?忧?痛?也许都有。他动了动,想去拉娘的手,却不敢,伸在半空,停住了。他怕触到的是冰冷的肌肤,打碎他美好的梦,他怕这慈爱的笑容因为他的抚摸而突然消失。他想去拉爹的手,可田之水那苍白无血的手同样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只记得爹爹吴拜那双青筋突出,刚劲有力的手,正是那双粗糙的手二十年来替他挡风遮雨,抚慰他寂寞孤苦的心灵……

此刻的吴侗,内心翻腾着,象一只没有目标的船,在激流中打转,找不到方向。

突然,田之水拦腰抱起腊美,朝悬崖走去。

离他们最近的吴侗来不及反应,只是转身的瞬间,两个身影就消失在悬崖边。

几个人一齐跑过去。吴侗朝下面看,看到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像羽毛一样,飘下去,飘下去。

吴侗猛地跪下,象一只孤独的狼,朝天空嘶喊:“娘——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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