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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绛唇(水墨)-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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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是将吕嬷嬷作为心腹送给她使用?阮蕙想起吕嬷嬷那张慈详中略带严厉的脸孔,心里顿时一安,这个老妇人,对府里的情况一清二楚,若能为自己所用,必定事半功倍。如此一忖,便伸手接过锦匣,“媳妇谨听父亲安排。”
“这就是了。”长乐侯面色这才缓和下来,“打开看看。”
阮蕙依言将锦匣上面的小铜锁打开,黄色的锦缎里放着一块绿得透明的印章,拿起来看,印章的底部有红色的印泥,刻着“知足长乐”四个柳体楷书。难道“长乐侯” 的封号,并不是因为地名,而是因为“知足长乐”这句祖训?她神情庄重地细细看了一遍,又郑重地关上锦匣,收进袖里。
长乐侯往榻上的黄姨娘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姨娘的病……”阮蕙有些迟疑。如果黄姨娘情形不好,作为晚辈的她,是要在这里守护的。
“有我在这里守着,不妨事。”长乐侯掌着太师椅的扶手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黄姨娘的榻坐下。“有什么事情,我会差人过去叫你。”
黄姨娘早已听翁媳两人的对话,这时也抬起头来,望着阮蕙虚弱地一笑,“恪儿媳妇,有老侯爷、侯爷和吕嬷嬷这一众的人帮你,不比我当初名不正则言不顺地管家……你只管放心好了。”一句话说完,已气喘吁吁。
阮蕙心里一动,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姨娘且安心养病,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着便屈膝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112、妾室恨
她的本意,只想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悠闲女子,远离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大宅门生活,可现在杨家的传家印交到了她的手里,这个家,就由不得她不当了。阮蕙从青柏园出来,脸色就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她不想为那些过眼烟云而烦恼,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黄姨娘的生死。
芍药一言不发地随在她身后,暗暗出了一口长气,眉梢眼角,也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少夫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掌管整个长乐王府了,这可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
回到桃花源,阮蕙便叫采青把传家印收好,又把采平几个叫进屋来,郑重嘱咐了一番,让她们往后更要谨慎小心。
采青等得知阮蕙正式当家理事,自然个个为她感到高兴,兴高采烈地满口应承着,之后又特意叫小厨房加了个山药炖鸡,以示庆贺。
次日一早,阮蕙去青柏园看了黄姨娘,长乐侯不在,屋里只有黄姨娘的两个贴身大丫头春梅和春桃两个。但见黄姨娘脸色苍白,精神却似比昨天好了许多,还示意春梅把她扶坐起来说话,想是常妙春的方子起了效用。
没说上两句,郭老姨娘扶着二丫的胳膊进了门。
春梅见了,脸上闪过一丝愤忿之色,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招呼她们入座。
阮蕙先前不知道两位老、少姨娘之间的恩怨,倒还觉得两人相处平和,昨夜听黄姨娘说了那段往事,再看郭老姨娘时,总觉得她脸上的微笑不达眼底,看起来高深莫测。
郭老姨娘想是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阮蕙,略一错愕,便出声招呼,“少夫人也在呀……姨太太的病,可好些没有?”
“应该……有些起色吧!”阮蕙有意坐在黄姨娘床前没有起身。目光落在郭老姨娘脸上,留意着她的神色。
阮蕙一向上礼下宾敬人三分,这一回屹然端坐纹丝不动,倒让郭老姨娘心生疑惑,脚下却是不停。径直走到黄姨娘榻前,低下头去,仔细打量了一眼,就微微笑道,“姨太太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倚着靠枕的假寐的黄姨娘豁然睁开眼睛,冲郭老姨娘冷冷说道,“托老姨娘的福,又有常妙春的祖传密方,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这一下倒把郭老姨娘吓了一跳。旋即又道,“你没事就好……我先头还担心你等不到慷哥儿回来呢!”虽然语气柔缓,话却说得不太中听。
连阮蕙也不由得微微颦眉。这个郭老姨娘,是不是太过嚣张了?当着外人的面,也敢如此热嘲冷讽。
黄姨娘闻言,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伸手捂住胸口猛烈咳嗽起来。
春梅见状,只气得柳眉倒竖。却又不敢多说,连忙上前为黄姨娘顺气,春桃也急忙捧了痰盂端到黄姨娘面前。
阮蕙心里一动。敢情郭老姨娘是特意来给黄姨娘添堵的?心下一忖,就亲手端了桌上的茶杯,待黄姨娘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便将茶送到她嘴边让她漱口。
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茶,黄姨娘才算缓过一口气来,抬起头来向郭老姨娘冷冷一笑,“老姨娘。即便是我死了,你也未必能落得什么好下场呢!”
当着阮蕙,就这样剑拔弩张,黄姨娘显然是想把两人水火不容的关系张扬开来。
郭老姨娘微微一愣,随即向阮蕙道,“少夫人,您听听看,姨太太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道她与我有天大的仇怨呢!”
“可不就是有天大的仇怨!” 黄姨娘冷嗤一声,“我便是立时死了。也要把这仇怨当着恪儿媳妇说个清楚。”说着又咳嗽起来。
春梅与春桃两个又是一阵忙碌。
这一次,郭老姨娘有意无意地瞄了那痰盂一眼,瞥见里面一抹暗红,不由得眯起眼来,唇角微微一翘。
阮蕙恰巧看了个清楚,心知黄姨娘要说的话必定十分重要,当下就不着痕迹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等黄姨娘再次平静下来,她才沉声说道,“姨娘有话,不妨把祖父和父亲都请来,也好作个见证。”见黄姨娘微微点头,就示意采青出去请老侯爷和长乐侯。
郭老姨娘就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屋里顿时陷入沉寂。
不多时,就听见老侯爷的声音传了进来,“……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边说边走进屋来,身后还跟着由丫头扶着的长乐侯。
阮蕙忙上前见礼。
黄姨娘忙叫春梅和春桃扶她起来,就在榻上给老侯爷见了礼。
郭老姨娘也站起身来,屈膝给老侯爷问安。
老侯爷目光微沉,向郭老姨娘冷声道,“你不在屋里静养,来青柏园做什么?”一改往日对她的和善。
郭老姨娘微微垂下头去,“妾身听说姨太太病势沉重,特意过来来看看。”
“既看过了,就回去吧!”老侯爷皱眉,随即挥了挥手,就似要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
“老侯爷,且等一等。”黄姨娘蓦地抬起头来,出声叫道。“芳娘还有几句话要跟老姨太太说。”
“有什么话非得当着恪儿媳妇的面说的?”老侯爷十分不耐,眉峰愈发皱成一团。
“一直有个疑团,这么多年都困在芳娘心里,芳娘不想把这个疑团带入坟墓!”黄姨娘直起身子,脸上泪水纵横。
“芳娘!”站在老侯爷身后的长乐侯似是料到黄姨娘要说的话,当即出声制止,“你犯下大错,父亲没有立时追究,你就不要得寸进尺了!”
“世贤!”黄姨娘哽咽叫道,“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道至死都不能说一说心中的委屈吗?”
老侯爷闻言,顿时怒道,“好,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来,今天你就当着恪儿媳妇的面说个明白!”
阮蕙是晚辈,眼见黄姨娘哭得梨花带雨,长乐侯在旁边连连示意不让她说,而郭老姨娘也是一脸的凛然。心知黄姨娘要说的话必定牵涉到杨家长辈的尊严,当下也不好插言,便叫春梅领了丫头们出去。
黄姨娘因心中已存绝念,倒也不惧老侯爷的威严,反倒迎上他炯炯生寒的眸光。凄然笑道,“老侯爷对芳娘并不苛刻,只是有件事,埋在芳娘心里十几年,一直如梗在喉,不说不快。”
老侯爷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当年芳娘嫁入杨家,虽以妾室之礼进门,却与世贤相敬如宾。您老人家对芳娘也十分看重,芳娘此生,也算不得遗憾了。只有一件事,让芳娘觉得委屈,便是太夫人在芳娘怀慷哥儿的时候,曾叫人在芳娘的安胎药里放了红花,而这个人,就是郭老姨娘!”
话音未落。便见长乐侯疾步跨上前去,一边捂住黄姨娘的嘴,一边嚷道,“芳娘!你胡说些什么!”
阮蕙此前虽听黄姨娘说过这事,现在再听一遍,还是觉得惊心不巳。
老侯爷满面寒霜,挥手制止长乐侯的行为,再转向郭老姨娘,一字一句地问道。“她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郭老姨娘避开老侯爷灼灼的目光,低声说道,“黄姨娘居心叵测,太夫人对她下手,也在情理之中。”
“真是糊涂之至!”老侯爷一掌拍在木案上,只震得桌上的茶杯“乒乓”作响,“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你们也不应该下此毒手!幸亏慷哥儿没事,要不然。我将以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要是芳娘不说,您老人家只怕要永远蒙在鼓里了。”黄姨娘惨然一笑,“芳娘经过这样的劫难,您老人家评评理,若说算不得委屈,芳娘也就无话可说了。”
老侯爷却不答,目光凛厉地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长乐侯的脸上,“这等大事,你既早就知情,怎么不说与我知道?”
父母之过怎容得做子女的横加指责?长乐侯不由得垂下头去,满腹辩解的话却无法说出口来。
阮蕙在这个时空呆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长乐侯的苦衷,当下便婉言劝道,“祖父还请息怒……父亲当年,到底年轻……幸好慷哥儿安然无恙,倒也没有酿成大错。”
一言提醒了老侯爷,倒也不好再对长乐侯多加责难,便冷哼一声,冲长乐侯道,“你虽至孝,却也糊涂,不及你的小星多矣。”
这句话,总算承认了黄姨娘所说。
黄姨娘本已是病弱之躯,方才不过是逞着一时之勇才支持了这一会,此时早已汗透衣背,老侯爷话音方落,她就慢慢歪倒下去。
长乐侯忙出声唤道,“芳娘!”
老侯爷也往前移动两步,走至黄姨娘榻前。
郭老姨娘脸上神情晦暗,似乎有些失望。
床上的黄姨娘慢慢睁开双眸,抬起眼睑向床前众人扫了一眼,好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说出一句话来,“芳娘今日吐出心中郁结,死而无憾了!”
虽然当年受过迫害,可又把这样的迫害加诸于人,就算黄姨娘再怎么可怜,老侯爷也是不会轻易原谅她了。不过人之将死,他也不至于再恶语相向,便放缓了脸色,叹了口气,“你素来明理,就算当年受了委屈,也该跟我明言才是,怎么又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来!”
黄姨娘的泪水又再度涌了出来,重重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芳娘自知不久于人世,不过就几天工夫了……芳娘再无它求,只求您老人家看芳娘这十几年精心侍候侯爷的份上,不要为难慷哥儿……”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绝不会食言。”老侯爷沉声说道。“你也别多想,且安心养着,等慷儿一回来,我们就给他完婚。”
113、秋意浓
次日,一向晴好的天色阴暗了下来,晚间还起了一阵恼人的秋风。
黄姨娘的病势就如同突变的天气,渐渐沉重起来,几天下来,连稀粥也喝不下了。长乐侯又疼又恨,忧悲交加,也开始缠绵病榻。
老侯爷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让常妙春一日往返几次长乐王府不算,还差人去晋阳和长宁延请名医。
倒是那郭老姨娘,自那天被黄姨娘当众揭穿后,就再没露过面,想是被老侯爷拘在胜仙居了。
阮蕙这几天也忙得焦头烂额。此前一直是黄姨娘管理中馈,眼下黄姨娘病入膏肓,老侯爷又忙于准备杨慷的完婚事宜,长乐侯一向并不理事,府里但凡大小事务,一律都报进桃花源。
因是初次接手中馈的事,许多事情阮蕙都懵懵懂懂,幸亏有吕嬷嬷从旁协助,要不然还真是应付不来。之前黄姨娘理事,她倒曾稍稍留意过,不过并不清楚其中内幕。如今亲自管家,才算知道了一些杨家的底细。
表面看来,杨家门第高贵并无多少私产,只有老少两位侯爷拿着俸禄,俸禄丰厚,足够杨家上下几十余口的开支,可暗地里却与秦仁德有着藕断丝连的牵扯,长乐几家最大的商铺都是入了股的,另外还在长乐边境买了好几处庄子并几十顷良田,只不过并未记在杨家户下,都是挂着府里几位忠仆的名字,当初小文小武和郭老姨娘身边的丫头就是送去了其中一处农庄。
眼下正值秋收之际,又因杨怡出阁耗费了大量银子,再加上杨慷的婚事迫在眉睫,各处农庄的庄头、管事们纷纷汇聚长乐,为避人耳目,都在长乐的客栈里投宿住下,然后持了名帖登门,表面是走亲访友,实则是汇报收成情况。上缴秋收所得。
阮蕙素来看到数字就头痛,这一回也不例外。好在芍药是经过阮老太太精心调教过的,专工理财这一项,初时还有些生涩,几天整理帐目下来。便也得心应手渐显娴熟,又加上反应敏捷口齿伶俐,往往会因某一处模棱两可而向管事们“不耻下问”好半天,让企图从中作点小手脚的奸猾之辈不敢小觑,帐目这一项上,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只不过,阮蕙在芍药向农庄管事们“虚心请教”时端坐一旁,倒瞧出其中几个管事言行举止有失稳妥,她因理事时日尚短。并没有当面敲打,而是命芍药将这几个人的名字记了下来,以便日后勘察。
府中仆妇下人们因常妙春日日出入王府,自然个个都知道了黄姨娘和长乐侯病重的消息,而对原本并不常露面的郭老姨娘倒不怎么关注。
当然,也有个别老资历的婆子因为阮蕙初次理而有所怠慢。阮蕙虽然不欲与人为敌,却也本着“杀一儆佰”的原则,让芍药采青去处理。而芍药在晋阳时就常代阮老太太料理此类事情,眼下见有人竟敢轻忽怠慢,自是拿出手段来以儆效尤。
转眼就到了八月二十五,天气陡变,一夜秋风过后,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因起了一夜秋风,桃花源的院子里满是落叶,小丫头们一早起来便拎起竹条帚打扫干净。
阮蕙一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现在气温适中。加上这几天又些乏了,不知不觉就睡到大亮,本已醒来,却还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掐着指头算着杨恪归家的日子,直到采青敲门唤她,才依依不舍地起来开门。
采青进来,看着略显慵懒的阮蕙,忙取了加厚的亵衣为她换上,又侍候她梳头。
不一会儿。小丫头送了热水来。
阮蕙挽起衣袖洗脸。
采青看着她露在外头一截雪白的手腕,腕上那只碧绿的镯子愈发衬得她手腕纤细了,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疼,忍不住埋怨,“也不知世子几时回来,家里这一大摊子的事儿都压在您的身上,几天下来就清瘦了一大截……”
话音未落,就听见芍药在外头惊喜地叫道,“世子……回来了!”
阮蕙缓缓把毛巾放下,定了定神,便往外走。
采青忙吞下未说完的话,随阮蕙迎出门去。
屋外小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细细密密的雨帘里,杨恪沿着鹅卵石的甬道疾步走了过来,身上只着了一件米色的披风,后头还紧跟着一个拿着油伞的婆子,边走边低声嚷着,“世子您撑把伞吧……”
阮蕙唇角微微翘起,脸上绽开笑颜,不自觉地迎了上去,“你回来了……”
杨恪早已看见廊下的阮蕙,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几步就跨到廊下,伸手执住阮蕙的手,微微一笑,“我回来了。”
一大早就到了家,定是连夜赶路。阮蕙抬起头来。眼前的男子眸光晶亮,微微湿。润的脸庞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神里一如既往地隐含着几分情愫,让她不由得心跳加速,有如小鹿乱撞。大抵新婚的少年夫妻都是如此吧!她暗自想着,手去下意识地挽住杨恪的胳膊,“进屋再说吧!”
杨恪露齿一笑,拥着她进屋。
采青芍药几个丫头见状,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阮蕙执着杨恪的手,迎上他殷殷温情的眼,满腹要说的话涌到嘴边,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好半晌,才轻声说道,“你走这些天,家里发生了许多事,你都知道了吧?”
“父亲已经在信中说了,所以我和慷兄弟才连夜赶了回来。”杨恪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这一路上,慷兄弟几乎没有说话,想是极为担心姨娘的病情。”
这也正是阮蕙所担心的,不过黄姨娘尚在,有什么话,他们娘儿俩儿两个还可以面对面交流,若是黄姨娘为着杨慷的前途着想,应该不会泄露她病重的真相。当下她便安慰道,“你别太过忧心,姨娘尚在,慷哥儿应该不会有什么想头。”
“我已经把姨娘的所作所为跟慷哥儿说了。” 杨恪脸色凝重,“与其等他将来从别人口中一知半解而生出怨恨,倒不如现在就跟他说明真相。让他母子二人当面对质,也省了往后一场大麻烦。”
阮蕙心里一跳,不由得暗暗着急。“你呀,就不能缓一缓……祖父先前还应允姨娘瞒下这事呢!”
“无妨。我杨家行事光明磊落,慷哥儿既是杨家儿郎。就须得面对这样的考验。”杨恪拍拍阮蕙的手背,突然叹道,“他要是对祖父和父亲有什么怨尤,那就愧为我杨家子孙了。”
阮蕙想起黄姨娘当年的那些恩怨,只觉复杂纠结,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不由得嗔道,“事到如今,还得黄姨娘为慷哥儿解开心结了……”又问起他可曾见过老侯爷和侯爷。听他说见过了,才松了口气,忙叫了采青去厨房弄些吃的,才一开口,采青就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杨恪接在手里,睨了阮蕙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瞧人家采青,比你想得还周全……”阮蕙掩袖一笑,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看他吃完,这才说道,“要不……我们去看看姨娘?”
杨恪点了点头,遂与她携手往青柏园而去。
因到了秋天,青柏园里除了两株常青树木,其他的大多叶子枯黄。看上去倒有些凄凉的味道。
黄姨娘病得沉重,长乐侯就移到了胜仙居里暂住,说是怕过了病气,所以青柏园里就人迹稀少,整个院落静悄悄的,好似并无人声。
在廊下才看见春梅和春桃两个,一人端着药碗,一人捧着药罐,正盯着黄姨娘卧房紧闭的房门,屏息凝神。听见脚步声。二人回过头来,春梅当即大声说道,“世子、少夫人好!”
阮蕙心知这春梅是个忠心的,也不以为忤,就点了点头,问道,“三少爷在屋里吧?”
春梅不好否认,只得应道,“是。”
阮蕙看杨恪不动声色,下意识往房门口瞄了一眼,并不见动静,当下又问春梅,“姨太太的病……可好些了?”
春梅垂着头,低声答道,“多谢少夫人关心,姨娘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
想是因为杨慷回来了,黄姨娘这才强打起精神来吧!阮蕙暗暗忖道,自己已经在外面呆了这么久,给屋内人这么长的时间缓冲,若再不开门出来,就显得杨慷胸襟有些不够了。
杨恪自是明白阮蕙的意图,眼睛竟从房门处移了开去。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杨慷面色平静地站在门首,出声招呼两人,“大哥,大嫂,快请屋里坐吧!”
阮蕙抬眼望去,不过数日不见,杨慷竟显得消瘦不少,原本圆润的下巴都有些削尖了,两只眼睛更是少了昔日单纯的光彩,多了几分看透尘世的沧桑,与原来那个青涩的少年已有天壤之别,这样的杨慷,修长却显得单薄的身躯看起来是那样孤单,甚至还有些无助,让阮蕙眼角微微有些发热。
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少年就长大了。
她按捺住心内的感触,迈步进屋。入眼便看见黄姨娘倚着宽大的引枕靠在床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正朝这边张望。她快步上前,轻声唤道,“姨娘!”
黄姨娘看见阮蕙,苍白的脸上慢慢浮出笑容,低声说道,“……你又来看我……” 目光又慢慢移到她身后的杨恪身上,好半晌才开口,“恪儿,你也瘦了不少……”
一个“也” 字,就说明黄姨娘已经把杨慷和杨恪放在同等的位置上了,杨慷瘦了,杨恪也瘦了,两人都是为她而瘦,虽然两人有嫡庶之别,有亲疏之嫌,可终究是杨家的子孙,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 相对于个人恩怨,还是整个杨家的前途与杨慷的前途更为重要。
杨慷已经知道真相。做为她捧在手心长大的儿子,他能理解母亲这番作为完全是因为自己,就算没有当年那段恩怨,在必要的时候,他的母亲也可能走出这样的险棋。他能原谅母亲的行为,因为她是他的母亲,他原谅她,不需要任何理由。可是,他无法面对杨恪和阮蕙,这两个人,是除了父母以外,他在这个世上可以相互依靠的至亲的人。
114、闹洞房
屋里有片刻的沉寂。
还是杨恪打破这让人窒息的宁静,“姨娘,慷儿回来了,您就安心养病,祖父已差人去晋阳和长宁延请名医,这两天就要到了……”
黄姨娘无力地挥了挥手,“我都已经这样了,就算华佗再世也无济于事……你们就不用再为我费心了。”说着看了杨慷一眼,又道,“只有慷儿,我放心不下。”
杨恪便道,“姨娘且放宽心,三弟聪慧能干,就算不能袭封爵位,也会谋个一官半职,决不会让姨娘失望的。”
黄姨娘唇角微翘,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我也不求他封妻荫子,只愿他此生平安富足、无病无忧,我就……死而无憾了。”一语未了,已连声咳嗽起来。
阮蕙忙起身为她顺气。
杨慷则叫了候在外头的春梅春桃进来侍候黄姨娘吃药。
屋里一时乱成一团。
杨恪站在黄姨娘榻前,心里五味杂陈。她当初遭了太夫人的暗算,如今又想暗算别人,算来算去,到头来,终是机关算尽,反误了自己性命!
黄姨娘这时已咳得喘不过气来。阮蕙眼看不好,忙命春梅去请常妙春。这个时候,常妙春应该还在胜仙居。
春梅满面泪痕地奔了出去。
不多时,常妙春神色匆匆地过来,黄姨娘咳声渐止,脸上一片灰白,双眸中的神采也渐渐黯淡下去。常妙春见了,不由得轻叹一声,向杨恪和杨慷道,“你们……准备后事吧!”
一言才出,杨慷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求您救我姨娘一命吧!”
常妙春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搀起杨慷,“还请节哀顺便……”
阮蕙眼见黄姨娘脸上的颜色渐渐褪去,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涩。数月以来的相处,这个女人对自己也算和善可亲。要是她心里不生出那些歹毒的念头,这一生,自己也许还会当她婆母一样的看待。现在弄成这样,也是一时贪念所致,原也是她绺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世事无常,这便是佛家所说的“因果报应”吧!
及至戌时一刻,黄姨娘溘然长逝,死时面带微笑,十分安详。
青柏园里哭声雷动。
杨慷长跪在黄姨娘床前,泪流不止。
吕嬷嬷闻讯赶来,十分镇定地与阮蕙商量着安排黄姨娘的后事,名虽商量,实则指点。芍药采青几个也都忙里忙外,协助吕嬷嬷办事。
胜仙居里两位老少侯爷也得了噩耗,老侯爷轻声叹息,长乐侯则虎目蕴泪,黯然不语。
黄姨娘的丧事办得十分隆重,做了整整七天的道场,一应礼仪样样周全,前来吊唁的宾客如云。一时成为长乐城内百姓议论的焦点,纷纷说长乐王府宽厚待人,连一个妾室都得到如此礼遇。
百日过后,不待宫中传出动静,杨家就正式到秦家提亲。秦仁德虽然满心不愿,想着皇后娘娘的嘱咐,只得答应下来。
吉日定在腊月十六,距今仅有十天。
有了上次黄姨娘丧事的经验,这一次阮蕙操办起来更是得心应手。风风光光地把秦秋水娶进了门。
因黄姨娘新丧,那些闹洞房的年轻人倒也没有过分嘻闹,看火候差不多了就退出洞房,只余了新娘新郎两人在屋内。
夜已深了,炭盆里上好的银霜炭不时发出“哔啵”的响声,丝丝暖意弥漫在喜气洋洋的洞房里。
两个人却各怀心思,都没有说话。
秦秋水头顶喜帕端坐在喜床上,笼在袖里的双手紧紧帕子,垂眸看着大红的床单上散落的花生、红枣等象征吉详的物事,心里不由得生出阵阵悔意。虽然嫁入杨家,能时时看见杨恪,可那种相见不能相亲的痛苦,她无法忍受。
杨慷神情淡漠地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目光时不时从一身红装的新娘子身上睃过,就如同外面呼啸的北风,带着冷冷的寒意。
屋里放着两个大大的炭盆,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很快就让秦秋水身上感觉燥热起来。方才秦夫人怕她着凉,特地在喜服里为她加了一件狐皮比甲,此时她额上已经沁出细汗,可又不好当着新郎的面宽衣解带,只能强自忍着,想等新郎出去后再说。
可杨慷却稳坐钓鱼台,半点儿也没有离开的迹象。
是了,现在是洞房花烛,哪有新郎独自离开新娘的道理?秦秋水暗暗着急,不由得轻声叫她的陪嫁丫头,“柳儿!”
外面刮着大风,吹得呼呼作响,加上又有老一辈丫头婆子的指点,柳儿几个陪嫁丫头早在隔壁屋里吃茶烤火,哪里还会傻傻地站在门外碍人眼目?因此秦秋水一连叫了三声,也没听见人答应。她顿时怒从心起,一把拽下头上的喜帕,从喜床上“蹭”地站了起来,大声叫道,“柳儿!”
随着话音出口,她看见了窗边坐着的身着喜服的新郎。白皙的肤色,俊挺的五官,浑身上下似乎带着淡淡的忧郁,仿佛是邻家为情所困的少年。而少年也在此时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黑眸向她看了过来,带着淡淡的戒备,还有浓浓的漠然,就似在看一个他所讨厌的陌生人。
这样的目光,让她身上蓄满的怒气更加高涨。虽然眼前的新郎远比她想象中的英俊顺眼得多,可他脸上的神情却让她无法忍受!不过她还是极力压抑住心头的不快,向新郎问道,“我那几个陪嫁丫头呢?”
杨慷已然将秦秋水的面目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一声。大哥的话果然不错,这秦家三小姐当真是国色天香,她爹秦仁德是个小人,有其父必有其女,她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人,难怪当初大哥连纳她做妾不愿意,想来也是早就瞧出秦家个个都不是好人。转念之间,又生出些许怨尤,大哥不要的,圣上竟赐予我,当我杨慷是什么人了?心思百转千回间,只觉秦秋水嘴唇一张一合,就像没有教养的农妇在质问自己粗野的丈夫,一时间更觉反感,当即冷冷说道,“你的陪嫁丫头在哪里,又与我何干?”
话音才落,就听“砰”地一声脆响,却是秦秋水长袖一拂把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再抬头一看,便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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