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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妾身邀你扛牌坊-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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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她故意顿了一顿。
楼阙终于如她所愿,抬起头来。
黎宛卿忙道:“是真的!当时她有一个心上人,是个落魄书生!他们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可是没有钱赎身,最后还是我和红姑一起帮她逃出去跟那书生双宿双飞的!我不知道她后来怎么会改名换姓嫁到楼家当了少奶奶,但我确定那就是她!你记不记得上次在缀锦阁,我曾经问她是不是认识红姑?她当时否认了,可是她的神情分明有些不自然!她在说谎!楼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
她的话尚未说完,楼阙已站起身来,冲到了她的面前。
等黎宛卿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衣领已被楼阙抓在了手里。
黎宛卿呆呆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说,她以前有心上人的,她待你未必是真心……”
“滚!”楼阙手上使力,竟像抓麻袋一样把这位黎三小姐提了起来,然后毫不客气地扔出了牢门。
“楼公子!”黎宛卿摔在冰凉的过道里,连眼睛都没敢睁开便已哭出了声。
她是真正的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从小到大都是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楼阙自己锁上了牢门,从铁栏里伸出手去,把钥匙扔到了黎宛卿的脚边:“赶紧滚,别逼我掐死你!”
“桐阶!”过道的尽头传来了黎赓的声音。
“大哥……”黎宛卿立刻大哭起来。
黎赓加快脚步走过来扶起了梨花带雨的妹妹,然后责怪地看向楼阙:“桐阶,你怎么对女孩子动手?!三妹可不曾得罪过你!”
楼阙双手抓着铁栏,气得发颤:“我没打死她已经算是客气了,你还想怎样?”
黎宛卿闻言立时哭倒在地,说什么也站不起来了。
黎赓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忍不住向楼阙冲了过来:“三妹秉性纯善不谙世事,她便是无意间说错了什么话,你也犯不着下这么重的手!”
楼阙毫不客气,立刻跟他喊了回去:“枕香楼那个如兰是她放走的,我不该生气?”
黎赓一怔,又回过头去把他的妹妹提了起来:“如兰当真是你放走的?”
黎宛卿吓得连哭也忘了:“是……是又怎么样!当时我看她一个女孩子可怜嘛,谁知道她会抛弃心上人又嫁到了楼家……”
黎赓险些气死过去,喘了好半天才平复了呼吸,咬牙道:“你弄错了,如兰跟郑姑娘不是同一个人!现在你马上消失,否则我怕忍不住打你——还有,以后再让我知道你去枕香楼,我直接给你挂牌你信不信?”
黎宛卿看见自家兄长疾言厉色的样子,心里更委屈了:“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难道不是好心吗?枕香楼那些女孩子难道不可怜吗?我做错了什么?”
“滚出去!”黎赓终于也火了。
黎宛卿不服,又看向楼阙。
却见对方正冷冷地盯着她,两只眼睛红得吓人,简直像只会吃人的凶兽。
这位善良勇敢的千金小姐终于被吓到了。她不情愿地捡起地上的钥匙塞到黎赓的手里,双手捂脸哭着跑了。
黎赓手里攥着牢门钥匙,看着楼阙,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相对沉默许久,楼阙又靠着墙角坐了下来:“你出去吧,我还撑得住。”
“桐阶,”黎赓迟疑道,“父亲那里,我再想想办法。你在这里一定要坚持住……罪名不要乱认,不是玩的。”
楼阙笑了笑:“我知道。”
黎赓看见他笑得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可是,他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经过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他分明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就连葛丰也已多日不曾来看他——这么多年的交情,竟还是要分道扬镳了吗?
黎赓有些不甘心。可是眼下的困局,又不是他短时间内能解开的。
他只能尽力而为。
黎赓叹了口气,低声道:“楼家那边,我会尽力帮你照应,你放心。”
楼阙抬了抬头,叹道:“你先养伤吧。年后不久就要进京赶考,你可别落下病根。”
黎赓扶着铁栏,唉声叹气:“褚先生摊上了这么大的事,你我如何还能赴考!”
楼阙摇摇头,笑了:“旁人能不能赴考我不知道,但你是一定能去的。凭着黎兄之才,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桐阶,你是在骂我!”黎赓不安地道。
楼阙微笑地看着他:“你多心了。我只是觉得,褚先生总该留下点什么。这次的事若能平安过去自然是皆大欢喜,否则……先生的那些著作只怕未必保得住,门下弟子亦是性命堪忧。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也就只有你尚有机会继承先生遗志,激浊扬清、匡扶正义了。”
黎赓闻言脸色大变:“你为什么说得那么严重?难道这件事……”
楼阙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苦涩:“这件事是上头的博弈,咱们这些小鱼小虾只能在外围听天由命罢了。”
黎赓靠在铁栏上怔怔地站了许久,终于又皱眉道:“桐阶,我总觉得你这番话有些不尽不实!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
天色尚未大亮,楼家大门外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郑娴儿听到消息的时候,却已经是在她吃过早饭之后了。
丫头们不待见那个人,故意把消息压了一阵,算是出气。
郑娴儿梳妆停当,神采奕奕地进了小客厅,进门便笑:“哟,今日是什么风把陈三公子吹来了?”
陈景行见了她,吓得“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三少奶奶恕罪!真儿那个臭丫头做的事,我们完全不知情呀!上次我见了她,还特地嘱咐她不许惹三少奶奶生气、不许痴心妄想来着,谁知道她一转眼竟会做出这种事来!家父听说了这件事,立时气得一病不起,病中还反复嘱咐我早些来向三少奶奶赔罪……”
郑娴儿听见他絮叨了这么多,心里已经有数了。
事实上,就算这位陈三公子今日不过来,她也会想法子把他给找来的。
他能自觉主动地出现在这里,那当然更好。
郑娴儿往椅背上一靠,懒懒地问道:“这么说,陈三公子也觉得令妹这件事做得不厚道了?”
“当然当然!”陈景行急急地道,“岂止不厚道!她捏造谎言诬告楼五公子,给三少奶奶您添了烦恼,这简直是……简直是罪该万死!”
郑娴儿悠悠地道:“我还真没想到,小小一个陈景真,竟能给我添那么大的麻烦——陈三公子,令妹的本事不小啊!”
陈景行俯伏在地上,冷汗涔涔。
郑娴儿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忙叫婆子扶了他起来:“谁教你给我下跪了?这成什么样子呢?”
陈景行虽站了起来,却还是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
小枝端了一只小盖碗走进来,柔声劝道:“奶奶别生气了,喝碗参茶提提神吧!”
郑娴儿接过茶碗,淡淡道:“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一点小事而已,过两天也就消停了!——外头那起子不懂事的,还都当是楼家要倒了呢!”
小枝忙笑道:“这几百年来,盼着楼家倒台的人还少了?楼家要是那么容易倒台,它也就不是楼家了!”
主仆两人只管闲聊起来。陈景行在一旁听着,也不敢插话。
直到一碗参茶喝尽,郑娴儿才刚刚回过神来似的:“对了,陈三公子方才是想说什么来着?”
陈景行忙躬身道:“斗胆求奶奶开开恩,把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放回去,我们陈家一定严加教训!”
“教训?”郑娴儿笑了。
陈景行看着她毫不掺假的笑容,心里更慌了:“这次确实是那臭丫头的错,只是……她再怎么不好,毕竟是一条人命,犯不着脏了奶奶的手……”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能杀了她不成?”郑娴儿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问。
陈景行打了个哆嗦,暗暗腹诽:这不是废话吗!要不是怕你杀了她,要不是怕你发起疯来真的杀我们全家,谁愿意这个时候来触你的霉头!
郑娴儿欣赏着陈景行变幻不定的脸色,许久才笑道:“怕是要让陈三公子白跑一趟了。令妹如今不在我这儿,我也在找她。”
“不可能!”陈景行显然不信。
郑娴儿无奈地摊了摊手:“您若不信,不妨到慎思园去搜上一搜,看是不是我把人给藏起来了。”
陈景行吓得脸色一白。
他自然不敢到慎思园去搜。而且,看郑娴儿这个架势,恐怕要搜也是搜不出什么来的。
难道,那丫头已经遭了这女人的毒手?!
陈景行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直吓得自己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就知道不能得罪这个女人的!如今……怎么办?
她杀了真儿,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灭掉陈家了?
毕竟这次真儿所做的事可不仅仅是抢她的男人那么简单——那蠢丫头是明摆着要害楼阙的性命啊!
这个疯女人报复起来,谁受得住?
陈景行呆呆地想了一阵,自己双腿一软,又慢慢地滑到了地上去。
“陈三公子这是怎么了?”郑娴儿明知故问。
陈景行急道:“求三少奶奶开恩,那丫头她……她就算是死了,也请三少奶奶把尸首赐还……”
“这是什么话?!”郑娴儿皱眉,“难道你疑心是我杀了你的妹妹?我说过她只是不见了!如今我这里正烦着呢,你休要无理取闹!”
陈景行见她矢口否认,心下越发着慌,忙道:“三少奶奶有何烦恼,小生愿意为您排忧解难,只求您开恩……”
郑娴儿皱眉不语,一脸不耐烦。
小枝忙在旁劝道:“奶奶给他一次机会也好。这次的事应该跟他没关系,毕竟咱们还有双生蛊呢!”
陈景行慌忙附和,肚子里仿佛又隐隐地疼了起来。
郑娴儿似乎迟疑了很久,最后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罢——有些事,还真得陈三公子出面才行。”
“但凭奶奶差遣!”陈景行喜出望外。
郑娴儿慢慢地站起来,笑了:“陈三公子是读书人,当知人言可畏。如今满大街上都在传说桐阶欺辱了您家四小姐……”
没等她说完,陈景行慌忙抢道:“没有的事!此事陈家一定会出面解释,绝不使五公子蒙受此不白之冤!五公子是人中龙凤,岂是我家那蠢丫头能肖想的?她简直是异想天开!”
郑娴儿微微皱了皱眉,有点小烦恼似的:“你不用这么紧张。这桩案子其实是小事,我和桐阶都没有放在心上。不瞒三公子说,这会儿桐阶心里烦的是褚先生那本诗集的事——唉,褚先生不是一个修书讲学问的书呆子吗,怎么会跟造反的事扯到一起了?”
陈景行忙道:“这件事,我们大家都很不平!我们虽然不曾蒙受褚先生教诲,私下里对先生的人品学问也是敬仰已久。如今褚先生有难,咱们全县的读书人都不会袖手旁观!”
“陈公子此话当真?”郑娴儿面上一喜。
陈景行点头如同鸡啄米:“自然当真!不瞒您说,昨日刚刚听到消息,我们几个同窗便聚集了起来,正在想法子为褚先生和受难诸兄奔走……”
郑娴儿立刻接道:“‘奔走’只怕是没有门路的,况且也不急在一时。我担心的是如今百姓们心里糊涂着,难免被有心人利用,这倒是个难处。”
陈景行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读书明理,正是为了明辨是非、教化百姓!楼三奶奶,此事包在小生身上!”
郑娴儿亦是大喜,拍掌道:“陈公子若能办好此事,我与桐阶便认了你这个朋友!”
“当真?!”陈景行大喜过望。
并不是他多么愿意跟郑娴儿这种毒妇交朋友,而是——
世上没有人会给朋友下蛊的吧?她说“认了这个朋友”,那意思是不是就可以解了他的双生蛊了?
有了这个希望之后,陈景行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立时有了红润的血色。
郑娴儿低头敛衽,行了个礼:“那就拜托陈公子了。”
“哈哈,好说,好说!”陈景行喜得差点跳了起来,出门的时候连着绊了两下才得站稳。
小枝看着陈景行走远,忙凑过来低声问:“靠那个伧夫,有用吗?”
郑娴儿坐回原处,无奈道:“他若没用,咱们就更没用了。读书人别的本事没有,卖弄嘴皮子哄哄老百姓总会吧?咱们只要能带得动老百姓的嘴,后面就不怕了。黎县令虽狠,他也不敢不顾老百姓的悠悠之口!”
“那咱们接下来做什么?”小枝试探着问。
郑娴儿想了想,皱眉:“眼下还不知道。上街听听风声去!”
第79章 您这是耍赖啊!
昨日刚刚开张的“饮杯茶”,如今已是热闹非凡。
郑娴儿一进门,立刻就收获了一大片好奇的目光。
刘掌柜见状忙迎上来,替她挡住众人的视线:“楼上给您留了位置,快上去吧!”
郑娴儿二话不说上了楼,看着刘掌柜放下帘子,之后才皱眉问道:“还能应付吗?”
刘掌柜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人太多了。伙计们忙不过来还是小事,问题是他们议论的话题……幸亏刚刚没人认出您来,否则今儿您可就走不了了!”
郑娴儿掀起帘子一角,向下面窥探。
小枝便替她问道:“今天的风声怎么样?”
刘掌柜想了想,叹了口气:“不好说。陈四小姐那件事,人人都看得出其中有蹊跷。因此并没有太多人质疑五公子的人品,他们议论的基本都是‘墙倒众人推’或者‘落井下石’之类的。”
郑娴儿转过身来:“所以,他们是认定楼家的‘墙’已经倒了、认定桐阶已经‘落井’了?”
刘掌柜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地道:“请三奶奶早做打算,如今的局面恐怕不太好。”
“怎么了?”郑娴儿一惊。
刘掌柜斟酌着词句,小心地道:“有人说,昨晚好几个书生的家里都进了贼,不偷东西只翻书籍信件。今天一大早,书院里关着的书生又有三个被带到县衙去审问了!”
郑娴儿立刻联想到了昨晚开窗时廊下闪过的那道黑影。
会是“贼”吗?
如果昨晚她没有到听松苑去住、如果她慢一点处理那些书信,楼阙的卧房是不是也会“遭贼”?
郑娴儿心中发寒,越想越觉得害怕。
昨晚那道黑影的速度快到她完全没有看清,以至于她一度以为是猫——如果是人,什么样的人会有那样的身手?
不可能是县衙里那些蠢笨的官差。
所以,是上头有人急着结这个案子、急着要把这些读书人一网打尽吗?
如此一来,楼阙他们的处境,恐怕要加倍危险了!
郑娴儿越想越坐不住,忽地站了起来。
刘掌柜忙起身拦住她:“奶奶,现在可不是着慌的时候啊!这会儿底下百姓都说,这案子的阵势来得比先前那几桩逆案都大,最后恐怕十有八九要当谋反案子来判!——那可就不只是杀头的事了,谋反案,那是要株连九族的啊!”
“株连……”郑娴儿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桩案子牵涉到的读书人已经不少,难道还要牵连到他们的家人?上头到底是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小枝拍着桌子怒骂道:“上面的人无聊不无聊啊?几首诗而已,难道读书人写几首诗就算造反吗?何况那诗又不是咱们五爷写的!他连编书都只是给先生们帮忙打下手的,怎么就成了大罪了?”
郑娴儿苦笑道:“上面的人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
刘掌柜苦着脸道:“今儿一早,已经有两个伙计开始打退堂鼓了!他们说,出来做伙计是为了赚钱养家的,可不是为了不明不白地掉脑袋的!”
郑娴儿攥着手里的帕子,咬牙道:“暂时先安抚着。如果楼家真的有事,我自然会在出事之前遣散你们。你们不过是雇来的伙计,又不是卖身给楼家,就算诛九族,也杀不到你们的头上!”
刘掌柜连连答应着,按下了这个话题。
郑娴儿想了想,又问:“缀锦阁那边没出事吧?”
刘掌柜忙说“没有”。
郑娴儿手上急急地敲着桌面,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既然上面着急,这案子恐怕会被追着赶在年前办好。如此说来,楼阙他们的处境……
这时,楼下忽然起了一阵喧哗。摔打声、吵嚷声响成一片。
郑娴儿立刻推开门,走了出去:“何人在此喧哗?!”
楼下的众茶客已经乱成一团,并没有人理会她的问话。
郑娴儿一眼便看到了——搅得茶客们鸡飞狗跳的,正是县衙的几个官差。
刘掌柜不及阻拦,郑娴儿已站到了栏杆前面,厉声向下面喝道:“这年头,官差也要做土匪了吗!”
茶客们安静了几分,终于有官差注意到了郑娴儿这边。
立刻有人踏着楼梯奔了上来,边跑边嚷:“上面也有,一起撵了!封!全都封掉!”
许多茶客尖叫着被推出了门外,有几个官差便拿了封条,开始往门上、柜子上乱贴乱糊。
“都给我住手!”郑娴儿怒吼一声,急急地向楼梯口冲了过去。
正好迎面两个官差扑了上来。郑娴儿毫不迟疑地向前一撞,那两人脚下站立不稳,稀里哗啦地滚了下去。
门口还没来得及退出去的茶客们见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官差们大怒,立刻又有两个人冲了上来。
郑娴儿厉声断喝:“这是要造反吗?你们县太爷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的,你们竟敢对我无礼!皇上钦封的诰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还是说县太爷已经带着你们拜了新的皇上了?”
如今京城里风声紧,“造反”这两个字的震慑力是巨大的。众官差虽蛮横,却也不敢当着一大群百姓的面认下这个罪名。
于是,得知郑娴儿的身份之后,他们纵有一百个不情愿,此时也不得不暂停了手里的差事,过来行礼。
郑娴儿往栏杆上一靠,架子端得十足:“你们也不用给我行礼,如今这桑榆县,不是早已经被黎县令他老人家一手遮天了么?直说吧,今儿你们到我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我也写了反诗了?”
“楼三奶奶,”为首的官差赔着笑脸站了出来,“您老恕罪,卑职也是奉命行事!您家五公子与褚仲坦反诗一案有牵连,太爷奉了上头的命令,要查封楼家一应产业待审!——过后若是证实了楼五公子无罪,太爷和卑职们一定当面给您老和楼家赔罪!”
说罢,他便回头向手下人挥手,意思是尽快解决。
郑娴儿却又不慌不忙地抬手止住了:“且慢!话还没说完呢,你们急什么?那反诗一案,如今定罪了没有?”
官差虽不情愿,也只得如实回道:“尚未定罪。”
“胡闹!”郑娴儿拍着栏杆厉声喝道,“既然尚未定罪,你们查封什么?难道如今办案子都是先抄家,等以后发现错了再赔礼道歉?如果案子是这么个办法,我看你们黎县令余生什么都不用干了,只负责向人赔罪就忙不过来了!”
这会儿众茶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偏有那么几个大胆的,见官差不再撵人,便偷偷地躲在门外看热闹。
众官差见郑娴儿态度强硬,一时倒是敢怒不敢言。
但差事还是不能不办的。
为首的官差堆起一脸笑,又向前走了两步:“楼三奶奶息怒!这案子如今虽然还没定,但诗集之中出现了反诗那是铁证如山,褚仲坦已是死罪难逃,这是错不了的!如今这案子之所以还拖着,那是因为咱们太爷仁慈,不愿牵连全书院的学子——请恕卑职说句晦气话,楼家五公子那是褚仲坦的得意门生,这案子就算判得再轻,楼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呐!如今太爷查封楼家的产业,为的是寻找证据,三奶奶执意阻拦,那便算是干扰办案了!这么大的案子,干扰办案是什么罪名,不用卑职多说吧?”
郑娴儿耐心地听他说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不用给我扣帽子,这种话还吓不住我!今儿除非你们先到城门口去把我的牌坊砸了,否则不管多大的罪名,我都扛得住!”
“头儿,这……”官差们聚了堆,一起都犯起了愁。
他们在县里一向是嚣张惯了的,这些日子在郑娴儿的手里没少碰钉子,无奈总想不出应对之策,也算憋屈。
不憋屈不行啊!朝廷最重视的便是“忠孝节义”四个字,这一位又是皇上下旨褒奖过的贞妇,谁也得罪不起!
郑娴儿见那为首的官差许久不语,便知道他们如今的底气也不十分足。
既如此,那就好办了。
扶着栏杆,郑娴儿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今日不是我想为难你们,实在是黎县令弄错了。——缀锦阁、‘饮杯茶’都是我个人的产业,与楼家并无关系。你们要查封楼家的产业,不应该查到我的头上来吧?”
众官差闻言都忍不住嚷了起来:“楼三奶奶,您这是跟我们说笑呢?谁不知道您出身贫寒,这产业……”
郑娴儿从容地一笑:“我出身贫寒是不假,可是诸位难道不知我还有一手勉强能拿得出手的针线?倒是楼家满门书呆子,安于清贫是出了名的,这些年都靠着田庄上那几亩薄地过日子呢!你们要封楼家的产业,还是到城郊去封田庄吧,缀锦阁和这茶楼都算是我的嫁妆,动不得的!”
“这……楼三奶奶,您这是耍赖啊?”众官差有点傻眼。
查封田庄?亏她说得出来!这会儿寒冬腊月,田庄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封田庄有什么用?谁都知道,赚钱的铺面才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命脉啊!
郑娴儿听见有人当面说她“耍赖”,可不乐意了:“你说谁耍赖呢?你去问问我一幅绣品卖多少钱、这些年赚的钱够不够买这两家铺子?我当初盘下铺子做生意的时候,商会那边可都是有记档的!这会儿恐怕不是我耍赖,而是你们耍赖想夺我的东西吧?!”
众官差面面相觑,谁都知道今天这块骨头不好啃,可谁都不甘心先说一个“撤”字。
郑娴儿等了一会儿,见无人说话,心里便有数了。
——合着这些人果然没什么底气,就是想趁火打劫捞点钱来着!
这样看来,先前说楼阙跑不了罪名,怕也只是吓唬她的了。
郑娴儿放了心,底气就更足了。她扶着栏杆优雅地向下走了两步,冷声道:“我这人脾气不太好,我的东西一向是不许旁人动的。诸位今日若是执意要查封,我只好从这上面跳下去!到时候上头问起来,‘楼家那个贞妇是怎么死的啊?’你们诸位可得把自己的嘴巴管好了,别失口说出实话来,给自己赚一项以下犯上逼死贞妇的大罪名回去!”
“这……”为首的官差张口结舌,神情活像是刚发现自己生吞了一只苍蝇。
这时,外面看热闹的茶客已经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
为首的官差撑不住,只得万分不情愿地拱手道:“既然知道了此处是楼三奶奶的产业,此刻自然是不能查封的。卑职等告辞了,楼三奶奶可要保重!”
郑娴儿挺有架势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茶楼是小事,倒是缀锦阁那边可真叫人担心呐。——不久前已经被劫掠过一回了,这次可别又被什么人给揣到腰包里去了!”
众官差知道这是在敲打他们,人人心中都有气,却偏偏敢怒而不敢言。
眼看着众官差都散了,郑娴儿便向外面扬声叫道:“有闲的再进来饮杯茶吧,这茶楼今日尚在,明日可就未必了!凡是刚才受了惊吓的,小店再送一盘点心压惊如何?”
众茶客先前看着郑娴儿威风八面地镇住了官差们,只当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此时忽然听她说出丧气话来,一时人人都有些惊愕。
立时便有不少人坐了回来,其中一个大胆的便开口问道:“那些官差今日已经退出去了,难道明天还会再来不成?楼三奶奶这样的身份都保不住这座茶楼,莫非楼家是当真要出大事了?”
郑娴儿摇头,露出一个万分无奈的苦笑:“这不是出事不出事的问题!唉……”
她叹了口气,不肯再说了。
下面众茶客等了半天,见她自管转身回到里面去了,一时都有些发愣。
还是先前发问的那人拍了一下大腿,恍然大悟似的:“原来是这样!唉,百年世族又怎么样,还是架不住人家黎县令上头有人啊!”
众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立刻围拢了过来。
这世上的事吧,就怕猜。没过多久,黎县令就被人说成了一个仗着上头的权势横行乡里、连世家大族都敢欺压的“狗官”。
这黎县令本来就不是什么清正廉洁之辈,众百姓心里都有数。如今添上这些事再想想,那真是说他十恶不赦也无人不信。
一时之间,茶楼之中众人都在拍桌骂黎县令,倒也蔚为壮观。
站在这个立场上,众人再想想这两天的案子,心里就更加有数了:褚先生是冤枉的啊!楼家是冤枉的啊!楼五公子是冤枉的啊!那几个被抓到县衙去受审的书生是冤枉的啊!官场上有种行为叫做“排除异己”懂吗?不懂没关系,咱这儿有明白人来给大家讲讲……
一盏茶时间过后,楼下的茶客们尽皆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要不了多久,这些揣测就会随着官差查封“饮杯茶”失败的消息一起传遍全城。
而这,正是郑娴儿想要的结果。
小枝看着悠闲地坐在桌旁喝茶吃点心的郑娴儿,有些担忧:“咱们现在就跟黎县令闹成这样,真的没事吗?”
郑娴儿闷声道:“如今朝廷里头正在站队,没有人能置身事外。黎县令跟楼家既然不是朋友,那就一定是敌人。不管咱们得罪不得罪他,结果都是一样的了。”
小枝皱着眉头想了想,抱怨道:“老爷应该早把这件事告诉咱们的!咱们要早知道他是那边的,当初何必白送那么多银子给他!”
郑娴儿伸手揉揉那丫头的脑袋,笑了:“除非咱们不开店,否则那笔损失是逃不掉的!唉,人在矮檐下……”
“哇呀——”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大叫,打断了郑娴儿的话。
随后便有人撞开门,闯了进来。
刘掌柜只当是官差去而复返,吓得双腿直打哆嗦,却还是硬着头皮挡在了郑娴儿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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