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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暖-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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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想起那会谢暨说的事,便就没了胃口。
她踌躇一下,抬头问谢安,“今日京里有人来?”
谢安没打算瞒她,筷子在碗里搅两下,声音没什么起伏,“昭郡王世子,说是奉皇命来给赛满送嫁妆。送的倒还真不少,十里红妆,只是堪堪差那么一步,没和匈奴使臣见上面,便就让人跟在迎亲队伍后面送过去了。”
琬宜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再加上有哥哥和谢安可以依靠,倒也觉得没那么不可接受。她眼睛落在谢安手背上,盯着随他动作时而显露的筋脉看,声音低低,“你们小心些,他没看起来那么好对付,阴狠都藏在骨子里,别着了他的道儿。”
谢安停下动作,掀眼皮看她,“你别操心这个。”他舌尖动动,舔过下唇,“赶紧把姓任那玩意儿给我忘了,好的坏的都忘了,一个字儿都不许想,别逼我发火。”
琬宜撇撇嘴,恼他的翻脸不认人,但安静一会,还是禁不住又问一句,“他现在会不会和匈奴还有联系?”
谢安“嘶”一声,作势抬起巴掌,琬宜吓一跳,眼睛瞪得像只兔子,反倒逗笑他。
“不会,依葛尔多的性子,现在恨不得要将他扒皮抽骨。”谢安筷子轻轻敲一下她额头,无奈叹气,“毕竟姻亲关系,库恩很喜欢赛满,聘礼丰厚,若不是葛尔多拦着,他甚至许了一座城池。短时间内,昆山不会面对匈奴的威胁,这个可以安心。”
琬宜松一口气,托着腮看他继续吃饭,过好久,又喃喃问,“为什么就非要是赛满呢?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就算要和亲,那么多公主郡主,年龄合适的少说七八位,非要这个和皇家没丁点血缘关系的异姓王女儿做什么。若说一见钟情,未免过于荒唐。”
谢安放下筷子,只淡淡道,“曾听匈奴使臣提起过,库恩觉得赛满的眼睛很美。”
琬宜不可置信仰起头,“就因为眼睛?”
谢安拧眉,不置可否,夜已深,他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抚一抚她后脑,哄劝道,“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琬宜手指搅搅袖子,应一声,随他扶着躺下。
她现在月份大了,晚上睡不好,小腿总是抽筋。好在谢安就在身边,她半夜难受醒来,眼都不睁,只推推旁边男人胳膊,便就有人为她做好一切。
过了午夜,琬宜觉着腿肚疼,手下意识往旁边伸展,碰到的却只有空荡荡被褥,还带着温热。她蹙蹙眉,猛地惊醒,睁开眼,入目茫茫黑夜。
“谢安?”琬宜手撑着炕坐起来,试探叫出声,“你是去方便了吗?”
她腰酸着,胳膊也没什么力气,背只挺起来一点便就要滑下。眼看着要摔下去,腰便被人扶住,耳边传来谢安微哑的嗓音,“大半夜的闹什么?”
“没……”琬宜放了心,盘腿坐起来,转身面对着他,手指往上去抓他衣领,有些低落,“你做什么去了,我都怕了。”
谢安微微俯着身,任她扯拽,唇轻轻碰触她鼻尖,“去想些事情,夜深人静的,心也静些。”
琬宜歪头看他,炕热,她出些汗,几缕发丝调皮黏在脸侧,显得娇俏。谢安弯唇,扯过被子披在她肩上,在她身边坐下揽着她背,“是哪里不舒服?”
琬宜点点头,“腿疼,还有些渴。”
碳炉就在不远处,谢安过去倒一杯温着的水,吹凉些递她手边,又把她腿拽过来搭在自己大腿上,伸手揉捏,“要不要点灯?”
“就要睡了,别麻烦,而且那光晃得我眼睛疼。”琬宜抱着胳膊,脚趾动动挠他肚皮,说完这个,又想起之前话题,“你在想什么事情,怎么安然送走他吗?”
琬宜膈应那个名字,连说出口都懒得,只称呼他。
谢安听得懂,他动作顿一下,倏忽笑了,“送他上西天算不算送走?”
琬宜一滞,缓缓神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一下,“算的。”
谢安瞟她一眼,没再说话,又按揉下足底,顺手把另一条腿也拽过来,一同揉揉,也好让她轻松。琬宜眼睛适应黑暗,也能看的清谢安眉眼,淡然平和的样子,眉间疤痕处比不上周围肌肤光泽,稍显暗淡。在她面前,他收敛一身锋芒,没有攻击力。
又过一会,琬宜喝尽了杯中茶水,又嚼了几撮儿泡的软了的茶叶,终于觉得舒服许多。她推推谢安肩膀,轻声问,“还要再想吗?要不先睡下,明早见了西北王和哥哥他们,再说?”
谢安应了声好,接过杯子放在一边,随后钻进被子里躺下,让琬宜脖颈枕着他手臂。
黑暗中,快要睡着,觉着琬宜温热身体靠拢过来,手臂缠上他肩膀,声音低低,“谢安,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见我爹娘好不好?我很想念他们了,还有以前王府院子里,娘陪我亲手栽下的橘子树。那棵树结的果子又小又酸,一点也不好吃,但我还是想念……”
谢安闭着眼,拍拍她后背,温声哄劝,“定会有机会的,咱们一起回京城,我还没给你爹娘磕过头。至于橘子树,咱们把种子带到江南去,在那里,它定是会结出好果子,我们可以种一片果园……”
良久沉默,最后,谢安偏头吻一吻她眼角,“琬琬放心,爹娘的仇,我会报。”
琬宜没说话,只吸了吸鼻子,搂他更紧。
……
这次沈骁没再去天香山,只是居住在王府偏院中,并不露面。任青城在王府外一处别院住下,他谨慎惯了,饮食起居不假旁人之手,只交于自己最信任的亲信。
两方人表面看上去和睦,但个中心思只有自己知道。
旬贺向来自重,在军中多年,生活节俭,且将士与他出生入死,自是耿耿忠心,并无什么把柄可供任青城拿捏。
昭郡王给他的要求只一个,无论用什么手段,扳倒西北王,拿回大将军印。
现在北汉与匈奴关系重修旧好,西北边防几年内不甚稳定也并无太大关系,正有机会给朝廷重新甄选将士,再练出一支完全归属于朝廷的军队。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但与此同时,任青城也并没忘记寻找琬宜下落。只琬宜早已足不出户,昆山中认识她的人也并不多,他派人查访半月有余,依旧一无所获。
直至有一日,他手下一随从借寻谢安有事为名,误打误撞闯进府邸。
琬宜已近临盆,大夫嘱咐要多走动,先来无事,杨氏便就扶着她绕着院子四处走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正遇见那人。
守卫及时赶来,恭敬将那人请出去,但还是见着了琬宜容貌。
随从想起任青城近日交代他查办的事,心头一动。出门后,匆匆骑马飞驰至任青城院中,不敢耽搁。
第75章 怒火
任青城飞马赶到时; 谢安已经回来,陪着琬宜吃午饭。
她受到些惊吓,没胃口; 哄着劝着也只吃了半碗饭。谢安把剩下的米饭熬成粥; 又拿些酱菜来,她总算又吃一些。
侍卫从外头进来,只一个眼神,谢安便就懂得。他拍拍琬宜的背; 问,“要不要睡会儿?”
已经到了午时; 琬宜有午睡习惯,眼皮已经有些重。她心里有些担忧; 但转念想想,又没什么好怕的,便就由谢安扶着进了屋里。
已经十月中旬,快要下雪的天气,灶里的火一直没落过; 炕还是热的。谢安没急着出去; 帮着她脱了外衣盖好被子,坐在炕沿边上看她。
琬宜侧着身,手指无意识拽着他衣角; 与他对视。
瞧她娇俏模样; 谢安有些想笑; 手指点一点她下颔; 轻声说,“我先出去。”
琬宜“唔”一声,手指不松,声音小小,“什么时候回来?”
谢安答,“办完事就回来。”
琬宜笑,“晚上想吃酱小土豆,要于师傅家的,拌饭好吃。”
“馋死了。”谢安扯唇,把她胳膊塞回被子里,掖一掖边缝儿,起身要走。
琬宜嘟囔,“是你儿子要吃,又不是我。”
闻言,谢安挑眉回头,她已经闭眼装睡,恬静模样,被子挡住一半侧脸,乖巧像个孩子。
他过去捏她鼻子,低骂一句,“就知道卖乖。”
而屋里柔情蜜意之时,外面却已经要掀起腥风血雨。
任青城带人堵在门口,不宽街道被数十匹壮硕黑马占去大半。护卫尽责守在门前,管家苦苦劝说,但他却像是听不进任何话,执意要进府。
任青城还没全然失去理智,借搜查之名,只说随从追捕窃贼,见那人翻墙跃入府中,要进去看个究竟。管家自然不会让他进去,便问,“大人丢了什么东西?”
谢安走近时,正听见任青城的回答,“掌上明珠。”
那一瞬,他几近笑出声,看向门口人时的眼神极尽嘲讽,“世子丢了东西,跑我这里叫嚣什么。”
闻言,任青城偏头,瞧见是他,瞬时变了脸色。他眯着眼,一字一句道,“谢校尉虽西北王守卫一方安宁,如今见有窃贼,不帮忙搜捕反而袒护,是何道理?莫非那贼与你有关?”
谢安懒得与他解释,只立在他面前,掂一掂手中长剑,“你也知道,这里是昆山,你的话,没屁的用。我爱怎么就怎么,你管得着?”
任青城动怒,温润神色终于破裂,“我奉皇命,怎就管不着你。”
“那你听没听过那句话?”谢安弯眼,手指点一点他胸前,“天高皇帝远。”他声音里带些轻蔑,但字字清晰,“任世子,您听清楚了,在这儿,我就算弄死你,你也找不着谁说理去。”
任青城一顿,打量他上下,冷笑道,“谢校尉还真是狂妄。”
“对啊。”谢安点头,玩味笑笑,“毕竟再怎么说,我也有战功在身,是个伯爵。但你,就是个世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这话侮辱意味浓重,任青城额头青筋暴起,往前踏一步,顾不得伪装,喝到,“让开!”
谢安半步不退,长剑出鞘,剑尖抵住他咽喉,微扬下巴。他更高壮一些,两人面对站着,对比分明。
任青城眼底充血,又低吼一句,“我要你让开!”
“你闯我府邸,还要我让开,没这样的道理。”谢安神色淡淡,“昆山有法度,擅闯民居者,无论官职如何,所为何事,判流放。伤及主人者,斩立决。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世子自然不能逃脱法理之外。”
任青城眯起眼,冷冷盯着他,嗤笑,“若我真的闯进去,你真敢动我?”
谢安勾唇,笑意不达眼底,手指动动,剑尖贴着他皮肤滑过,只道,“那你便就试试。”
喉上冰冷触感让人心惊,利刃无眼,似随时能割破血肉。
“还在看什么?”任青城从牙缝中挤出字眼,低吼了句,“上!”
身后侍卫闻声而动,转瞬将谢安及身后下属包围。谢安挥手,士兵领命,均褪去剑鞘,一致对向外围。一时间剑光闪闪,隐约可闻见混着血腥气的铁锈味。
双方僵持,正剑拔弩张之时,却又打马而来一随从,下马行礼后,递给任青城一封信。气氛胶着,随从不敢高声,只低低说,“大人,是王府的家信。”
任青城视线凝在谢安脸上,闻言只不耐低喝,“滚!”
随从没动,“大人,是加急信,莺莺姑娘发来的。”
听闻加急二字,任青城终于有所动作。他呼出一口气,扯过信封撕开边沿,起先随意扫过,但注意到某些字眼,忽的顿住。
他又重复看一遍,眼睛瞬间瞪大,手背青筋绷起,无意识将那张信纸揉捏成团。
随从半跪在地上,抬眼瞟到几个零星小字,“我怀孕了……”
四个字,任青城看的气血翻涌,险些当场暴怒失控。
“哟。”谢安手腕动动,挽了个剑花后剑尖状似无意划过他下颔,留一丝血痕。任青城陷入自己情绪中,觉不出疼痛,只听见面前人冷声道,“世子这什么神情,若有事,便就请回吧。但以后走路可要注意着些,莫要再错了门。”
谢安拳抵着下唇,带些讥讽,“家有女眷,已身怀六甲,不宜见客。”
这话故意所说,刺心不已。任青城绷紧腮,看他良久,终于转身,“走!”
谢安没送,只冷笑着后退两步,看他背影一眼,也转身走向院内。大门缓缓关紧,沉重发出吱呀声,任青城正翻身上马,听闻动静,心脏狠狠一缩。
他往后瞥,瞧见门上铁锁斑驳锈痕,仿佛历尽人世沧桑。那一瞬,他心中隐隐有着预感,他这辈子,再没机会见到她了。
街上人群本熙攘,但看着他这一行人架势,竟无人敢靠近,生生让出一条路来。任青城攥紧缰绳,夹紧马肚子,一路飞驰,心底怒火喷薄,几近焚毁所有理智。
他强撑着回到书房,觉着手心刺痒,低头看才发现那张信纸还在自己手中。只边角揉皱,上面字迹依稀可以辨别。
莺莺的字迹是学过的,和琬宜分外相似,娟秀蝇头小楷,平日里觉得赏心悦目,但现在看在,任青城只觉眼睛疼的如同针扎。
他就在那静默矗立着,良久不出声。随从本以为他会高兴,但现在却摸不着头脑,踌躇之下,往前踏一步,轻声唤,“大人……”
一次没得着回应,第二次,任青城猛地抬头。双眸血红,目眦欲裂,状如鬼魅,“杀了她。”
他又重复一遍,“传书回京,把那女人,乱棍打死。”
随从心下一惊,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想问为何,但看着他狰狞神色,又讷讷不敢开口,只得行了一礼,恭敬退出。
转身之时,他还在想,位高权重之人果真如此,翻脸无情。
刚迈出门槛半步,就听见里头传来惊天动地声响,他回头看,墙边架子已经被掀翻,琳琅满目花瓷碎成残片,遍地狼藉。可见屋里人怒气森森。
任青城攥着拳,恨得咬紧牙。
有孕了?
每次行房之后,避子汤都是他眼看着喂她喝下的,她怀的孩子,是谁的?
又想起随从传来的话,说在谢府遇见位神似沈五姑娘的女子,看着身形,身孕怕已是近要八月。任青城头痛欲裂,眼前一片片晕眩,怒火攻心之下,竟生生呕出一口血。
他从没想过他会落到这样田地。最爱的人不见踪迹近两年,再见之时却已嫁作他人之妻,生儿育女。而最像她的人,虽受他万千宠爱,却背着他不安于室,珠胎暗结后不知收敛,还要他做便宜父亲。
何等羞辱?
任青城扶着桌角站稳身,再抬头时眼中阴狠之色不加掩饰。他在口中默念了遍谢安名字,咬牙切齿道,“若不将你碎尸万段,我枉生为人!”
而这一晚,无眠的不止他一人。
戌时一刻,旬贺收到赛满来信,洋洋洒洒好长一篇,而通读下来,内容却简单。
她说已经寻得生父,那块血玉原来是她母亲留下的信物,父亲和哥哥都待她极好,让旬贺安心。还有就是,葛尔多也听说了任青城来昆山之事,他二人新仇旧怨,准备近日过来,再行商讨。她在那边还是呆不惯,便跟着一同回来。
大雪封山,赛满再回到昆山已是小年。
第76章 谋逆
葛尔多带兵驻守在城郊外密林处; 只库恩携着赛满前往,领三十便衣侍卫。此事安排谨慎,并无他人知道。赛满去见了旬贺后便就径直去了琬宜家中; 库恩则留在营帐中密谋今晚之事。
腊月二十三,是个好日子; 过几天便就是年节,正好除旧迎新。
晚上时,王府摆宴; 请任青城一同。他受一月前之事刺激; 连续几日卧床不起,现多病少眠; 虽衣着仍旧华贵,也掩不住面上苍白之色。桌上只几位副尉陪侍; 旬贺坐主位; 谢安没坐,只斜倚在一边墙上,把玩手中一枝腊梅; 见他进来,眼也未抬。
任青城目光扫视过他,掩住心中怒气,撩袍坐下。几通寒暄之后; 下人鱼贯而入; 不多时酒菜便就摆满桌面; 色泽香。艳。梅花花瓣已经掉落不少; 稀拉拉掉了满地,谢安终于把残枝插入旁边瓷瓶内,慢步过来,脚勾了凳子便就大喇喇坐下。
自入座后,任青城视线便就不离他,他还未动筷,谢安便就伸手将桌上鲤鱼掉了个方向,筷子掀开腮盖把鲜嫩两块腮肉取出来,沾一沾酱汁,一块给旬贺,另一块落入自己口中。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给任青城半分反应余地。看着残破鱼头,他按捺不住,笑一声,“谢校尉这是什么礼数?”
谢安筷子甩在一边,靠着椅背看他,“礼数?”他也跟着笑,“礼数是做给人看的,死人不算。”
任青城眯眼,身后随从自觉受辱,往前踏一步,“谁给你的胆子竟然如此放肆!”
谢安理都未理,扫了桌面一圈,提不起兴致,便就没动,只手指在空中随意打着拍子。
任青城深吸一口气,勉强露个笑容,起身冲旬贺拱了拱手,“王爷若不是诚心相邀,我们走便就是,何必相看两相厌,失了和气。”
他不等旬贺回答,摔袍转身,未走两步,同桌副尉接到旬贺眼色,皆上前一步,拦住他们去路。
随从瞪大眼,也跟着拔刀出鞘,一时间铁器碰撞之声铿锵。
谢安拉开椅子起身,手里拿着根银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指尖转。他逆着光,懒洋洋问,“世子爷这怒气冲冲的,要到哪儿去啊。”
任青城微微侧头,声音轻轻,“你们这是,要造反?”
“不敢不敢。”谢安用筷尖点一点他胸前,居高临下看他脸色,“平叛而已,你父子二人才是那逆臣贼子,我们这是替天行道。”
“一派胡言。”任青城牵扯嘴角,“你若肯收手,我愿不计前嫌,给你个机会。”
谢安低笑,凑近他脸,轻声道,“世子爷好大方啊。”
旬贺已经离开,领兵去他别院围剿,任青城看着夜色中他背影,虽不愿承认,还是知道与他来说大势已去。他随身只带了五人,已被生擒,谢安挺直身离开他一段距离,凉凉看着他。
任青城后背一阵阵发凉,面上仍旧镇定,又道,“你何必如此为他们卖命。我知你底细,你原本不是昆山生人,也没道义束缚要为他做到如斯地步。不如跟随我,擒西北王回京,我保你功成名就。肃清逆贼,你劳苦功高,我愿上奏,请圣上为你封王。”
谢安没回答,只笑看向他后方,见沈骁款款走进来,语气淡薄,“那任世子准备给我个什么爵位?”
听闻熟悉声音,任青城呼吸一滞,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瞪大眼,“沈骁?”
“难为世子爷记得我。”沈骁颔首,“只是不知任世子还记不记得我广郡王府几百条人命,岑昭仪和她无辜被毒杀的皇子,以及暴病而亡的先帝?”
任青城沉默着,盯他眼睛许久,缓缓开口问,“潆潆也在这里?”
沈骁厌恶皱眉,与谢安对视一眼,转身欲要离开,又听任青城叫住他名字,低声问,“她还好吗?”
沈骁不予回应,任青城呼吸急促,还欲再说话,忽觉颈上皮肤一凉。身后,谢安已经拿筷子抵住他喉咙,一字一句道,“我很不喜欢我妻子的名字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闻言,任青城身子一僵,又想起一月前谢府门前那事。随从与他说,她已身怀六甲,容貌依旧姣好,举手投足之间看的出来依旧矜贵,看得出生活顺遂。
他咽一口唾沫,还想说话,谢安神色一冷,手下用了十成力,筷子转瞬刺入一寸。任青城喉中赫赫,眼中尽是哀痛,艰难问,“我能不能见见她?”
谢安眯眼,“不能。”
“只远远一面就好。”
谢安不回答,任青城舔一舔唇,又道,“我现在别无他想,只想和她说句抱歉……”
话未说完便就被谢安打断,冷淡不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家夫人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用你道个屁的歉,谁稀罕?要是非要扯上点关系,只能说,你是她丈夫手下的亡命之魂。”
看着银筷上斑斑血迹,谢安忽的觉着一阵恶心,指尖动动,撤了手。
他往后退一步,用帕子擦擦手指,随手扔一边,“只现在,你连这点关系都攀不上了,手上沾上你的血,我怕我家夫人闻见了,会不高兴。”
任青城踉跄倒向墙边,缓缓滑下,虚音问,“她有孩子了?”
谢安轻蔑看他一眼,不再理会,只转身出门。
任青城手捂住脖颈伤口,皮肉被钝物生生穿透,痛楚钻心,他似是觉察不出,头往后仰着,本温润面容上沁出薄汗,面无血色,眼中无神,视线不知落在何方。
沈骁早等在外面,往屋里看一眼,淡淡问,“怎么不动手?”
谢安活动一下腕子,骨节声响清脆。他抬眼看着天上胧月,哼一口气,“懒得。”
沈骁弯唇,“也是,他不配。”
谢安也问,“你怎么不动手?”
沈骁答,“近日吃斋,为湘湘祈福,不宜杀生。”
谢安笑出声,“这法子倒是好,明日起算我一个。你吃多久素,我必要多吃一个月才好,免得她日后知道,念念叨叨和孩子讲我坏话,说我不如你。”
沈骁但笑不语,屋内任青城再没动静,只留几人看守等库恩前来。庭前积雪不少,反射皎白月光,寂静美景,一时间只余风声簌簌。
沉寂好久,沈骁忽然开口,“今日事后,便就收不了手了。”他侧头,“若事成,你意欲如何?”
谢安一只脚踩在花坛边沿,伸手掸掸鞋面尘土,“琬琬说她想去南方看看,我觉得那边也挺好,山清水秀的,说不定能把她养更水润些。”
沈骁点头,“是不错。”顿一瞬,他又问,“只是若真的事成,你留在京中,必定能封王拜侯,前途无量。”
他话没说全,谢安却也听得懂其中意思,只笑道,“可是她不喜欢那样。”
“那样日子看似富贵荣华,但若身处其中,便就知道枷锁在身有多苦累。站的越高越远,身边暗藏刀剑便就越多,担惊受怕日子,腻了。不如携一家老小到个明秀地方,过舒心日子,就算不穿绫罗绸缎,也别有滋味。”
沈骁半晌不言,谢安手指勾过眉心,偏头笑,“大舅哥莫不是嫌我胸无大志?”
“没。”沈骁摇头,手搭在他肩膀,声音轻轻,“我只是在想,我们家湘湘的命,到底是好的。”
不多时,库恩终于带人赶到,他留在外头,只让士兵进屋,没说几句话功夫,便就将任青城五花大绑捆出来。他颈上还有伤,血水滴下来,在脚下染出殷殷红梅,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从来都高高在上之人,或许他自己都未曾想过,有一天也会落得这样田地。被向来不耻的人捆着手往前拖拽,而一手促成此事的,是他此生再没机会见到的女子的丈夫。
任青城踉跄一步,歪头过来,想说些什么,但嗓子沙哑说不出连贯的话,前面匈奴士兵不耐烦,骂了几句,更用力扯一下,他跌倒在地,一身泥雪。
谢安冷眼看着,过一会,转过头,连眼角也吝于赐予。
库恩看着士兵背影,侧过身,拱手向谢安与沈骁行一礼,沉声道,“人我们就带走了。”
他还不会说中原话,旁边士兵随同翻译,口音虽蹩脚,但也听得懂。谢安“嗯”一声,想了想,叮嘱一句,“别让他死的太舒服。”
库恩笑着,“先派人带回草原,待我军凯旋归来时,取他心头血为我十几万将士殉葬。”
匈奴人繁琐祭祀流程,谢安有所耳闻,对此安排也算是满意。他点点头,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和他血战疆场,各自去了半条命的人,实在没什么话好说,摆摆手,便就欲和沈骁离开。
库恩往前一步,叫住他。谢安挑眉回头,听见他赞扬,“你的箭法,很好。”
……
回到家时,已经快要午夜。沈骁心里惦记琬宜,想着跟来看一看,若是灯灭了,便就不进去。正巧着,琬宜还没睡,兴致勃勃带着谢暨和赛满剪窗花。
看她大半夜还精神着的样子,谢安有些不高兴,掀了帘子过去把剪子给扔一边,掐她耳朵,“还不睡觉?”
琬宜双手拽着他腕子给扯下来,放身前摇一摇,软声道,“今个儿不困,见着赛满也高兴,再玩一会。”
谢安不同意,“都多晚了,快点睡觉。”说完,他手挥挥,把谢暨和赛满给赶出去,“你们俩也赶紧回去,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谢暨不敢违逆,拽着赛满冲出去,琬宜嗓子噎一下,敢怒不敢言,也自知理亏,往后靠在被跺上搅袖子。谢安挡在她身前,琬宜过好一会才看见在门口的沈骁,眼睛瞬时一亮,“哥哥!”
沈骁应一声,刚往前踏一步,就听谢安说,“叫哥也没用,这家里没他说话的份儿,你得听我的。”
他抱着琬宜往旁边挪一点,伸手把被子展开铺平,低声说一句,“都他给你惯坏的。”
沈骁瞥他一眼,没说话,只过去琬宜那边,低头看她,“怎么睡不着,是觉得哪里难受?”
琬宜瞧瞧旁边谢安,点点头,又摇摇头。沈骁拧眉,“这是什么意思?”
谢安听见这边动静,也过来,“不舒服?”
琬宜咬着唇,犹豫着说,“我就是觉得今天肚子动的厉害,但若说其他,倒也没有。”
她语气平静,但谢安还是心尖一跳,赶紧伸手揽住她腰,“那现在感觉怎么样?”
琬宜没说话,指尖点在肚子上,好半天蹙眉才吐出一个字,“疼……”
第77章 终于
从破水儿到孩子顺利出生; 用了整整四个时辰。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缝儿里洒进来时; 谢家多了一个小生命; 啼哭响亮;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杨氏一直陪在琬宜身旁,见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眼睛都红了,闭着眼喃喃念了许多遍阿弥陀佛,而后便就急匆匆去找小被子把孩子包起来。
稳婆看的直笑,指着她手,“先洗洗; 都是血,别弄脏了。”
杨氏愣一瞬; 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甩甩手; 笑意藏不住; “太高兴了; 高兴的都忘了。”
琬宜还醒着,她胎位正,先前又吃不少东西,力气足,现在还有些精神头儿。她歪着头看杨氏在地上忙活来忙活去; 有心想要说几句话; 张嘴后才发现嗓子沙哑。她蹙蹙眉; 胳膊肘轻轻拐一下旁边谢安; “渴了。”
谢安是后半程才进来的,原本被稳婆拦着,说他碍事,但后来听见琬宜在里头哭,实在忍不住,破门冲进来。好在没凶险事情发生,他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安然落了回去。
只是折腾这许久,琬宜满身的汗,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湿哒哒的,不多热的屋子,他汗顺着下颔往领口里流,长出不少胡茬,看起来颓废又狼狈。
屋里充斥新生儿降临喜悦,谢安却难得有点犯傻,只顾着怔怔看她脸颊,别的全然不顾。琬宜抿唇,又拽拽他袖子,重复,“渴了,想喝水。”
谢安终于反应过来,松开攥着她腕子的手,深吸一口气保持平静,沾汗的手心在衣裳下摆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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