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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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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被关进来的时候便已被扒掉了战甲,眼下此人只着单薄的一层中衣,冰天雪地的,扶舟掀起衣袍,见着肌肤上那一层细密的疙瘩,下意识地哆嗦了下,觉着连自个儿周身都起了层寒气,手脚僵硬地替他止完血,起身之前,将银针猛地刺入人中,见人悠悠醒转,这才握着他的安眠神药,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告退。
  珲台吉一醒来便见孟璟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了声:“打完了?那是死完了还是降了?”
  “降了三四成。”
  珲台吉啐了口:“一帮没骨头的王八羔子!”
  孟璟淡淡道:“你倒是有骨头,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不大好过。”
  “想逼供?”珲台吉兀自笑起来,竟有几分癫狂之意,“方才你不同我谈交易,眼下却想从我嘴里探情报?小子,你爹教得你这般没礼数,连礼尚往来都不懂?”
  “你同我谈礼数?”孟璟猛地一脚踹在他腹部,刚止住血的伤口瞬间开裂,再度涌出阵阵鲜血来。
  珲台吉咳嗽起来,伸手去拔插在人中上的那支银针,嘟囔道:“哪个混蛋施的针,连针都忘了拔,要叫你爹起床也不是这么个叫法!”
  他话说得糙,人因重伤失血过多也行动迟缓,孟璟懒得同他计较,但他在拔。出银针之后,动作却猛地快起来,迅疾照着脖颈上的经脉使劲一刺,眼见着即将脱离苦海,一枚玉佩破空而来,击落了这根银针。
  珲台吉吃痛,下意识地缩回手,孟璟趁着这空档,忽然蹲身,执匕首猛地刺下,将他整只右掌贯穿,尔后死死钉在了地上。
  皮肉翻卷,珲台吉吃疼,猛地挣扎了下,匕首纹丝不动,反倒是将他掌心的伤口再度撕开了一道大口,他总算忍不住哀嚎出声,然而左臂重伤,右手被死死钉住,却是连半分求死的力都没有了。
  孟璟握住匕首,缓缓转了个圈,鲜血再度飞溅上他的脸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微微抿开一个笑:“不说便算了。毕竟是出了名的悍将,我没把握能撬开你的嘴,但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他把玩着匕首,看向其上刻的那个小字“璟”。这还是当年初习武时,父亲为他请名师铸的防身匕首,削铁如泥,其上小字则是父亲亲手一笔一划篆刻上去的,自此从不离身。
  他淡淡出声:“整整五年过去了,知道我为何今日才想着取你性命么?”
  珲台吉嗤笑了声:“你自个儿都瘫了好几年,能把我怎么样?”
  孟璟垂眸看了眼珲台吉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团的脸,缓缓问道:“我那批精兵,你这几日三次照面打下来,应该多少看出了些端倪。即便我不出手,光派上一百人夜潜,整整五年,不会没有机会杀你吧?”
  珲台吉咬唇忍过一阵掌心剧痛,才应道:“确实。那怕不光是精兵吧,你花了五年练出来的死士?从前和你打交道时,还没见过这帮人。”
  孟璟颔首,垂眸看着匕首上那个遒劲有力的小字,平静道:“等到今日,无非是因为,我必要亲手取你首级,方算替父报仇。”


第76章 
  天光已黯; 室内尚未掌灯; 珲台吉借着雪光看了一眼孟璟。
  这张脸他实在是太过熟悉; 这小子当年擒他主将时; 他头一次近距离地看清这张脸; 自此难忘。
  如今七年未见; 五官棱角更为分明,线条凌厉; 添了几分深沉稳重; 更多了几分从前少见的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复又咳嗽起来; 边咳边断续地笑起来; 好在扶舟方才替他简单治了下伤,倒不至于像之前一般一笑便牵动肺腑导致咳血,勉强还能续命,他断断续续地道:“小子;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九年前,那会儿才你多大点啊; 我隔着远远见过战阵中的你一眼; 便断言孟家五代人,除了你; 应当没人能同你们那位镇国公比上一比; 包括你爹。”
  他艰难侧头看了一眼被彻底贯穿的右掌; 笑声如锐器刮上锈铁,令人耳膜几乎都生出了几分被生生刮破之感:“你小子虽也不是个什么善人,但道行还差得远呐。如果今天输的是你; 你落到我手里,待遇必然比我现在惨上数十倍。熬鹰劝降听过么?真是……想想就很刺激。”
  孟璟淡淡出声:“若非被迫迎战,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你在武定河谷见到我的时候,就该果断率军北撤。”
  “你不如给我个痛快,否则等我军后方主力南下,我说不定还真有机会看到你被活活逼降的那一天。到那时,我可非得将你脸踩在脚下,才能……”
  孟璟手握上匕首,缓缓转了一圈,利刃变为钝器,将血肉绞碎,他在在眼前人痛苦的哼唧声中平静开口:“我是从没想过要招降你,你的命我必然不会留,但我也不会让你死得这般便宜。好生享受这段日子,等我归来之日,便是你命丧宣府之时。”
  他说完便走,从未离身的匕首头一回离开主人,映雪发寒。
  简单休整过后,孟璟吩咐接下来的时日里,万全卫和宣府卫负责城门戒备,同时调了宣府三卫的精锐辎重部队运粮草先行北上。
  此前孟璟本意便是奇袭致胜,粮草需求不大,更因不断引敌南下,粮草供给地离宣府越来越近,运输颇为便利,各卫自行安排即可,今日大战结束过后反而这般调粮实在是有些奇怪 ,宣府左卫指挥使迟疑了下,试探问:“将军,这是鞑靼还要挥师南下的意思?”
  “应当不会,今年开春早,鞑靼损失又不小,不整顿好士气再来,他们也讨不到便宜。但巡防不能放松,务必盯着点。”
  见孟璟不肯回答话外之意,他也不好再问,领命告退。
  孟璟倒也不担心居庸关那边的情况,不说周懋青率军亲至问题并不大,便是有问题,若居庸关当真告急,京师岌岌可危,皇帝自然坐卧难安,必然出动京卫驰援。就算遇上最差的情况,处在战圈中心的鞑靼敌军发现西段关塞被炸,意图撤退转从西段突围,眼下其余地区并无大战事,周遭三大都司必然也要出动,鞑靼剩下的那点人马倒不算什么大威胁,眼下趁鞑靼前线大军被灭,趁北境无人及时北上才是要紧之事。
  他简单泡了个澡,缓缓摁了摁额角,迫自个儿舒缓了下紧绷了四昼夜的神经,又耐着性子等此前存活下来的八百余名亲兵休整了三个时辰,天还未明,便率轻骑北上,重返武定河谷,并在此扎营驻下。
  宣府战事刚过,城中便无将,况长城塞万全段几近全数被毁,若此后再遇偷袭,宣府镇便岌岌可危,这消息薛敬仪自然不敢瞒,如实禀到了京师。
  对方毕竟是孟璟,皇帝本也不大放心宣府这边的情况,这消息便毫无疑问地被径直送上了奉天殿。
  皇帝先是惊喜于大获全胜的战报,后又被孟璟这直接炸了万全境内整段长城塞的疯子给行径给气了个半死,忍了好几日才说服自个儿功过相抵,强行将怒气压了回去,哪知还没过几日,便又来了一封奏报,说是孟璟紧接着便重新率军北上,除了知道临时驻在武定河谷外,别的一概不知,近乎音讯全无,登时怒火重燃,奉天殿一道铁令递出,急命孟璟立刻率军回营。
  钦差亲自出塞将急令送抵武定河谷,东流见着远道而来的钦差,却只是冷不丁地回了一句:“我们将军不在,在往西两百里地的径山冈呢,前线巡防要紧,士兵们都走不开,劳钦差大人自个儿去找找。”
  钦差被噎得说不出话,就差没指着鼻子骂这等不知好歹的小兵,但在人家的地盘上,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只得亲去径山寻孟璟,他祈祷了一路,总算好运没遇上鞑靼散兵,但如今正月过半,从宣府出城时瞧见南边已在预备春耕了,但武定河谷则因地处北境,如今冬雪未停,地面湿滑难行。
  他脚程实在是不快,等他到时,已经快至入夜时分,他被人领到北坡去见孟璟,等绕过北坡走上一块小土坡,见着孟璟正蹲身拿铁锹刨土,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堂堂镇宣府总兵官,闲着没事率军跑到荒郊野岭刨土……
  这画面实在是,不太敢看。
  他忍了好一阵,还是没能从这场景带给他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孟璟已经先不耐烦了,铁锹一扬,上面沾着的冻土径直砸向他面门,钦差甩头避开,隐隐动了怒,立即便明白了为何皇帝一提此人便气得牙痒痒,下令召人率军回营时更是气得差点拧断了龙椅上的金龙脖子。
  此等臭脾气,连他都受不了,别说九五之尊了。
  荒郊野外,也顾不得诸多礼节,他强忍着怒火,径直宣了口谕:“战事已毕,皇上令镇朔将军迅速率军回城,将官兵交还各卫所。”
  孟璟执铁锹的手一顿,钦差以为他是听清准备领旨了,清了清嗓子准备仗钦差身份教训这不知礼数的人两句,哪知孟璟却只是唤了旁边的小兵一声:“锄头给我。”
  钦差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当场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尔后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代封疆大吏扛起锄头挖起了冻土,再次惊得合不拢嘴,一时之间竟将已经到嘴边的斥责生生噎了回去。
  孟璟边拿锄头剔脚下顽固的枯树残根,边回道:“烦请转告皇上,眼下战事吃紧,前线缺不得人,恕难从命。但万全安危与京师后门我自然会护,不劳皇上操心。也请皇上放心,四月之前我自然会率军回营,将官兵还归宣府卫。”
  眼下前方哪里有战事?更何况要到四月之前才回营?
  钦差愣了下,道:“孟大人这是公然抗命?”
  “抗命?”孟璟侧头盯他一眼,“我没记错的话,是皇上自个儿把万全都司印信和镇朔将军印一并交到我手里的,战毕官兵交还卫所而将领回朝的规矩在我这里似乎不适用?那我非战时调遣一下卫所军队,又违了哪条国法抗了哪条圣谕?”
  钦差再度被噎住,好半晌才接道:“如今皇上口谕命孟大人立即回城,大人若不速速还营,自然违了圣谕。”
  孟璟左手从锄头上掰下一块快要朽烂的枯木,拿在手里掂了会儿,尔后笑起来,将这块朽木抛扔给他:“送给大人了。将在外,君令么……”
  他没说完后半截,钦差拿着这块朽木看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这孙子在骂他,顿时气得转身就走:“不知好歹,胆敢违抗圣令,我今日斩不得你,日后自有人来收拾你。”
  等钦差气冲冲地率随从走了,孟璟又刨了小半个时辰的土,总算从那块枯木根的缝隙里取出来一块头骨,鞑靼生性魁梧,骨架也比常人大出许多,待辨认清楚这是块久经塞外风刀雪剑腐蚀的同胞头骨,他招手召一旁的士兵上来,轻手轻脚地将头骨放入其捧着的匣子之中,尔后借着漫天雪光与微弱的火把光,看了眼这块被无数双战士之手挖掘得满目疮痍的北坡,轻轻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和皇帝好好解释,只是这等耗费兵力又于胜负无意义的事,任谁坐在奉天殿那把龙椅上,也不可能同意。
  但人啊,总有些贪妄,落不到实处。
  所以,总还是妄图试一试,从前不敢想的事。
  这之后的三个多月里,他除了率亲兵和宣府卫七次成功拦截下鞑靼意图南下的散兵外,还辗转武定河谷与其余五处当年塞外的主战场,寻回了上万具同胞尸骨,同时也陆陆续续接到了十二道铁令,最后一道圣令到时,甚至还附上了赵氏的一封家书。
  字迹潦草,看得出来是被逼迫写下的。
  孟璟没拆开看,当着钦差的面就着信封一并撕碎,手一扬,漫天纸屑飞舞。
  三月底,塞外仍旧春寒料峭,春风带着南边的暖意与水汽北上,到北地时已寒凉割面,漫天纸屑被寒风一卷,纸刀劈头盖脸地往钦差脸上砸,灌了寒风力道的薄纸片竟还真将他脸上割出了几道口子,缓缓渗出些血珠子来。
  钦差抬手往脸上一抹,见见了血,也不复初时的客气,径直道:“孟大人,皇上的意思是,如果今日这道圣令到时,您还不肯率军回营,请您就地交还双印,也委屈您随我等进京论罪。”
  孟璟淡淡觑他一眼,两相对峙了好一阵子,他抬手召东流将都司印信同镇朔将军印一并取了过来,径直抛给他,半点留恋都无。
  钦差愣了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不该将人拿下槛送进京。
  正迟疑间,下头有人过来禀报说此地已经清点完毕,孟璟也懒得再搭理他,径直点兵回程,军队训练有素,大军回程快,很快将这一行人甩在了身后。
  昼夜行军,途径长城塞时已是三日后的申时,孟璟将战马吁停,看了眼重新耸立的关塞,踟蹰不前。
  当日为赶着驰援清远门,他为抢时间弃恶战而将万全关塞全段炸毁,导致重建工程量巨大。
  虽然他说叫抓紧点不要影响春耕,无非是想给薛敬仪这没事儿便要给他找点麻烦的烦人又执拗的古板玩意儿施加点压力。可纵然这人还算有几分真才实学,见识胜过旁人,再加一个不正经但脑子灵活的楚去尘,以及那俩偶尔也能帮着出谋划策的小姑娘,点子总要比旁人多些,但也架不住如此工程量。他当日说这话时,其实压根儿没指望过当真能在短短几个月就将关塞修好。
  但如今才刚到播种插秧的季节,长城塞便已重新横亘东西,再次以巍然屹立之姿将怀有异心的非我族类阻挡在了塞外,不得南下一步。
  他极轻地笑了下。
  周懋青正拖着病体例行巡视关塞,当日支援居庸关,那帮被困在恶战之中的蛮子不知从哪儿得知孟璟炸了关塞,意图转向西边突围,但关塞已毁,这消息若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果断下令不得放走任何一个敌军,居庸关血战三日夜,将两万鞑靼大军困死居庸关外,竟然果真没放走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只是这等鏖战,伤亡难免,他当日被伤到腹部,差点被人将内脏一并搅碎,虽被部下及时救下,尔后得扶舟寸步不离地救治,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短时间内怕是再难上战场一步,如今也不过是因为孟璟尚未归来,他不敢卸职,这才刚能下地,便又披甲来巡视刚修整完毕诸事未定的关塞。
  他立在砖墙后,挥拳击向这宽厚的墙壁,见纹丝不动,这才朗笑出声,夸了薛敬仪一通,尔后便又只剩一阵寂寥,只好看了眼塞外苍山。
  这一眼,便看见了塞脚不远处的孟璟。
  他急急将人迎过来,等看清孟璟身后的卫队拉着数只巨大的箱子时,微微迟疑了下,东流同他交代说是当年流落塞外永世不得还归故乡的同胞尸骨时,他顿时捂着伤口跪了下去,叹出一口灼热而粗重的气:“亡父当年……亦在武定河谷……谢将军……”
  他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甚至不成句,领兵叱咤疆场多年的都司大员,眼下却在成堆的故人白骨前痛哭流涕。
  孟璟也没安慰人,只是看了眼他的伤势,问:“要紧么?”
  他摇头,含泪道:“不打紧,无非是可能自此便不中用了,但若还用得上我,自然把命奉陪。”
  “不必。好生养伤,能养好最好。若不能,解甲归田,回去好生陪陪儿女享天伦之乐也无不可。”
  孟璟摇头,率军回城。
  他这才回过神来,好在白骨沉重,行军比之平时要慢,他赶紧派人抢在大军前回城报讯。
  等孟璟率军经过垦荒得来的成片新田回到清远门下时,城门两侧乌泱泱跪满了人,跪死于非命的尊长兄弟,跪以命死战的至亲族人。
  他犹豫了下,语带歉意:“战事已久,身份难辨,尸骨只能合葬,但总算把大部分人带回了家门口,日后也会核对当年战士名单,建陵园一一立碑,好让诸位祭奠至亲也能有个去处。”
  楚去尘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指了指一旁的汉白玉碑。众人跟着孟璟看过去,这才算会过意来,此前碑上未题字,众人来往经过也不知其意,如今总算明白过来缘由。
  孟璟微怔,听他解释道:“月儿强行让立的,陵园也建得差不多了,在安定门附近,待会儿领你去看看。你同她提过?”
  孟璟摇头,但也没多问什么,吩咐亲兵径直去往安定门。
  忽有风从塞外吹来,扬尘沙黄土击面。
  狐死首丘,代马依风。
  英烈入故土,后人立碑于其生前浴血守卫过的清远门下,以鲜血代笔,只题“宣府英烈”四字。
  孟璟立在碑下,越过傲然挺立的清远门,目光落在塞外的巍峨青山上。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第77章 
  楚去尘等孟璟简单休整了下; 便带他去了一趟陵园; 絮絮说着楚怀婵已经叫人将当年遇难的将士名单核对出来了; 目前陵园工期已到尾声; 等全部竣工之后便可统一立碑刻字。
  孟璟沿着台阶缓缓走上去; 等走近后边预留给碑群的位置; 一眼便看见了最先一排立着的孟家几位先祖的碑。
  他愣了下,缓缓从先祖镇国公看到自个儿太爷的名字; 道:“不必; 宗祠里有供奉。”
  楚去尘摇头:“不是月儿的意思; 她不会违你心意。但长城塞和陵园各大卫所都出了不少力; 这是将士们请的命。”
  孟璟还是摇头,立刻要叫人拆掉,楚去尘只好再拦:“本来人特意交代了让不要告诉你,但你这样……还是老实说吧; 布政司哪能拨出来这般多的银粮,我本来焦头烂额得不行; 但长城塞的饷皇上亲自拨下来了; 没经内阁走预算,直接掏了国库两三成; 钦差出塞给你递急令时顺路亲自运过来的; 钦差送饷这种事大抵也是头一遭。陵园则是……推官老爷送来的银两; 只说若你非要刨根究底,便说他无颜再做孟氏子孙,叫你放心; 他不会来此地污列位先祖的眼,但他这辈子总归对不住自个儿兄长,多少该尽点心。”
  孟璟嗤笑了声,他还说他这个样样不成器的二叔怎么可能一到赌桌上便如此能耐,万贯家财短短一二十年便能散得一干二净。毕竟不说先祖基业,光是从国公爷开始至太爷辈,每一位嫁入孟家的主母都是高门贵女,光是嫁妆并内务府贺礼累计起来,也够他挥霍一辈子了。原是一早便留了小心眼,在未出事前,便开始想着掏空整个国公府了。
  他隔着远远望了一眼安定门,东环护城河,阳河水轻淌,雨露泽被,静谧安宁。
  自此长眠,永享安定。
  他极轻地笑了声,却忽地有些心疼起那呆子来。
  明明是至亲兄妹,一望去尘,不染尘垢,永葆少年心性;一却望怀婵,心怀婵娟,为旁人倾尽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两兄妹如今的性子,大抵在许多年以前,还是呱呱坠地的初生儿之时,便已被强行命定了。
  就算当日入京时,楚见濡兴许出于心底对当年之事的隐隐愧疚,肯为保全她而尽心尽力乃至尽弃文人尊严,但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心底隐隐的裂痕已经越积越深,到如今哪能这般轻易缝合。所幸这位兄长待她还算珍重,她也还有一位真正视她如明珠的外祖,而她又惯常知足,向来只看得到旁人好的那一面,否则,他几乎有些不敢想象,这呆子如今到底会长成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看了眼身旁这个莫名捡来的便宜大舅子一眼,怎么看都觉得此人实在是不大正经,也怎么看都实在是不大顺眼,颇为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问起别的事:“薛敬仪呢?”
  “怎么?要赏我们的大功臣?”楚去尘乐了起来,“那是不是也该给我点赏?好歹我靠招摇撞骗得来的口粮,除了修长城塞和陵园之外,还能再支撑两三个月。”
  孟璟看他这洋洋自得急于邀功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声:“你从前到底是怎么在那群老翰林眼皮底下活下来的?靠你爹每天去帮你求情?”
  楚去尘哽了下:“不赏便不赏,能不能好好说话?我说真的,也就月儿能忍你这张臭嘴,要换了我,早晚得被你气得半身不遂。”
  “你半身不遂与我何干?”
  楚去尘“呵呵”了两声:“监军大人在大新门外看新垦出来的田地呢,月儿也在。”
  孟璟脸色一变。
  他乐呵呵笑出声:“要我说,我们月儿这样的姑娘合该配书香门第的翩翩佳公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方不枉此生。哪知倒了八辈子霉……”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孟璟已经往外走了,赶紧大声补道:“好在月儿也不瞎,几月不见的枕边人回城都不来接,反倒是和……”
  见人已经走远了,他自个儿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嘁”了声,自言自语道:“敢损我?你大舅子我十岁就能在市井街坊舌战骗子,叫人把骗了月儿的银子乖乖翻倍奉还。就凭你?”
  …
  孟璟风风火火赶到大新门外时,天色将黯,周遭农田皆不见人,这呆子身在此地实在是有些突兀,便着实令他目瞪口呆了一番。
  他远远见着好好一清丽婉约的姑娘,生生打扮成了位乡野村妇,粗布麻衣往田垄边上一站,若不是这身段实在是别致,他兴许还真不能一眼把人认出来。
  她和薛敬仪隔着两尺远的距离,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令仪则在一旁笑着,细心地替她挽袖,他隔着远远见着这背影,只能看到露出来的半截皓腕上沾了些泥点,她这人惯爱玉兰,纤尘不染,眼下在田间地头这般,他眼角没忍住抽了抽。
  等他走近,便不只是眼角了,他只觉得连心都要跳出来了,不是激动,是被吓的。
  还说哪来的泥点能溅这么高,原来这呆子正捧着一把秧苗,自个儿真成了春耕妇人。
  前有镇朔将军扛锄刨土,后有将军夫人下田插秧……
  孟璟只觉眼前一黑,生出了把一旁的薛敬仪一脚踹进田里的冲动。
  兴许是这念头里饱含的怨气太盛,薛敬仪惊觉危险逼近,猛地回头一看,见是这煞神回来了,面色还铁青得不行,略一思忖,决定先跑为敬:“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不由分说地拽着令仪绕远道,从另一边田垄上绕回城去了。
  孟璟就这么看着眼前着这个满身泥点脏污的人,浑身不自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管家婆,家里揭不开锅了?”
  楚怀婵气笑,随手抓过一把秧苗就往他身上砸,他下意识地飞速避过,但其上沾着的泥点还是甩了些到他身上,他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楚怀婵知闯了祸,嘴巴微微翕开一条缝,想给自个儿说两句好话讨饶,但见他这神情,估摸着今日是难逃一劫了,想了想,干脆放弃抵抗,又重新蹲下身去,窝在田垄上往田里插秧。
  孟璟连眼皮都一并跳了跳,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人逮住准备拎起来,哪知楚怀婵灵活地往边上一躲,认真道:“别闹。”
  他闹???
  孟璟一口气哽在心头。
  “接下来几日多半要下雨,得赶紧把活忙完。”她一个连绣活都不怎么做的闺秀,如今田头插秧这种事做起来竟然都还算熟稔,边忙活边道,“这块田原本是划给靖安千户所的,我死皮赖脸去要来说借用一下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道:“离水渠近,不用引水。宣府毕竟靠北了,稻谷怎么都不如南边产量高,颗粒也不及南边饱满。现下还有好些卫所的田地没安排插秧呢,我和薛大人想着试试,有没有法子能让稻谷长势好点。”
  孟璟往这块田里看了一眼,有径直抛栽的,有她这样细心插种的,分门别类划了好些小块,想是要看下长势区别。
  她接道:“我想着,有你在,今年清远门外的庄稼应该不会再被敌军践踏了吧,叫强行再恳多了些田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见孟璟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解释道:“炸山开渠时我亲自去守着的,而且炸的地方我都亲自去看过,和我哥琢磨了许久,确定不会影响整座山的才叫埋的火。药,你放心,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孟璟舌尖抵上后槽牙,几乎想就地骂她一顿。
  她赶紧补道:“真不会的,出了问题……要出了问题,我自个儿去给卫所赔罪,不给你丢面儿的。”
  孟璟气笑:“我说呆子,你这几个月就忙这些了?”
  “啊?”她认真回想了下,老实答道,“也没吧,好好陪祖母过完上元才开始忙活的。我哥对水利不大感兴趣,我刚好懂一些,多少能帮点忙。”
  她说完这话,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去年万寿前,父亲书房里那本被她翻到边角都有些磨损的《江浦水利》,到如今,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却好像世事境遇都全然不同了,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上元是她生辰啊。
  孟璟凝神细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比此前晒黑了些许,忽觉心底不是滋味,迟疑了下,在她身旁蹲下身来,不大痛快地道:“这些事合该那俩大男人来忙活,你来凑什么热闹。再说了,你不知道带点下人出门么?”
  “上山下田带下人像什么话,人官兵都累着呢。再说了,田都给人要了过来,总不好腆着脸再叫人千户所帮我们干活吧,今年事多,长城塞陵园春耕操练,一项都落下不得,各卫所都忙到脚不沾地。反正就这么一小块田,我们几个虽然都没下过地,但凑活凑活多少总能种活几株秧苗的吧。”她面色苦恼得很,似乎自个儿都不相信这话。
  “再说了,我都不敢下田的,田中间都是薛大人亲自下田栽种的。你不知道吧,薛大人其实也算望族之后,来了宣府以后,长城塞外天寒地冻风吹雨淋,一待就是好几月不说,好不容易回城,又来忙活起这些事,反倒是监军的正经事都不大操心了,总不能让人一个人忙前忙后的……”
  她话没说完,孟璟斜斜盯她一眼,他哪是光在说这块破田的事,她这从京师到宣府坐几天轿都腰酸背痛到不行的身板儿,如今垦荒炸山这等事,少不得要亲自挨个走上几遍,但车轿无法上山,她竟然还亲自操持起了这事。
  她以为是这人的老毛病又犯了,看在多月不见的份上,尝试同他撒个娇,温声道:“别气了,我不是故意不去接你的,就是怕天下雨,打算把这点忙完再去见你,直接接你回家。晚上我下厨,给你做些好吃的行么?塞外那么苦,我也心疼的。”
  孟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理了理袖子,乖乖去接她手里的秧苗,打算帮她早点弄完。
  这呆子却死活不肯让他碰,赶紧往边上一躲:“脏,你别碰了。”
  他再度伸过手去,楚怀婵冲他把头摇成拨浪鼓:“等我一会儿就行,真别碰了。”
  他懒得再和这呆子废话,探手过去夺,眼见着他手要碰上脏泥了,她猛地往边上一躲,猝不及防之下,踩空了一脚,整个人径直往外边的水田里跌去,孟璟赶紧起身把人捞了回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手里的秧苗夺了过来,自个儿蹲身去插种。
  他动作比她明显要快上很多,她此番差点闯祸,乖乖噤声站在他身后候着,只是没站一会儿,她便没忍住拿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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