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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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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今夜混乱,她帕子早不知丢到了哪儿,她翻翻捡捡半天也没找到,正犹疑着,听到孟璟唤她:“转过来。”
还是发号施令的语气,她气不打一处来,径直吐出一句:“你走开。”
她还从来没对他这么说过话,他愣了一小会儿,继续冷声道:“你再不转过来,我就动手了啊。”
她懵了下,这种时刻他居然还是不忘威胁她,可她为了什么啊,好好一姑娘,远嫁到这种破地儿来不说,还摊上他这么个莽夫,还得费尽心思跟照顾儿子似的帮他养伤,到头来,他居然还要对她动粗。
她忿忿地冷哼了声表示坚决不从,但孟璟手刚靠近了一分,她腕上那股疼好似自个儿冒了出来。
算了,她怂。
她就这么乖乖地转了过来,顶着一张哭花了妆的脸。
孟璟迟疑了下,上手一通乱抹,总算替她把眼泪胡乱擦干了。
他动作虽凌乱不得章法,但这次到底下手柔和,没弄疼她,她惊讶于他突如其来的体贴,但想了想,反正他今夜也一直不大正常,于是默默掩下了这份心思,垂眸去看脚面以掩他这动作带来的尴尬。
然后……
她就看见了孟璟用来替她擦眼泪的是她方才挑了好半天才选出来的缎子。
她那日见赵氏对那件氅衣甚为珍重,方才找了好几家店,这才找着选到一匹云鹤纹的缎子,虽比不上那料子,但胜在不失贵气。她欣喜地买了下来,准备回去学着亲手替赵氏做件衣服,也算是尽孝心了。
可这莽夫居然这么暴殄天物??
她忿忿地咬了咬唇,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她平生所听过的所有难听话,准备挑出几句有杀伤力的出来骂他。
可他忽然凑到她耳边,替她吹了吹仍泛着红发着烫的耳垂,轻声问:“还疼吗?”
第41章
他离她极近; 下颌几乎要贴到她脸颊; 轻轻地替她吹了吹方才饱经蹂。躏的右耳耳垂; 那股温热的风沿着耳道径直钻入; 在她脑内四下乱窜; 在她今夜本就死水微澜的心上惊起了些许浪花。
她从已被泪水染花的缎子上移开目光; 悄悄侧头去望了一眼孟璟,这傻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耳垂看; 她几乎还能感受到耳尖尚且还有丝烫; 毕竟今夜横遭几次毒手; 她肌肤又向来细嫩; 她不用照镜子,都能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样的窘况。
他迟疑了下,有些苦恼地道:“还很疼啊?要不我替你揉揉?”
这话若是寻常夫妻间说起,要么就是爷们对柔弱女人的爱怜之意; 要么则是男女云雨间事的前调,可他这话说得认真; 哪怕含羞佳人在前; 这傻子也并没有顺势起半分旖旎心思。
楚怀婵静默了半晌,其实吧; 他这个人; 老实说; 某种意义上,倒比她还要呆上几分。
他这人吧,外表的冷淡疏离之下; 终究有一分世家大族里多年教养而成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君子端方,几乎可以让任何一个和他相处深上几分的人都能无师自通地感知到他冷漠外在之下的真诚。
更遑论,若他仍如年少时那般鲜衣怒马光彩耀人,该是何等翩翩少年郎。
他见她久不出声,思忖了小半一炷香。功夫,终于认定他今儿可能真的惹恼了这胆子时小时大的呆子,踌躇了会儿,不太自在地道:“对不住啊,给你赔个不是。”
楚怀婵没料到他这反应,怔了好一会儿,又听到他接道:“我真没那个意思,我既然带你过去,不管你听没听到什么,那都是我默许了的。”
这霸王说这话时仍旧板着脸,像是拉不下脸,但语气里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柔意。
楚怀婵依旧没出声。
他实在是有些绝望,忽然有点明白过来当年他爹把那只死猫给他送过来时的心境了,这才觉得老头当年也并不全是诳他。况且,那只猫儿,虽然也许是因为脑子不大好使而一天到晚活蹦乱跳四处惹事,但其实年纪也很大了,说不好哪一日便腾云去了。
他忆起来初遇这只傻猫的场景,当日大雨滂沱,他随父亲班师回京,他正和曾叔讨论那场战役若换个战术会不会胜得更容易一些,一抬头就见父亲迅疾打马向城门处赶去。
城门外横陈着一只因护犊子而被顽劣的孩子们折磨至死的母猫,那只傻猫当时尚且年幼,浑身湿漉漉的,一边因为畏惧而不敢上前,一边却将母亲的尸身护在身后,死活不肯让步。而守城士兵和过往路人也不过是随意看上一眼,便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目光。
他父亲打马飞奔过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拿铁棍戳上了那幼猫的脑袋和眼睛。
马蹄停驻在那一滩血迹之前,暴雨一至,倏然无踪。
他跟着追过去,见到他这个平素不苟言笑的严厉父亲平生头一次露出了一丝悲戚的表情,亲自下马将那不住哆嗦的幼猫抱了起来,将它带回了府。
赵氏倒也不是容不得这可怜见的小东西,但毕竟害怕这些长毛的玩意儿,只好一边命人去拿了药,一边又将父亲从房里撵了出来。父亲无法,这才将那只可怜玩意儿送了过来给他。
那只傻猫那时被人伤得彻底,却也可能是因为被人伤了脑子,仍肯在他看书之时静静倚在他脚边睡上一个安稳觉。后来的那五年里,它虽时不时地闹腾一番惹得他心烦意燥时常想将它剥皮抽筋,却也给冷冷清清的阅微堂添了几分生气。偶尔,它也肯乖乖伏在他膝上,与他四目相对,将脑袋耷拉在他怀里。一人一猫,静静地消磨掉一个百无聊赖的夏日午后。
他忽然决定,回去要对那只傻猫好一些。
他兀自点了点头,尔后才发觉自个儿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么远。他回过神来,楚怀婵仍旧跟块木头似的杵在他跟前,他多看了她一眼,有一瞬间觉得,兴许是因为跟前这人和那只傻猫其实倒有几分相似的呆。
身为女人,对于他那些事,到底不可能完全不介怀,更何况她又是个比旁人更心性傲气性高的。
但她这人吧,却仍旧肯尽心侍奉婆母,对他,也如她自己所言,起码尽到了浅层次的为妻之责,会为了他的伤而连续半个月睡不上一个好觉,也会在蚊虫肆虐之时,轻轻蹲在他脚边,为他点燃一炉艾草驱蚊。
他这般想着,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她眼下的青黑上,他看了好一阵子,沉声道:“别想了,我真没那意思。”
楚怀婵就这么看着他,似乎想透过他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径直看进他心里似的。
他其实很讨厌别人这般看他,与人相对时,他大多数时候是处于高位者的那一方,其实倒也很少有人敢这般看他,但楚怀婵这人始终不按套路出牌,他至今也没能琢磨出来这人和旁人不大一样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他将缎子随手一搁,忽然又意识到他还忘了什么,又重新捡起来,寻了块干净的地儿,径直往楚怀婵脸上招呼。
楚怀婵下意识地想躲,被他直接暴力镇压,径直摁住她肩往马车壁上一按,她有些恼怒地看向他,不知今晚这哪哪都不正常的傻子又要闹哪一出,他却只是轻轻擦去了她脸上方才蹭上的糖衣。
虽然拿缎子给女孩子擦脸这种事吧……实在是煞风景,但他到底下手极轻,动作也认真到了极致。
她忽然觉得,承他这份情,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可他立时又拿了缎子往她鼻子下方搽去,她恍然忆起,方才好像确实哭出了鼻涕泡。可在他跟前这般,这实在是太过丢脸,让他做这事,他也少不得又要将她嫌弃成什么样。她赶紧别过脸去,孟璟却径直把她脸蛋掰了回来,认真替她擦了个干净。
“真别想了。”
他将缎子缓缓放回去,沉声道:“我不开口,没人敢动你。”
这傻子还是没能想明白她方才那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到底是不是真的,但还是笨拙地给了她这么一句几乎算得上承诺的话。
他其实也没对人这么低声下气地说过话,接连几次三番服软实在是令他有几分恼羞成怒了,这会儿见她泪止住了,倒也懒得再搭理她,重新坐回对面,闭上眼装睡,只想着马车赶紧到府上,这烦人精能不再在他跟前瞎晃悠。
楚怀婵迟疑了下,低低“嗯”了声,算是应下了他方才那几句话背后的好意,然后轻轻唤了他一声:“小侯爷。”
孟璟这会儿正和自个儿闹着脾气,觉着自个儿很是没骨气,居然会向一个女人服软,更何况还是她这种脑子不大正常的呆子,没吭声。
“孟璟。”
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就见到她举着手里仅剩的两颗糖葫芦,冲他笑了笑:“你给我好好赔个罪吧。”
“……我给你赔罪?”
他不可置信地问道,半点没意识到他方才其实已经简单赔过不是了。
“嗯啊。”她低下头去看那两颗红彤彤的山楂,没来由地笑了下,唇角弯弯,轻声道,“你毕竟拿我挡了薛敬仪,好歹也是拿我当了回挡箭牌,又弄疼了我,赔个罪不为过吧?”
她居然认识薛敬仪?
他愣了会儿,话刚要出口,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解释加辩驳,可辩驳什么呢?
他方才不是同她逢场作戏?
那难道还是情难自抑不成?
他轻嗤了声,闭了嘴。
尔后又觉出一分不对劲来,她这人在大事还算得上谨慎乖觉,可方才一听到薛敬仪的名字竟然会脱口而出地追问,方才在大堂里,她确实也好几次盯着他身后失了神。
而他身后,恰恰是薛敬仪所在。
他越想越不对劲,难道这两人以前认识,那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在那铁钉子眼里成什么了?
他还自诩戏演得不错,结果在人心里压根儿就是笑料??
堂堂西平侯世子带新婚之妻夜逛青楼????
那他大概会成为第一个因为这种事被都察院参得满朝文武皆知颜面尽失的权贵了。
他几乎都能想到,他那个迂腐的老丈人一看到都察院递上的奏章,就会立刻气得胡子倒翘,边拍桌子边骂他小人糟践他的宝贝女儿。
这死得可真是太壮烈了。
他脸色僵住,正要问个究竟,她却先开了口。
“我没有很在意。”她笑了笑,“但你总不能这么心安理得,总该多少意思一下吧。”
这话什么意思?
他一时之间忘了继续琢磨了她和薛敬仪的关系,反而想起她历经千山万水从娘家带来的那几个破铜板,唤扶舟拿了个银袋子进来,一脸嫌弃地递给她:“够了吗?”
“……”
算了,和这傻子总归没什么好说的。
但毕竟还是算被他占了次便宜,她想了想,把银袋子接过来掂了掂,摇了摇头:“不够。”
孟璟嘴角抽了抽,反手将来时被他嵌进马车壁的那个铜板拔了出来,一并扔给她:“还要多少?自个儿账房拨去,管家婆。”
楚怀婵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又被他这称呼气得又笑又羞,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将糖葫芦递到他跟前,很认真地道:“就两颗了,小侯爷给吃了吧,我就偶尔大度一次了。”
“想得倒挺美。”
他对上她的双眸,兴许是因为方才哭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双瞳尚且湿漉漉的,隐在灯盏之后,看不大真切,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她掩在惯常那份客套礼数之后的不知名的情绪,并不显疏淡。
他毫不迟疑拒绝的难听话倒是就这么出口了,但一对上这双眼睛,瞬间又气焰全熄,讷讷地伸出手去,接过她手里的山楂串。
他低头看了眼,只觉得嗓子眼都泛酸,认真问:“赔完罪便当真不气了?”
她“嗯”了声,冲他莞尔一笑,方才未尽的泪随着她这动作又径直滑下,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拭泪,孟璟被她这又哭又笑的做派弄得莫名其妙,估摸着这人真的是被温天君下凡时给一脚踹坏了脑袋,这才无论做起什么事来都这般神神叨叨。
他闷闷地想,一会儿回去怕不是要带她去趟荣禄堂,叫她诚心给温天君上柱香,祈祷他下次下凡时别再踢这呆子脑袋了,再踢可真要踢傻了。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想要再说句什么,又觉得他这张嘴若当真哄起这死丫头来,只会越哄越糟,认命地放弃了这个想法,顺从地咬了颗酸果下来。
他方才鬼使神差地尝了口,但因着被楚怀婵抓了现行,只想着赶紧将这丢人糗事处理完,压根儿没来得及品尝味道。毕竟之前被她撞破过,眼下又是被她逼着赶鸭子上架,他发觉自个儿竟然莫名平心静气下来,也就这么感受到了舌尖的一丝酸甜。
楚怀婵就这么托着腮看他,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见他这般笨拙的样子,轻轻笑了笑。
孟璟一脸慨然赴死的表情将这两颗山楂咽下了肚,还是不明白这玩意儿到底算得上什么美味,问道:“这玩意儿真这么好吃?”
“嗯。”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单手撑着左脸颊,冲他一笑,“小侯爷,其实你性子真的挺好的啊。”
孟璟愣了下,冷笑了声:“你想多了。”
他觉得似乎还不够,不能再这么纵容这呆子胡来了,再这么下去,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除了那只傻猫,还得再添一个呆子。再加上扶舟东流两个话唠整日在旁瞎叨叨,他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于是他补了句:“再有下次,我便把你送回京去,告诉你兄长,他这妹子我照拂不起。”
他话说出口,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当初她怎么纠缠盘问他都不肯告诉他楚去尘到底同他说了什么,今夜竟然鬼使神差地自个儿主动老实交代了。
这简直就是自个儿扇自个儿耳光!
他一世英名尽毁于此。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僵了神色,正琢磨着怎么补救,楚怀婵就这么看着他不大自在地使出浑身解数妄图恐吓她的样子,不自知地柔柔一笑:“小侯爷,其实你待我,挺好的。”
“我不是真呆子,我知晓的。”
怎么还越补救越糟了?
他什么时候对这莫名其妙闯进来给他捣乱的女人好了?
他压下心中不知缘由的烦闷,正准备开口反驳,马车却忽然吁停,扶舟的声音传进来:“主子,有人要见您。”
楚怀婵在侧,他不便禀明来人身份,孟璟只好自个儿掀帘出去查看。
马车前头立着的人,正是将将才别过的孙南义。
第42章
夜里起了凉风; 这会子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孙南义披着件蓑衣; 头戴斗笠; 若不是脚上穿着做工精细的皂靴; 体格又比寻常人健硕许多; 看起来竟与普通市井小民并无二致。
方才在马车里,孟璟只顾着怎么宽慰楚怀婵这个说哭就哭的呆子; 并没发觉外头已经变了天; 他明明将将才和楚怀婵一并在阳河之上看过月亮; 这才过去个把时辰; 这会儿却只能瞧着细密的雨幕发怔。
他看了好一会儿,目光缓缓从斗笠下移到皂靴上,孙南义跟他三四年,这身形与站姿他太过熟悉; 倒不至于换个装扮遮住脸他便认不出来,他没立刻出声; 孙南义知楚怀婵同行; 只敢低声道:“有要事向您回禀,并不敢贸然前往国公府; 还请您见谅。”
孟璟垂眸; 见着马车旁边的一个浅水凼; 青石板地面凹下去一块,雨水浇下,不多时便将这一块凹陷全数注满了水; 来往车马碾压过后,坑底积了一层沙,积水也变得浑浊起来。
他返身看了楚怀婵一眼,她虽然有时和他没大没小,但不过是在生活琐事上喜欢压他一头找他不痛快,在这种事上,她则向来很知分寸,当日楚去尘酒后失言她并不接话,只变着法地使他醒了酒,新婚之夜的事她后来也不曾提过分毫,那日在他那儿见着他在看宣府左卫的录册,也是瞥了一眼立即避开了。
眼下她也并未留意外头的动静,而是静静侧倚在榻上,身子滑下去一截,左手撑着身子,右手不自觉地抚上那耳坠子,松鼠栩栩如生,她摩挲了几下,微微失了神。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会子天气已经凉了下来,日间的纱褂并不能御寒,她将披风上的玉花扣扣好,又将竖领往上理了理,将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
前襟处,一朵睡莲静静绽在出炉银的缎料之上,半分娇妍,半分柔婉。
他本想叮嘱一句叫她先回去的话,但目光落在这朵睡莲之上,不知怎地没能将这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说出口,他又转身出去,问孙南义:“要多久?”
孙南义见他这反应,不由得多往马车那头看了眼,当真惧内?
他忽然有些结巴:“您、您贵人事多,”他指了指巷角位置,“也快到宵禁时辰了,要、要不请您移步这边,属下简单说几句就走?”
孟璟点点头,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空荡荡的夜间大道也是扎眼,扶舟忙将马车往反方向赶。楚怀婵被这动静扰到,这才回过神来,因没见着孟璟的身影,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看情况,扶舟愣了下,赶紧劝:“夜里寒凉,少夫人您赶紧进去吧,主子一会儿便回来。”
楚怀婵往那边看去,一眼见着孟璟的背影,兴许是为避人耳目,前头那人着厚重的蓑衣,离他远远的,先一步往巷口去。
孟璟却只着一件单薄的袍子,在这样的秋夜里,倒也不见喊冷。她看了半晌,直到他石青色的衣袂融进了夜色之中,才收回了目光。
扶舟见她不答,以为她又在担心孟璟趁机开溜,心说这位少夫人还真是单纯,孟璟若真要走,哪用得着避开她悄悄开溜。他这般想着想着吧,又觉得就连今日早上那一出孟璟也没见真生气,虽然将人撵了出去,但不过小半个时辰,这位少夫人又屁颠屁颠儿地跟进书房去了,甚至还自个儿霸占了这霸王的书房一整日。
这些事情,搁在以往,在阅微堂,想也不敢想。
他几乎想象不出来,若是旁人做了这些事,他们那位脾气实在算不上好的主子会是什么样子。但他默默琢磨了会儿,得出了个结论,他这辈子应该是没机会见到这一天了,毕竟除了楚怀婵,旁人也没那个胆子敢在孟璟跟前撒野成这个样子。
他止住了胡思乱想,冲她保证:“您放心,主子没吩咐提前送您回去,自然是要同您一道回府的。”
马车停在一家酒楼外边,扶舟请她下来:“外头风大雨淋的,您里头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要是冻着了,主子饶不了我。”
其实孟璟挑的这俩跟班吧,她这些日子待下来,觉出两人都是惯常嘴碎的,眼前这人也许因为习医的缘故,多少还有几分谨慎,东流则更憨头憨脑些,嘴更贫上几分。她忽然觉着孟璟怪可怜的,他自个儿也算得上是够寡言少语了,结果身边一群贫嘴货,还有一只和她一样反复找死的傻猫。他这种性子,也不知是受了多少摧残,才能安然活到如今。
她不知怎地又想起那个词——刻在骨子里的温和。她轻轻叹了口气,毕竟是世家大族倾尽阖府之力方能教养出来的贵族公子,纵然经历了些伤痛旧事,但秉性仍旧难改。
她唇角没来由地抿了下,捂着身前这杯热茶,轻声问:“你跟了小侯爷多久了啊?”
“自小便跟着的。”他回想了下陈年旧事,没忍住笑了下,“我是侯府里头出生长大的,那会子老侯爷挑了一批与主子年纪相差不大的陪着习武,主子顶嘴说一群庸才哪配同他练武,被老侯爷狠狠揍了一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了两个人。”
他那嘴倒也不是如今才这般臭,楚怀婵听得一笑:“就是你和东流?”
“这倒不是。后来侯爷又说主子寻常练武容易受伤,中途命我出去拜师习医,那几年里,主子开始随侯爷上阵杀敌,另外那位不幸葬身沙场了。”
“东流则是前几年,在卫所里头犯了过错要被杖毙的,主子恰巧下去巡视,听闻他是因抽编入伍后老父突然仙逝、老母又病重无人照看这才临阵叛逃的,从军棍底下救了他半条命,令回去好生给老母送了终。之后恰好碰上主子出事,反正他卫所是回不去了,死皮赖脸地求了主子好些时日,主子把他也留下带回府里来了。”他想了想,乐呵呵地问道,“他名儿还是从我的名儿取的呢,少夫人,您说是不是还挺好听的?”
原来东流这条命都是稀里糊涂捡回来的,难怪时常知足乐呵,但孟璟这人吧,传闻里他对自己人从不留情,倒不料还有这一出。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了逗趣的心思,问:“你师父是哪位啊?”
“石远山。”
楚怀婵看向他,嘴慢慢合不拢:“那位大名鼎鼎的神医?”
“什么神医,”扶舟不耐地道,“一个死老头罢了,之前骗我拜师时说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结果还没教完就说要去云游远山,我还没回过神来人就不见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过人。”
楚怀婵笑着点了点头,难怪师从名医,还能把药调成这般难喝的模样,每日孟璟几乎都是皱着眉头一口喝尽的,仿佛若不如此,他怕是还没喝完就能被当场熏晕似的,更连点解药都配不出来,原来果然是学艺不精。
她笑着点头:“原是大师门下,失敬失敬。”
扶舟被她一通好呛,涨红了脸为自己辩解:“我也就学了两年多,死老头便跑了。人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死老头倒好,连庙都一并搬跑了,跑之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若不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压根儿就不会收我这块朽木当弟子,气得我自个儿啃完了所有医书,我能学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楚怀婵失笑,兀自点了点头:“是是是,很厉害了。”
扶舟先是“嗯”了声,洋洋自得地点了点头,赞许她还挺有眼光,尔后忽然发现,这人又在变着法地呛他,他悄悄看了她一眼,没再出言争论,而是默默同情了孟璟一小会儿,又来一个嘴上功夫顶厉害的,他们这位爷的日子真是一天天地越过越惨。
她还不知这人想得这般远,心里惦记着孟璟,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问:“他受过的旧伤多吗?”
扶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这怎么说呢,习武之人外伤少不了,更何况主子这种惯常跟着侯爷上疆场的,旧伤自是不少的。但是吧,主子这人身子不差,又能扛,向来不吭上一声的,就连之前那几年,那般受罪……都没喊过一句疼。”
他话出口,见楚怀婵正执了只筷子,放在茶杯里搅着茶水玩,筷子时不时撞在茶杯壁上,惊起一声轻响,她玩了一会儿,似是觉着累了,拿了方巾垫在桌上,手肘轻轻靠上去,另一只手挽过袖摆,将脑袋往手上一撑,偏着头继续拿茶水画着玩。
他跟在孟璟身边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家闺秀虽不多,但各个身份尊贵出自名门,倒没见过哪位在外头敢这般行事的,但他也不敢出声扰她,只好就这么静静看着,好半晌,他发现茶水在桌上聚成了一只松鼠模样。松鼠憨态可掬,短短的前爪正抱着一团玩意儿往嘴里塞,他看了半晌,辨出来她画的是孟璟方才给她挑的耳坠子上的图样。
楚怀婵停了动作,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又在上方添了一轮弯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犹豫了下,画蛇添足地补了句:“少夫人,您也别怪我多嘴,毕竟我是陪着主子长大的,凭良心说,主子这人真的挺好的,外头的风言风语您听听就罢,主子这人啊……”
楚怀婵筷子戳在那轮月亮正中,她透过雨幕看向孟璟方才消失的巷角,不自觉地弯了下唇:“我省得的,不必同他一样,真把我当呆子。”
扶舟噤了声,她就这么静静望着那头,眼见着雨幕渐渐变密,忽地想起孟璟那身单薄衣裳,蓦然觉着遍体寒凉。
而她所挂念着的人,这会子正垂眸睨着孙南义,他身量高,看谁几乎都是这般俯视,神情漫不经心,却偏偏能带给人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
孙南义垂首,弓身将整个身子缩到他的阴影之下,低声道:“属下受世子照拂多年,少不得要劝您一句,当年先帝和都督惨败,后军都督府中坚力量几乎被摧毁大半,幸得中右两军都督府及时驰援,这才没叫鞑靼破了紫荆关。如今除了都督副将曾缙领了左都督之职外,当年的大将死的死残的残,纵有留下的,也多因当年的惨败而久不能升迁,咱们后军都督府……早就今时不复往日了啊。况且,如今楚阁老牵头,兵部发力,派巡抚和总督到各边镇领兵,日后必然一步步发展为侵吞各大都司,别说咱们后军都督府,便是整个五军都督府,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肥肉罢了。”
“我知道。怎么了?”
孟璟往巷尾看了一眼,楚怀婵所在的角度看不见他,他倒可以勉强看清靠窗的那抹剪影,他收回目光,引孙南义拐过拐角,向巷子深处走去。
雨巷幽深,彻底隔绝了人声,只有秋雨淅沥,轻轻打在青石板上,惊起滴答声响。
“属下不知世子想要彻查当年之事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但如今形势比之当年多有变化,属下又身处都司要职,都司一日未被兵部接管,属下便一日少不得要为治下百姓说句话。”秋雨寒凉,他手心却出了一层汗,“鞑靼当年差点踏破国门,临到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这五年来一直反扑得厉害,边镇多受其扰,宣府和靖远尤甚。”
孟璟淡淡觑他一眼,没接话。
他接道:“只要您发句话,当年的兄弟自然还是会跟着您走,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但如今练兵和防守之务日重,旧事烟消云散,新人却还需仰仗将士护佑啊。”
孟璟轻轻笑了声,微微上扬的尾音伴着雨声淅沥:“怎么……你以为我要造反么?”
孙南义到底没料到此人竟然能将此话如此直白地点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甚至犹豫了下要不要就此告辞,最后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接道:“不敢,您乃镇国公之后,孟家世代英烈,属下岂敢怀疑您有不臣之心?”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可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可属下还是觉着俞信衡这人的消息不可靠,若段阔当年当真敢行如此不忠之事,又如何还敢藏身于五军都督府中,更敢一步步爬上高位做到一方总兵官,也不怕终有一日会被您火眼金睛揪出来要他偿命么?您若此刻前往靖远,那不就是给锦衣卫设的活靶子吗?”
“没人觉得我这辈子还能站起来。”孟璟慢条斯理地理了下沾了些雨珠的袍袖,缓缓道,“若非如此,我这条命,也不会被留到现在。”
他尚且淋着雨,孙南义自然不敢逾矩,早将斗笠取了下来,雨水灌进他脖子,惹得他遍体生凉,打了个寒战,这才道:“您说笑了,属下们都等着这一日呢。”
孟璟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都是念着家父的面子才对我这般客气,但其实我如今无官无爵,比不上你们这些人手握重兵,若有人有些什么坏心思,倒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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