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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_中元-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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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表人才。
  他家本是簪缨世家,不需考取功名也有个官做。不过阿宝自幼聪颖,兼淘气异常,家里也不指望他能学到什么光宗耀祖,只希望他能收收性子就谢天谢地了,于是将他送到远近驰名的书院求学。
  他进了书院见了许多同龄的孩子自然十分欢喜,打成一片。其中他和一名名唤冷瑟的少年最为要好,二人同行同止,略无参商。
  过了一段时间,阿宝发现这位冷家少年竟是位姑娘。原来冷家膝下只有一位千金,自幼也是疼爱得紧。这位姑娘自幼不爱女工,于诗书上十分精通,又是个有主见的,便女扮男装到了书院,连家人都奈何不得。
  既然冷瑟是女儿身,阿宝自然求之不得,之前还为二人不能长久作伴而苦恼。于是二人在书院呆了三年,终于动了嫁娶的心思。相约结业之后由阿宝去她家提亲。
  谁知事情起了变化,毕竟纸包不住火,阿宝家中得知了此事,看不上这姑娘出身贫寒,心中不乐意。还未等到结业,这姑娘就匆匆离开,再也不曾露过面。
  阿宝回到家中,百思不得其解。他虽然从未出过门,但还是决定离家去找,难的是他不知道这姑娘到底家在何处。
  阿宝家中自然是不许的,他心里不知道他那好手段的父亲到底在此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终于有一天他备齐了足够的银两,偷偷地从家中逃出,盲目地沿着扬子江往上游走,走的不知日月。
  因为后面有人在追,他不敢走大路,在爬山的时候把自己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还摔碎了他们的定情信物。
  他在悬崖底熬了三天,终于体会到他十几年富贵公子哥生涯中不曾体会的。三天,他动弹不得,又冷又饿,高烧不退,一个人在幽暗的山洞里痛的昏死了过去。三天后,阿宝被家人找到带了回去。
  随后有一段时间他念念不忘,抑郁成疾。他爹放出话来:“被一个女人抛弃就要死要活的。这样的儿子,我宁愿没有。”
  过了几年,阿宝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参加科举,中了进士,领了一个不咸不淡的闲职。到了年纪,家里给他安排一门亲事,宰相之女。成亲那一晚他掀开新娘子的盖头发现:他已经不记得冷瑟长什么样了。
  “真是一个完满的结局。”赵如磨如是说。
  众人以为故事还有转折,却不想他就此打住。有好奇的问:“这算是怎么回事?本以为是梁祝,原来是陈世美。那姑娘为什么突然间消失?阿宝的家人在此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赵如磨摊摊手:“阿宝也不知道那姑娘为什么突然离开,阿宝父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无从证实。所以,我也不知道。”
  又有人问:“那最后寻到了那姑娘,阿宝得享齐人之福?”
  “齐人之福哪是常人可享的?那姑娘再未出现。” 赵如磨摇头,想起得享齐人之福却一个儿子也保不住的赵大人,嘴角似笑非笑。
  那人又猜:“难道是已经不在人世?”或许是阿宝的父亲棒打鸳鸯,害了那姑娘的性命也说不定。若真是这样,那阿宝的处境就更悲催了,因为光是身为人子对父亲的猜忌就够人受的了。赵如磨摇摇头,表示不是。
  那人怅然,咂咂嘴,最后悻悻道:“原以为是才子佳人大团圆的故事,不想佳人失踪,才子另娶,算得什么好结局!”
  赵如磨但笑不语,却听见一人轻声鼓掌,赞叹道:“果然完满。”却是卫微。只见卫微微笑着看着老残与荀域,两人会过意,也鼓起掌来。此事便算过了,由下一个讲另一个故事。赵如磨看着鼓掌的几人,不知为何,心中涌出暖意来。
  老残心里想:的确完满。两两相忘比心心念念要好过的多,但一般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晓。赵如磨这个故事中的阿宝,是谁呢?
  之后又是一个惊险刺激的故事,赵如磨听了无趣,推说累了,向卫微告了一声,先回房。
  因为明天还有正事,大伙儿也没闹得多晚,散了。
  卫微趁大伙不注意,鬼使神差地窜入赵如磨的房间,一路上很小心地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来到床边。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到床沿上,正好可以趁着月光看清床上人沉睡的脸。
  卫微听了那个故事,心中酸楚。那姑娘没有琵琶别抱而是不告而别,阿宝娶了高门之女而不是四处游荡,更重要的是阿宝遇到的是位姑娘。故事果然完满。
  卫微伸手,在上方描绘那人脸庞的轮廓,到底不敢惊动他。心里有疑问,到底不敢问出口。想着:我果然是要疯了。站了一会儿,趁自己发疯之前快步离开,没有注意到熟睡的那人眨了眨眼。
  他想问的是:我送你的玉佩,就是在那个时候摔碎的?
  悬崖底的那三天里,你在想什么?
  第二天是出殡的日子,赵如磨跟随人群上山,看到最后一坯土铲平落下的时候恍惚想到:这世上知道真相的又少了一个。
  等到周围人差不多散尽的时候,在卫老爷的坟前,赵如磨找到一个机会艰难地对卫微说:“微微,如果不是我有意拿捏卫家,也不会故意拖延见面的时间。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是你,早些去营就卫老爷,你爹就不会死,是我的私心害死了你爹!也许你不相信,但是之前我从未如此草菅人命,不想……”却报应在你身上。
  “微微?”卫微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除了在梦中,还有谁会这样称呼他?又听到赵如磨满怀愧意说的这些话,一时疑惑:“怎么?你以为是你害死了我父亲?”
  赵如磨心中有愧,见卫微半天不说话,脱身走了,留下卫微一人疑惑: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是夜,老残收拾好东西起身告辞,卫微苦留不住,一时有些伤感。老残却笑道:“世上无不散的筵席,世侄这样年轻,何愁相逢无日?”
  卫微却想:久别重逢是命运的馈赠。这世上离别,就是永生不见,哪有那么多重逢,难道我们是生活在茶话本子中吗?但是这话怨气太重,不适合说出来,所以卫微只是抿紧嘴唇没开口、
  离别在即,老残想起赵如磨的嘱咐,忍不住说:“贤侄,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但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一个糟老头子不好插手,但此刻要走了,不免想多说几句。”
  卫微抬头认真地看着老残,示意他说。
  老残道:“近日赵贤弟为老卫家做的事情,大伙儿有目共睹,想必贤侄心里也是清楚的。看在他连日奔波的份上,无论当日有什么样的芥蒂都放下吧,毕竟真情难得。”如果你活得足够久就会知道,这样的情义罕见,为世间小小龃龉而心生隔阂,不值得!
  卫微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老残,心想:心生芥蒂的明明是他,怎么说是我?
  老残看着卫微惊讶的样子明白过来,原来你以为心有芥蒂的只是对方,难道你就没有?可是,孩子,你什么都不做,天上会掉馅饼?心灰意冷的人怎么回心转意?人年轻的时候放不开去追求,直到老了才追悔莫及,但人在年轻的时候都看不到这一点。老残在心中叹息,但交浅言深是人之大忌,这些话到底劝不出口。
  卫微平静地道:“铁叔都知道了?”
  老残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乌云散了又开,月亮躲在云层后面露了个脸。卫微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会儿开口道:“铁叔进屋喝杯茶吧。愿不愿意听一个故事?”
  屋内,白瓷杯中冒着香气。卫微悠悠地说:“其实如磨说的故事有另一个版本。”
  冷瑟并不是不告而别,而是有意琵琶别抱,可是她走了之后就后悔了。

  第36章

  “冷瑟怀着琵琶别抱之心不告而别,虽然她走了之后就后悔了。阿宝是个很好的人,他就像一块璞玉,但是很少有人看到这一点。而冷瑟,是个有眼无珠的。分开之后她才发现,所谓门第教养、流言蜚语都是虚的,只有人的真心是真的。可是她发现时已经太晚了,不能回头了。那时候交通不便,离别即是死别,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等她想明白这茬,想回去找时,人已经找不到了。” 阿宝并不是不爱说话的孩子,他只是不说不喜欢的话,也不和不喜欢的人说话罢了。这样的性子容易招没识见的人嫌,碰巧冷瑟是其中一个。
  卫微叹了一口气,极为欣喜地说:“却不知命运眷顾,兜兜转转十多年,之后有一天他们竟然重逢。阿宝孑然一身,冷瑟悔不当初,最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十几岁的时候有个人爱过他,他一时冲动答应了,之后又觉得前路太难走,自己总会遇到更好的,就分开了。之后才明白那人爱他,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他后悔了。后悔了十几年后,那个人再次出现了。
  可是,阿宝不是娶了宰相之女吗?冷瑟一个姑娘家十多年没嫁人吗?嫁了人阿宝还要她吗?老残隐隐知道什么,越过这些疑点,只是问:“那时候冷瑟为什么要走?”
  卫微两眼放空机械地回答:“因为她有心攀附高门,而阿宝不是爵位继承人。”因为胆怯与懦弱,因为心有杂念。
  卫微想起之前赵如磨与他之间从来都是他做决定,什么时候好,好到什么程度,都是他做主。赵如磨一向折腾,但最后决定的是他。如果让赵如磨主导,事情没完没了,但卫微把控其间的界限。能掌控这段关系让他很有成就感,直到最后分开也是他决定的,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他自在洒脱,后来才发现是他用心不够。
  卫微想起最后离别的那个场面。赵如磨胆大天真直率,认为事无不可告人者,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俩的关系不能公之于众。但是卫微却一意遮掩,最终被赵如磨闹得没法,才说:“我们算了吧。”太累了,算了吧,我们找容易一点的路走。
  赵如磨骄傲的脸上出现了裂痕,一脸恳求地看着他时,他也没有动摇,甚至没有心疼,最后听到赵如磨愤恨地说:“好,你不要后悔!”大步远去。赵如磨一向为人决断,言出必中。果然被他说中了,自己果然后悔了,悔不当初,后悔莫及!
  现在他回想分别时赵如磨看他的眼神还隐隐作痛,那眼神是不可置信、愤恨、嘲讽与怨毒。但是那时他毫不在意。他心中说不出口的话是,君如天上云,我为地上泥。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似真还假。老残知道这不是事情的全部,最后说:“这两人最后如何结局,取决于阿宝怎么想。”
  卫微低下头喃喃自语:“对,一切取决于阿宝怎么想。”
  老残临走时看卫微一脸垂头丧气,塞给卫微一个锦囊,叮嘱道:“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拆开。”
  锦囊用的大红色的锦缎,靛青色的针线,针脚密密麻麻,看起来不像是簇新的。卫微握着锦囊,不知是谁留下的,又是什么用意。老残走后,随意将它丢在桌上不提。
  卫微想了一晚上,大概想通了赵如磨那话是什么意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第二天一早派人去请赵如磨来说话。果然不一晌,人就来了。
  赵如磨本来打算去县衙结案,还没出门,见到卫府有人来请,说是卫少有话说,不知卫微是何用意,毫不犹豫来了。进屋后发现卫微好整以暇地端坐着,猜想:莫非是要摊牌?果然听到卫微首先开口说:“案子你已经查出来了。”
  卫微见赵如磨并不反驳,知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继续说:“果然如此。难怪我去找刘氏,一无所获。案子和刘氏压根就没有关系。”见赵如磨一味保持沉默,没有发话的意思,气道,“怎么,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父亲也是知道的。难道我没有权利知道真相?”
  赵如磨看着卫微愠怒的样子,心中好笑,又想:“连你爹都保持沉默,就是不想你知道掺和到这事中,你又是何必?我哥哥死了,又有谁告诉我真相?”到底不忍,“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赵如磨见卫微还是不明白,解释道:“先我也不晓得刘氏与此案有什么干系,所以才让你去找的她。后来才知道案子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说出来岂不是惹人伤心?我问你,你姐姐与姐夫感情如何?”
  卫微愕然,心里想:这和他们的感情有什么干系,难道?
  赵如磨看卫微的表情,知道他猜到了,点头道:“世间女子无论嫁给哪个大都不会称心如意,但是有勇气纵火的却只有令姐一人,实在令人钦佩。”
  卫微也不知赵如磨这话是真钦佩,还是嘲讽,只顾着不可置信地问:“为的什么?”
  “为的令姐夫没有心肝。”没有心肝才会四处拈花惹草,后宅不宁,正室膝下无子,嫡女孤苦无依。和风流倜傥的赵大人多像。谁为为之,孰令听之?赵大人,卫员外,许少都是同种货色。赵如磨想,她抑郁到要放火的地步,能与谁说?你与她十几年没有往来,自然不知道。
  不知道她死时在想什么,可有后悔?执意嫁给心爱之人,可有后悔?
  卫微本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依赵如磨的性子想必不会回答,于是顺着问:“此案将如何作结?”果然,赵如磨只是回,“不日作结。”没有深说。
  卫微心下了然,说起今日正题:“生死天注定,非人力所为。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不想伤害我的父亲。如果我执意认为是你害死我父亲,这其实是一种迁怒,难道我要像少年时一样,再迁怒你一次以逃避我自己的责任?而上一次迁怒,导致我们十几年的分离。”直到现在,你还是会把我的事情当做是你自己的责任吗?
  卫微这话说的直接,且又是自重逢以来第一次提到当年,赵如磨一下子懵了。心里想:你也知道你迁怒,我们分离难道只是因为你迁怒吗?最后欣慰地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至少不会遇事就迁怒于人,长进。
  卫微见赵如磨面上松动,提起往事也没有意想中的动怒,心中欢喜,试探地说:“兄长可知破镜重圆与覆水难收的典故?”
  “南朝徐驸马与乐昌公主忧心国破后必会分开,于是对公主说,国破后你必为高门所得,这里有一块镜子,你我各执一半。你去之后每日使一妇人于市中叫卖,然而只叫不卖,我必得消息而来。之后果然,乐昌公主为杨素所得,公主使一妇人执破镜于市中叫卖,徐驸马至。杨素得闻,悲之,遣公主归。这就是破镜重圆典故的由来了。”
  “西汉时有一位读书人朱买臣,他满腹才华却不得赏识,清贫度日。他的妻子嫌弃他没有出息,有意另嫁,于是二人离异。之后朱买臣衣锦还乡,他的妻子找到他,希望再续前缘。他泼了一盆水在地,示意如果泼出去的水能收回来,他们也就能重新开始。这是覆水难收的典故。”
  赵如磨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只是不动声色,说:“你说的这些故事主人公好像都是夫妻。”
  卫微闭了闭眼睛,过了一会儿祈求地说:“如磨,你和我说说话吧?”
  赵如磨环顾四周,就是不看卫微,嘴里说:“我是在和你说话呀!”心里悲伤地想:不,不能说!
  看见卫微露出如丧考妣的表情,心里松动,如他意地问:“当年你为什么要走?”
  卫微张了嘴,“我……我……”地说不出来,虽然摊牌前预想过他迟早会问,但是事到临头还是张口结舌,难道我能说因为我嫌弃你吗?
  “不,你是为了你的前程。”好像你有前程似的。你又何必一定要戳开这血淋淋的真相?赵如磨目光灼灼地看着卫微,嘲讽地笑,“足下倾气力,孰若别时?”你费劲气力,和我们离别时相比,怎么样呢?你为了你的前程,不惜抛弃我。如今,你得到你想要了的吗?
  卫微听到赵如磨的话心里一沉:果然,你如明镜似地看到了我的私心。的确,我是为了他人的流言蜚语,为了自身的前程才离开你的。原来你知道。
  “既然这样,如今你为什么要帮我?”卫微想了想问。
  赵如磨诧异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此难看:“因为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说过的,你不信吗?”即使你抛弃我,也是如此。
  两个人都沉默了,卫微说:“这些年我独居书斋,不问世事,你知道是的为什么。”
  “我知道。”赵如磨点点头,“这些年我一直独身,四处漂泊,你知道是的为什么。”
  “我知道。”

  第37章

  “这些年我独居书斋,不问世事,你知道是的为什么。”
  “我知道。”
  “这些年我一直独身,四处漂泊,你知道是的为什么。”
  “我知道。”
  “不,还有一些原因你应该不知道。那一年我订了亲,见到了那位名门淑媛,突然想到了我的嫡母。”赵如磨低了头,慢慢地说,“家里的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是外室之子,我母亲终生不能进赵家的门最大的阻力是我嫡母不同意。赵夫人娘家姓王,名门之后,育有一子,正直善良,就是我大哥。我十三岁那一年大哥疯了,二哥死了,三哥出家了,我这才有机会将养在赵府。所以可以说,那时候我几乎得到了大哥的所有东西。我刚进赵家的时候惴惴不安,如惊弓之鸟,但是一路平安,后来知道都是我嫡母的功劳。来南山前我去拜见过她,她是一位真正的名门淑媛,没有因为独子的事迁怒于人,反而尽了自己的责任。你看她的一生,多灾多难。年轻的时候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经不住丈夫拈花惹草,与丫头出身的姨娘争宠,还争不过,最后自己的孩子也没了,还要抚养别人的孩子。我看到与我定亲的那位女子,心里想,她若是配了我,恐怕就要步我嫡母的后尘,恐怕还不如些。这世间苦难这样多,我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到的一点是,这世间苦难,至少不能是因为我。”
  “我知道了。”卫微沉默点头,不赞同地说,“你怎么这么说,你到底与你父亲不同。”怎么人配了你,就比你嫡母的遭遇还不如些。你父亲拈花惹草,你却是个长情的。
  赵如磨挑了眉:“难道我与赵大人不是同一种货色?”谁又知道这种深情专情长情背后是什么?
  卫微心里越发不适,听见赵如磨转了身子端正地对着他,“我衷心地希望你早日娶妻生子,真的。”其语气之诚恳,让人一听就知道这说的是心里话。
  卫微瞪大了双眼,想:娶妻生子?你真是这样想的?但是赵如磨又灼灼地看着他,不能不回答,只能敷衍道:“嗯……好……我知道了,你也是。”说完半点也待不下去,告了一声辞,飞一样地跑了。
  剩赵如磨在窗边久久凝望。这就是我们分别十几年重逢后的交锋,相互责难,推诿,憎恶以及纠缠不清,我以为你嫌贫爱富,你以为我人品低劣,幸运的是最后到底我还是把祝福说了出来,活着要比爱一个人更重要。
  卫微终于知道,分别给赵如磨带来的伤害不是一两句话可以弥补的,那种被深爱的人抛弃以及痴心错付的痛苦每一分每一秒不在折磨人。从此他再不相信世间真情,他以为世间万物都是一个笑话,就像他把一颗真心奉上对方不要一样。也不知道他在这种折磨下是怎么坚持下来,现在表现正常的。也许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克制,平时表现才那么面无表情,而如果没有这份控制,现在在明面上的就是刻骨的仇恨了。但是重逢之后,他又不是愤世嫉俗的人,他终于将愤世嫉俗的负面情绪压下,举止得宜。所以,他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一样。
  卫微心里想:这就是我爱的人,如此矛盾,如此复杂。但是如果他们心中的寒冰没有消解,说再多的客套话都是没有用的。大风起,雪纷飞。卫微独自一人走到路上。
  卫微走后赵如磨直接去了县衙,说了这案子如何了结,曹溪仍旧不出面,只差了人前来应对。赵如磨办完了事,顺便将许少夫人安葬在卫家墓地。尸体烧得太厉害,只捡了几块骨头,连平时穿的衣冠也找不到。赵如磨站在坟前心里想: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了。许少夫人一死,长公主就得到了消息,肯定是在身边安插了暗哨,却不知这暗哨到底安在何处?
  回来时见卫龙卫虎其中一个候着,进门就急报:“大人,卫少今天回来的时候,落了水。”声音还带着哽咽。
  赵如磨心一惊,一时没有听清,又似乎是听清了的,好半晌才颤抖着问出一句:“人,死了吗?”
  卫龙见赵如磨脸色苍白,像死了人似的失魂落魄,立马知道自己话没有说清楚,这位想得太严重了,于是否认道:“没有,人还活着,只是受了惊,又受了寒,现在昏迷不醒,大夫说去了半条命。”
  赵如磨感觉自己的心又回到肚子里。卫龙见赵如磨一直沉默,疑惑地问:“大人,你不去看看少爷吗?”
  赵如磨站在铜镜面前一颗一颗地系上纽扣,慢慢地说:“我就不去了。”我去做什么,难道我有惊天医术,能起死回生。
  卫龙心中奇怪,想说,可是少爷在昏迷中一直喊你的名字。可是看着赵如磨异于平常冷冽的神情,到底没敢说。
  身边有人见赵如磨打算出门的样子,上前问:“大人是要出去?”
  赵如磨“嗯”了一声,说:“我去会会他。”会会那个推卫微下水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站着的两个觉得赵如磨盯着铜镜扣扣子的表情太过用力,像是要杀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十几天前那个少年也是被扔到水里冻了一夜的。
  卫微醒来已是几天后了,他是去找赵如磨回来的路上突然被人推进河里的,来的时候没有带人,他一个人来来回回去赵如磨那儿也已经习惯了,河间是他生长的地方,怎么会想到竟然会有危险。十月末的天,河水冰凉,加上他突然被推进水里,受了惊吓,又不会游泳,呛了几口水,去了半条命。亏得附近有几个小伙走过,见过水里有人挣扎,救了出来,不然还真不好说。
  卫微身子骨单薄,受了惊受了寒,回来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有知情的看着不忍,着人去请赵如磨来,谁知竟没请到。等卫微挣开眼睛已经是几天后了,他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阿宝。”惊醒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下意识的问:“什么时候了?发生了什么事?我这是在哪?”
  下人一一回答了他,卫微觉得怪异,下意识地问:“如……赵大人来了没有?”却见下人一个个不敢说话。
  卫微不知道是什么事,挥手让他们下去了。自己落了水,赵如磨竟然没有来过,怎么会?等到出门时听到众人窃窃私语,抓了人问才知道:原来县衙放出话来,上个月京里来的钦差,原来是个冒牌货,如今被县太爷察觉,正关在牢里呢!
  另一边,曹溪罕见地出现在阴暗的监牢里,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蓝嘴茶壶,煞有趣味地问:“赵大人,你不惜假冒钦差,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到底所谓何来?”
  “我要见卫微。”牢里着白衣站着的果然是赵如磨。脱掉了官服与常见的常服,如今只着白色单衣背对着站的笔直的人,显现出了他隐藏的风骨,多了一份风流。
  见他不理不睬,旁边自然有人替知县喝道:“那书生,县太爷问你话呢!忒没有眼见,别给脸不要脸……”却被曹溪打断,虽然世间但有风骨,难逃被折断的命运。但不知为何,他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人无端被小人折辱的场景。
  曹溪拿了一张纸,很有耐心地说:“赵如磨,你十三岁被接回赵家,十五岁来到南山,二十岁拒掉与张相家的亲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那在宫中为妃的姐姐,不久在宫中暴毙。先帝不久颁了圣旨,抄了赵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若是当年你应了张家的亲事,也许赵家会有转机也说不定。你到底为的什么拒了飞黄腾达的机会?现在可有后悔?如果没有赵家,你现在与看门的门子有什么两样?赵家既对你有生恩,又有栽培之恩,然而在赵家需要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做。世上像你这样没心肝的还真是少见,之后你一直穷困潦倒,一事无成。便是这样那也就算了,可是今年,陛下即位,长公主用事,你竟然跑到一个女人的麾下,为她所用,你年少的情怀与风骨都被狗吃了吗?”
  “我要见卫微。”赵如磨无动于衷,重复道。
  曹溪笑,心想句句戳中切齿抚心之痛,这样人仍不见一丝动怒,真是难得。决定抛出最后的杀手锏,“你以为你和卫微的事情瞒得过世人吗?”
  赵如磨转过身来,再说了一句“我要见卫微。”脸上挂着一丝奇异的笑容,好像此刻为阶下囚的不是他,而是曹溪。
  曹溪心中有莫名的怒气,脸上挂不住,转身走了。

  第38章

  曹溪回到县衙,想起赵如磨的笑容,越发觉得怪异,疑惑地问:“你有没有觉得老赵的笑容太诡异了?”
  邢师爷心里想:就像在看将死之人的怜悯一样,但是,身陷囹圄的明明是他自己。难道我们有什么纰漏?不好回答。
  曹溪面色沉了下来,交代道:“让牢头好生招待他,别闹得太难看,别闹出人命。你懂我的意思了?”
  邢师爷连连应声。曹溪怕他误解,多说了几句:“赵家在京师根深蒂厚,虽然已不如往日,但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又是长公主派来的,只要他不挑头坏我的事,不要得罪他,好吃好喝招待着。不,先饿他几顿,不愁他不说。”
  邢师爷试探着问:“那,卫少这几天一直在活动,想要见赵如磨,让不让他们见个面?”
  “便如了他的意。”
  天阴沉得像永远都不会放晴了,雪自从开始下后一直没有停过,河间有识之士都说天气如此反常,必有妖孽出。不知会应在何处。
  卫微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下走,周围阴暗昏惑,阴深湿冷,透着一股人死后来不及清理的恶臭,好像随处飘荡的是不肯消解的冤魂。
  上一次在台阶尽头等待的是他的至亲,他再三保证一定能救人出去,结果人倒是出去了,只是出去之后不久就死了。这一次是挚爱。
  牢头带着卫微一路往前,终于到了天字号牢房。越到尽头,那种尸体腐烂的气味更淡些。卫微知道,到了。牢房看起来还好,颇为整洁,一床铺盖,一扇天窗,只能透出一部分光线,仅能看清轮廓,逆着光,看不清里面人的脸。
  卫微塞了些金银给带路的,轻声细语地说了一些话,带路的那人好生掂量了手头的银钱,才慢慢踱步去了。
  卫微慢慢的靠近,隔着黑色栅栏仔细端详,房内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的人果然是赵如磨。数日不见,赵如磨的样子不像受过酷刑折磨,只是身形越发消瘦了。但是,卫员外在牢里的时候难道能从肉眼看出伤痕吗?
  卫微心如刀割,不敢问,也知道依他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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