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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_云住-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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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虚弱,他现在还容易忘事情,说不定上午谈完了,下午就忘了,现在啊你们找他,真的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又看妹夫,“阿贞之前给玥玥存的那笔钱,这月的分红还没到吗?你平时工作既然这么辛苦,应该花点钱送玥玥去月子中心,之前阿贞知道玥玥怀孕了,还想把玥玥接到北京来,玥玥不想来。”
妹夫听了这话,一愣。郭小莉这时看了一眼手机,又瞧见周子轲的短信三连发。
她更莫名其妙了,单手回道:“你小子突然冲我发什么脾气?”
汤贞休息完了,自己站起来,他没有站不稳,但周子轲还是抱了他一会儿。
汤贞在他怀里抬起头了。
汤贞妈妈问的那个叫人抬不起头的问题,至今还时不时徘徊在周子轲脑海里。
这么多年,为了躲着郭小莉,为了防着郭小莉,周子轲在汤贞身上尝尽了做贼的滋味。“你和我儿子发生过关系吗?”周子轲这会儿睁开了眼,低下头瞧汤贞。汤贞也不哭了,也不是那个在床上受尽了周子轲的欺负,一身是伤的样子了。汤贞抬起头,呆呆望周子轲的脸,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周子轲从自己兜里摸出药盒,是祁禄今天早上给他的。
祁禄说,汤贞起床以后根本不吃药,怎么劝都不肯:“恐怕要你喂才行。”
汤贞站在两道七叶树中间,抬起眼看小周。周子轲把药片拿到他嘴边,他张开嘴,把药吃了进去。
他的嘴唇在周子轲拿药的手指尖上也蹭了一下。太软了,好像叫人伸手一揉就可以揉开。
周子轲握住了汤贞的手,让汤贞跟着他往回走。周子轲中途转过身,他希望汤贞走快一点,主动跟上他来。可他一松开手,汤贞就停在原地,好像木偶失去了引线,只会看着周子轲的身影,怎么也不动了。
周子轲看了他一会儿,又不得不走回去。他搂过汤贞来,把汤贞的手拿起来握在手里,从手背到手心都攥了一遍。
马场主艾文涛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边,转动手里的军用望远镜,朝马场外沿河那条路上看了十来分钟。
“以前来一趟得我求多少遍?”小艾总纳闷道,“现在可算行了,没见过这么任劳任怨的。”
秘书从外面进来了,说:“艾总,甘总!万邦集团那位华哥又来了,人已经到门口了。”
艾文涛一愣,放下望远镜,回头问甘霖:“这个华子到底来干什么的?”
甘霖叼着烟,正看手里一份房产说明书,他抬起头看艾文涛,很无奈的样子:“谁知道。”
艾文涛穿着马靴在地上走,脚步声咣咣的:“成天来我们马场里转悠,看人的眼神还那么吓人,别把我们皇家会员都吓跑了。”
他熄了嘴里的烟,打算这就出门去会一会这个华子。这时秘书又说:“对了艾总,杜师傅今儿个又请假了,说去医院看腿去了。”
“他腿又怎么啦?”艾文涛出了门,拿头盔戴在头上,说,“看吧看吧,怪不容易的,什么时候看好了什么时候来上班吧。”
第126章 芭蕉8
报纸上说,嘉兰太子周子轲已经连续第七天一大早开车接汤贞出门了。从最新出炉的偷拍照片里看,汤贞远远坐在了黑色超跑的副驾驶上,他身前缠着安全带,头发不知怎么的散开了,汤贞低着头,长发散乱,车停在红绿灯口的时候,周子轲左手还搁在方向盘上,右手伸过去了,帮汤贞拨开了遮在眼前的头发,汤贞抬起头,周子轲也低眼看他,红灯结束之前,周子轲似乎都没有挪开过眼睛。
过去在人们印象里,周子轲是个形象神秘的富家子,关于他的传闻,好的坏的,总能格外引起外界的关注。人们喜爱在富豪身上寻求成功的秘诀,而在富豪的子女们身上窥探成功的生活方式。周子轲自出生那一刻起,自然而然便处在这种议论的中心。
看看周子轲,看他怎么生活,怎么和朋友们在一起,看他有什么爱好,穿什么衣服,骑什么马,开什么车。周子轲刚刚上电视节目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京腔,让人觉得亲切,想学他说话。
他又说英文,口音太地道,又令人觉得他很陌生。
他天生站得高,身边自然也围绕着无数莺莺燕燕。人们对他的关心,自然也包括了周子轲——抑或是周世友、老周家——想要什么样的爱情。
周子轲也确实如人们所想的那样,从未掩饰过他年轻正当时的爱欲。就在前几年,周子轲曾被媒体拍到他与一位“神秘红衣女友”在一起。他们在嘉兰天地广场十指相扣,在黑夜里的车中贴面热吻。就算外面的狗仔从正面抓拍到了吻照,也只有那位“女友”下意识藏起了脸来,周子轲却近乎嚣张地直视着镜头,他把正吻着的“女人”和外面世界泾渭分明地分开。
他是如此真实,拥有着与别的同龄人一样真实的情感。他又是如此虚幻,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周子轲”。
他太过于我行我素了,根本不在乎外面报纸和网友如何去评价他。
所以如果他身边真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有什么亲近的对象,应该早就像这个“红衣女”一样,闹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才对。
那位“神秘红衣女郎”是第一个。虽然没有露过脸,却被记者拍到与周子轲手挽着手走在街头,两个人数次亲吻,宛如恋人。
第二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第二个就是汤贞了,这个刚刚出院不久的,周子轲同公司的大前辈,被周子轲当着记者的面牵着搂着抱着,挡住了光,汤贞长发披肩,一样叫人看不清楚脸。
八卦媒体上写,汤贞患病五年,容颜未改。当年牵连了无数商界大佬的新城发展金融大案与同期发生的京城连环车祸惨案曾给汤贞定下了一个五指山一般的“祸水”之名。这么多年过去了,曾身陷召妓、吸毒种种丑闻的汤贞,居然还有能力,吸引来年轻一代的权贵为了他开疆辟土,拯救他于危难之中:“这回不再是方曦和那类白手起家的大老板了,而是嘉兰巨塔的继承人,是老周家唯一的儿子,周子轲。更上层楼了!”
要知道汤贞当年走红的年代,周子轲才不过只有十四五岁。他们甚至不像是一代人。八卦报道中的“汤贞”,慢慢在“亚星受害者”的形象上又多了几分那个臭名昭著的“汤贞”的影子,他太有迷惑人的手段,当年借着方曦和的能力在娱乐圈中大开杀戒,将乔贺、王宵行、梁丘云等等一干人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现在的弱势形象,也许正是诱骗子轲的又一个开端?
粉丝们也开始陷入疯狂。如果说一天两天的亲近,还可以说成是应付工作,是为了公司的合约,是兄友弟恭,是为了“卖腐”,那么连续一周快过去了,连无关的网友们都开始怀疑,周子轲究竟是中邪了还是被人下蛊了?
周子轲的眼睛总是望在汤贞身上,周子轲每天早出晚归,尽职尽责,做的尽是些周子轲不可能做的事。亚星官网的个人信息一栏上说,周子轲当年给亚星上交练习生申请表是十八岁。
十八岁,网友们翻出那一年的无数张历史照片:那一年的汤贞在春节晚会上和主持人一起笑着倒计时,长时间的电视特写曾让汤贞代表所有艺人登上了国内外春晚报道的头版;那一年的汤贞在法国巴黎剧院上演了经典戏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他的照片出现在中法文化年的官方宣传手册上,被称作是华人的荣耀,如日中天。
那一年的汤贞不过只有二十一岁,他已经摘得了世界级电影大奖的桂冠,几乎获得了一切,他是第一届新城国际电影节上最年轻的评委,这么年轻,就得到了许多人一生都不敢想的荣誉和地位。
在那个年代,人们想到“亚星娱乐”,只会想到汤贞。汤贞的光芒太盛,将整个公司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十个给亚星递交申请表的练习生里,就会有十个是冲着汤贞去的,现在亚星娱乐正当红的 KAIser 主唱肖扬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缠绕在看客们心中多年的谜团,似乎正在露出那一点点端倪:周子轲好端端的怎么会与亚星娱乐这种小破偶像公司扯上干系。居然还做练习生,还出道。他家里人都同意吗?他为什么会走上这么一条路?是不是也太剑走偏锋了。
苗婶戴上花镜,瞧手里头的报纸。朱塞昨天留在山上过了一夜,现在正吃早饭。周子苑等几个年轻的都上班去了,周老爷子也不在家。
吉叔坐在朱塞对面,正专心听小朱说话。
“现在这些艺人经纪公司,确实和以前的思路不一样了。”朱塞喝了手边一口粥,吉叔告诉他,这是子轲给汤贞找的那个厨子做的粥,朱塞尝了尝,味道确实好,是子轲那个挑食小子相中的手艺。“以前都是看见了好苗子就捧着,”朱塞告诉吉叔,“现在是先打你一个棒槌,再把你扶起来。”
“子轲他……”苗婶这时插进话来,“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啊?”
“子轲啊,”朱塞瞥了一眼苗婶拿的报纸,笑了,“子轲现在好着呢,上班挺积极的,每天早睡早起,还去小艾那里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苗婶纳闷道。
“是啊,”朱塞看了吉叔一眼,笑道,“什么烟啊酒的,也全不沾了。”
汤贞坐在副驾驶上,感觉车停了下来。周子轲先下了车,拉开车门,伸手给他解安全带。
要等安全带解开了,汤贞才像得到了许可,能动了。他下了车,抬头看到曹医生的诊所就在他们面前。
大概是觉出了汤贞的害怕,周子轲握住他的手。
汤贞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周身后,走进了诊所。
*
曹年医生翻看着手中的报纸,报纸上印着汤贞五年前在春节晚会上微笑的特写。曹年已经这把年纪了,不喜欢看影视剧,也不追星,他也会被报纸上这一种笑容所吸引。
也许这正是这个病人曾经在华人社会风光无匹的原因。
汤贞有一种气质,容易令人怀念起自己的纯真年代。他像一具美的缩影。他的身体还远未成熟,就承担起了这一切。也许正是这种不成熟,才使得“美”在汤贞身上拥有了最深的可信度。
他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霜波折,没有经历过锥心刺骨的背叛、构陷,没有经历过沉沦……他确实看起来太年轻了,以至于从没有人试图去剥离他,剥下这棵芭蕉树身上的任何一片树叶,来瞧一瞧这个“完美无缺”的“汤贞”中间究竟所藏何物。
汤贞目光空洞,坐在曹年面前。
他从进来就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也不出声。
他看上去比住在疗养院时还更加迟钝了。
“出院一周了,”曹年轻声问他,“你的感觉怎么样?”
汤贞的眼睛望在曹医生脸上。
“每天都做了什么?”曹年说,像哄孩子,“在想什么?愿意和我聊聊吗。”
汤贞还是不讲话,只有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抬起来,看曹医生。
“出院之前我们是怎么说好的,”曹年劝他,“从今往后,只做一个对自己诚实的人。”
办公室门上镶了一块玻璃,曹年抬起头,便能清楚看到周子轲那个孩子像所有患者家属一样低着头,坐在长椅上等。
“和子轲相处得怎么样?”曹年说,“我听说你们现在在一起工作,对吗?”
汤贞听到“子轲”两个字,眼神忽然一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他心里空荡荡的底层。
如果灵魂真的已经彻底消失了,那这种动荡又来自何处。
曹年盯着汤贞的脸。
“子轲他对你好吗?”
汤贞愣着,忽然点了点头。
“和他在一起工作,开心吗?”
汤贞瞧着曹年,不敢回答。
“阿贞,对自己诚实一些。”
曹年说。
汤贞便点头了。
曹年越发确认,汤贞并不像子轲所说的那样——呆呆的,傻傻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觉不到。
汤贞只是躲起来了,蜷缩起来,在无声中观察着一切。
正像郭小莉之前担忧过的那样:从阿贞住进了疗养院,再到出院,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无论是梁丘云的离开,还是公司走了那么多人,构成汤贞二十六年生命的很多东西,都彻底变色。
“我不知道他出来以后会怎么样,”郭小莉曾经对曹年说起,“是会慢慢变好呢,还是……因为接受不了……”
曹年坐得距离汤贞更近了些。他发觉汤贞虽然不爱说话,但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听说你们每天都去散步?”他问。
汤贞很轻地点头。
“你能自己走吗?”曹年问,“还是要子轲带着才可以?”
汤贞没回答他。
曹年说:“你不相信只凭自己,你也是可以走的吗?”
汤贞低下头了,似乎这个问题本身没有什么意义。
曹年又问了些别的,像是汤贞现在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有没有按时吃药,每天做多久、多远的运动,有没有在家里做过家务,胃口怎么样,有没有难受,每天最开心的事是什么,最难过的事是什么,等等。
汤贞有的回答了,有的只是简单地点头或摇头。比起一个医生,比起药物,汤贞现在似乎更需要一个“主人”,来告诉他怎么回答问题。对于自己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汤贞甚至都记不清楚。
汤贞想了好久,才说他现在每天最开心的是,做“小周”要做的事。
曹年感觉到了汤贞在那一刻难得的诚实,他说:“‘小周’对你来说很重要。”
“你和‘小周’谈起过你的想法吗?”
汤贞摇头了。
“为什么呢?你是不是都不和他交谈。”曹年说。
汤贞抿着嘴。
“你是还不太信任他,还是……”曹年问,“有什么别的顾虑?”
你最近又做什么梦了吗。
汤贞点头。
梦到了什么?
汤贞回答,大海好黑,好冷。
汤贞站在曹医生办公室打开了的门边。隔着一条擦洗过的走廊,他看到小周就坐在他面前。小周背靠着长椅椅背,低着头,这几天下来,任何一个人都会累到睡着。
曹医生几分钟前问:“你梦里的大海,就只有黑吗?”
灿烂艳阳透过小周背后走廊的窗子,映在了汤贞至今仍不习惯日光的面颊上。
他像不愿打扰主人的木偶,站在门口不动。曹医生从他身边过去了,也感觉不到汤贞有什么反应,如果不是曹医生的秘书过来给周子轲送一叠文件,汤贞恐怕要在这里一直站到周子轲睡个自然醒。
周子轲揉了一下眼睛,接过了那个密封着的文件袋。他皱了皱眉,看到面前呆呆站着看他的汤贞。
汤贞的手被周子轲拿起来,握住了。他被小周牵着,离开了诊所。
曹医生说,别看子轲现在这么懂事了。
“其实他小时候特别容易发烧,需要被人百般呵护着,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汤贞被小周的手牵着,在两排高大茂密的七叶树之间行走。汤贞走得慢,感觉小周无时无刻不在迁就着他。
“以前都是别人呵护他,照顾他的,”曹医生说,“现在他来呵护你,照顾你……他不愿离开你。”
汤贞感觉一层一层的黑色水纹在他眼前荡开了。
“你呢,阿贞,”曹医生说,“你愿意代替子轲的家人,在他需要的时候照顾他吗?”
汤贞感觉小周的手好热,紧紧攥着他,有时会攥得他的手生疼。汤贞站在原地,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眼前这条路是如此之长,要走到什么地方才算尽头。
小周牵着他的时候,他便跟着小周,去复诊、工作,去做任何事。
小周松开手了。
黑色的水又会笼罩回来,似乎整座城市都会随之被淹没。
海水总是又黑又冷,像座冰窟。
不像四面封闭的高墙,会捂住人的哭声、喊声,将人的生命力彻彻底底耗空了。
海水是静默的,只会放任失去生命的人向下无止尽地坠落。
“来,”有个声音对汤贞说,“阿贞,到我这里来。”
汤贞还站在原地不动。
海水冰冷刺骨,让人浑身麻木。他就算仰起头,也只能看见海面上方的光距离他越来越远了,仿佛存在于幻想中——
“阿贞,”那个声音说,“到我这儿来。”
“阿贞?”周子轲就站在距离汤贞一米外的地方,他只要汤贞走这么远,“到我这儿来。”
可汤贞还是站在原地,手因为没有被周子轲拿着,而没有着落地放在身边。
汤贞呆愣愣地望着他,像在望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人。
“人永远有爱与被爱的需求,”曹老头曾对他说,“你要相信,他也和你一样。”
周子轲走回去了,不过一米的距离,转眼间又近乎于无。汤贞一动不动的,两只手被周子轲握住了,汤贞被紧搂在周子轲怀里。
人在黑暗环境里待久了,自然会被久违的光线灼伤。
好比周子轲一个人蹉跎的日头长了,眼下每天都能和汤贞待在一起,他也会感觉到无所适从。
“我在前面等着你,”周子轲低下头,对汤贞道,“你往前走,什么都不用害怕。”
一阵风从周子轲身后吹过来了,无来由的风扰动了他们头顶上方无数树叶,连汤贞耳边几缕头发也被吹起来。
汤贞抬起脸,怔怔瞧小周的眼睛。
又是一阵风,行经河面上,朝他们涌来。这阵风鼓起了汤贞的衣袖,把他的袖子鼓得像铃兰花一样,被小周搂着的汤贞,整个人也似乎要被这风托起来了。
小周身上的光总能驱散所有的阴影。汤贞眼看着小周的怀抱离开了他,小周往后退了几步,张开手:“过来。”
海水苦涩的腥味又回来了,从两排七叶树外面,从汤贞脚下的土地里爬回来。汤贞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他嘴唇哆嗦着,不自觉往前走。
小周的形象影影绰绰,仿佛透过了海面的太阳,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127章 芭蕉9
汤贞是被小周背回保姆车里的,他出了不少汗,眼睛闭上了。小周握着他的两条腿支撑着他,小周的后背像海面,平稳,宽阔,让人觉得,随波逐流也没关系。
到了保姆车前,周子轲把汤贞半抱着扶进去了,他自己也跟着进去。汤贞的头发散开了,长裤上两个膝盖都蹭了土。小周伸手握住他的脚腕,直接把他裤腿掀起来看。
里面一对细瘦的膝盖也磕红了一片。
周子轲抬起眼,和汤贞望着他的呆呆眼神对视了一会儿。汤贞不像有不开心。
汤贞身边座位上放了个文件夹,上面印了曹大夫诊所的标志,应该就是曹大夫拿给周子轲的那叠文件吧。周子轲把文件放到自己身后,他拿出一瓶新的运动饮料,拧开了,递给汤贞。
汤贞喝了好几口,他把饮料拿下来,嘴唇湿漉漉的。
汤贞终于走出了他自己的第一步,也许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应该停下了。可他们没有。周子轲也确实没有多少陪伴一个病号的经验,眼见着汤贞终于有了起色,终于好转了,他不想停下。
他鼓励汤贞,要汤贞自己再走上几步,再走远一些,甚至跑起来试试。汤贞可以跑吗?没有人知道。
包括汤贞自己,听到小周要他跑步,他也只是呆呆看着小周,没有任何异议。
他也确实被人关了太久了,他长时间躺在床上,每天吃一些不知是什么的药物,肌肉纤细,早已没有力量了。短短一节路他就走得踉踉跄跄,膝盖不停打软。尝试学着小周跑步,脚腕在地上一歪,人就往前倒,膝盖重重磕下去了。
周子轲伸手要去接他,可汤贞刚才还懵的,这会儿却用手在地上快速摸,汤贞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来。
汤贞根本没站稳,膝盖是曲着的,人却摇摇晃晃起来了,他根本没有东西能支撑,到底是怎么站起来的呢。好像身后就有豺狼虎豹,已经撕咬住他的衣角,有妖魔野兽,有山洞里未知的黑暗正扑过来,要拦腰抱住他了,要捂住他的嘴了——
周子轲迎面把他接住了。
太阳向西沉,把整座城市的影子都摇向了东方,这条长路上所有的生灵都沐浴在自然的光晕中,汤贞也是这些生灵中的一部分。花鸟鱼虫可以享受的阳光、清风、新鲜的空气,他理应也可以享受的。
小周正抱着他,小声哄他。小周紧攥住汤贞的手,一直陪着他。
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
汤贞这会儿坐在保姆车里,他喝完运动饮料,把饮料交给了小周。他嘴唇湿漉漉的,抬眼看他。
周子轲把饮料瓶子接过去,仰头对嘴喝了一大口。
周子轲伸手拧上瓶盖,他瞧了瞧车窗外的夕阳,又转过眼来看汤贞的脸。
汤贞还傻看着他呢。
汤贞感觉小周忽然靠近了过来,小周低下头,在汤贞湿的有饮料甜味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很轻,仿佛是不经意擦过去的。
“我觉得你好像,”小周说,“想让我亲你。”
听上去和“你似乎想喝水”“我看你想休息”没有太多的区别。
汤贞愣愣的,还抬着眼看他。
可能是因为汤贞没有拒绝,周子轲一点一点又低下头来,他靠近了汤贞,他吻住汤贞的嘴了。
*
汤贞出院一周了。放在过去,祁禄也许会觉得,汤贞八成又在为下一次的自杀做打算了。
可眼下,祁禄透过了保姆车的车前玻璃,看到刚刚出院了一周的汤贞被周子轲紧紧抱着,因为被周子轲一直吻,汤贞闭着眼睛,散开的长头发蹭在了车窗上,也许是周子轲把车里空调打开了,弄得车窗上有湿雾。
祁禄下意识扭开头了。
他还又避嫌,面朝着反方向站了好一会儿。
周子轲的助理齐星正像猪一样,躺在河边草丛中呼呼大睡。齐星总说,他从没见过有别的助理像祁禄前辈对汤贞老师这样,这么尽心尽力的:“我对我妈也就这样了!”
祁禄低下头,鞋底擦了擦地上的七叶树根。他怔了一会儿,然后想起来,这又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汤贞和周子轲接吻。
祁禄回过头,又朝汤贞和周子轲的方向看了一眼。
从小到大,祁禄见过汤贞和不少人接吻,戏里、戏外、报纸里、电视上……从没有一个人能像周子轲这样,令祁禄觉得汤贞这么的不像“汤贞”。祁禄有时也会想起,汤贞身边那么多的流言蜚语花边传闻,周子轲是汤贞唯一承认过的那个男朋友,尽管可能知道的只有祁禄一个人。
祁禄曾经好几次劝他,劝他清醒,周子轲只是个纨绔子弟,不是个可信赖的人,可汤贞根本不听他的。汤贞是那么死心塌地地喜欢周子轲,就连分手了,去寻死了,甚至到了那种时刻,汤贞还对祁禄说,他“希望小周快乐幸福”。
祁禄曾经依靠着汤贞从一段阴霾中走了出来。他也希望,能有个人拉上汤贞一把,给汤贞希望。可冥冥之中,他又觉得世上不可能有这种人存在。
汤贞是什么人,在那个辉煌年代,汤贞站在了塔尖上,所有人都爱他。如果有什么是汤贞都解决不了的,有什么是能把汤贞都逼到死路上去的,那大概没有人可以阻挡,也没有人可以化解了。
祁禄望向了保姆车里,他想起不久之前,他眼睁睁瞧着汤贞生硬地挪动脚步,主动朝周子轲走过去。汤贞甚至在周子轲的鼓励下跑了起来,尽管没跑几步就摔倒了。
周子轲——也许他就是那个“世上不可能存在之人”。
祁禄又望眼前夕阳下的河水。
他多么希望汤贞是真的往前走了。是真的,发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都还有改变的机会。
而不是在欺骗他们。
祁禄只能寄希望于,周子轲这个男朋友能让汤贞变得再多不像“汤贞”一点。
周子轲吻了汤贞一阵,感觉汤贞呼吸有点困难了,他才放开。
汤贞被他搂在怀里,嘴唇颤抖着深呼吸,汤贞脸色纸一样苍白,到这会儿才难得浮上来一片红。
周子轲一只手搂着汤贞,另一只手到下面检查汤贞磕红了的膝盖。
汤贞藏在T恤里的身体轻轻起伏着,像是呼吸平顺下来了。汤贞的湿眼睛抬起来,看周子轲的脸。
周子轲低下头了,又想亲他,两个人的目光触碰上。
“你怎么……”汤贞的嘴唇忽然打开,声音出来了,像树叶后藏匿的风,汤贞声音哽的,“怎么来了……”
周子轲乍一听见汤贞对他说话,愣了愣。
汤贞还看着他。周子轲低声说:“我一直都没走啊。”
*
回家的一路上,祁禄开着那辆保姆车,跟在周子轲的超跑后面。
他发现汤贞会自己系安全带了,汤贞坐在副驾驶,头发再乱,精神看着也不错——也许这是个好兆头。
一进家门,祁禄忙完了,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他听到有人从背后走进厨房来,叫了他一声。
是周子轲。
祁禄立刻回过头了。
“梁丘云这次和汤贞分手,分干净了没有?”周子轲忽然问,他冷着脸看祁禄,很严肃。
祁禄艰难地把嘴里的水咽下去了。
祁禄告诉周子轲,梁丘云起码四五年前就和汤贞形同陌路了,关系早就不复从前:“他从来都没有一级权限。”
周子轲低头瞧祁禄用来打字的手机,他轻声问:“什么一级权限?”
“你在汤贞那里的权限。”祁禄对他说。
周子轲看着祁禄的目光有点审视了。
祁禄过去从没意识到,周子轲对汤贞和梁丘云之间的关系有着这么大的误会。周子轲心里既然埋着这道坎,那他下午又是在干什么呢?
汤贞回了家,坐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温心给他理了理头发,脱下鞋来,他便去浴室洗澡了。周子轲在家里来回找了一圈,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拿了车钥匙下楼,进地库打开汤贞的保姆车进去翻找,也没找到。
曹老头儿这次见面,帮子轲整理了一份资料,是几年前发生的几起社会新闻,与汤贞的病也许有关系。
汤贞洗完澡了,他整个人热烘烘的,裹了浴衣出来,湿的长头发搭在肩膀上,汤贞坐在了卧室里,脚向下滴水。祁禄过来了,特意关上卧室门。他搬了个凳子到汤贞跟前,先是擦了膝盖上的新伤,然后是脚底磨出的旧伤。
汤贞向来是很不怕痛的。可现在,就连冰凉的碘酒擦过伤口,汤贞也总想躲,他又忍着。
温心在浴室打扫卫生。她现在虽说是个“经纪人”了,可还总习惯性帮汤贞老师做些家务。汤贞老师身边过去就只有她和祁禄两个人,现在她走了,就剩祁禄一个。
“怎么忙得过来呢。”温心想。她做完了浴缸清洁,把几根长头发拿在手里,小心地圈好。温心回头,这时忽然发现配套卫生间的门是开着的。
从浴缸一路过去,有一遛很难察觉的湿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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