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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_云住-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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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时尚杂志编辑提到,老一代影后辛明珠跟了方曦和那么多年都苦苦熬不到名分:“眼下不失为一条新的出路。”
这些纷纷扰扰的传闻在市井巷陌里,在一张张鲜红的口,一条条翻飞的舌头唾液间不断发酵,疯狂徒长出扭曲的茎叶。有人说,是汤贞得罪了人,自己却躲了起来,让与他有关的人一个个遭到牵连。也有的人说,汤贞能得罪什么人,还是方曦和得罪了人,傅春生寻求万邦的庇护是为了安全,汤贞一旦露面,“杀人司机”的下个目标必定就是他。
比起坊间的议论,上层人士得到风声总会更快一些。方曦和与汤贞这些年来的“同性传闻”久辟不散,不知养活了国内多少八卦小报。七月末最后一天,一篇石破天惊的报道突然堂堂正正登上了全国性报纸的版面,大众媒体将汤贞驱逐下神坛的第一发子弹就这么打了出来。
这篇起底新城发展董事长方曦和十数年“堕落史”的官方报道,从《花神庙》开始细数方、汤二人多年的合作。原来方曦和这些年来在演艺行业内部黑手无数,近半都是为了将汤贞捧红。罪行累累之下,他二人通过各种卑鄙手段,竟真将世界电影艺术的桂冠摘了下来。这是给电影艺术蒙羞,是华语电影史上的奇耻大辱。
报道末了还附上了一张照片,汤贞在众目睽睽下,在无数话筒前,努力为方曦和声援。
亚星娱乐内部的深夜会议开了许多天。
郭小莉从会议室出来,刚好遇到结束了《狼烟》北京首映活动赶过来的梁丘云。她多日来泪流满面,许多人联系她,可没有一个人能帮忙拿出主意。
毛总也在办公室里不住叹息,公司小,无权无势,面对这种情形,怎么可能保得住阿贞:“方老板是何等风云人物,过去他哪怕伸出一根手指头来帮帮我们——”
梁丘云在走廊上扶住了郭小莉的肩膀。这个女人还在哭泣。梁丘云劝她:“以前那些人用方曦和来抹黑阿贞,现在他们要用阿贞,去攻击方曦和。”
郭小莉的情绪几近失控,楼下的保安这时跑上来了,伴随着大批拦不住了的记者。梁丘云见状忙扶着郭小莉把她带回会议室里,把门锁上。
*
亚星公司对外发出通知,说练习生集体停课放假,让这些孩子们暂时搬出宿舍。一大早就有家长赶过来了,穿越四面重重围攻的记者,将自己的孩子领回家去。小小公司,能轻松招来这么多学生,还不都是靠着汤贞的名头。可现下电视新闻连篇累牍地报道汤贞的丑闻,使得人心惶惶。
亚星通知里还说,让孩子们搬出宿舍主要是因为宿舍楼建设年代久了,需要重新装修,这原本就是计划中的安排。可外面人不信这一套,他们认为,汤贞的人影还没见着呢,亚星就把小孩全赶回家了:“毛成瑞该不会打算卷款跑路吧?”
本地孩子们大都走了,剩一些外地来的没家可回的练习生还滞留在宿舍。隔天傍晚,梁丘云本来要同几个业内的朋友一道吃饭,接了郭小莉一通电话,他立刻推辞了饭局开车过来。
郭小莉见了他,那颗疲惫的心才算是安了一半。宿舍楼里的孩子们都把箱子搬到了楼下。外头全是记者。
“怎么突然就让他们搬家?”梁丘云问。
“公司里里外外全是人,小孩被吵得夜里也睡不着,课也停了,最近也乱,家长还投诉,”郭小莉心烦意乱地说,“阿云,帮我搬搬这个……”
梁丘云力气大。郭小莉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抱起来的一个大箱子,梁丘云单手提了就往车上放。
他解开西装扣子,把领带塞进衬衫衣缝里。
郭小莉颇欣慰地看他。郭小莉说:“原本找了几个司机,也忙一天了,他们说五点去吃饭,让孩子在这里等,结果都等了两个小时了,还没吃完。”
梁丘云听了,也不说别的废话。他弯腰从郭小莉身边又拿起一大件行李,往后备箱里装。
有孩子远远看见了梁丘云,从那栋老楼里飞快跑出来,一下抱住了梁丘云的大腿:“阿云哥哥!”
童音清脆,这一声叫得也甜。梁丘云低头笑着看他,伸手揉了揉那孩子的脑瓜。就听那小孩说:“我妈说北京现在有杀人司机!让我回老家!”
郭小莉早已累得满头是汗,她看那孩子,面上表情无可奈何。
梁丘云轻声问:“那你要回老家吗?”
“不要!”那小孩仰起头看梁丘云,眼里闪烁着光芒,“有阿云哥哥在,我才不怕!狼烟四起,有敌来犯!要是有‘杀人司机’来了,我就点狼烟给他看!”
郭小莉和梁丘云同时笑起来了,尽管这笑声很短暂,五味杂陈的,并不只有快乐。
“你知道什么是狼烟吗,”郭小莉蹲下来,给那个小男孩翻折凌乱的衣领,她说,“小点声说话,别喊,外面好多记者叔叔……”
梁丘云走过他们身边,到了宿舍楼门里面,看见不少孩子正在一楼传达室门口瘪着肚子等待着。他们的晚饭还没吃,一个个饥肠辘辘的。
“你们今晚去哪里住?”梁丘云问。
孩子们一见他,顿时兴奋道:“云哥!”
有的和梁丘云不太熟的,结结巴巴叫他:“梁、梁丘云老师……”
梁丘云很少能在后辈们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憧憬,尊敬。他总是那个亲切的大哥,没有架子,自然也没有特别的身份。
孩子们争着抢着想上梁丘云那辆二手车。他们说那是“秦湛”的车,让郭小莉再一次无可奈何。
抢输了的孩子只好上郭小莉的车。
只有一个男孩没有跟他们离开。他姓肖,叫肖扬,染一头金发,他说他今天回来是来拿东西的:“郭姐,我就不去了,我住我同学奶奶家!”
郭小莉坐在驾驶座上,手肘撑在窗边,问他是哪个同学的奶奶。
肖扬嘟囔:“这您也管啊……”
郭小莉看了看他:“挺晚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知道吗。”
梁丘云说要请孩子们一齐吃顿晚饭,所有人都欢呼,郭小莉苦笑:“算了,别折腾了,还怕不够乱啊。”
他们在路口又停下车来,因为郭小莉透过车窗,叫住了外面一个正骑车往宿舍楼赶的高中男孩。梁丘云把车停得更加隐蔽,他听到郭小莉隐约在说那么几个字:出道,记者,小心,前途。
梁丘云望向窗外,他看到那个穿一身篮球队服的高个子男孩正单手扶着自行车,耐着性子站在路灯下,听郭小莉说话。不知为什么,梁丘云觉得似曾相识。
他有时其实也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出道,如果他和阿贞没有听从郭小莉的教诲,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郭小莉问:“阿云,你的家搬到哪里去了?”
梁丘云开到了地方,他下了车,把孩子们的行李提下来。
“怎么了,郭姐,”梁丘云说,他忽然回过头,“你不会去原来的家找我了吧?”
郭小莉的笑容有些为难,她右手扶在那些行李上,用左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我昨天怎么都睡不着,就想看看阿贞,想看看你,想和你们聊一聊,给你们打电话,一个人都没接,我就想去直接找你们——”
“那个房子房东早就收回去了。”梁丘云说。
不像汤贞被郭小莉成日里围着转着关切着。对梁丘云的私人生活,郭小莉并不是那么了解。
孩子们上了楼去。眼前这屋子是毛成瑞两年前全款买下的,只有粗略的装修。
“那你现在住在哪儿?”郭小莉问。
梁丘云低下头,他的肩膀这么宽阔,郭小莉的天塌了,也只有梁丘云还能暂时为她支撑着。梁丘云说:“郭姐,你不要感情用事。”
他陪郭小莉回家,坐在她家里逗了会儿囡囡。郭小莉的丈夫夜里加班回来,他们两个男人,听郭小莉喝着喝着酒又开始哭泣。
丈夫抱着囡囡去里面哄她睡觉了。郭小莉瘫坐在沙发上,她红着眼睛,突然说:“这样吧,阿云,我们申请,让警方出面保护阿贞的安全,你说好不好?”
梁丘云握着水杯的手一顿。
郭小莉哽咽起来:“我们没有什么好藏的了,方曦和的事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其实真的问心无愧。阿贞有天赋,又努力,他什么时候需要方曦和下这么多黑手才能够成功?他们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这样的演员来?以前我们还总想着,不要报警,会影响形象。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我们不如公开着来!阿云,你说呢?”
梁丘云默默喝下一口水。他说:“北京的警察不值得相信,把阿贞交给他们保护,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郭小莉眼睛都红了,说:“能出什么事?警察难道不比我们普通人可靠吗?”
梁丘云说:“他们现在连一个车祸案的凶手都找不到,都犯了三起案子了,凶手的人影呢?”
郭小莉沉默了一会儿:“我今天听说,方曦和的人其实已经醒了……”
“但他现在拒绝见警察,谁都不想见,”郭小莉边想着,边说道,“要不然……我们请警察保护着阿贞,让阿贞去劝劝他……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就能抓到凶手。”
梁丘云一双眼越发阴鸷了,盯在郭小莉脸上。
郭小莉却浑然未觉,连日来的疲惫和醉意使她精神极度不能集中:“如果能抓到凶手……说不定就没有事了……”郭小莉又哭又笑,嗓子里哽咽着,“方曦和……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出事呢……”
郭小莉的丈夫从房间里赶过来,支撑住自己的老婆。他看到梁丘云默默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里面又传出囡囡的哭声。
“阿云,”郭小莉的丈夫抬起头说,“你郭姐喝多了,你要不然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梁丘云“嗯”了一声:“那我走了。”
汤贞坐在床边,从梁丘云手中接过了那封信。信展开,汤贞两只眼明明很努力盯着字了,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眼前只有一层层的重影。
汤贞把那张字条在眼前努力地看,才大约分辨出几行字来。
方曦和说,他已经自身难保了:“小汤,你自己保重,暂时不用来看我。外面不安全,我的对手穷凶极恶,许多人都离开了我,你也尽量减少露面,不要去法国,法国公司也不安全。小梁来看我,我很不喜欢他。但为今之计,你只有先把自己保住,才能有一切过去的一天。”
每个字都带着长长的钩子,是标志性的方曦和亲笔。
“你真去看他了?”汤贞迟疑着问。
梁丘云知道汤贞暂时看不清他。汤贞使劲儿闭眼,又努力睁开。汤贞还会用手扶自己的头,看来他的脑袋一直在痛。
梁丘云脱下了西装外套,他伸手把汤贞抱到自己怀里来。汤贞的僵硬是那么明显,哪怕全是徒劳,汤贞也举起手来反抗这样的拥抱。
“我不会让警察带你走,”梁丘云喃喃道,说一些汤贞听不懂的话,梁丘云用力地,把汤贞更紧密地往自己怀里按,“谁也不能带走……”
只听一声脆响。
汤贞不动了,也不再有挣扎,他微微张开嘴,单薄的身体紧紧贴着梁丘云,那条试图推开梁丘云的手臂被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挤在梁丘云的怀抱里。
夜里凌晨,汤贞不知犯了什么毛病,他不肯喝粥,也许是药物使他不清醒,汤贞连伪装也没有了。梁丘云穿着赴宴用的高级衬衫,衬衫被洒上了半碗麦片粥。
汤贞躺在床上急促地呼吸,他的一条胳膊关节脱臼了,刚刚接上,还在剧痛之中。
梁丘云把粥碗放下,脸色很难看。他低头瞧自己身上的衬衫,索性把衬衫脱下来了。他拿过床头的纸巾擦拭自己,接着回去厨房,从橱柜里摸出一个酒杯。
他倒了酒,放进药去。梁丘云端起酒杯仰头自己喝了一口,他低下头伸手掐开汤贞的下巴。
那一瞬间,梁丘云真怀疑自己会把汤贞的下巴给卸下来。如果汤贞再继续不听话的话。
汤贞在床上逐渐安静了。梁丘云站在床边深呼吸了一会儿,他把嘴里的酒液吐掉,一边继续收拾房间,他一边四处检查。他发现汤贞藏了一支圆珠笔在床头缝隙,汤贞还去撬了窗户上的锁,没撬开,只留下一些尖锐的痕迹。
过去梁丘云总是很珍惜这些奢侈的衣物,这么薄薄一件衬衫,几乎是梁丘云去剧组打工一个月才能挣到的数目。
梁丘云给自己套了一件T恤,他把那脏了的衬衫丢进垃圾袋里,提着走下楼去。
这一座小区位于城西,地方偏远,附近治安也不太好。新闻上说这一片即将拆迁,所以大部分住户都搬出去了。小区里人不多,野猫多。梁丘云走到垃圾桶旁把垃圾袋丢进去。
“这位老师,”突然从身后传出个男人的声音,很陌生,对梁丘云说,“这位老师,您是四楼上的吧?”
梁丘云慢慢回过了头去。
那是个个头不高的男性,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面生,稀疏的头发凌乱,穿着白背心,脚蹬一双拖鞋。
那人看见梁丘云的脸,先是一愣。
接着又满脸堆笑:“您是不是住四楼?”
梁丘云没吭声。他在这个地方住的有些年头了,一向早出晚归,他很少遇到同小区的住户。
“我家原来是六楼上的,”那男的见梁丘云不说话,自顾自讲道,“我今天正好顺路过来……那个,您知不知道这四楼家里养的是个什么啊?一整天了,我听着老有砸东西的动静,鸡飞狗跳,怪吓人的!”
梁丘云觉得耳边隐隐约约有心跳的声音,他的耳膜在鼓动。
夜深人静,小区里也没别的什么人。梁丘云瞧着眼前这张笑脸,几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
“那家养了个野猫,”梁丘云和气道,“估计不大听话。”
“哎哟,”那人一听这,立刻全明白了,“猫这个东西不能养,毁家,还喂不熟!指不定哪天就跑了!你看,这外头全是!”
梁丘云在楼下站了很长时间,直到那个六楼上的住户回了家,他还在犹豫。
也许是他太警觉了?
不至于吧。他想。
就算要把汤贞换个地方藏,暂时也找不到什么好地方了。
梁丘云上楼,刚进到家门,他就听到自己手机响了。
是丁望中打电话找他。
“阿云,你家——是不是住在西边一个什么什么桥头下的小区啊?”丁望中明显正在酒桌上,喝得多了,扯着嗓子拉长了音讲话,“刚才《新潮流电影》的刘主编找我啊,说他们媒体那边接到个大爆料,人都正往你家赶呢。你——你可千万别在家藏了什么小姑娘啊——”
酒桌上头哄堂大笑,让对话变得难以听清。只听丁望中也笑:“我们的电影可还在上映!你不要给我惹事情!”
有人抢过电话来,在那边对梁丘云喊:“阿云,大明星!这把咱们可真要火了,当初哥给你找过工作,你可别忘了!”
另个人喊道:“来来来,再押一轮票房!就今天这走势,它怎么也得上个十亿吧——”
梁丘云的手不停地哆嗦,他放下手机,飞快地打开衣柜门,从里面翻出一件件衣服来,没找到有用的。他踩着床,从衣柜上面盲目地往下拽,只拽下一个个积满灰尘的鞋盒和包装袋。
最后他找到一只深蓝色的蛇皮袋,看上去有一米多长,就塞在衣柜上的最里面。
梁丘云把蛇皮袋扔到地板上,他脑子里一团热血,此刻逐渐冷静下来。他是很想立即上六楼去把那个人的脑袋捏烂,但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蛇皮袋里装的全是这些年来妈妈从老家寄来的衣物,什么毛衣,围巾,还有枕套、被子,那一针针缝得颇细密。梁丘云把这些东西暂时拿出来。他迈过袋子走近床前,把还在昏迷的汤贞抱起来了。汤贞抱起来是这么轻,在梁丘云看来,真就像只野猫似的。
汤贞身板瘦,身体又软,他两条腿被折到了胸前,穿着旧白色短袜的脚也折起来了。汤贞下巴上还有酒渍。梁丘云把他小心翼翼装进蛇皮袋里,汤贞眼睛闭着,当拉链从他脸上拉过去的时候,便再也没有光能照到汤贞的面孔上了。
梁丘云拿了钥匙,又将几个药盒匆忙塞进口袋。他二话不说把蛇皮袋扛到肩上,出门就飞速下了楼去。
第116章 小周 30
哥哥。
是汤玥稚嫩的童声。
汤玥把手指比在嘴边,叫汤贞不要继续唱了。“外面有人。”九岁的汤玥悄声道。
汤贞在朦朦胧胧中睁开眼,他想去看,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光线笼罩着这片混沌世界,照进汤贞睁开了的瞳仁里。他的世界只剩一些透明的单薄的光晕,还有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中漫无目的地漂浮。
冥冥中,仿佛有温柔的吻隔着这片虚空,印到了汤贞的头发,脸上,嘴唇上……软化着他的痛苦和不适。
梁丘云从屋外进来,他手提了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生活用品。
汤贞不知是什么时候醒了,就坐在宿舍卧室那张大床边上。深蓝色的蛇皮袋瘪了下去,躺在汤贞的脚边。汤贞那条背细瘦,坐不直,微微躬着,背对着梁丘云。
他面朝卧室那扇窗,窗户还没有挂上窗帘,大片的阳光笼罩进来。
梁丘云看着汤贞睁着眼,比常人浅色一些的眼珠望着那积满灰尘的窗玻璃,正在发呆出神。
梁丘云轻声问:“你看什么呢。”
汤贞沉默了一会儿,瞧汤贞的神情,仿佛他的魂儿都不在这里了。
又过了几分钟,汤贞忽然说:“我想和他们玩跷跷板。”
窗外隔一条街有一座居民区。梁丘云记得汤贞刚转学过来的时候,经常在训练完回宿舍的路上,和天天他们一齐钻到居民区里去玩跷跷板,待在人家的健身设施上。梁丘云每回夜里打完工回来,还能看到汤贞坐在单杠上,和天天一人一个随身听的耳机,在听歌。
“你想干什么?”梁丘云问。
汤贞感觉有人拉扯着他的手把他弄回床上去了。他的手腕很痛,头也很痛,全身的骨头疼痛欲裂。迷迷糊糊之间,他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想动一动手腕,可就是只能在头顶悬着。
梁丘云弯腰提起手里的袋子,推开卫生间的门,把里面的牙刷毛巾拿出来,极有耐心地一一摆放在擦干净了的架子上。这间宿舍自梁丘云搬出去以后,再没有人进来。梁丘云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看到那哗哗流出的满是锈迹的发黄的自来水。
就像淤毒,流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流尽了。
梁丘云打湿了抹布,擦客厅里的旧沙发,旧茶几,处处都是厚厚的一层积灰,他把电视机和空调机擦过了,又踩着高高的椅子,仔仔细细擦汤贞头顶天花板上那顶老式吊扇扇叶上的灰尘。
手机一直在客厅里响,丁望中想找梁丘云,要他同他一起去见《狼烟》第二部 的“潜在意向投资人”。梁丘云从昨夜到现在被一个告密者折腾得手忙脚乱,现在站在卧室里,看着这空荡荡的旧宿舍,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包括曾经无数个日夜陪伴他的那张大床,包括昏昏沉沉正躺在上面的汤贞。
梁丘云从传达室工具间找来这条原本给公司大巴车轮胎上锁用的铁链,这会儿挂在了床头栏杆上,把汤贞的手全都捆紧了。
他要确保汤贞不会跑出去,不会被人发现。
毕竟外面不像他家一样保险。
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了?
梁丘云仍不太放心,他没有别的选择。所有人都知道这里目前没有人住,孩子们都搬迁走了,连外面的记者都不屑对这个地方多看一眼。
在手机铃声的催促下,梁丘云又望了一眼卧室的那面窗户:透过灰尘,雾蒙蒙的光笼罩着这间闭塞的屋子,照在汤贞失去意识的面颊上。
梁丘云站在窗边朝下看。宿舍楼下,一条老街从亚星总部大楼门外延伸过来,亚星门前已经数日来围满了记者和粉丝,连带着整片街区都如同一锅黏粥,拥堵不堪。
一辆阿斯顿马丁横亘在车流与人流之中,正被堵得无路可走。
周子轲右手扶在方向盘上,他的左手因为缺少休息而发颤,夹着只烟,手肘搭在车窗外面,他朝窗外四处看。
亚星没有汤贞的人影,地下练习室的课也停了,周子轲的车一路开过来,看到路边一群群的歌迷影迷,他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在焦急恐惧地哭泣,汤贞仍不见踪影,恨他的人也好,爱他的人也好,没有人能找到他。周子轲在驾驶座上抬起头,看见街边那栋被封起来了的宿舍楼,所有窗户都被窗帘遮挡住了,只除了三楼的一扇,大概是没有窗帘,只能用报纸糊起来。
汤贞躺在床上,他努力想要清醒,过了很久很久,汤贞才在眼前的重影中看到了那些报纸,被贴得整面窗户都是。
*
阳台的挂衣绳上夹着两只白袜子,因为时间太久了,白上布满杂质。
梁丘云傍晚时分从外面回来。这栋楼一建起来梁丘云就住在这儿,他是亚星娱乐第一届练习生,早在汤贞搬进来以前,梁丘云就知道怎么半夜三更翻墙偷偷溜出去打工,这里的一切通路,没有人比梁丘云更清楚。
汤贞睁着眼睛,隐约看到梁丘云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梁丘云坐在了他的床边。
梁丘云说:“我今天见到了狼烟第二部 的投资人。”
接着便是匕首出鞘的声音,刀刃划过了刀鞘。汤贞就算再怎么看不清东西,也能感觉有光从眼前闪过,反照在他的眼上。
汤贞的手腕在头顶坠得很痛。汤贞扭过头,眼睛被光晃得睁不开。
梁丘云笑了一声。
“他送给我这柄匕首,说是蒙古人的钢刀,”梁丘云告诉汤贞,“阿贞,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汤贞怕那个东西,恐惧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他却还要掩饰着。汤贞闭上眼睛,也不听梁丘云的话。
“你知不知道我们回到哪里来了,”梁丘云把汤贞的手从床头解下来,汤贞的皮肤不似梁丘云这般经过了《狼烟》片场地狱般的考验,汤贞很容易受伤,梁丘云拿酒精给汤贞手腕上一圈圈被粗铁链子绞出的伤口消毒,“我们回‘家’了,316宿舍,你高兴吗。”
汤贞听到梁丘云说:“如果你不挣扎,你就不会受伤。”
汤贞可以动了,可以下床,那条铁链将他困在床上那么久,令他绝望。在浴室里,门关上了,汤贞手扶住墙,他按着自己的膝盖,尝试着站立,想站更长时间。
他不太清楚上一次他吃梁丘云给的东西是在什么时候,昨天夜里吗?
因为有链子,所以白天梁丘云没有强迫他吃东西,汤贞发现自己似乎可以站得比往常更久。
没吃药也意味着没有任何进食。汤贞站直了一会儿就开始头晕目眩了。
他有多久没有唱过歌了,没看过剧本。汤贞弯下腰,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艰难地用手心盛了水,抹洗自己的脸。他抬头望了一眼镜子。
他以后到底还能不能看清字?
梁丘云在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没有加别的作料。汤贞现在手腕攥起来就是骨头,比以前瘦了那么多,汤贞再怎么能撑,只喝粥恐怕都是不行。
汤贞从浴室里久久没有出来,梁丘云以前还耐着性子在外面等,现在直接从外面推开门进去,他看到汤贞肩膀缩起来了,汤贞弯腰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一张脸上全是泪水。
梁丘云的心忽地往下一落。
“你怎么了。”梁丘云不自觉走进去,他放轻了声音,问汤贞。
多少年了,他没有见汤贞哭过了。
就见汤贞哽咽着,转过头看梁丘云。汤贞摇了摇头,说:“我的手……”
他两条手腕上是一块一块的血疤,连在一起,像条链子一样,绕在他手上,那皮都被绞磨掉了,沾水必然生疼。
梁丘云快速眨了眨眼,他瞧着汤贞那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往下淌,像个小孩一样。
“先出来吧,”梁丘云语气放柔软了,“先吃饭。”
汤贞走出浴室的时候,努力想往四周看,看清这间记忆中的宿舍如今的陈设。吃饭时,他听到梁丘云在他耳边一直对他解释,什么不是有意要用链子,是怕汤贞不小心走出去:“这里不比原来,万一出去了,你会很不安全。”
北京现在这么乱,汤贞如果离开了这里,就会遇到危险。
汤贞重复念着这句:“我会遇到危险?”
梁丘云“嗯”了一声。
“你把我藏在这里,你为什么不会遇到危险?”汤贞问。
梁丘云听了这句,他抬眼看汤贞的表情,汤贞低下头用勺子专心挖饭里的排骨,看上去温和无害,问的也是无心之言。
汤贞今天吃了不少东西,不用梁丘云强喂,大约汤贞也想多补充一些能量。
梁丘云把客厅里的电视机搬到卧室来了,他修了一会儿线路,把电视机打开。他调台,调到电影频道,丁望中说今晚电影频道会播放一支关于《狼烟》的宣传纪录片,重点介绍《狼烟》男主人公的扮演者,中国影坛的功夫新星,梁丘云。
汤贞倚在床头,腿上盖着梁丘云从家里拿来的被子,身上披着梁丘云的外套。
他眼前略过一幕幕,是梁丘云如今成功了的画面,梁丘云在电影院受影迷的追捧,受着无数的鲜花和掌声。
整支宣传片没有提到制片人方曦和与新城影业,也没有提汤贞或 Mattias ,没提亚星娱乐半个字。
梁丘云从客厅进来。纪录片放完了,也许这就是汤贞可以多坐一会儿的理由。汤贞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纪录片后开始插播广告了,汤贞看到熟悉的洗发水品牌在电视上出现,可他并没有看到自己,也没有听到《如梦》。
梁丘云兑好了酒,手摸到汤贞后脖子上轻轻一捏,这是个条件反射,汤贞一下子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喂完了酒。梁丘云又在汤贞有酒味的干裂的嘴唇上低头流连了一会儿。他搂过汤贞干瘦的身体,让汤贞一动也不能动地待在他怀里:“你老老实实睡觉,就没有人用链子折腾你了。”
那天卧室一直没怎么开灯。隔了一天,梁丘云从外面扯了一大块黑色遮光布进来,他踩着凳子,用钉子把这块布钉在已经糊满了报纸的窗框四周。
汤贞坐在床边,仰头看这一大块垂下来的黑布。
汤贞想象着黑布外面的光景,现在是七月吗,还是已经八月了?
“有人找我吗。”汤贞忽然问。
梁丘云打开了卧室的灯,他走到遮光布后面去看,果然一丁点光也不透了,这样夜里就可以开灯了。“你希望有谁找你?”梁丘云嘴里还咬着几根钉子,问。
汤贞什么也没说。
宿舍楼里虽然没有人住了,但并不像梁丘云以为的那么清净。坐在床边和汤贞一起吃中饭的时候,梁丘云忽然听到从门外走廊传来一阵诡异的怪叫声。
梁丘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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