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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_云住-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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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几乎是每个夜晚,汤贞都会告诉乔贺,医生说的,他要听话。“至少每天工作的时候能见到他。”汤贞说,他也许意识不到这句话里包含了多么微妙的东西。
这会儿梁丘云走了,他离开了剧院,汤贞表现得倒很镇静。只有接触到乔贺的目光的时候,汤贞有点紧张,对他笑了笑。
林导来了,上来就问:“乔贺,你早上说你看了本什么书?”
“不是书,叫《义忠王庙记》。”
林导点点头,他看样子是知道的:“我叫你琢磨梁山伯,你七看八看的。”旁边副导演和汤贞却比较茫然。
乔贺与他们解释,有这么一版梁祝,宋朝人写的,它的主人公不是祝英台,而是梁山伯,就是题目上的“义忠王”。在这个故事里,梁山伯出身经历颇为传奇,不仅饱读诗书,还能佑人打仗。他被后人封神封王,立庙立祠,俨然一个忠义的化身。梁山伯再不是那个刻板迂腐懦弱的书呆子,而是人人口中拜称的“梁王”。
汤贞噗嗤一笑,感觉太夸张:“梁王?”
副导演说,这不瞎扯淡嘛。
乔贺笑着说,在这个梁山伯做主角的梁祝里,楼台一别,梁山伯自知娶英台无望,还发了这么一句感慨:“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区区何足论也。”
“就是说,活着,应该封侯做官,死了也要进庙堂,受人祭拜,梁山伯觉得,男人应当成就一番事业,区区一个祝英台又算得了什么呢。”
汤贞点头,表示吃惊,却显然没真往心里去。估计在他看来,这实在离谱得有点过了。林导说:“乔贺,行了,不要再糟贱山伯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了。”
乔贺说:“我是想多了解他。”
“你这是编排他,”林导指着乔贺,跟副导演和汤贞说,“你们发现没有,乔贺讨厌起一个人来有多么可怕,还引经据典的。大家都小心点,不要被乔贺讨厌了。”
汤贞哈哈大笑。
林导又拉着汤贞说:“他上回还说,梁山伯临终前给英台送那个沾血的罗帕,是居心不良,道德绑架,独占欲太强。”
汤贞正笑着,林导一敲他:“英台,你喜欢山伯,你来回答乔贺的问题。”
“什么问题?”汤贞看着乔贺。
乔贺老师有两个问题要问,出自他一接触梁祝起,就对梁山伯最不满的那两段情节。
“一是十八相送的时候,”乔贺说,“英台几番暗示提点,那意思明显到没读过的书的庄稼汉八成都能明白,梁山伯一个读书人,不明白,为什么。这不是简简单单一个‘书呆子’一个‘愚笨’就可以解释的。”
“二,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同学变成了女人,娶不到,他就要去死。”
副导演说:“第二个问题还用说吗,因为他喜欢祝英台啊!”
汤贞从旁边听着,乔贺问副导演:“你是说他不知道祝英台是女人的时候,他就喜欢‘他’?”
“那还用说吗,”副导演一拍椅子扶手,“如果我和你们说有两个男人是多年兄弟,其中一个突然说自己其实是女人,转天他俩就结婚了。你们怎么想。这一定是早就有情况啊。林导突然变成女人,我会想娶他吗,不会啊,对不对,开玩笑,”他说着,一看汤贞,“就是小汤变成女人,对吧……那我、我也得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
汤贞又笑起来,林导卷了剧本,打副导演毛茸茸的脑袋。
“英台,你来分析分析第一个问题。”
汤贞靠在椅背上想,过会儿他问乔贺:“乔大哥,你心里是不是有结论了。”
林导从旁边哼了一声,念叨:“他脑袋里全是结论,全都是些编排人的结论。”
乔贺说,结论他当然有。
“祝英台生得美,扮成男子,自然也是漂亮。魏晋那个年代是很自由的,男风盛行,可以想见,在书院里追求祝英台的男子怎么也有一些。同居三年,梁山伯对英台没有一点想法。说得好听一点,叫呆蠢愚笨,至诚君子,说得难听点,他在十八相送那种表现,已经有装聋作哑,恐同深柜的嫌疑了。”
汤贞点头,忍着笑,林汉臣则是一副他早就料到了的表情。
“还有一点,要弄明白他当时究竟是真笨听不懂,还是懂了英台的暗示却假装不懂,还要看他对英台究竟保持何种感情,”乔贺继续说,他倒是不受影响,走自己的思路,“是兄长对结拜弟弟的关怀之情,还是纯粹的同窗之谊,还是在他心中已属于犯禁,令他不愿面对的禁忌真情?”
林导说:“所以你的结论是。”
“我的结论是,他要么太笨,要么太聪明,”乔贺说,“梁山伯若是笨,那就是真的愚钝至此,痴呆迂腐,无药可救,根本配不上英台;他若是聪明,那他就是装聋作哑,懦弱胆小,不敢回应,更是枉负了英台一片深情。”
林导点他,和汤贞说:“我找他来演梁山伯,他左右都恨上梁山伯了。”又叫汤贞:“你来选,你说,山伯是笨还是聪明。”
汤贞一顿,他仿佛刚刚在想别的事情,这会儿一听林导的问题,他说:“山伯再聪明,聪明不过英台。祝英台既然选择信他爱他,他必然是笨的。”
他言下之意,梁山伯若是装聋作哑,耍些小聪明,一定逃不过祝英台的眼睛。
副导演却连连摆手,又来插话:“我跟你讲,小汤,这可不一定。有的男的就是看着越笨心眼越多。”
汤贞说,再多,多得过祝英台的七窍玲珑心。
副导演很有经验的样子,说,小汤啊,你不懂,爱会蒙蔽一个人的眼睛。
汤贞接了个电话,是梁丘云打来的。他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也不跟乔贺他们说了,也不跟乔贺他们笑了,一个人走到剧场最后面安静的角落,神色紧张。
林导望了汤贞的背影,和乔贺讲:“梁山伯是个守规矩的人,你知道的吧。”
乔贺点头。
三载同窗,祝英台与山伯立下的所有规矩,无论大小难易,无论那些规矩是否强人所难,梁山伯全部依样遵守了。
“他是个守信义的人,讲规矩的人,是个老实人,”林导说,“乔贺,你要记住一件事,在这个故事的开头,英台以男子的样貌与山伯结拜,这算是骗了他的。”
“虽然英台也是无可奈何。但梁山伯是个老实人,他那类人对金兰之契看得很重的。英台说自己是男子,对梁山伯来讲那便是男子了。整整三年,梁山伯没有对她起过一点疑心。你可以想到,这里面是有梁山伯自己对英台的一腔偏信在作祟。”
乔贺看着林导。
“我们想梁山伯这个人,他有什么优点,”林导说,他一抬手,指了汤贞,“和英台比起来,梁山伯是太普通了。他就是古老中国那一套的化身,忠孝仁义礼智信。他兴许没有多少智,特别被英台一衬托,更是显得愚不可及。但他怎么会这么愚?在魏晋时代,去书院找先生读书,先生也要看学生资质的,资质够了,他才考虑收不收。梁山伯既然进了书院,既然还能和祝英台吟诗作对,一同谈古论今,他绝对是不笨的。那他为什么不肯怀疑祝英台?乔贺啊,你低估了金兰之契对梁山伯这种人的意义,低估了梁山伯对祝英台这个同窗的信任。不管你承不承认,在这段关系里,祝英台一直有所隐瞒,梁山伯才是从头至尾,毫无保留的那一个。”
乔贺说,他不是没想到过这一层,只是他觉得这理由并不充分:“崇高的道德可以解释同窗三载,解释不了十八相送。前者还可以解释成梁山伯守规矩,讲信义,毕竟祝英台也的确欺他瞒他,但后者就不一样了,祝英台的暗示那么明显,他没有任何听不懂的理由,除非梁山伯是有意为之。”
林导刚要说话,乔贺问,他远远瞧着汤贞打电话的背影:“林导,您先告诉我,那三年您觉得,梁山伯爱祝英台吗。”
“他当然爱的。”林导说,毫不犹豫。
副导演从旁边对乔贺挤出一个“你看吧”式的笑容。
“但你要说他把英台当男人来爱,当女人来爱,不是这样的,”林导说着,两只手伸出来,在半空中虚握着,像握着汤贞的身影一样,对乔贺说,“他把英台当作一个美好的事物来爱。像爱一卷书,爱一幅画那样爱,像爱一只春归的鸟,一朵沾露的杏花一样爱,所有你能想到的,美好的东西,你怎么爱它们,梁山伯就怎么爱祝英台。你应该可以想象,乔贺,祝英台这个人,从出身到谈吐,从性情到相貌,都是过去那个穷小子梁山伯见所未见的。英台是远在他生活范畴以外的这样一个人物。梁山伯当然会仰慕她,当然会注意她,但山伯又是个恪守规矩的人,是个不伸手的人,特别在感情上,他是个极为被动的人。”
乔贺静静听着,他望着林导的脸。
“英台,面容姣好,家境殷实,饱读诗书,谈吐不俗,性情开朗。很优秀。这是‘他’对外的一面。英台还有对内的一面,这对内的一面除了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梁山伯,谁都没见过,可山伯就是见过也看不透,因为英台对内的一面是隐藏的,是躲避的,是耳垂上一个小洞,是搁在床中间的那盆水,毫无理由地划出一道线来,把山伯挡在外面。整整三年,梁山伯只撞见过一次英台沐浴更衣的场面,黑灯瞎火,还被英台赶了出去,这是两个男子啊。英台对内的一面是如此神秘又不讲道理,充满了明显的谎言与一个又一个借口。”
林导说着,一断句:“足以撩拨起任何一个男人的好奇心,令他们为她发狂发热。但梁山伯没有,他是恪守信义的,英台把线划在那里,山伯不仅不踏过去,他连想都不去想,英台不愿意,他就不去想。”
“梁山伯当然爱英台。他爱得含蓄,爱得保守,爱得发乎情止乎礼。他给了英台日复一日的陪伴和关怀,毫无保留的宽容和忍耐,在这段关系里,他可以说别无所求了。这种爱是有天然距离的,不仅是英台刻意保持的现实中的距离,还有梁山伯心理上的距离。这种距离大到,英台临下山前的再三提点和暗示,都根本得不到梁山伯的任何反馈。我们都说,英台是个聪明姑娘,山伯是个笨男人,搞不懂她的柔情。可他真的是搞不懂吗?他是根本没想过那会是英台对他的柔情,对于生活中突然出现的幻梦,英台就是这样一个幻梦,他是未敢肖想的,他是碰都不去碰的。距离大到那都不在他肖想的范围。他更想不到英台有可能是个女儿身,他是个多么呆板多么守矩的男人,在那个年代,怎么想得到世上还有如此惊世骇俗之事,还有这么藐视世俗、视阶级礼数为无物的女儿。”
“直到他在楼台上,亲眼看到女儿打扮的英台,亲耳听到英台说,根本没有什么‘祝九妹’,祝家只有祝英台一个独女。英台离开书院前,把自家所谓的‘九妹’许给山伯,实是早早的自己把自己许给了他,”林导说,看着乔贺,“也是到那时候,梁山伯才幡然醒悟,才发现,原来这个幻梦一直近在咫尺,降临到他身上,他唾手可得。”
副导演咬着嘴边的胡子,看看林导,又看乔贺。
“可英台下一句是什么?”林导说,“英台哭着说,梁兄,你来迟了,我已被许给了马家。”
汤贞在远处打着电话,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不用过来了,云哥,我结束了去医院找你们……”
“如果梁山伯没有遇过祝英台,”林导接着说,“他那个灰扑扑的,礼义仁信的生活里,没有出现过这么个美丽的、聪慧的、勇敢无畏的姑娘,他会平平安安过他的生活。但英台出现了,不仅出现,还同山伯一同生活过,一千多个日夜,他们结下金兰之契,立过誓约,英台还暗暗定了婚约。祝英台辍学回家,梁山伯以为可以收拾心思,继续在书院读他的书,考他的功名,就当一场梦做完了。他是很含蓄的,英台走了,他越想她,越会忍耐,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而如今他知道了,你让这么一个梁山伯,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实心眼,是个笨男人,他一旦明白过来,面对英台的眼泪,面对自己的循规守矩、固执愚笨造成的后果,他一定是自责的,你让他怎么还能当没事人一样,毫无波澜去过他原来那种灰色调的生活。”
“覆水难收,天堂地狱。梦过了手,接着就飞走了。”
乔贺目光从林导的脸上,远远望到汤贞身上。
“梁山伯有他的可怜之处,”林导说,“他日子过得好好的,祝英台来了,走进来,又走出去,把他原本的日子弄得难以为继。乔贺,你不是问,为什么同学变成了女人,娶不到,他就要去死。我告诉你为什么。如果梁山伯用情没那么深,如果他心眼没那么实,可能他回家郁闷郁闷,忘了英台,忘了这回事,他也就过去了。正因为他不是个爱忘事的,不是个会绕路的,他是个遇事往上撞的人。他的心太实了,把情情爱爱,把人类的七情六欲都塞在里面,掖在里面,从没打开过。等到了祝家,一见英台,英台那眼泪一流,他再塞不下去了。你想象这样一个人的心打开,多么恐怖,里面全是被礼义仁信包得紧紧的情,扎得紧紧的爱,又全是悔,全是恨,英台一哭,全跟着流出来,你让梁山伯再塞回去,他是塞不回去的。他也过不去了。”
乔贺沉着目光,体会林汉臣的话。
林导道:“悔之晚矣,痛彻心扉,思及过去,全是悲叹、遗憾、痛恨、自责,他这才一病夭亡了。”
“梁山伯一生,把自己守在礼义仁信的规矩里。他活这一辈子,没见过多少好东西,没见过多少新鲜东西。你可以想像他看着英台来到他身边,又从他身边活活溜走,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悔恨。他不会责怪英台,他是自责,”林导说着,见乔贺坐在一边低头不吭声,林导拍他,示意他去看汤贞,“你看小汤,乔贺,不要把他当成祝英台,也不要把他当一个男人女人,你把他当成你心里最遗憾、最缺失的那个部分,当成所有你能想象到的世间最触摸不到,你最不敢肖想的美好的化身。你要像梁山伯那样,约束你的情感,你的欲望,然后去爱他,毫无保留地爱他。你临终时候给他的沾血手帕,里面是爱,是恨,寄托着所有你过去压抑在心里,束缚在心里不说出口,如今想说再没机会诉说的衷情。你把所有的自己都放在那个手帕里,给他了,而不是什么你以为的独占欲。”
乔贺盯着汤贞,喃喃问林导:“所以我是因为爱她,才死的?”
“你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你是为你自己,”林导说,“祝英台对梁山伯来说,就像是生活的一记戏弄,山伯是个榆木疙瘩,扛不住这种戏弄。就算没有祝英台,山伯迟早也会因为别的事、别的生活对他的戏弄,陷入无尽的不解、悲哀和自责当中,这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他这个人,说平凡也平凡,说不凡也不凡,他的死甚至不是故事的结尾,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第42章 梁兄 16
梁丘云走出骆天天的病房,接郭小莉的电话。
郭小莉说,她之前不是不想让梁丘云见方曦和,主要是一直约不到方老板那边的时间,刚刚方老板的秘书联系了她:“他今天上午十点有半个钟头可以见你,你想去就现在去吧。”
骆天天脚搭在床上,扭伤得严重,特别肿。他眼圈红红地靠在床头,一见梁丘云回来,拿了车钥匙就要出门。“你要走?”他伸着脖子问。
梁丘云回头看他一眼:“我有工作。”
骆天天嘴一扁,低下头,委屈地垂下脖子。
梁丘云本想扭头就走,见骆天天颓丧地坐着,这惨样,他多多少少又犹豫了。
他心里明白,若是搁到五六年前,骆天天在他面前摔成这样,哭成这样,发生天大的事他梁丘云也不会走的。
那时候他对骆天天好,天天呵着护着,把骆天天当成个宝。骆天天也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毛孩,公司领导的心头肉,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就爱跟在他云哥哥屁股后面跑。他早知道骆天天从小就是这样任性、调皮、骄纵,他也早知道天天就爱缠着他,就爱粘着他,粘起人来蛮不讲理,像个无赖。某种程度上,这些臭毛病甚至是梁丘云亲手帮着给他惯出来的。
可现在梁丘云不拿他当个宝了。
这些惯出来的臭毛病,每一个都越发让人烦不胜烦,不堪其扰。
“你真的要走吗。”骆天天带着哭腔,哽咽着看他。他似乎察觉到梁丘云的犹豫,他想要挽留他。
“老实在这待着,我一会儿来接你回家。”梁丘云说完,后退一步,关上门就走了。
郭小莉给了梁丘云新城影业的地址,梁丘云开着道具组那辆笨重的二手货车,在车道里切过来切过去,着急往目的地赶。
在一个红绿灯口,郭小莉又打电话来:“方老板现在不在公司,他秘书发来一个酒店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你去那找他。不要迟到了。”
梁丘云走进酒店大堂,仰头望上方巨大的白色穹顶。
兰庄酒店。
梁丘云没来过这个地方,甚至都没听过。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直住在北边,学校在北边,公司也在北边,如果不是循着地址来找方曦和,他甚至不会跨进市南的城区。光开车来这一趟就要不少油钱,再加上市南众所周知,大片大片的富人区,也不是适合他消费的地方。这会儿梁丘云站在兰庄的大堂里,两只手不自觉握在身前,挺直了腰杆。他向四周望,视线转过来,转过去,只感觉眼前一片流光溢彩,好像连瓷砖梁柱,连墙上的挂画都是会动的。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穿的,拿着,提的,无论气质打扮,都与梁丘云熟悉的生活相去甚远。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让只穿着汗衫牛仔裤就出现在这里的梁丘云无所适从。他伸着脖子,想找人问问方曦和在哪——他在《花神庙》片场见过方曦和,他认得他,可很显然,方曦和并不会在大厅里等他。
有个正在前台办理入住的外国姑娘同梁丘云搭讪。
也许那是搭讪吧。因为她说的语言不像是英语,梁丘云听不懂。他先是愣了,然后友善地笑了笑,接着就回过头,当没听见。那姑娘有一头耀眼的金发,藏在宽檐帽下面,扎成两个马尾。她微微拉下墨镜,用一双碧绿的眼睛看了梁丘云,看他的身高、下巴、肩膀,看他的胸膛和手臂,看他晒黑了的皮肤,她同身边一个中国女人窃窃私语。
“有什么能帮您的?”前台的工作人员问他。
梁丘云手肘搭在台上,上来就问:“你们这有个叫方曦和的客人吗。”
前台瞧他一眼,礼貌又克制:“不好意思,先生。查无此人。”
梁丘云听着,反应了一会儿。他靠在台边,转了转头,余光瞥见远处有几个保安,好像正隔着人群警惕地盯着他。
这情形让梁丘云想起他和阿贞以前一起看过的那些美式动作片。
我像劫匪吗。梁丘云心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隔壁的金发女孩还在颇有兴趣地瞧他。
“我叫梁丘云,”他和前台的小姐说,语气放得柔和,“有位叫方曦和的先生让我来这里见他。他说在这儿等我。”
前台看了看他。“那请您稍等。”她说。
她转身走了。
梁丘云深吸一口气。
不能着急。
隔壁的女孩使劲儿戳那中国女人,女人没办法,只好到梁丘云身边来。
梁丘云看她一眼,又看那个面色绯红戴着墨镜笑眯眯的洋妞。只听中国女人用蹩脚的汉语问他:“这位先生,她问你,一会儿有没有兴趣去她房间里坐坐?”
梁丘云听了,眉毛一抬,瞧那个金发姑娘。
你很帅。姑娘勾着笑,半摘了墨镜,用更蹩脚的汉语,小声对他说。
梁丘云跟着酒店工作人员乘电梯一路上楼,同乘的客人都在其他楼层下去了,包括那个金发女孩,她在22楼离开,只有梁丘云一路上到了顶层。
一出电梯门,没有走廊,只有向左一扇巨大的双开客房门。门口守着几个保镖,盯着梁丘云一身打扮,一左一右伸手,把门打开。
梁丘云进去,又是一扇双开门,门上刻着梁丘云看不懂的浮雕。工作人员递给他一双鞋,换了。保镖推开门,两人一同进去。
再往里进,才算是终于进了方曦和的套房客厅。这房间很长,长长的一面墙,被紧闭的连成片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遮住。墙角有架钢琴,梁丘云在钢琴凳上瞥见了几只酒杯和空酒瓶。往里面走,是两组沙发,再往里走,是吧台,十几人的长餐桌和开放厨房。梁丘云感觉这套房是够大的,单一个客厅就比毛总的办公室还大。
客厅深处有扇小门,一个人走过来,西装革履:“是梁丘云先生?”
梁丘云把目光从手边的雕塑上收回来,生硬地“嗯”了一声。
“方老板在花园等你。”
他们一起进了那扇门,沿着长长的走廊,走过一扇门,又一扇门,再一扇门,这大概都是方曦和套房里其他的房间。梁丘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时不时回头看,直到走到头了。请进。那个人说。不知把哪儿的一扇门打开。
梁丘云眼前一亮。
“你们不知道,蕙兰那个儿子给惯的,把她家周老爷子气得,够呛!一点法子没有。”
还未进去,先听见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
梁丘云眯了眯眼睛,看见一只穿了高跟拖鞋的脚在不远处的吧台上晃。
一个长发女人,穿着件浅色的睡袍,手上夹着烟,坐在屋顶花园的吧台上。刚才便是她在说话。
“你去看周穆蕙兰了?”
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要年轻一些。梁丘云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她旁边站了一个男人,穿了衬衫西裤,身材高大。
梁丘云只凭背影就认出了他,方曦和。
这会儿方曦和嘴里叼了烟,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正亲昵地帮他打领带。梁丘云猜,这个女人就是辛明珠。
长发女人说:“我昨个刚去的,和老刘他们家两口子。去了以后发现老艾他们家两口子也在。蕙兰挺精神的,我还见着她那个儿子了,我跟你说,真是周世友亲生的,那臭脾气,摆那臭脸,和周世友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也亏得蕙兰受得了。你还没去?”
“没有,”辛明珠给方曦和扫了扫肩膀,说,“我过两天再去吧,这么多人挤一块,怕累着她。”
“辛姐,依我看,你还是早去吧。”
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怎么呢。”
“蕙兰阿姨都病成那样了,还不是说没就没啊。”那年轻男人说。
辛明珠扭头望向吧台:“你这个贱嘴,说的什么话。在人家兰庄酒店里。”
梁丘云顺了辛明珠的目光,往吧台深处看,看见一个穿花衬衫的年轻男人,两个圆圆的墨镜片遮了眼睛,嬉皮笑脸坐在里面。
“兰庄怎么了,这又没外人。”年轻男人笑着说。
“小甘,抽嘴。”方曦和低声说。
年轻男人“哎哟”一声:“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辛明珠说:“叫你小叔听见,回头还得揍你。”
“甘清,你到底行不行啊,”坐在吧台上的长发女人叫道,“成天游手好闲,你小叔指派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完成个屁。”那叫甘清的男人说,把嘴里的柠檬片吐了。
“你小叔还是指望不上你。看人老艾家两口子,”长发女人说,扭头看了辛明珠,“老艾那儿子,明珠你见过吧,虎头虎脑的,看着傻不愣登的,把蕙兰那宝贝儿子哄的啊。怎么人老艾生个儿子就这么有眼力劲儿。听蕙兰说,老艾家一家三口现在成天被周老爷子叫家去吃便饭。”
“谁?”辛明珠问。
“艾宏达啊,那个脑袋圆的。你忘了,前几年给方总送一堆东北土特产那个。”
“他?”辛明珠一愣,诧异道,“他……怎么和老周家攀上的关系?”
“看人家生的好儿子啊,”长发女人抽了一口烟,含在嘴里,又吐出来,“你不知道?都传遍了。人两口子现在是周世友的座上宾。”
“周老爷子也不容易,”方曦和开口了,“老来得子,关系不睦,这夫人又要走了。”他跟辛明珠说:“我也去拜访一下吧。你什么时候去。”
辛明珠看他一眼,欣喜地笑了:“那天问你去不去,你说不去。”
“你缺个伴,我还能不陪吗。”方曦和说。
长发女人听着,一边笑,一边跟辛明珠使眼色。
“梁先生,您怎么不进去。”
梁丘云回神,一转头,见是那个带他进来的人,刚才就一直守在他身后。
梁丘云张了张嘴,有点尴尬。对方走过他身边,直直走向方曦和。
“方先生,梁丘云先生到了。”
辛明珠探头一看:“哎,小梁来了。”
方曦和点头,叼着烟,粗声道:“让他进来。”
梁丘云走过去。
方曦和背对着他,辛明珠望了他,那长发女人歪过头打量他。
“这人谁啊?”甘清随口问道。
地板好像变成松软的沙,梁丘云每迈一步,脚陷进去,不让他往外拔。
“不知道,”长发女人说,踢着她奶油色的高跟拖鞋,小声问,“明珠,谁啊。”
“小汤的朋友,”辛明珠说,接着朝梁丘云一招手,“小梁,过来坐。”
“小汤?”甘清一愣,把他那两个圆片墨镜一摘,“哪个小汤?”
梁丘云站在方曦和面前。
方曦和年纪大梁丘云二十余岁,换算一下,这个男人活过的日头是梁丘云两倍还长。他的生活,梁丘云不了解,他穿的衬衫,打的领带,他嘴里的烟,甚至他眼尾的皱纹,梁丘云都只能远观。对方曦和,梁丘云所知的也不过就是杂志上那点内容——多少年商海闯荡,一脚跨进娱乐行业,捧红了多少人,赚得多少钱。还有公司的人常挂在嘴边的那些话:没有方曦和的撑腰,汤贞绝不会有今天。
梁丘云眼看着方曦和吞云吐雾,来的路上心里跑过一遍的词,这会儿一句也吐不出来。
方曦和离他这么近,他甚至叫不出一句“方老板”。
“你是该来见我了。”方曦和突然说。
他眼睛抬起来,看了梁丘云。
“男主角公布一个月了,”方曦和说,手里捏了烟,“没来打过一个招呼,你倒是神秘。”
方曦和语气平淡,他嘴角天生带笑,并不凶恶。梁丘云却无端端心头一凛。
辛明珠在旁边搭话:“小梁这不是来了。”
梁丘云暗暗吸了口气,说:“方老板,我一直想来见你。你的秘书今天告诉我你有时间,我这就赶来了。”
方曦和听了,说:“下次再想见我,别找秘书,找小汤就行了。”
梁丘云抬眼看了他。
长发女人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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