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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_千绮夏-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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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纸条上用娟秀飘逸的字迹写有“午后三时,芳华公园”八个大字,我好笑的摇摇头,竟然有种男女幽会的错觉。
返回楼上卧房之时,顾蕴玉抱着柔软的羽毛枕头睡得正香,眼眸微阖,小嘴微张,憨态可掬的模样让人不由心生怜爱。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给顾蕴玉留了一张字条便下楼出门了。
从黄包车上下来的时候,我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公园门口那个穿着一身杏色长袍的清瘦身影。
慕琴笙褪去了戏台上浓妆艳抹的形象,平日里素净清爽的模样远远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又是哪家丰神秀骨、饱读诗书的翩翩贵公子。
只是他一开口便又恢复到了那个夜里牙尖嘴利的艳丽戏子形象,待我刚走至他身前之时,便听见他用低柔暗哑的声音阴阳怪气的说:“我还以为你爽约,不敢来了呢。”
我无奈的一本正经辩解道:“我顾清友,一向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了慕老板的事,就不会爽约。”
慕琴笙一听见我这样称呼他,脸色是变了又变,恐怕又是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只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叫我琴笙就好,不必太过见外。”
我心下了然,只是一笑而过,不想再触及他的伤疤。
二人相对无言的抬腿走进芳华公园,此时正值孟夏时节,公园里风光正好,一丛丛野蔷薇争相怒放,引得蜂飞蝶舞,正是一副色彩鲜艳的风景画。
公园里也有不少前来享受罗曼蒂克约会的年轻情侣们,或是一同泛舟湖上,或是相伴携手林间,言笑晏晏,恩爱得无以复加。
慕琴笙似乎也被这幽美的风景所感染,渐渐忘却了之前短暂的不快,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却是第一次细细品味这游园的乐趣。”
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芳华公园,曾有数次陪着顾蕴玉来此踏青泛舟,自然是旧景旧物,然而却也能从其中窥出一分新奇来。
我接过话茬,随口问道:“所以今日我是充当了一回陪游的角色了?”
慕琴笙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心情似乎很好:“我也不想为难你,你且陪我这半日,只当抵了毁坏戏服的修补费。”
我自然莞尔应好,在慕琴笙的极力要求下,甚至陪他一道坐上了湖边出租的小船,二人划桨,竟也晃晃悠悠的荡到了冒满尖尖荷叶、波光潋滟的湖心。
午后的阳光绚烂得有些刺眼,坐在我对面的慕琴笙因为方才划船的动作热得出了满头满脸的汗,原本玉瓷色的脸也变得绯红如烟霞。
他有些泄气的疲惫的躺倒在船上,伸出白晃晃莲藕一般细嫩的手臂挡在了眼睛上方,嘴上感叹道:“没想到划船也这么累。”
我擦了一把额间的汗,撑起桨往一旁杨柳依依的阴凉岸边缓缓划去,好笑的问他:“难道划船玩乐比你登台唱戏还要累?”
慕琴笙闻言坐起身来,煞有其事的皱眉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告诉我:“这两件事怎可相提并论?划船虽累,但颇有一番乐趣。而唱戏,那是本分差事,不提也罢。”
我一听,奇了怪了,忍不住追问道:“人人都说,你唱戏的本事是数一数二、活灵活现的,我看这倘若不是热爱,恐怕也是不能做到这番淋漓尽致的地步的。但是听你这口气,似乎……”
慕琴笙扯了扯嘴角,说:“当你从小就在戏园子里长大,耳濡目染,见识得多了,练得多了。只要不是傻子或是先天不足的,一般都能成为一个角儿。”
我见他说得如此轻松,仿佛成为一代名角只不过是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的事儿,不禁反驳道:“我也曾经在戏园子里待过一段时间,怎么却连一句戏词都不会唱?”
慕琴笙听见我这话,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微微上挑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刚想要开口对我说什么,目光却被一只飞过我们眼前的蜻蜓所吸引。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翡翠绿蜻蜓,翅膀宛如闪着磷光的绸缎一般扑闪着从我们眼前晃晃悠悠飞过,轻轻的落在了不远处刚刚冒出水面的一支粉嫩荷花花苞上。
“我……”
“嘘——”
慕琴笙用手指放在唇边对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随即缓缓探出半边身子伸出手臂小心翼翼的想要捉住不远处歇在花苞尖尖上的漂亮蜻蜓。
我被他这惊险万分却天真童稚的动作弄得不禁屏气凝神,眼神全神贯注的放在了他的手指上,在那莹白的指尖刚刚碰触到蜻蜓薄如宣纸的翅膀之时,只听见“扑通”一声,船体一阵摇晃,受惊的蜻蜓振翅飞走,而慕琴笙竟然一个翻身栽进了湖里。
杏色的人影渐渐没入幽魅昏暗的湖水之中,仅仅只是荡开了一圈圈涟漪,却连挣扎的动静也是没有的。
“慕琴笙——”
我站在船上心急如焚的喊出他的名字,紧接着也顾不上那么多,一个猛子也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湖水里。
当我被幽暗的湖水所覆灭之时,我这才想起自己似乎也并不怎么通水性,然而此刻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万分焦急的用狗爬式胡乱划着水,万幸岸边的水位不高,还不至于淹死我。
目光触及昏暗湖水里那个显眼的杏色人影时,我不顾一切的扑腾着游了过去,慕琴笙的脸庞在浅绿色的湖水里显得格外苍白发冷,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待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带上岸之后,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岸边已经围了不少议论纷纷、看热闹的人。
有眼尖的淑女认出了被我救起来的这个双眼紧闭,浑身湿漉漉的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是慕琴笙,顿时惊叫出声:“这、这不是唱《贵妃醉酒》的慕老板吗?”
我心下埋怨他们这群人只顾看热闹,正俯下身子打量慕琴笙苍白的脸庞迟疑着该如何是好之时,有几个穿着学生装的青年站了出来,挽起袖子就蹲下来将头埋在了慕琴笙的胸膛上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片刻之后就伸手按压向他的腹部,解释道:“不会有事的,他应该只是呛了些水,吐出来就好了。”
我见他们一副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松了一口气,嘴上说着感激的话,一双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紧盯着慕琴笙苍白的脸庞。
果不其然,在他们按压的动作下,慕琴笙表情痛苦的□□几声,断断续续的从发白的嘴唇里吐出了一些湖水,紧闭着的眼眸也缓缓张开,一副茫然又虚弱的模样。
我喜不自禁的俯视着他雾气朦胧的眼睛,说:“你终于醒了,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慕琴笙似乎这才渐渐回过神,却是狡黠的一笑:“我差一点就要抓住它了。”
“它?”
“那只漂亮的蜻蜓。”
第20章 暴雨
接连几日的学生□□弄得是人心惶惶,只听闻战火也很快就要波及到这边来了,即便表面上依旧是一派朗朗乾坤、歌舞升平的繁华模样,也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粉饰太平罢了。
富人们稍稍收敛了一点往日奢靡高调的作风,开舞会、摆宴席未免都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惹来那些言辞犀利的学者愤青的批判。
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刻,日本人却是愈发的高调得意了,报纸上随处可见的新闻无非是宫本少佐又出席了某个重要场合或是与哪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进行了密谈。
平民百姓虽然骂得狠,却也是无计可施的,毕竟在他们当中的一小撮人是当了叛徒的——总是有人想要升官发财的,阿谀奉承、以色侍人,挤破了头也想往上爬的人也是存在的。
只不过每每偶然看见刊登在报纸新闻照片上、站在一身军装的宫本少佐身旁的那个修长惹眼的身影,我都不禁有些出神,心里总是会冒出许多关于他的疑问。
明明是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眼神,却偏偏让人忍不住靠的更近,只想一窥究竟。
顾蕴玉近些日子不知是怎的,仿佛一下子开窍了似的,也开始跟着他大哥以及沈泽棠出席一些往日里他不屑的、觉得无趣的正式场合。渐渐地,也有了一个大好青年应有的意气风发的成熟模样,只不过那些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
至于我,对于他这些日子的改变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感觉有点难以言喻,硬是要说的话,有些类似于“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自豪感。
然而有一次我无意间提起这件事,他的回答却让我哭笑不得,顾蕴玉只是用一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说:“我这是为我们以后搬出去单独生活打下坚实的基础。”
我只是好笑的摇了摇头,并未考虑过他所言的可行性。
六月末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定,明明下午还是阳光灿烂,热得直教人恨不得躲进地窟冰窖之类的地方避避这来得太早的暑气,偏偏傍晚却突然乌云密布,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
顾蕴玉今晚跟他大哥有一个酒会要应酬,难得留我一人待在家中,未料天气突变,半路就打了个电话交代我到点去接他。
对于他提出的要求,我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直到拿了雨伞走在狂风骤起、飞沙走石的街上,我这才想起他们明明有司机等待在外面,又不用淋雨步行回家,何必我这多此一举。然而已经行至一半,我也只好继续朝举办酒会的酒店走去。
也许是闷热天气的缘故,往日里热闹拥挤的街头只余几个匆忙收拾着推车准备赶在暴雨来临之前回家的小贩,偶有路过的行人,无一不行色匆匆,任谁都是不会在这种恶劣的天气有闲情逸致在外逗留的。
果不其然,我这还未感叹几句,几滴豆大的雨点便接连不断的打到了我的脸颊上,我刚刚撑开伞,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便不期而至。
一时间,只听见雷声轰鸣,仿佛千万天兵天将在云端擂鼓一般震耳欲聋。
这场倾盆大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一些忘记带伞的路人被直接淋成了一个个落汤鸡叫苦不迭的躲进了街边店铺的屋檐下,即便带伞如我的人,也是无一例外的被溅了满头满脸的泥水,狼狈不堪。
雨太大,就连撑伞,也是挡不住的。
我寻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巷子外面早已关门的粥铺避雨,刚把手中的伞放在一边准备低头料理一下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袍子之时,余光瞥见一个窈窕的身影不徐不疾的从雨幕之中走了过来。
我心想这人也是淡定得很,下这么大的雨,淋湿了也就算了,还不赶快跑起来找处地方避避雨,竟然这么云淡风轻的犹如闲庭信步一般漫步雨中,也算是个稀罕人物。
待这个人施施然走进我所在的这片不窄不宽的屋檐下时,我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孔。
鹿野。
他今天穿的是一袭烟青色的长袍,一头柔软的乌发被雨水打湿凌乱的贴在洁白的脸颊上,就连纤细脆弱的睫毛也湿漉漉的往下滴着细密的水珠,都削弱了几分他往日里冰冷疏离的气质,就连微微发红的鼻尖在此刻看起来都是那么可爱。
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冒着这么大的雨出现在外面?他的那些随从下属呢?他今天怎么没有穿和服了?……
我的脑海里漫无边际的冒出一个接着一个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问题,却全部都是与身旁这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漂亮青年有关。
即便这片屋檐下只有我们二人,即便我们之间的距离是这么近,然而鹿野却对我视若无睹,一副完全没有看见我这个大活人的存在似的样子。
明明知道这样也许会招致青年的反感,然而我的目光却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时不时飘到身边这个浑身湿透却抿着嘴唇、面无表情的漂亮青年身上。
他的手中似乎紧紧攒着一个锦囊模样的东西,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宝贝,但必然是件对于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我忍不住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率先开口问道:“鹿野先生,你怎么一个人?”
“……”
见青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反而不依不饶的说了起来:“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要不要我把伞借你,或者撑伞送你?”
“……”
鹿野置若罔闻的望着屋檐外交织形成的瀑布一般的雨幕,樱色嘴唇只是始终抿着,并没有任何开口说话的意思。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他是日本人对吧?似乎并不能说中文的样子,就连能不能完全听懂我所说的话恐怕都是一个问题。
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手势表明好意后,正在此时,昏暗雨幕中再次冲过来几个落汤鸡一样的人影,我只道是又来了几个避雨的倒霉路人,还侧着身子挪出了一些空地。
未料,那几个人影却大喊一声:“就是他、抓住他!”,随即猝不及防的扑向了屋檐下的鹿野与我。
我整个人都被这突发状况给弄得脑袋发懵,身体却下意识的护在了看起来比较不堪一击的鹿野身前。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我拳脚都还未施展开来,便直接被他们一闷棍打晕在了地上。
第21章 遇险
朦朦胧胧间,我只觉后脑勺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闷痛,就连耳边也是一直嗡嗡作响,似乎有人走来走去的窃窃私语:“他该不会是被你一闷棍敲死了吧?”
“不会吧?不是,这小子完全是计划之外的变数,昨天你不是说看到这小日本一个人在外面晃,我这不才趁机绑了他来嘛!谁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看他也只是昏了过去而已,去端院子里接的雨水来一泼就醒了!”
刻意压低了的讨论声就像蚊呐一般虽然细微却闹心不已,我烦闷的咳嗽几声,终于还是吃力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破旧不堪的乌压压的瓦片,一只蜘蛛正顺着从屋角的蜘蛛网上吐了一根银丝悠闲的吊在空中往下爬,我□□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脑勺,用手肘撑着地迟缓的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铺满细碎干草、墙角还堆着几根孤零零的应是烧火用的木材的阴暗屋子,而在我身旁,一身烟青色长袍的鹿野双手被缚在身后,双眼微阖,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只是斜斜的靠墙而坐。
我正兀自寻思着,一个面容委顿的瘦小男人走了过来,凶巴巴的说:“你可算醒了?!”
另一个穿着辨别不出原本颜色的灰衣男人搓着手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犹豫不决的说:“这本不关你的事,谁叫你小子自己撞到我们枪口上来了?”
我还未从那场暴雨中的变故回过神来,只是茫然的问:“什么关不关我的事?你们打晕了我,绑我来此又是为何?”
“嘿,我们可没想绑你来!是你自己冲上来的!”瘦小男人冷笑一声,眼神挪到我身旁努了努嘴,说:“我们的目标只有这日本人一个。”
我的视线不由移到了身旁这个人影上,未料却对上了一双澄明幽深的眼眸,不知何时,鹿野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两个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的男人显然也已经看到鹿野醒过来了,顿时又是神情紧张的交头接耳起来。
一番争论后,灰衣男人逼近几步,居高临下的瞪着鹿野结结巴巴道:“日、日本人,我知道你算是半个头儿!你、你快点叫你手下那帮杂碎放了我家嬿儿,不然——”
瘦小男人接过话头,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咬牙切齿的威胁道:“不然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一个算一个!”
我听得也是云里雾里,忍不住问:“嬿儿是谁?”
灰衣男人听我这么问,眼圈发红的握紧了拳头恨恨道:“嬿儿是我的妹妹,原本一直在酒楼里干着传菜的差事,谁也没想到,青天白日的,突然就被去酒楼吃饭的日本杂碎给绑了,还硬给我们家嬿儿安了个奸细特务的罪名,日夜拷问!”
“这日本狗抓起人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天知道他们以拷问特务的罪名或明或暗的掳去了多少人、又糟蹋了多少黄花大闺女!真是天杀的!”
我思及之前曾经听说过的有关于日本人烧杀掳掠、为非作歹的种种传闻,也难免会摇头不耻,目光再一次落到了身旁这个冷冷清清的身影上,他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他白皙干净的手上也曾沾染过肮脏不洁的温热鲜血吗?
胸口一阵凝滞恶心,我偏过了脸,不想再去看这个有着莫名亲切感的淡泊青年。
“左右嬿儿恐怕已经是被糟蹋了,不如我们干脆——”
瘦小男人干枯细小的眼缝里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决绝表情。
我察觉到了他想要杀人灭口的念头,忙开口辩解道:“杀人可是要偿命的,更何况嬿儿姑娘还被困在日本人手上……”
一道冷涩清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打断了我的话:“不关他事,你们放了他。”
我诧异的望向鹿野,他什么时候会说中文了的?不对,他可是一直都听得懂我们说话的?
那两个一身落魄的男人也是吃了一惊,迟疑的交换了一个迷惑的眼神:“这日本人竟然还会说汉语?!”
这时,远处的屋子似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灰衣男人焦灼的拍了拍脑袋,说:“不好,我得去看一看,小鲤他……”
瘦小男人也是骤然间回过神来,担忧不已的说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便紧跟在步履凌乱的灰衣男人身后走出去关门落锁。
我见他们二人离去,忙站起身便冲到门边,试图从里面找出可以开门的办法,然而这种老式的木门却是异常笨重结实的,一旦从外面锁上,是无法轻易从里面撞开的。
柴房里唯一的那扇窗子被木头以十字形牢牢封了起来,当真是叫人插翅难飞。
我不得不回到原地坐下来,叹了一口气,只能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能从这里逃出去的别的法子。
“对不起,连累你了。”
意料之外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我讶然的偏过脸看了过去,只见鹿野依旧面无表情,一双空濛剔透的眼睛漆黑望不见底。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问道:“你怎么会说中文?”
鹿野只是抬起眼眸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帘,无悲亦无喜的答道:“我本就不是日本人。”
第22章 玉佩
一瞬间,我的心头闪过许许多多庞杂又混乱的思绪。
雨一直下,即使门扉锁上了、窗户也被封住了,却依旧可以感觉得到一丝丝寒气随着缝隙渐渐渗了进来。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而鹿野只是目光微垂,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双手被束缚在身后的姿势靠坐在潮湿的墙边,总是沉默不语的嘴唇显现出病态的苍白。
在这样相对无言的沉闷气氛之下,即便心中是有万千疑问,我也只好通通的咽回肚子里。目光飘忽间,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明明是可以替鹿野松绑的。
我不得不庆幸那两个将我们绑来的男人的脑袋瓜子似乎有些不灵光,又或者是百密一疏,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要不然,怎么偏偏就忘了把我的手脚也捆上呢?
在我刚刚起身朝鹿野挪过去的时候,他就抬眼看了过来,我多此一举的解释道:“我只是准备帮你松开绳子。”
鹿野用那双剔透漆黑的眼眸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仿佛是要将我的脸盯出两个大洞一般的热度,就在我以为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的时候,他却幽幽叹息一声,微不可闻的说:“那就麻烦你了。”
我伸出双手绕到他身后摸索上束缚住他双手的绳结,而这个姿势颇有些别扭,看起来就像是我主动拥抱住了鹿野一般,虽然事实也差不多如此……
屋外隐约传来接连不断、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似乎是被这声音传染似的,鹿野也忍不住受寒似的咳嗽了几声,一个埋头的动作却是更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手指早已解开了粗粝却系得并不怎么高明的绳结,我微微垂眼望去,可以看见怀中青年弧度美好的下颌。
直到他从背后抽出双手,我这才如梦初醒的忙松开环住他的这个姿势,讪讪的退到一边席地坐下。
鹿野试探着活动着因束缚时间过久而有些僵硬发红的手腕,似乎注意到了我飘忽不定的目光,他忽然开口安慰道:“不必担忧,总有办法逃出去的。”
我不知道他这笃定与自信从何而来,只言片语却奇异的可以给人以安定信服的力量,就像是一个让人值得信赖与依靠一般的存在。
不知为何,在这样前路不明的灰暗时刻,我却忽然忆起了一个时常会梦见的人,在稀少久远却熠熠生辉的宝贵记忆里,那个人总是温柔的微笑着告诉我:“不要害怕,有哥哥在,哥哥会一直陪着阿慎、保护着阿慎的……”
不,我猛地摇了摇头,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知、懵懵懂懂的天真孩童,比起被人庇护,我更愿意充当一个保护者的形象。
然而,那个我从小开始便暗自发誓长大后一定要细心保护的人却早就不在了……
始终紧锁着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方才那个结结巴巴的灰衣男人带着一身雨水走了进来,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心情去注意我跟鹿野二人,对于双手得到解放的鹿野更是视若无睹,只是心事重重的往我们面前的地上丢下两个又干又硬的馒头便想要离开。
电光火石间,我毫不犹豫的起身扑了上去——
未料,鹿野更是眼疾手快的一跃而起,抓住灰衣男人就直接使出锁喉的功夫。
掉以轻心的灰衣男人原本便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哪经得起鹿野这练家子的折腾,当下便发出一声悲鸣,白眼一翻,险些晕了过去。
鹿野递给我一个眼神,我会意过来便小心翼翼的走到门洞大开的屋外查看情况,只见这是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院子,除却我们这一间柴房以外便只有两间破落矮小的屋子。
天色阴沉,阴雨连绵,让人难以分辨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
只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药草苦味,紧接着之前那个恶声恶气的矮小男人便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从旁边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一个抬首间,他这才发现我们已经占据先机、反客为主的大大咧咧的站到了柴房外面,被鹿野紧紧勒住的灰衣男人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几下,眼泪便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口齿不清的说着些什么。
矮小男人丢了盆子便冲了过来,嘴里叫喊着:“你们两个丧尽天良的,快给我放了二狗子!”
鹿野一闪身,拉着灰衣男人便走到了雨幕下,我一把拦住急红了眼的矮小男人,耳朵里却传来灰衣男人含糊不清的哭求声:“我不能死……不能死……我家小鲤还等着我买药回来治病……”
也许是这声音太过凄惨,以至于一向冷静淡然的鹿野也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我只是牢牢控制住手下被我抓住的矮小男人,未料屋角忽然闪过一个身影,始料不及的扑向鹿野毫无防备的背后。
“小心——”
我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便架上了鹿野修长白皙的颈项间,一个落魄却精瘦的男人压低了声音说:“放了他。”
茫茫雨幕中,鹿野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涕泪交错的灰衣男人。
握住匕首的精瘦男人抬了抬下巴,对我说:“你也是。”
我看了一眼架在鹿野脖子上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最终还是放开了被我挟制住的矮小男人。
难得的一线生机就这样转瞬即灭,我绝望的抬头看了一眼颜色深沉得仿佛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一样的天空,正在此时,旁边屋子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披着一床厚厚棉被的小小身影走了出来。
跪坐在泥泞之中的灰衣男人见状忙担忧万分的起身跑过去嘘寒问暖道:“小鲤,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是一个瘦弱得脸颊都凹陷下去,两颊却浮现着两坨病态的红晕的男孩,他迟疑又吃惊的看了一眼院子里淋着雨的我们,只是嘶哑的叫了一声:“哥,你们这是……”
灰衣男人似乎并不想让这个看起来病入膏肓的男孩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言辞闪烁的想要搪塞过去。
而束手就擒的我跟鹿野却再一次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给五花大绑的押回了柴房,这一次,无一例外的就连我也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不知过了多久,笨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门外推开,那个突然冒出来坏了我们逃跑大计的精瘦男人带着一身潮湿的雨水走了进来。
透过门的间隙,依稀可以看见屋外黑压压的夜色,以及没有丝毫停歇迹象的连绵细雨。
这个穿着一身干练布衣、袖口挽起的中年男人瘦长得犹如一根竹竿,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目光如炬的打量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鹿野,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调的说:“鹿野先生,可休息好了?”
鹿野缓缓睁开双眼,悠悠的看了一眼中年男人,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中年男人瞧见鹿野这冷淡的态度,也不羞不恼,只是笑了笑,自顾自的说道:“先生本非异族,何必做那受人唾弃的卖国贼替日本人效命?”
鹿野依旧没有说话,那中年男人似笑非笑的扫了我一眼,接着说:“我们也无意威胁先生的性命,还有这位小兄弟,只不过希望先生合作一些,自然是可以皆大欢喜的。”
“你想我怎样合作?”
中年男人微笑着刚想提出条件,却被冒冒失失闯进来的灰衣男人打断,只见灰衣男人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开口便是:“柳先生,不好了,我家小鲤已经病得不行了!再不请个郎中上门看看的话,恐怕……”
跟他们一伙的那个矮小男人随后也疾步走了进来,他抹了一把不知是沾满汗水还是雨水的发黄脸庞,一咬牙:“现在就连买药的钱都没了,更别说请郎中,要不我去劫几个——”
被称为“柳先生”的中年男人面色一沉,制止了矮小男人尚未说出口的话,只是朝自己怀里摸索过去,半晌过后也只是掏出了几两干巴巴的碎银子。
灰衣男人看着这几两恐怕连抓药都不够的碎银子,面如土色的喃喃自语:“难道是天要绝我……我已经失去了嬿儿,现在老天爷就连我这唯一的弟弟也要收走么?”
我若有所思的望着灰衣男人痛苦绝望的面孔,一个念头稍纵即逝,然而身旁却传出一个冷涩清亮的声音:“把我的手松开。”
闻言,他们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在主心骨柳先生的默许下,灰衣男人这才上前畏畏缩缩的解开了鹿野手上绑得死死的绳索。
鹿野活动了一下肿胀僵硬的手腕,下意识的往怀里掏了掏,片刻之后却掏出了一只锦囊。
灰衣男人的眼睛瞬间死死盯住了这只看起来便珍贵异常的锦囊,一副恨不得直接抢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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