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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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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名手下合力将草垛一掀,那竟然只是一层厚厚的草皮; 借着月光和手电; 草皮下赫然隐藏着一辆黑色防弹越野车!
  黑夜中的崇山峻岭,就像佛教中环绕三千世界的大铁围山; 而寺庙所在的村落谷地,就像被团团包围住的游增地狱; 人目所能及的全部视野都被包围住了。吴吞上了车,眯起老眼向深山远处眺望——他知道那些掸邦警察正埋伏在这座寺庙周围; 但不会有人想到他能趁夜逃走。
  一般人在这险峻的山路上开车,只会落得个坠崖粉身碎骨的下场,但他不怕。
  他在盖得山区经营了数年之久; 早已在山腹中开出了密道; 就是为了走投无路金蝉脱壳的那一天。
  越野车没开远光灯,仅凭借着不清晰的月光,熟练地摸黑驶出了寺庙。吴吞的法令纹因为紧抿着嘴而格外明显,两名手下一个开车,另一个用红外线夜视望远镜对外机警张望; 上下颠簸了好一阵子后,他们终于离开山路,驶进了丛林。
  手下松了口气,用缅甸语低声道:“大老板,警方没动静,我们安全了。”
  吴吞缓缓点点头。
  手下会意,终于打开了远光灯,将周遭丛林映得雪亮——
  就在这一瞬间,远处突然响起了呼啸般尖锐悠长的哨响!
  几个人同时一惊,手下失声道:“大老板!”
  吴吞喝道:“不要停,听我指挥开!”
  越野车在尖锐的摩擦声中停止,随即骤然改向,在全然陌生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冲进了危机四伏的丛林。与此同时在远处,林间山坡上的一名马仔放下军用夜视望远镜,扭头高声道:“杰哥!他们改道往三点钟方向去了!”
  “……”阿杰不出声地骂了句脏话,一头扎进车里:“追!”
  一盏盏车灯于黑夜中亮起,就像怪兽纷纷苏醒,张开了浑黄的巨眼。紧接着轰鸣四起,轮胎压过灌木和荆棘丛,呈扇形向吴吞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但就在此时,丛林深处突然传来几声:哒!哒哒!——
  副驾座上的阿杰眼皮一跳。
  顷刻间,机关枪狂喷的火舌毫无预兆响了起来!
  枪弹如暴雨倾盆,刹那间所有车上的人都条件反射抱头前扑。弹头、碎木屑、车窗玻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狂飞,阿杰顶着枪林弹雨一回头,只听手下愕然问:“我们遭伏击了?!”
  阿杰眼底闪动着寒芒:“不,是政府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掸邦警方已经在附近盯梢了半个月,就是为了将他们和吴吞一网打尽,下手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政府军怎么会准确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能在第一时间立刻咬住他们?!
  这种紧要关头,没时间思考这个了。阿杰弯腰一把从座位下取出迫击炮,扛在肩上,咬牙打开车窗,一梭子弹瞬间贴着他的手飞了过去。但这个刀头舔血了很多年的杀手丝毫不惧,半个身体探出车窗外,仅仅靠听音就在刹那间辨别出了枪声最密集的反向,轰然一炮!
  参天大树与漫天土灰爆开,掸邦军警的惨叫不绝于耳,机关枪声出现了短暂的间隙。
  但阿杰没有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逆着越野车告诉行驶的疾风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敌人的哀嚎,将炮口偏移一个角度,又是一声巨响——轰!!
  “他们开炮了!”司机惊慌失措,用缅甸语吼道:“大老板!后面不止一帮人!”
  枪声炮火震动夜幕,然而吴吞却完全没有被影响。这个年过花甲的老毒枭见惯了厮杀,直到此时还很冷静:“慌慌张张的,成什么大事!被掸邦警察围住的是闻劭,他们被人暗算了!让他们狗咬狗去!”
  话音未落,几梭子弹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将侧视镜打得粉碎。司机手一抖,越野车险些当头栽进沟里,所幸千钧一发之际后轮胎弹了出去,整辆大车一个剧蹦,摇摇晃晃冲进树林。
  “两点钟方向,向着水声!”吴吞斥道:“听我的指挥开!”
  通体纯黑的越野车撞出灌木丛,身后激烈的枪战一远,紧接着被瀑布的轰隆巨响盖住了。两个手下正不知再往何处开,突然只见远处河岸边光点一闪一闪,竟然是手电!
  吴吞沉声道:“停车!”
  越野车停在河滩边,吴吞也不待人来扶,自己跳了下去,大步走向手电亮起来的方向。手下握着枪匆匆跟上,只见河岸边提手电的是一个黝黑结实的中年人,身后赫然竟出现了一条汽艇!
  “吴吞叔,”中年人显然是草花A派系的心腹,见面也不废话了,直接低声问:“我按您的吩咐在这里预备好了,林子里是怎么回事?”
  吴吞面色晦暗:“闻劭果然来堵我,被警方埋伏了。船可以开?”
  “可以开。”中年人顿了顿,声音略微放轻:“但只能坐两个人。”
  吴吞一颔首,毫不犹豫,从中年人手里拿下枪,转身两下点射!
  护送他出寺庙的两个保镖还没反应过来,一人脑门上就中了一枪,扑通栽倒在了地上。
  中年人不以为异,甚至都顾不上看尸体,把吴吞扶上了汽艇。瀑布之下的水潭通往大河,夜晚水流湍急,中年人跨坐在方向盘前,在哗哗水声中嘶吼道:“对岸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接应!等边防那边的人打点好,我们就立刻启程去云南!”
  吴吞不答,厚重松弛的眼皮下闪烁着精光。
  他这一辈子,被人用刀顶着背、用枪顶着头,被金三角几方毒贩势力联合围剿都经历过,更凶险更恐怖的关头也都过来了。每次只要化险为夷,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冥冥中仿佛有佛祖在保佑着自己。
  只要逃出缅甸,中国大陆S省的茫茫大山中还埋藏着大批宝藏,足够他舒舒服服过完后半辈子。不论是那个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掐死他的讨命鬼闻劭,还是苍蝇一样杀之不尽赶之不绝的掸邦军警,这些人都别想抓到他一根毫毛——
  噗通!
  汽艇终于靠岸,心腹匆匆爬上石滩,把吴吞搀扶了出去。两人蹚水走上河岸,只见浓墨般的夜色笼罩着大河,风过山林的尖响混杂在水流声中,除此之外别无人声。
  “……人呢?”心腹左右张望,怀疑道:“玉山那帮人说好了在这里接应,跑哪去了?”
  潮湿的河水泥土气息中,隐约夹杂着一丝铁腥。
  吴吞的心突然向下一沉。
  “玉山!喂!”心腹上前两步,用缅甸语压低声音吼道:“吞叔已经到了,你们人呢!玉山!”
  吴吞疾步上前一拉心腹,却已经迟了。只听消音器咻一声轻响,心腹胸前爆出血花,下一秒无声无息向后倒去,尸体重重摔到了地上。
  刹那间吴吞知道最坏的预感成了真:“……什、什么人?!”
  嘭——
  十数盏车灯亮起,黑夜瞬间变成白昼,吴吞条件反射挡住了眼睛。紧接着他只听见一声笑,熟稔到血脉相通,却又可怕到毛骨悚然,刹那间他整个五脏六腑都结成了冰:
  “好久不见,父亲。”
  十多辆吉普车包围住河岸,车前无数保镖虎视眈眈。空地上横七竖八堆满尸体,碎肉断肢不计其数,“草花A”那一派系的心腹手下鲜血浸透每一条石缝,顺着石滩源源不断流向大河。
  而在这血海地狱中央,他儿子那恶魔般的修长身影逆光而立,双手插在裤袋里。
  吴吞急促喘息:“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走河道?!……”
  紧接着他目光凝住,声音戛然而止。
  ——一名容貌俊秀的年轻人与黑桃K并肩而立,肩上搭着的披风裹住了身体,只露出一双瘦削苍白的手交叠在身前。
  吴吞知道了答案。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闻劭拍拍江停的肩,微笑向面如土色的吴吞说:“现在他是‘我的’红心Q了。”
  ·
  村寨大门洞开,保镖按着吴吞的领子往前一推,老毒枭趔趄摔倒在了堂屋的木地板上。
  “六年前我带着蓝金的分子式从美国回来时,我以为你的时代结束了。”
  火把从堂屋四面一根根接连亮起,犹如火龙,将偌大空间映得亮如白昼。吴吞蹒跚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见闻劭悠然穿过众多保镖,站定在了他面前,就像沐浴着黑血从地狱中爬出地面的年轻恶魔。
  “但我没想到,你的人竟然能偷出配方,甚至研究出更简单的合成方式。那是继得知红心Q为你卖命之后,我人生的计划第二次被你打断。”
  “……”吴吞发着抖抬头,江停面无表情,被两名保镖左右护卫着,站在闻劭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所幸我还有将这失误修正的机会,”闻劭语音微顿,含笑道:“就像我赢回红皇后一样。”
  “我不会告诉你合成配方的,”吴吞紧紧咬着牙:“你这催命鬼、早死仔,你别给我做梦!就算我死了,也是金三角的老大,你别想取代我!”
  “金三角已经没落了,东南亚各国政府都盯着那块地区,罂粟种植也不可能再像几十年前那样带来巨额的利润。就像生物碱终将被合成品所取代,新式精神控制药物渐渐崛起,老狮子也总有一天要走向末路。”
  吴吞张嘴要骂,闻劭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如果你不曾培养江停来制衡我,或许我会好好给你养老送终……但你却从我身边夺走了我唯一的兄弟。”
  火把噼啪作响,江停一声不发,眼睫安静垂落。
  闻劭怜悯俯视吴吞:“你会说的。”
  他转身走到江停面前,从后腰拔出一把匕首,用刀柄将江停几丝鬓发掠去耳后。他永远都有种跟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耐心,众目睽睽之下,无数把火光闪耀在他深渊般的眼底,恍惚竟然闪烁着一丝温柔:
  “去吧,证明给我看。”
  江停没有丝毫犹豫,从他手里接过匕首,走上前。
  “干什么?你们真敢动手?!”吴吞惊慌起来:“红心Q!你记不记得我才是把你从那狗窝里带出来的人,只有你不能——”
  话音刚落他被几个保镖摁在了地上,吴吞目眦欲裂,只见江停单膝半跪在地,按住了他左手食指。
  “我记得,”江停淡淡道,“但我找到了更值得效忠的对象。”
  不远处黑桃K微笑着回过头。
  下一秒,江停手起刀落,刀尖精准刺进吴吞指缝,撬飞了他的手指甲!
  “啊啊啊——”
  惨叫响彻堂屋,江停不为所动,他那双沾满血迹的手按住吴吞中指,将刀尖活生生插进了指甲盖里:
  “合成配方在哪?”
  ·
  里屋。
  闻劭站在窗边,远处大堂里断断续续的惨叫停了又响。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回头只见江停握着血淋淋的匕首跨过门槛,简短道:“我把他一条胳膊削成骨架,他交代了。”
  “噢?”
  “工业合成地在S省瑶山一个村庄里,新式合成配方和大量‘蓝金’库存被封在地下工厂,是吴吞的秘密宝藏。具体地址你的人已经记下来了,如果我们赶得及,今夜就可以立刻动身。”
  闻劭不置可否,招手说:“过来。”
  “……”
  江停走上前站定,随即他握着匕首的、鲜血淋漓的右手,被闻劭捏着手腕举到了眼前。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对周围的人和事物没有任何感觉,悲伤、喜悦、思念、期待,这些幼稚的情绪就像一面面空白幕布。心理学家说缺少情感投射属于反社会人格,文学家用‘天生神赐’或‘上帝馈赠’等辞藻来解释情感产生的源头,但实际上一点点化学粉末就能轻易操控人脑多巴胺分泌,所谓‘灵魂震颤的狂喜’或‘痛不欲生的悲伤’都不过是一管针剂的问题。我开始知道,如果世界上真有神,那神应该是白粉状的。”
  “但化工合成出来的神无法控制我,”闻劭深深望着江停,轻声说:“只有你曾经让我接触到那种……感觉。”
  他们在月光下彼此注视,江停平静问:“什么感觉,愧疚?后悔?”
  闻劭默然良久,二十多年前那根悬空在两个孩子面前的救命绳索,于刹那间再次从虚空中掠过。
  “也有期待和喜悦。”他终于道,在江停满是鲜血的指关节靠在唇边,轻轻印下一个亲吻。
  那就像死神的鼻息,或者毒蛇的鳞片,从肌肤表层一掠而过。
  “你身体没恢复,今晚不动身了。”闻劭温和地说,“明天我们出发从云南过境,去S省瑶山,取道建宁。”
  江停神情无异,笑了笑:“是。”


第136章 
  不夜宫KTV。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严峫走进包厢; 挥手让服务生退下去; 然后反手关上门; 外面走廊上各种鬼哭狼嚎的声音倏然变小。
  茶几上零散放着几个空酒瓶,烟头、柠檬皮撒了半张桌子。杨媚光脚蜷缩在沙发上,一手撑在额角; 头发披散着,白貂皮从她雪白的肩膀滑落摊在沙发扶手上。
  “怎么样?”这边门一关,那边她立刻抬起红肿的眼睛; 声音沙哑地问。
  严峫不答; 拎起只剩一半的酒瓶,切了一小片柠檬塞进瓶口; 喝了两口才抹抹嘴一摇头。
  杨媚一骨碌坐直:“什么意思?”
  “缅甸那边传来消息,包围盖得山区寺庙的掸邦当地警察在围捕中遭遇反击; 死伤惨重,金杰他们突围了出去。”
  杨媚脸色发白。
  “吴吞被黑桃K抓走了; 江停也在。”
  包厢一片死寂,杨媚口红残褪的嘴唇微微发抖,只见严峫站在房间正中; 一口口喝完整瓶酒; 才将空瓶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你少喝点,别熬夜了,多吃点东西。”严峫平静道,“身体是自己的,得保养好。”
  “……你都不着急吗?”杨媚难以置信地颤抖问:“江哥落在毒贩窝里; 不知道此刻正经历着什么,随时有可能暴露,一旦露出破绽就有可能比死还惨……你竟然都不着急?你还吃得下睡得着?!你知道黑桃K这个人有多变态多恐怖吗?!他根本就是个天生的反社会——”
  “我知道。但我们无能为力,你得认清这个事实。”
  杨媚仿佛从不认识严峫般瞪着他。
  “人最难的是接受自己无能。我们就算再着急,再焦虑,再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也无法对现状有一丝一毫的改善。总有些人做的事你帮不上忙,照顾好自己,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了。”
  杨媚通红的眼眶中再次浮现出水光:“可是,可是……”
  严峫叹了口气,伸手越过茶几,揉了揉杨媚凌乱的发顶。
  “只有强迫自己随时保持最好的状态,才能在机会到来的时候抓住它。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有可能成为最后翻盘的契机,知道吗?”
  杨媚怔怔僵坐,只见严峫笑了笑,又站起身。
  他这段时间跟杨媚初见那次相比,已经变化了很多。杨媚至今记得他英俊桀骜、走路带风,把瑞士军刀弹开,啪地往吧台上衣拍,颐指气使说我点个血腥玛丽,你现在就给我泼一瓢黑狗血的那股气势。慑人的嚣张从他全身每根毛孔流溢出来,在纸醉金迷的夜总会里,走哪都像个自动的发光体。
  但现在那光彩已经沉淀下去,更加深沉、内敛,变为了蕴藏在骨子里不动声色的气息。只有岁月在他眼角流下的微许纹路,才能隐约显出一丝情绪的端倪。
  “我回去了,”严峫点点头,转身走向房门。
  “……等等!”
  严峫脚步一顿。
  “江哥……江哥一直在等你。”杨媚望着他修长结实的背影,哽咽问:“你会把他接回来的,对吗?”
  “就算他不等我,我也会把他带回来。”严峫淡淡道,开门走出了包厢。
  ·
  山林清晨,万鸟齐鸣,晨霭渐渐褪上半山腰,山脚下青翠的丛林中飘荡着水汽。村寨口的吉普车队头尾相连,十数个马仔在大屋和车队间来回搬运,触目所及全是刀枪弹药和一箱箱“白货”。
  江停站在树荫下,衬衣肩上搭着外套,只见两个保镖左右拖着一个不成人形的家伙来了——那是吴吞。
  吴吞土黄色的僧衣上全是血迹,一只袍袖空空荡荡,整张脸都是黑灰的,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了。江停冷漠地盯着他由远而近,直到近前时,突然只见吴吞眼皮一翻,眼白轱辘翻出瞳孔来,犹如厉鬼般盯住了江停。
  刹那间他们两人目光相撞,江停垂下视线,眼底全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缅甸保镖骂了几句,顺手将吴吞扔进后座。
  江停转身走向大屋,还没迈出脚步就站住了——不知何时身后竟然站了一个人。
  是阿杰。
  阿杰黑背心迷彩裤,双手抱臂,臂膀肌肉显得格外精悍,浅褐色皮肤上林林总总分布着数道浅白伤疤。他昨夜在警方围捕时被弹片刮伤了,只戴着一只露指手套,另一手缠着绷带,边缘隐约透出深色凝固的血迹来。
  两人对视几秒,江停侧身要走,然而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被阿杰抓住了手肘。
  “昨晚是你吧?”
  江停一偏头,离得稍远了些,眼底神情清清楚楚,那分明是无声的:“你有病么?”
  “警方恰好赶上了那个时间,又那么恰好堵在了我埋伏的山坡后,更巧合的是,还准备了高火力的机关枪。掸邦当地军警的流程我们这些人都清楚,没有一层层报告和审批,是拿不到那么些重火力武器的,也就是说警方把我们的行动计划拿到手已经很久了。”
  阿杰身体微倾,几乎贴在江停耳边,一字一顿轻轻道:“就是你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完全是陈述的语气。
  不远处车队中不少人偷眼瞥来,但不敢多看,很快仓促移开目光。
  江停说:“有病就去治。”随即一用力抽出手肘,走向村寨。
  然而下一秒他被人从后勒住了,阿杰就这么半扶半拖着他大步走向树丛,江停踉跄着随他的脚步后退,险些被灌木丛绊倒。直到走下土路,他才被重重推搡到树后,随即脖颈被一只有力的手掐住了。
  两人相距不过半寸,阿杰的警告低沉冰冷:“昨晚是我命大,但不能有下次了。”
  “……”
  “我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但你不是真心做事,这点我们都看得出来。老实点,日子好好过,总比折腾没了命好,懂了么?”
  江停回以平静的直视:“你有证据?”
  阿杰不答。
  证据当然是没有的。激烈的枪战闪电般发生,又在几分钟后仓促结束,根本没时间也没条件生擒任何掸邦警方,所有质问都只能基于怀疑。
  江停唇角慢慢挑起一个微妙且讥诮的弧度:“况且……”
  阿杰心生疑惑,却只见他一挑眉,带着那样的笑容轻声问:“……就算你有证据,又怎么样呢?”
  “你!”
  那瞬间阿杰手掌下意识一用力,江停脖颈被卡,气管痉挛,骤然呛咳起来!
  他肺炎刚好没多久,这一咳简直惊天动地,连血星都呛了出来。阿杰略微一惊,急忙松手,就只见江停整个人半跪在了地上,一手扶着地面,一手捂着嘴唇,肩膀剧烈战栗。
  “……”阿杰退了半步才稳住:“你怎么回事?!”
  “咳!咳,咳咳——咳咳!!”
  剧咳猛地停止,江停仿佛从喉头一喷,赫然只见血丝从指缝间洇了出来!
  “……来人!来人!”阿杰拔腿冲向土路,对几个觅声走来的马仔喝道:“把寨子里那医生叫来,快!”
  ·
  半小时后。
  江停合衣靠在越野车后座上,微微闭着眼睛,附近十里八乡唯一的缅甸医生正哇啦哇啦跟一名保镖说着什么。少顷保镖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用中文简短道:“他说没有大问题,但要少抽烟。”
  江停这才睁开眼睛呼了口气,嘲道:“废话。”
  缅甸医生满脸茫然。
  江停遂作罢,随口问保镖:“渴了,有温水没?”
  保镖点头想走,但见医生还在慢慢收拾箱子,响起方片J的叮嘱,就不由迟疑了一下。但就这会工夫江停又用拳头抵着嘴唇闷咳起来,保镖转念一想反正这俩一个不会说缅语,一个不会听汉语,便放心地转身走了。
  他前脚下车,江停突然一抬眼皮。
  刚才还坐在边上慢吞吞收拾医药箱的医生要起身,只听江停轻声说:“别动,别看我。”
  那明明是汉语,医生却心如明镜地低下了头,仍旧收拾东西。
  “中国S省瑶山茂村以东八十里,地下有‘新货’,一周后与‘豪客’交易。”江停维持坐姿不动,头向里偏,从车窗外看不到他嘴唇轻微的阖动,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但一字字分量都沉得惊人:
  “非常急。”
  医生手指在箱子上轻轻叩了三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停说:“小心。”
  医生提起收拾好的医药箱下车,终于吐出三个嘶哑别扭的汉语字音:“你也是。”
  车门开了又关,周遭这一小片空间再度恢复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江停一个人靠在车窗边,过了会保镖来送水,他神色如常地就着水吃了药,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
  “对了,这都几点了,到底什么时候出发?”
  “还有些东西没清点完……”保镖不明所以。
  江停似乎有些不耐烦:“你去问问闻劭。”
  保镖只得领命而去。
  江停继续待在车里闭目养神,面部肌肉放松,表情安然平定,哪怕专业的心理学家来拿着放大镜,都不可能从他脸上找出丝毫的紧张或不安。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保镖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却完全没有过来回话的迹象。江停终于睁眼望向窗外,只见车队不远处靠近村寨那边的空地上,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似乎正透出些许不对劲。
  ……有事发生?
  江停眯起眼睛,正沉吟间,身后车窗突然咚咚敲了两声。他一回头,只见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但门外出现的不是刚才那保镖——竟然是秦川!
  冥冥之中仿佛某种最坏的预感成真似的,江停的心蓦然一沉,但脸上毫无异状:“什么事?”
  秦川神态隐隐不同往常,也没有装模作样地寒暄,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
  江停不为所动:“什么事?”
  两人一站一坐,对峙片刻,终于秦川慢慢地微笑起来:
  “那村医刚用手机对外发消息,被我抓住了,黑桃K说让你过去问几句话。”
  瞬间江停瞳孔极度扩张!
  但随即他平静下来,当着秦川的面下车站在地上,整了整衣领,然后才沉声说:“好。”紧接着率先向大屋走去。
  ·
  ——啪!
  响亮的皮鞭声划破空气,令人耳膜发紧。大屋的桐木地板被鲜血浸得发亮,村医被打得遍体鳞伤,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紧接着又是一鞭子——啪!
  血沫喷溅在地,打手一把拽起村医的衣领:“你发了什么?谁告诉你的?!”
  “……”村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缅甸字句。
  那应该不是打手希望得到的答案,因为紧接着他就被按着头砸在地上,刑讯者狠狠一巴掌甩过去,只听噗!一声响,村医活生生喷出了几颗碎裂的牙!
  “说不说?你往外发了什么?!”
  “他拿着个手机藏在半山腰上,秦川跟几个人一道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被他把手机扔进了山涧。后来他们上去搜查,在山谷里发现了缅甸警方的信号增强仪。”黑桃K顿了顿,缓缓道:“阿杰已经安排村民下去捞手机了。”
  村寨里网络信号极差,很多时候只能靠车载卫星通讯对外联络,但信息是可以被车队截获的。如果缅甸警方进入到这片地区,只能运载他们自己的通讯设备。
  江停注视着眼前好似血葫芦般在地上翻滚的村医,“找得到么?”
  “找到也成碎片了,数据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
  “江停,”黑桃K看着他温和地道,“他们说这医生在对外传递消息之前最后一个独处过的人是你。”
  江停不做声。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除了越来越响亮的鞭打和越来越喑哑的痛叫,周遭没有任何人出声。但其余保镖不住往这边瞥来的眼神却掩饰不住,其间闪闪烁烁,充满了诡谲难辨的杀机。
  良久后江停微微笑起来,眼底带着自嘲:“你想让我说什么?”
  黑桃K说:“表态,澄清,解释,求饶,狡辩,都无所谓,想说什么说什么。自家兄弟,本来就耍不了太多花招。”
  “那是因为你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所以说什么都没必要了,是吧?”
  闻劭含笑看他。
  江停懒得再跟他多啰嗦,径直向走上前。这时打手正一鞭子下去,结结实实将一瓢鲜血连同碎肉泼在墙上,早已连声都发不出来的村医竟然抽搐着挤出了一声惨叫!
  一层层鲜血浸润着屋子里的每块砖石,每寸墙缝,将沙土水泥都染成永不褪色的紫红。
  江停半蹲下去,村医身体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扭曲得不成人形,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血气声响。
  “把我供出来吧,”江停平淡道。
  村医视线涣散。
  “他们相信跟你勾连的人是我,人愿意相信一件事的时候,再多证据都是不重要的。所以如果你供出我,不仅可以多活一段时间,还能保护警方真正的卧底。”
  “……”
  “不过,”江停话音一转,以虽然非常轻微但确保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继续道:“你已经在村寨中潜伏了这么久,今天却突然被发现,难道你自己心里就没有一点疑惑吗?到底只是运气用尽的倒霉巧合,还是因为另一些你想象不到的阴私原因,这个你得好好想想吧。”
  村医满是血污的脸上表情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江停说:“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能熬过今天了,但就算上路,是不是也得做个明白鬼——你说呢?”
  屋子里人人神情各异,只听见村医粗重的喘息声。足足过了半根烟工夫,才听村医断断续续、极其费力地挤出一个音来:“……笔……笔……”
  他的牙已经被打掉了,说话非常费劲。
  黑桃K一使眼色,手下立刻送上了纸笔。
  村医满是鲜血的手抓住那根铅笔,那瞬间瞳孔深处迸发出极其热烈的亮光,下死力看了江停一眼。然后他翻过身,趴在地上那张白纸前,缓缓抬头从这屋子里的每个人脸上扫视过去。
  仿佛感觉到什么一般,这些见惯了死人的保镖手下们竟然都有些心头发冷,有几个人甚至在衣服底下打了个寒噤,随即只见村医的视线停住了。
  ——它定在了人群中秦川的脸上。
  窃窃议论四起,突然只见村医身子一抬,撕心裂肺的咆哮惊雷般炸响:“——说好事成回去请功领赏,你以为干掉了我,就没人能盯住你了吗?叛徒!!”
  秦川愣住了。
  “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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