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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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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媚不由自主暂时忘了对严峫的反感,不假思索道:“凭我对江哥你的了解,应该会立刻派人去阻止他吧。”
  “如果是现在我会的。”江停淡淡地道,“但五年前的我还算比较年轻,我对自己说,先给他一分钟光荣立功……或者是光荣牺牲的机会。”
  杨媚诧异地挑起了眉梢。
  “那大概是我这辈子心理斗争最激烈也最煎熬的六十秒。第六十一秒,频道中突然传来了现场狙击手的汇报,那名尾随毒贩冲出去的小警察跑回来了,满脸都是血,一边狂奔一边疯狂向观察点打成功的手势。他用路边捡的空酒瓶把毒贩打了个后枕骨凹陷,当场颅脑出血死亡。”
  江停没什么讲故事的天分,他叙述事情的语调总是平稳得堪称寡淡。但从那寥寥数语中,杨媚眼前却浮现出了当年那个剽悍凶狠、一腔血勇,做事完全不计后果的严峫。
  “因为毒贩没能成功通风报信,那次围剿最终按计划进行,获得了干净漂亮的胜利。行动结束后我去指挥车外和上级通电话,突然感觉到什么,转过身一看。两名警察扶着一个踉踉跄跄的年轻刑警从现场走出来,周围乱糟糟的,前面还有人拿着执法记录仪;那个年轻刑警满身沾着泥土和鲜血,分不清是毒贩的还是他自己的,浓重的煞气和桀骜不驯从全身上下每根毛孔中冒出来,锐利张狂令人无法直视。但他经过指挥车时倒刻意往里张望了两眼。”
  “我挂了电话,问边上的人他是谁,他们告诉我他叫严峫。”
  天渐渐亮了起来,连绵无际的荒野随风向后,化作灰色的平原。
  “后来不知怎么的我琢磨了很多次,那天那个叫严峫的警察往指挥车里看什么,难道想找我?想进行年轻人鲁莽高调的炫耀,还是满心热切地期待上级口头表扬?”
  江停懒洋洋地,有点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擅长表扬别人,如果那天没离开指挥车的话,可能给他的也只是一片沉默吧。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严峫的场景就那么清晰地印在我脑海里,包括从他额角上流下的鲜血,那挑衅似的表情,甚至无时不刻都在跃跃欲试的、充满了攻击性的眼神。也许你当年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感觉,我第一次见到严峫就是什么感觉吧。”
  “……江哥……”杨媚鼻根有些发酸。
  “所以你问我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严峫。”江停别过目光,车窗中朦胧映出他伤感的笑意,“不,是因为我自己。”
  白色凌志车飞速驶过高速公路,前方雾霾深处,“恭州 24KM”高悬在半空中,勾勒出模糊的绿影。


第95章 
  夏暑未褪; 秋雨就下起来了。霏霏雨线忽大忽小; 淅淅沥沥反反复复; 屋檐下、人行道,到处是混合着车尾气的水洼,空气中总有股咸腥潮湿的气息挥之不去; 让人心烦。
  “我说你这人脑子怎么就转过不弯来呢?”
  严峫撑着把黑伞,蹲在房顶上,剪裁考究的裤腿已经被脏水打得透湿; 一滴滴往皮鞋里掉; 但他的表情却充满了超脱般的佛性与祥和。
  小伙子站在楼房护栏外摇摇欲坠,满脸鼻涕眼泪雨水混在一起:“你憋劝我了; 我不活了!我就要死给那水性杨花的女人看,让她知道什么叫失去了才后悔; 那个有钱人总有一天会甩了她!甩了她!!”
  楼下围观群众熙熙攘攘,“怎么还不跳”“到底跳不跳啊”的议论声纷纷不绝于耳。消防员早已赶到现场架起了云梯和气垫; 而楼层夹角中挤着三四个特警,个个表情凝重,紧张地盯着严峫。
  “我说你别耽误时间了; 下来吧小兄弟。”严峫叹了第一百零八口气; 沧桑道:“你看我一副处级支队领导,天天跟贩毒、走私、连环凶杀打交道,今儿都蹲在这跟你废话整整俩小时了。不就是被女人甩了吗?哪个男人没被甩过啊?怎么大家都能收拾收拾坚强的站起来,就你一人寻死觅活的,你给不给我们男同胞丢脸啊?”
  耳机里外同时传来两道撕心裂肺的怒吼; 特警大队长康树强被几名队员七手八脚地拉着:“姓严的我求求你!不会说话你就别说了行不行!”
  小伙子把铁栏杆晃得咣当咣当响:“胡说八道!只有我这样没钱没势的穷屌丝才会被甩!那些有钱人个个开豪车搂美女,这个社会哪管我们屌丝的死活?!”
  “此言差矣。”严峫对耳机里康树强的咆哮听若未闻,伸出食指摇了摇,心平气和地问:“小兄弟,你知道我一搞刑侦的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小伙子:“……?”
  “因为我姓严,就是建宁贻泽投资集团的那个严,你脚下这个楼盘是我家开发的。只要你这边一跳,那边整栋楼的凶宅就卖不出去了,你知道我的损失是多少钱吗?”
  小伙子:“………………”
  康树强不挣扎了,痛心疾首地蹲在地上捂着脸:“我要是他,就先把姓严的推下去一起死……”
  “你是不是以为像我这样的就不会被甩了?天真。你被甩好歹还能灌两瓶黄汤,约几个朋友唱K,喝多了就鬼哭狼嚎往屋顶上一蹲,立马招来一堆110、119楼上楼下地守着劝你。而我呢?我可是既被骗财又被骗色,付出了真心到最后还人财两空。我有像你一样哭着嚷着要跳楼了吗?”
  “你、你骗人!”小伙子脸上写满了怀疑。
  “我骗你干嘛,你自己过来看这两天我给他打多少电话了。”严峫摸出手机,苦笑着晃了晃:“钱这个东西就不提了,喝了我整整六位数的茶就当浇花儿了呗,问题是他还白睡了我这么长时间可怎么算?我要是个女的我这会儿连孩子都该怀上了。结果一提到结婚,嘿!溜得比兔子还快!还跟我装模作样说他是单身主义者,我说他灯一关在床上的时候怎么就不提自己单身了?敢情他那个单身主义还是分情况的,只看我晚上表现好不好呗?”
  小伙子:“……”
  康树强:“……”
  不远处各位特警:“……”
  “我要是像你一样二十啷当岁,擦擦眼泪就当无事发生了,谁年轻时没遇上过几个渣呢。但小兄弟你看我都三十多了,别人家像我这么大的早抱上孩子了,就算我现在想一刀两断继续往前走,这个老大不小的年纪上哪再找一个去?而且我也放不下他啊。”
  严峫蹲在地上,满目沧桑地叹了口气,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大哥你……大哥你别这样。”小伙子似乎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情:“那个女人骗你,你就应该再找一个!果断把她甩了!”
  “甩不了,不想甩啊。”严峫情真意切地抹抹眼角,抽了抽干燥的鼻子:“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不好意思我爸以前当过语文老师。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虽然他拒绝了我的求婚,而且还转头就跟异性跑出去自驾游了,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我长出了满头的青青绿草地,眼见着就要发展成呼伦贝尔大草原……但只要他愿意回来的话,我还是得继续等啊。”
  小伙子颤声道:“大哥……”
  “实不相瞒,他走这三天来我就没睡过觉,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他的影子。就这样白天还得上班,跑现场,审问犯人,整理卷宗,没事还得来劝你这么个被女人甩了要跳楼的瓜娃子。你以为我不想跳吗,啊?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想跳下去一了百了,让那个现在还在跟异性卿卿我我的人后悔去?”
  “大哥你憋嗦了……”
  严峫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把伞一丢,霍然起身,捋起袖子往护栏走去:“算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咱俩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来吧。”
  小伙子大惊失色:“哎呀你别过来,你要干什么?!”
  “当个屁的警察,连老婆跟人跑了都没办法,我跟你一起跳吧!”
  “不不不,等等!”
  “反正绿帽子已经戴结实了,我看咱俩都没必要活下去了,我先跳你跟着!”
  “大哥,大哥你好好说话不要激动!大哥你干什么!!”
  严峫抓住护栏,就要翻身往外。小伙子情急之下忘了要自杀的事,手一松就来抓,电光石火间被严峫一把揪住,轰然拖过护栏,冲击力令两人同时摔倒在了大楼房顶。
  “上!”
  康树强一马当先,特警们蜂拥冲出,有人按手有人按脚,三秒内把要轻生的小伙子结结实实摁在了地上!
  “报告,报告,平湖小区跳楼群众已被成功解救,平湖小区跳楼群众已被成功解救……”
  步话机中一片喧杂,楼上楼下爆发出响亮的欢呼。
  一小时后。
  “什么,陆顾问不愿意跟你发展长期性关系?”
  警车转弯时溅起一大片水花,严峫手肘搭在副驾驶车窗边,摩挲着自己下巴上星星点点的胡渣,皱眉道:“你能把最后那五个字的音节停顿放在‘性’之后而不是之前么,听起来怪怪的……”
  马翔开着车,嘴巴长成一个圆溜溜的哦形,半天才感慨道:“我还当特警大队传说‘严副支队惨遭骗色失财又失身’是编出来污蔑你诋毁你的呢。”
  雨天车速不快,马路又拥挤,好不容易开到市局附近才顺畅了点儿。严峫脱下湿漉漉的衬衣,从后座上随便翻了件大概不太脏的黑色短袖T恤囫囵套上,淋湿的头发支楞起来,显得越发桀骜不驯。
  “不是,怎么能睡了不认账呢。”马翔皱着眉头嘀咕道,显然这事也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既然睡了那就得认账啊,鲁迅教育我们一切不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都是耍流氓——现在呢?陆顾问还不理你?”
  “大前天晚上就跟杨媚跑了,前天整夜未归,昨天早上才跟着杨媚一道开车回建宁。”严峫冷冷地哼了声,“以为我没派人去监视那个不夜宫KTV?呸!”
  马翔也深觉棘手:“这就不好办了啊严哥。如果陆顾问出轨的对象是个男的呢,大不了兄弟们把奸夫往局子里一铐再一吓,保证乖乖就滚了。但偏偏杨老板是个女的,咱们局里那有限的几个女警也没啥战斗力,像韩小梅那小丫头,干脆就跟杨老板好得同穿一条裙子,她俩连同一支口红都能分享……”
  市局闸门缓缓打开,警车开进去又溅起了一泼水。阴冷的湿气往人骨头缝里钻,让严峫腹部曾经被子弹穿透的地方隐隐作痛,应该是还没好全的关系。
  这倒也很正常,毕竟腹腔曾经开了前后俩洞口,哪怕在严峫这样身强力壮的鼎盛之年,也起码得半年一年的,才能把血气养全。
  车停在台阶下,严峫也不撑伞了,直接拉开车门跳下去,冷不防“哎哟”一声。
  “怎么啦怎么啦,”马翔从驾驶座那边转过来,只见严峫捂着后腰,登时乐了:“哟严哥您这腰,晚上搞得太过火了吧?听我一句劝,人到中年别那么如狼似虎的,怪不得人家陆顾问要离家出走,肯定是被你给逼得没法子……”
  “你懂个屁,”严峫骂道,“你陆顾问爱我精壮的肉体爱得要死,这是刚才那自杀的傻逼摔到地上给我撞得!”
  马翔满脸“哦豁豁豁”的表情,上下抛着车钥匙,跟严峫上楼去了。
  最近建宁邪门似的没有大案子,几个重点分局辖区报上来的抢劫勒索、凶杀贩毒等,也都不连环不涉枪,死亡人数不超过三个,也就不到要市局亲自出面主办的级别。
  因此这段时间没加班,大家都早上九点来,晚上五点走,刑侦支队处处弥漫着紧张中难得的闲适气息。
  “哟老严,你这腰是怎么了?”
  严峫龇牙咧嘴地捂着肩膀经过茶水间,突然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站住脚步扭头一看,秦川正烧水泡速溶咖啡,向他扬了扬下巴,脸上带着熬夜后淡淡的疲惫。
  “哎我说,怎么人人都这么关心我的腰呢?”严峫吸了口气,插着腰问:“老实说吧,大家兄弟一场,你觊觎我诱人的肉体有多久了?”
  秦川嗤之以鼻,反手敲了敲身后的玻璃窗:“哪边凉快你上哪上待着去,我是刚才眼睁睁看着你从楼下一路扭腰走上来才问的。怎么,被人骗财骗色还骗虚了肾哪?”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下严副支队被人欺骗感情惨戴绿帽的事可算传遍神州大地了。
  “你滚蛋,老子的肾虚不虚你来试试就知道了。”严峫气得都失笑了:“你这满身什么味儿?”
  “什么什么味儿?”
  “就是你这个……卧槽,你喝酒了?”
  秦川对着自己的袖口闻闻,恍然大悟地“哦”了声:“没有,这几天下雨下得我有点儿风湿,刚才方队帮我擦了些药酒,别说还挺管用的——你也来擦擦?”
  严峫跟方正弘不和,就算刚才有去禁毒支队串门儿的心,听到方队的名字也就懒得过去了,随意挥挥手说:“算了吧,刑侦那边也有医药箱,你这把老身子骨就别肖想我年轻英俊的肉体了哈。”
  “德性!”秦川端着咖啡走出茶水室,在身后笑骂道。
  早先用药酒的习惯还是严峫带到刑侦支队的,有时候数九寒冬行动回来,整个人冻得都透了,喝两口药酒活血暖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降低发烧感冒、头疼脑热以及得风湿的几率。
  严峫回到刑侦支队大办公室,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也没什么事,便从柜子里翻出了医药箱,拿出去年用过的药酒来倒了小半杯,自己先喝了一口,剩下的端进副支队长办公室去,对着镜子全抹在后腰上了。
  “嘶……”
  可能是傻逼力气大,闹着要自杀的小伙子看起来明明干巴巴的,从护栏后猛砸下来的分量却相当重,严峫当场就被他撞得仰天躺在砖头地面上,后腰磕出了好大一块紫红,眼见着泛出了青红交错的淤血点。
  如果江停在家的话,就能让他用热毛巾帮忙敷一敷了——严峫心中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他会惬意地趴在床上,看着江停仔细调好热水,用毛巾浸透了,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块按在他后腰上。然后江停会双手交叠着一下下进行推拿,虽然力气不大却很认真,按一会之后累了,说不定还会就势躺在他身边的大床上,歪着头跟他说说话……
  严峫不知不觉停下了动作,怔怔望着桌上的手机。
  三天了。
  这三天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寥寥可数,江停和杨媚两人离开建宁的当晚,严峫主动发了条信息:【你在哪?】
  江停的回复只有两个字:【扫墓。】
  【扫谁的墓?什么时候回来?】
  【明早。】
  第二天严峫派出去监视不夜宫KTV的手下回来说,果然有符合特征的一男一女开着白色凌志车停在了KTV楼下,女的倒还好,男的神色异常疲倦,脸上隐约有些苍白的病气,两人举止并不亲密,一前一后进了KTV的门,就没再出来过。
  得知这个消息后严峫半秒钟都没等,立刻又发了条微信:【回来了?】
  谁都不知道他打出这平静的三个字时,连拇指都在微微发抖,整颗心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紧接着他就看见对话框顶上江停的状态变成了“输入中”。
  他会怎么回我?他去做什么了?
  他有没有像我想他那般地想念我?
  严峫紧紧盯着那个“输入中”,如果目光有温度的话,那一刻手机屏幕估计已经被熔化出了两个洞。
  但少顷后输入状态凭空消失,严峫脸上还没来得及勃然变色,几秒钟后再次输入中,随即又消失了。
  江停再也没回复过他。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他妈把我当什么?
  严峫今年三十多,早就过了年少气盛又不理智的年纪。但就算他再能沉得住气,一个男人在被爱人冷落的时候,都多少有点控制不住的气急败坏。
  这口气硬撑着他又过了一天,到江停离开的第三天时,窗外秋雨惨惨戚戚,办公室里四下无人,他终于又管不住自己的手,咬牙切齿地拿起了手机,艰难地对着镜子拍了张淤紫的后腰,正想点击发送,突然手机毫无预兆地震了起来。
  来电人:江停。
  严峫立刻伸向绿色接听键的手硬生生停住了,心说凭什么我问你的时候你不回我,你打电话我就必须第一时间立刻接听?
  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还在震响,发出幽幽荧光,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映着严峫青绿交错的俊脸。几秒钟后严峫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把十六岁高中男生初恋般的青涩赌气按捺回去了,按下接听沉声道:“喂?”
  “出来吃饭么?”
  “……什么?”
  建宁市局大门外,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大奔G65停在人行道边的树荫下,江停戴着棒球帽和口罩,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搭在手刹上,透过单面车窗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世界:
  “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车载蓝牙中杂音沙沙作响,只听严峫问:“什么事?”
  “跟你说的结婚没关系,但也很要紧。”
  “昨天给你发信息为什么不回我?”
  江停一愣,后视镜中映出他深黑的瞳孔。
  “问你话呢?”严峫尾音略微挑高,冷静中带着迫人的压力,“前天跟杨媚上哪去了?昨天为什么不回我?”
  副支队长办公室,突然门被咚咚敲了两下,紧接着应声而开。一道熟悉的声音抬高了问:“跟谁说话呢,谁不理你?”
  严峫一回头。
  魏副局。
  “我领导来了,不跟你说了。”严峫毫不慌乱,稳稳迎着魏尧的目光,同时有些不耐烦地对手机斥道:“吃什么饭,不吃。你跟那姓杨的事儿先掰扯清楚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脚踏两条船是什么鬼?你当我的绿帽子就那么好戴啊?!——就这样不说了,我还有工作,回头再联系吧,啊。”
  魏副局本来还有些心痒痒要盘问的心思,那也是老年人对后辈感情生活的正常指导欲望。不过严峫这番夹枪带棒的暗示,把他那颗蠢蠢欲动的说教心一下堵了回去,倒不敢问了,眼见严峫似有些怒气地挂了电话,才试探性地“哟”了声:“吵架?”
  “……”严峫一摆手,仿佛正克制着烦躁,勉强笑了笑:“魏局找我有事?”
  这是谈恋爱了吗?找了哪家姑娘?这年头的小同志谈恋爱,怎么都不跟组织交流交流思想、谈谈心什么的?
  魏副局一边嘀咕一边哦了两声,说:“老吕已经上上下下找你这小子半天了,怎么也没个人通知你——有个要紧事儿,是关于江阳县的,你赶紧跟我过来一趟。”
  又是一件“要紧事”。
  严峫表面毫无异常,那根敏感的神经末梢却微微一跳,似乎突然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第96章 
  建宁市局大门口; 严峫匆匆奔下台阶; 黑色外套下摆随着脚步在雨中扬起。
  “严哥你上哪去?”马翔追在后面大声问:“要不要我一起?喂; 严哥!”
  严峫钻进警车门,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脚踩油门冲了出去。
  “经鉴定; 这颗9毫米鲁格弹上的膛线、底火和撞针痕迹,都能确定为九二式军警枪所发射,但本省公安系统范围内却没找到与之匹配的膛线记录。这说明了两种可能性; 第一这把手枪属于军枪; 但军械数据是从来不对外界公开的,自然也无从查起;二是它并非出自本省公安系统; 也就是说,可能是外省公安干警丢失的警枪。”
  “对于第一种可能性; 老魏已经托他在军队的老同学帮忙检查了,目前看可能性非常的小。至于第二种情况呢; 我们已经往公安部打了报告,准备从全国的失枪数据库中,进行统一的筛查和检验。”
  警车前灯穿透雨雾; 雨刷反复划出两道弧线。
  方才局长办公室内吕局的声音还回荡在耳际; 严峫乌黑如剑般的眉头锁着,警车唰然驶过水洼。
  “江阳县袭警现场周围的道路监控已经被筛查了几次,都没发现那名枪手的踪影,对范五等人的审讯也没有头绪。但是老魏把周围商家的自制摄像头都调出来了,经过海量的摸排和走访; 终于锁定了一名案发时匆匆出入现场的可疑男子,还是个曾有过抢劫、偷窃、‘卖零包’等案底的前科人员。”
  “已经实施抓捕了?”严峫立刻问。
  吕局一点头,少顷又缓缓摇了摇。
  “您这是……”
  “嫌疑人死了。”
  严峫脸色瞬变:“死了?”
  吕局呼了口气。
  “国道734,交通肇事逃逸,一直被交警中队当成无名尸体冻在当地殡仪馆里。”吕局顿了顿,低沉道:“直到今天中午当地派出所查到尸源,我们才得到这个消息,也错过了最佳侦查时间……推算嫌疑人‘交通事故’死亡日期的话,应该正好在你中弹后的第十一二天左右。”
  ……
  放在副驾座上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打断了严峫纷乱的思绪。
  “喂?”
  “跟你说了跨辖区调查要省厅批手续,不要擅自行动,怎么小马说你已经跟龙卷风似的刮出市局了?”魏副局简直被这个不省心的兔崽子气了个半死:“你人在哪,先别慌慌张张的!老吕已经派了侦查员和法医去协助你,你先停车去吃个饭,他们待会就到!”
  “都什么时候了,还吃什么饭啊,我刚从市局带出来俩面包吃了。”严峫开着车,不耐烦地瞥了眼公路上方的指示牌:“我现在正往江阳县去,五分钟后上高速,让法医他们跟在我车后面,江阳县殡仪馆会合吧。”
  魏副局正要习惯性叨叨两句好好吃饭养生的重要性,闻言突然大怒:“谁跟你殡仪馆会合?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毛头小子不知道轻重,当刑警的最需要讨口彩了,跟你说过多少遍别整天乱逼逼——”
  电话那边隐约传来吕局头疼的劝解:“老魏你啊,你的肝火也别那么大……”
  严峫不由失笑,心说老头子还挺迷信,随手挂断了通话。
  谁知也是邪乎,他手机刚丢回副驾座,突然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江停。
  严峫手一顿,表情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还是接了起来:“喂?”
  “你在哪里?”
  严峫眸光闪动,随即漫不经心地哼笑:“哟,真奇了怪了。短短仨小时内竟然能接到江支队长两个电话,我这是中头彩了么?”
  从通话背景音来看江停应该是深吸了口气。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
  尽管知道不可能,但出于心虚,严峫还是下意识扫了眼后视镜和侧视镜。这时候天色已晚,雨越下越大了,周遭能见度非常低,高速公路入口汽车来去,前后都没发现熟悉的影子。
  “我?你管我在哪,没结婚就不要管男人下班后去做什么。怎么啦,今儿知道回家了,没去找你那姓杨的?”
  江停显然不会回应这种既挑衅又没意义的问话,手机那边他的语音略微加重了:“你在开车。你要去哪里?”
  ——严峫突然从这话中听出了江停的意思:今晚他要从KTV回家。
  高速公路入口,标着“建宁公安”的黑蓝色警用SUV飞驰而下,破开了灰蒙蒙的大雨。少顷一辆银色G65尾随警车开上高速,车尾灯在夜色中泛出蒙蒙的红光。
  严峫单手搭在方向盘底部,沉吟片刻,说:“跟马翔私奔。”
  江停:“……”
  “不跟你开玩笑了。下班前分局突然报上来一个案子,应该是特大入室盗窃,老魏叫我回家前先去看看现场,可能待会还要去分局跟刑警大队开个会。我现在富阳区分局附近,今晚也许得熬通宵,你先回家去吧。”
  严副支队果然不愧他建宁奥斯卡第一影帝的名号,短短几句话说得轻松平和自然,完全听不出丝毫异样。顿了顿他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哼道:“要是让我发现你回建宁以后还不老老实实待家,偷偷跑出去跟杨媚私会的话,你就给我小心……喂,喂?”
  江停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紧盯高速公路前方一闪即逝的警车尾灯,突然一脚油门踩下去。
  轰——
  G65就像头性能怪兽,闪电般发出嘶吼,瞬间蹿出了黑暗的掩护!
  “喂?”严峫突然感觉不对,丢了手机往外一看。
  黑夜大雨中,一辆熟悉的银色幻影冲破浓雾,紧挨着警车左侧并驾齐驱,路灯在雨幕中勾勒出了标志性的方正车型和Biturbo标识。
  紧接着车窗降下,驾驶座上露出了江停清晰冰冷的侧脸。
  严峫:“……”
  两辆车以完全相同的时速飞驰在高速公路上,如同在茫茫黑夜中破开惊涛的小舟。严峫就像活见鬼似的隔着车窗瞪视江停,可能是一惊一怒的关系,突然太阳穴发着抽地疼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手机外放中响起江停冷漠的声音:“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去江阳县?”
  “我……”严峫语塞。
  “江阳县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上次范五那帮人袭警的案子出了新线索?严峫!如果你周围发生了什么你必须告诉我!”
  江停一贯从容平缓的声口罕见地带上了怒火,严峫一口气上不来,突然只觉胸闷异常,怪异的肝火不由自主地窜上了后脑:“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你是什么都告诉我的吗?!你对我隐瞒了多少?!凭什么到了我这边,我就得事无巨细都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啊?!”
  高速车快,这时他们已经开出建宁市,两辆车同时冲上了盘山公路,前方路灯映照下的路面就像无数弯曲的蟒蛇,光怪陆离地缠绕在一起。
  不对,严峫大脑昏昏沉沉的,突然一丝冰凉的触感爬过脑髓。
  这种感觉不对。
  “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但现在说这些没意义……”
  江停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但不知道为何忽近忽远,听着像是隔着海水般朦胧不清:
  “你的安全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江阳县的案子出现了新情况,或者你身边发生了任何事,你必须在第一时间内告诉我……”
  严峫急促喘息,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在胸腔中急促颤动。全部血液都被失序的心跳压到四肢末端,以至于手脚发麻,喘不上气,所有景物都在疾驰的挡风玻璃后扭曲成了斑驳的色块。
  我这是怎么了?他想。
  这个情况不对,要刹车,快刹车——
  但他的脚像灌了铅似的无法移动,一点点将油门踩下了底。他的双手迅速发青、发紫,即便用尽全力,也只能慢慢滑落方向盘。
  “江停……”严峫用尽全身力气,却只发出细若蚊蚋的喘息:
  “……江停……”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也最强烈的念头是,你快离我远点,我要撞车了——
  严峫闭上眼睛,双手彻底从方向盘上滑了下去。那一瞬间警车失控,呼啸着冲向立交桥护栏!
  江停失声喝道:“严峫!”
  雨天路滑,失去了控制的警车根本抓不住地面,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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