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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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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医生有个手术,大概要到下班才能回来,你找他有事吗?”
护士站里人来人往,步薇还穿着白色碎花睡裙,双手礼貌地交叠在身前,闻言脸上表情似乎突然变了下。
“是有什么问题要问医生吗?”护士长关切地望着她:“要不我给你打个电话?”
“……”步薇向后退了半步——但那也仅仅只是半步而已。紧接着她像是控制住了情绪,脸上微微笑开来,对护士长点了点头:“没什么事,谢谢姐姐,那我等明天再说吧!”
“哎,你……”
护士长还想问什么,少女已经转过身,快步穿过走廊。她来到病房门前,伸手毫不迟疑地用力推开门,力道之大甚至令门板在空气中发出一声——
呼!
一道挺拔、削瘦而安静的身影背对着她,坐在病床前的扶手椅里,将手中画册轻轻翻过一页。
步薇的瞳孔突然扩大了。
“你好,我是建宁市局的陆成江顾问。”江停合上画册,回过头:“希望你配合回答几个问题。”
江停的目光与少女隔空对视,这个从下往上的侧面角度,让他们彼此眼底都映出了与对方最神似的半边轮廓。明明是盛夏时节,空气却似乎凝结成了最刺人的冰碴,从尾椎骨一寸寸碾着脊椎爬到后脑。
步薇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但江停却仿佛毫无觉察,望着她向病床微微偏头示意,说:
“坐。”
与此同时,医院楼下。
韩小梅狂奔下台阶,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刚抬头左右张望,一辆辉腾从人群中无声无息停在了她的面前。
副驾驶车窗降下,露出了严峫冷峻的脸:“上车。”
第81章
步薇就像河底摇曳的白色水藻; 半晌她终于举步踏进病房; 反手关上门; 走到病床前,直挺挺地坐了下来。
这个角度让她和江停彼此平视,面对着面——仿佛冥冥中某个诅咒被无声无息解除; 终于挣脱了那个自下而上侧对的角度。
她问:“您想让我回答什么?”
“虽然是前天晚上发生的,不过我想警察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江停顿了顿,说:“汪兴业死了。”
步薇脸色空白; 像是白板上还没来得及想好填什么情绪; 好几秒后才迟钝地慢慢浮现出惊讶、意外和一丝害怕:“……什……什么?”
“从恭州某个小区居民楼上摔下来,第二天清晨才发现尸体; 警察目前初步认定是畏罪自杀。”
江停上半身深深倚在扶手椅靠背里,姿态自然从容; 和少女僵硬到有些刻意的挺直坐姿截然相反。过了半天步薇才好似勉强消化掉了这个称不上悲伤的噩耗,发着抖沙哑道:“……太突然了; 我没想到……”
“真的?”
步薇声音顿住,看着江停,后者在她的视线中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没想到?”
“……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早就预料到了汪兴业会死; 当你在严峫面前说出‘绑架犯是我叔叔’这句话的时候。”江停慢慢地道; “——或者更早,当你听到严峫他们私下商量说申晓奇苏醒过来的几率其实很大,因此决定抢先一步,把汪兴业抛出来转移视线时……”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步薇有点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江停:“是绑匪胁迫我把申晓奇推下去的,我据实交代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
“……”
“但唯一能证明这点的汪兴业死了。”江停眼底浮现出笑意来; 尽管那笑意中完全没有任何友善和亲切:“也就是说,现在没人能证明你是被胁迫杀人,还是积极配合,或者是协同从犯,甚至……从一开始就积极主动地,要求杀死申晓奇。”
步薇的表情有点怪异,像凶狠瞪视和柔弱无辜这两种相反的表现里外渗透、交错混合,以至于开口时声音都有点扭曲:“警官叔叔,我只是个穷学生,有哪里得罪过你吗?”
“别多想,刑侦角度的正常逻辑推测而已。”江停表现平淡多了:“对了,可能他们忘了告诉你,你不是第一名受害者——我们在汪兴业某个窝藏据点里发现了一本笔记,确切说是档案,上面记载了前两名少女滕文艳和李雨欣,你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吗?”
步薇警惕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想你大概也不知道。滕文艳是汪兴业五年前在陵州市发现的,两年前的七月中旬,她和另一名叫李锐的少年一同被绑架杀害;李雨欣是汪兴业四年前在江阳县发现的,去年七月中旬,她和另一名叫贺良的同学被绑架,随后贺良被杀,李雨欣得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说起来也挺有规律可循,你们都是被收养了三年后才遇到这种事情,感觉三年就像是某种新鲜感消磨殆尽的保质期一样,保质期一过,就没价值了。”
说着江停似乎感觉很有意思,望着步薇微微一笑。
但步薇白嫩的脸却在得知还有其他两个女孩子存在时陡然变得十分难看,随着江停的最后几句话,甚至变得隐隐有些发青。
“噢,对。滕文艳是陵州市的一个洗头小妹,李雨欣则是随着吸毒生母出去‘应酬’的县城丫头。”江停眼底的微笑越发有深意起来:“——所以你看,没什么好难过的,至少你并不是那么……怎么说呢,独一无二。”
同一时间,疾驰的辉腾车内。
“保质期一过,就没价值了……至少你并不是那么的独一无二。”
车载蓝牙同步播放出江停的声音,韩小梅疑惑地皱起眉,偷偷打量严峫好几眼,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严、严队?”
严峫打灯变道转向,视线紧盯着车前方,点了点头示意她说。
“那个……为什么陆顾问说滕文艳和李雨欣都被收养了三年呢?您在汪兴业家发现的笔记本里不是那么写的啊?”
严峫说:“瓦解对方的心理防线。”
“啊?”
“步薇的处变不惊源自于她内心深处某股底气,虽然我们不知道来源是什么,但肯定跟她这个人的某种特性有关。你陆顾问刻意歪曲对前两个受害人的描述,对步薇身上的各种独特性进行全方位的模糊化、统一化,是一种针对她心理防线的,釜底抽薪的手法。”
似懂非懂的韩小梅强行把这番话记在脑子里,反复琢磨着。
——确实,步薇身上有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灵巧、轻柔和楚楚可怜,这种独特的气质,在很多阅历丰富的成年女性身上都不多见。
但这些独特性在她面对江停的时候突然变得格外脆弱难以维持,似乎无坚不摧的利器,遇到了天性中的克星。
“汪叔叔平时基本在外地,我不知道他都在做什么。”步薇视线垂落,盯着自己搁在自己大腿上的细白的手:“我不知道警察叔叔你想说什么,是要抓我吗?我能请律师吗?”
“没人要抓你,我说了只是找你配合回答问题。”江停还是那个很舒适的坐姿,左手按着大腿上的画册,右手插在裤袋里,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幕后主使为什么要连续三年设计三次绑架吗?”
步薇声音轻细:“我已经告诉严警官叔叔了,我以为汪叔叔只是想要钱。”
“要钱不至于先养你们三年吧,况且凭他自己也养不起你才对。”
步薇不吱声。
阳光从她身后的玻璃窗投射进病房,即使逆着光,头发都柔软油润得像绸缎,皮肤晶莹雪白好似在微微发亮;她仅仅只是穿着睡裙坐在那里,全身上下就透出了无形的精致、幽雅和芬芳。
女性不管年纪多小、天生资本多优越,这种艺术品般的芬芳都不可能完全源自于先天,后天还得有无数金钱财力花在人眼看不见的细节上才行。
“汪兴业只是个掮客,”江停淡淡道,“他背后还有一名幕后主使,一个真正享受编写剧本、演绎剧情,并且只有绑架案才能满足其内心欲望的人;你是他的演员,但不是唯一的那个。”
步薇直挺挺坐在病床边,脊椎仿佛有根棍子撑着:“……我不知道你说的幕后主使是谁。”
也许是空气太过凝滞,也可能在这种僵持下江停过分舒展的姿态刺激到了她。几秒钟后,步薇终于忍不住再次挑衅般抬起头:
“但就算绑架案只是场戏,难道还真有所谓‘唯一的’演员?”
“当然有了。”江停态度还是很平淡,仿佛完全没感觉到少女话音里小小的针刺:“不过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还用得着跟我装什么都不知道么,小姑娘?”
“……”
江停一手把刚才那本名为《星空美术》的画册轻轻丢到了床头柜上:“你平时钻研天文挺刻苦的吧。”
那本画册是步薇的,随着书籍边角跟床头柜撞击发出“咚!”一声,少女的心也突然向深渊中狠狠一坠。
“我就不一样,我最讨厌星象、星座这种既不实际又没道理的东西。如果有人敢拿这些玄乎其神的学问来跟我卖弄,基本都只会遭遇冷落,甚至被置之不理。”江停微笑道:“看,这就是我跟你的区别。”
某居民区楼下,辉腾急速停止,严峫戴着耳麦跨下车,突然脚步顿住。
韩小梅和马翔见状都停在他身后,两人焦灼的目光集中在严峫身上。只见他一手按着同步监听耳麦,半晌才狐疑地喃喃道:
“……星象?”
病房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天花板与墙壁一色惨白,反射出大片朦胧又没有温度的光。
如果说刚才步薇的表情还只是不好看,现在就足以称之为冰冷和阴沉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像生锈的机械突然被赋予生命般,“咔”地一扭脖颈,森森地盯着江停:“所以呢?”
“……”
“所以你现在想干什么,陆、顾、问?”
江停从最开始就插在裤袋里的右手终于拿了出来——手指间竟然捏着一个微型同步监听器。他随便找了支笔,笔尖咔擦一撬,就把监听器后的机盖打开了,紧接着卸下了电池,往步薇面前一晃。
——数公里外,耳麦中声音突然消失,严峫蓦地愣住,随即手机传来新消息的震动。
消息来自江停:【没电池了。】
“……”严峫心中惊疑不定,犹豫两秒后输入:【我立刻让人赶去医院?】
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持续片刻后消失,然后又出现正在输入。
但随之而来的江停的回复却只有一个字:
【好。】
“离警察赶到大概还有半小时。”病房里江停收起手机,随便放回裤袋:“想聊聊么,小姑娘?”
总是温水一样的柔婉的步薇突然冷硬地迸出了一句:“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知道啊。”
“那为什么总是叫我小姑娘?”
江停倍觉有趣地望了她一眼:“因为名字是人作为独立个体的代号,具有特殊的寓意,希冀,以及独一性,而你明显只是个批量生产的提线木偶而已。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世间不会因为你的离去而出现任何缺憾,对我来说不过是少了个影子。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步薇搁在大腿上的手突然握紧,手背青筋倏地暴出!
“我们来猜猜好了。”江停似乎没看见她闪烁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懒懒散散地道:“你是三年前遇到那个人的,是不是?”
步薇略扬起头,满脸“我倒要看看你知道多少”的神情。
“你从小父母吸毒,因而家徒四壁、生活窘迫,可能还经常因为各种小事而挨打。十一二岁的时候父母双双毒驾去世,本来就不太幸福的童年更是雪上加霜,你可能被送进了福利院,或者是寄人篱下,不管哪种经历都足以让一个孩子过早地尝尽世间冷暖。你以为这种绝望又不公平的生活会一直延续到成年,却没想到很快迎来了做梦都想不到的转机——十三岁那年,你遇见了一个成年男人,非常有钱、有礼貌、可能还有点所谓的绅士风度,让你过上了童话故事中小公主般的生活。”
“自然而然地,当你情窦初开时,你爱上了他。”
江停风度翩翩,搭在两侧扶手上的掌心往外一摊。
而步薇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十指痉挛地绞在一起。
“过人的美貌,过度的早慧,童年时期的各种家庭阴影,以及对残忍暴力犯罪权势等等负面事物的盲目崇拜,这些因素造就了你极度敏感偏激的性格。所以当你发现自己只是个影子的时候——当时你可能都没想到自己并不是唯一的影子——与其深陷于自艾自怜、变成可怜兮兮的废物,你决定主动抓住命运反戈一击,于是你找上了范正元。”
江停上半身微微向前倾,盯着步薇颤动的眼珠:“如果你再大一些的话,可能会接触到更多难以对付的精英杀手,他们冷血、残酷、出价昂贵,同时也训练有素。但你到底还是太小了,你这个年纪,这个身份,范正元已经是你能接触到的最上限了,尽管在我们成年人眼里他拙劣得不堪一击,事情败露也不出意料之外。”
“……那又怎么样?”步薇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迫使自己强硬地顶着江停的注视:“事情败露只是我运气不好而已啊,我下次吸取教训,会进步的,陆——叔——叔。”
江停对她的称呼不以为意,“一次胆大妄为就够你被惩戒了,哪里来的下次?”
“什么惩戒,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
“你知道的,小丫头。”江停向后靠进扶手椅里,表情波澜不兴:“否则为什么滕文艳和李雨欣这两起绑架都发生在七月中,只有你是六月末?”
步薇不明所以,但她毕竟是个心思敏锐、智商极高的女孩子,江停的话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东西。
“……六月末又怎么样?”
“所谓的仪式,或者说那个人对你们这些小女孩的考验,只会发生在每年七月中。因为这一切纪念的都是很多年前七月中旬的某一天,故事从八点零九分太阳落山的那一刻开始。”
“你以为只要完美复刻当年发生的每个细节、每句对话,就能通过这场考验,从可怜的影子变成正主?——不,你所经历的这些不是考验而是惩罚,是每年正式剧幕拉开前,提线木偶在后台进行的一场无足轻重的彩排表演。”
江停陈述时沉稳沙哑的声音非常好听,但在步薇听来,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令人惊怖:
“……我不相信……”
“八点零九分。”江停戏谑道,唇边的笑容加深了:“如果放在七月仲夏,是白昼将尽、长夜开端,代表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被黑暗漫长的刑罚所取代。但放在六月末是什么?天已经黑了,编写这剧本的人已经走了,你真以为他会关心你为通过这场所谓的‘考验’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考验本来就不是为你准备的,你已经是个被放逐的棋子了。”
“我没有被放逐!不可能!”步薇霍然起身,但物理位置上的提高并没有让她占据上风,相反恍惚间她仿佛正急速向冰冷的深渊坠下:“不要胡说八道,你又算什么?!你只不过是个……”
江停一句话就把神经质的少女钉在了原地:
“那为什么自从被警方发现住院后,你就再没收到过来自那个人的任何指令?”
“……”步薇双眼瞪得大大地,脸上血色褪尽。
“他不理你了,你被抛弃了。”江停微笑望着她,似乎有一点怜悯:“这就是对替代品妄图抹杀正主的惩罚。”
破旧生锈的防盗门被推开,带着浓重灰霉味道的空气迎面扑来。
“小心点,咱们没证。”严峫拉了韩小梅一把,“马翔守在外面,回头要是搜出来什么,你回局里去补个搜查证。”
这是一套典型的老式布局住宅,进门左侧便是堆满杂物的厨房,穿过小小的玄关,进入低矮的饭厅套厕所,再穿过一道木门才是支着钢丝床的厅堂。那钢丝床差不多可供成年人蜷缩侧卧,可想而知是步薇小时候睡觉的地方;厅堂东面连接着大人的卧室,旧书桌、木板床、油漆剥落的大衣柜,墙上挂着几十年前照相馆里劣质背景的结婚照,背景颜色都已经褪光了,一对新人的脸都被水彩笔涂得乱七八糟,凌厉杂乱的笔触分明闪烁着来自孩童的恶意。
“这地方……应该是步薇小时候她父母的家吧,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过了。”韩小梅低头小心穿过卧室门,眯着眼睛左右张望着:“奇怪,为什么她还随身带着钥匙呢?”
严峫的声音从外屋响起:“因为她最近回来过。”
“哎?”
韩小梅觅声出屋,只见严峫蹲在厅堂中的录像放映机前。
——这屋里所有东西都蒙着灰,只有放映机稍微新一些,且有明显被擦拭过的痕迹。严峫打开电源,屏幕蓦然闪现出荧光,紧接着光碟匣嗡地一声,自动把上次断电前没取出的碟片退了出来。
“这是什么?”韩小梅好奇道。
严峫没有回答,而是把光碟插进放映机,带着勘察手套按下了播放键。
老房子采光不好,屋里陈旧阴暗,只有屏幕上幽幽荧光将严峫的脸映得晦涩不清。首先出来的是劣质光碟在数字量化时产生的雪花、色彩带,随即画面闪现,倏而一清,被放大到整个屏幕的手指出现在了严峫和韩小梅眼前。
“管用吗?”屏幕里有人说。
“不太好使。”
“扣子别不住,忒费劲了……”
画面不断摇动,紧接着聚焦拉远。
背景竟然是某个公安局办公室,一个身穿浅蓝色制式衬衣、肩章领带俱全、袖口随意卷到手肘上的年轻人,正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后,在镜头扫过来时敏锐地抬起头,紧接着伸手挡住了自己半边俊秀的侧脸。
“走了江队!”画面后有人喊道:“车在楼下等咱们!”
年轻人整理好案卷资料,起身拎过椅背上的警服外套。有可能是制服裤子笔挺的原因,他走起路来显得腿很长,经过镜头前时微微皱了下眉头;那瞬间洁白的脸颊,乌黑的鬓发,甚至连随着皱眉这个动作显得越发浓密的眼睫都在屏幕上清清楚楚:
“先关上,开始行动再拍。”
韩小梅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踉跄跌坐在沙发里。
而严峫直勾勾盯着屏幕,紧咬牙关,只要稍微开口剧烈搏动的心脏就便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录像是当年恭州支队的某个执法记录仪。
步薇曾躲在这破旧的老房子里,一遍遍观看模仿更年轻时候的,各种动作和神态的江停!
第82章
“好的严哥; 是是……我们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 到了给你打电话。”
高盼青挂了电话; 涂着“建宁公安”标识的车一个急转,向医院方向疾驰而去。
“我不相信你的鬼话……”病房里,步薇全身上下止不住发抖; 尽管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惩罚,我才是被寄予厚望的,我才是……”
江停却轻轻摇了摇头; “对你寄予厚望的是汪兴业吧。”
“才不——”
“你和汪兴业都以为这场仪式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挑选出最后的替代品; 但其实你们都误会了。他只想设计出一个百分百完全复原当年的场景,然后把你们这样的孩子放到这个境地里去; 看你们在绝境下遇到各种选择时,会不会做出跟当年一样的反应。”江停沉默了会; 突然问:“你让申晓奇对你发那个誓了吗?”
——黑暗天空倾覆,凤凰树如火焰般熊熊燃烧。面临生死之际; 少年撕心裂肺的痛哭言犹在耳:“要是我们活着出去,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这辈子一定会报答你,会好好保护你!”
……
步薇胸口起伏; 缓缓点了点头。
江停说:“但很多年前; 这句誓言是说给我的。”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但亲耳听见的时候,少女的手指还是止不住地狠狠拧了下,骨节爆出清脆的咯吱声。
“绑架,勒索; 血衣,逃亡,绝境中的保护和宣誓,双双濒临死亡直到得救……汪兴业应该把他能打听到的全告诉你了。那家伙大概以为,如果你顺利通过‘考验’,他也能跟着鸡犬升天。”江停嘲弄般一笑,说:“但可惜,有一个细节汪兴业至死也打听不出来,因为那个人绝不肯让别人知道。”
“……”
江停在步薇直勾勾的瞪视中轻轻道:“是背叛。”
少女美丽的眼瞳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错愕和怀疑。
不就是那瓶矿泉水吗?她心想。
“不,不是。当年绑架的所有细节都被完美复刻了,除了矿泉水——因为从来就没有过这瓶水。”
“是救援最终到来的时候,他为了率先抓住登山绳,把我往外推了一把。”
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仿佛变成了某种液体,粘稠冰冷地爬过鼻腔,呼吸道,乃至于每个肺泡。
“其实本来我已经忘了这个细节,直到现场勘查的警察告诉我发现了一个空矿泉水瓶,只验出了申晓奇一个人的DNA。那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一推的力道却至今没有消失,反而随着岁月流逝越来越狠、越来越痛,让他甚至不想再回头审视自己的懦弱和背叛,只能臆造出一瓶从未出现过的矿泉水,来勉强充作背叛意象的替代品。”
江停终于坐直起来,十指交叉撑在下巴上,饶有兴味地打量步薇:“就像你是我的替代品,一块遮羞布而已——”
“你只能做你自己,永远都无法取代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死了也一样。”
步薇的脸色像是已经死了,肤色僵冷苍灰,连胸口都没有起伏。
江停看了眼时间,口气仿佛很惋惜:“我要是你就乖乖在这里待着等警察赶到,好好配合调查,争取个从轻判处,毕竟你已经被抛弃,出去也孤立无援,不会再找到他了。”
他撑在扶手上,似乎要站起身。但就在那时候,突然面前投下一片阴影,紧接着步薇的声音就阴冷而清脆地在头顶响了起来:
“你也想让我在这里等警察吗?”
江停唇角闪过不易察觉的弧度,抬起眼皮。
两人近距离对视着,步薇抬起手,指尖从江停脸侧一抚而过,随即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确实知道很多,可我也知道一些有关于你的事呢……是不是?538号病床醒来的‘陆’叔叔?”
医院走廊上,突然几名便衣强行挤出人群,在众人纷纷侧目中直奔病房,呯地推开了门!
下一秒高盼青顿住了。
周遭空空荡荡,病床上被褥摊开,吊瓶兀自悬挂在半空中——没人。
那名美貌惊人的少女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她跑了?”居民楼下,严峫挂着车把手,动作骤然停住。
“嗯。”江停坐在医院茶水间里,一手拿着电话,一手闲适地捂着掌心半杯温水:“她突然开始尖叫大闹,脱光衣服,我只能立刻从病房里退出去找护士……就那几秒钟的功夫,是我的疏忽。”
对面久久无声,只有隐约的呼吸。
“知道了。”严峫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微有些发冷:“我们在步薇旧家发现了一些线索,现在立刻通知局里实施抓捕,你在医院别走等我消息。”
通话中断。
江停将手机搁在茶水间桌面上,然后从手里那半杯浓盐水里拿出了电池,放到自来水下冲掉盐分。他抽了张纸巾,把外侧水迹擦得一干二净,这才从容不迫又一丝不苟地,把电池装回了同步监听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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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市局刑侦支队,警察们纷纷起身,严峫的吼声由远而近:
“立刻加派人手去文艺路私立医院保护申晓奇,另外还有长途汽车站、地铁站、高铁动车站,治安大队巡特联防,各大商场广播和周边交通监控全都调出来!”
“一个长得显眼又穿着睡裙的小姑娘跑不远,医院附近肯定有目击者,立刻散出人手去给我摸排!”
严峫站在大办公室中央,声音和表情都阴沉得仿佛能一把拧出水:
“步薇很可能是要去见一名非常危险、配备保镖和火力的犯罪分子,即是连环绑架安的主谋。所有外勤探员必须申请配枪,发现目标后立刻无线电联系支援,决不允许擅自行动,切记!”
无数急匆匆的脚步奔出走廊,严峫转身出了办公室,摸出手机快速给高盼青发了个微信:
【陆顾问在哪里?】
少顷手机嗡地一震,高盼青的回复来了。严峫还没来得及点开,突然脚步顿住抬起头,险些撞上了前面的人:“哦,吕局——”
吕局摆手示意没事,缓缓道:“你从步薇家搜出来的光碟我看了。”
严峫表面毫无异状,实际心里却非常意外。
——像这种暂时算不上物证的线索性物品,提回局里后只要在行动备案里记一笔,然后存放在刑侦支队就行了。支队内部的管理其实不那么严格,有时可能就往主办刑警的抽屉里一丢,到案件侦破写结案报告时才会急急忙忙找出来。
所以吕局怎么会特意去看那张光碟?他都不该知道这张光碟的存在。
难道他一直在关注这个案件的所有行动记载?
吕局那张脸总是圆乎乎的不愠不火,眼睛本来就不大,上年纪后越发小了。但小却很聚光,往严峫身上一扫,问:“你现在对这件事是什么推测?”
严峫反应过来:“哦,我暂时还想不明白步薇这个小姑娘……”
吕局一手端着飘出热气的大茶缸,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悠悠道:“哪儿想不明白?”
严峫开口就打了个磕绊:“就是……谁把执法记录拿给她的,为什么她要看已经死了的恭州缉毒支队长江停,难道她跟江支队之间有什么亲戚关系?我想是不是等抓到步薇后,再从这方面入手深挖一下……”
严峫从不知道自己信口胡说八道的本事有这么过硬,真真假假掺得他自己都差点信了。只见吕局边听边点头,似乎还挺认真,伸手扶了扶快滑下鼻梁的老花镜。
“总共就这么多,其他的暂时也没什么想法。”严峫吸了口气,又说:“至于步薇到底是被害人、从犯甚至是主谋之一,现在暂时还不好下定论,只有等范正元家那笔现金的指纹和笔迹鉴定结果出来再说了。”
吕局颔首不语,似乎在整理琢磨严峫的思路,未几又点了点头:“很好,很老练。”
严峫谦虚谨慎地笑笑。
“我本来担心你为汪兴业坠楼的事赌气,在恭州一通横冲直撞,到时候得罪了人,还得我或者老魏去亲自捞你出来,所以通话的时候本想提醒你两句。但当时用的是齐思浩的手机,所以我不好多说——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汪兴业应该是被灭口的,只是因为那栋楼701室的事情,因此恭州方面不好继续往下查。”
严峫则眨着眼睛,适当地做出惊愕之情:“什么701室?”
吕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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