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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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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不过也可能是未满十六岁没留下记录……”马翔也没法解释:“是挺古怪的。”
  “可能是偷窃癖,”江停淡淡道。
  严峫和马翔同时投来视线。
  “偷窃癖通常发生于女性,以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发病较多,其症状大多是心因性的,由外界因素诱发。”江停说:“如果她当过‘公证人’,那么这可能是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一种表现形式。”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神色稍稍有些晦暗,但在深夜的办公室里没人能看清。
  “严副,你要的笔录!”刚才去打电话的刑警回来了,举着刚发来还热乎的传真冲进了室内:“我刚收到隆昌镇派出所发来的传真,这是去年712案的一手报警信息!”
  严峫整个人登时一激灵,劈手接来翻开,只扫了两眼,就指着当中某页示意给江停看。
  那是当地民警对贺良父母口述的勒索电话记录——
  “那个声音说:‘一百万,一分都不能少,距离行刑时间还有七十二个小时。’”
  江停说:“就是他了。”
  啪!
  严峫与江停重重击掌,尽管后者因为猝不及防,险些被这一掌击得踉跄了半步。
  “等老子抓到那孙子,我非活活弄死他不可!”严峫充满了喜悦,全然不顾自己因睡眠不足而吼声嘶哑:“马翔去查关李雨欣哪个看守所离建宁多长时间车程?!”
  马翔说:“这还用您吩咐吗,江阳县看守所呗,车程快的话仨小时单程,去不去?”
  严峫一看表,凌晨一点十四。
  “去!”严峫如狂风过境般抓起证件、制服和配枪:“马翔把你陆顾问送回家休息,叫个白天没值班的小子来送我去江阳,通知吕局跟当地看守所打声招呼——我要连夜提审那姓李的小丫头!”
  突然他的手被人从身后抓住了,严峫一回头,只见江停沉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你这身体……”
  “没关系,车上睡。”江停回答得简洁利落:“案子重要。”
  凌晨一点二十。
  刑侦大楼彻夜灯火通明,楼下,大切亮起红蓝警灯,冲出了市公安局大门。
  “还是陆顾问厉害,果然这个绑架不是孤案,绑匪的反侦察能力和对时间的精确把握也能从侧面证明他是个老手。”虽然马翔被严峫几次阻止,叫他回家去睡觉,但马大少还是带着案卷材料跟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哗哗地翻:“现在我们只要找到李雨欣,这小丫头肯定知道关于绑匪的信息,至少也跟那变态正面打过交道……”
  “不一定,”后座传来江停的声音。
  马翔一回头:“啊?”
  临走前严峫随手抓了个姓张的小刑警来开车,他自己跟江停两人窝在后座上。深夜车厢昏暗,隐约能见到江停因为疲倦而有些苍白的脸色,但说话还是很沉稳的:“如果李雨欣跟绑匪正面打过交道,甚至见过绑匪的脸,为什么竟然被完好无损地放了回来,这是个目前无法解释的问题。”
  “那咱们的思路难道……”
  “思路本身没错,但有一点:我们的分析不是建立在事实基础,而是在行为逻辑推理上的。”
  马翔“诶?!”地一声紧张起来。
  “……不明白?”江停瞅着他无辜眨巴的大眼睛反问。
  马翔诚实道:“白天也许能,但我现在的智商只有白天的十分之一……”
  严峫从上车起就始终望着车窗外,也不知道在沿途搜寻什么,闻言冷冷道:“你听他扯,他白天的智商也就最多70!”
  马翔极其委屈地皱起脸,江停笑了起来。
  “警方对嫌疑人做行为逻辑分析,就像传说中神乎其技的心理画像和微表情识别一样,都缺少科学论证,主要依靠的是经验。虽然我们说,刑侦人员海量的实践经验是行为分析的基础,但经验主义到底就是经验主义,如果缺少实打实的证据,犯罪心理画像和行为逻辑分析即便能达到99%的正确率,也无法避免那1%的致命误差。”
  “比方说,”江停看到马翔认真的模样,难得来了点兴趣:“你想,我们现在对绑架并非孤案的推断依据是什么?”
  “唔……”马翔迟疑道:“712绑架中出现了浸透鸡血的上衣,出现了行刑关键词,同时基本符合一男一女两名青少年同时失踪的前提……”
  “但我们还是无法确定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人做的。如果这世上就是有另一伙绑匪喜欢用血衣来威胁人质家属,同时看多了刑侦剧,喜欢用行刑这个词,也具备一定的反侦查手段呢?如果李雨欣的失踪真的只是单纯离家出走,跟712贺良被绑案完全只是巧合呢?”
  马翔语塞。
  “况且还有无法解释的部分,就是为什么申晓奇案中用到了浸透白尾海雕血的上衣,并且绑匪开口就勒索两个亿;去年712案出现的却是鸡血上衣和一百万赎金。”江停说,“我们不能否认这世上存在各种巧合,同时无法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因此在缺少证据的前提下,所谓的犯罪心理画像和行为逻辑分析,都只是华丽的纸上谈兵而已。”
  马翔若有所悟,默默地点着头。
  “——但陆顾问,”少顷他又忍不住问:“如果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当真遇到了那1%的可能性,所有行为分析和推断都是错误的……”
  江停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侥幸的余地:“那么两个孩子就死定了。”
  车厢内陷入了安静,空气微微沉凝,连开车的刑警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在任何案件的侦破过程中都是正常的。”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严峫沙哑的声音沉沉响了起来。
  马翔从副驾上回头望向他。
  “刑侦人员不是神,在对抗犯罪的过程中必然会有力不能及,甚至判断失误的时候。我们会因此付出惨重代价,甚至留下永生难忘的阴影,但那是每个老刑警都难以避免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下次面对犯罪的时候,还能不能带着伤痕和阴影再一次站起来全力以赴。”
  严峫话音微顿。
  在他身侧,江停似有觉察,极不引人注意地向他一瞥。
  突然只听严峫“哎”了声:“小张,前面靠边停一下。”
  开车刑警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打灯靠边,缓缓停在了便利店前。车刚停稳就只见严峫推门钻了下去,少顷提着一袋东西回来了。
  “喏,晚上开车提提神。”严峫把红牛、咖啡和零食递去前排,又往江停手里塞了俩热气腾腾的包子:
  “晚上就你没吃泡面,都是惯的,赶紧拿俩豆沙包垫垫。”
  江停稍稍怔愣。
  严峫说:“吃了赶紧睡一会,马翔也别看材料了,养养精神。等提审李雨欣的时候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
  大切闪着警灯在深夜的马路上飞驰,犹如劈开黑海的一叶孤舟。
  严峫拢着衣服靠在后车窗边,只听前排开始还传来马翔跟小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片刻后马翔头一歪,响起了低低的鼾声;而身侧悉悉索索的塑料袋声还没断,那是江停在啃包子,后座上弥漫着香甜的豆沙味儿。
  又过几分钟,那猫吃食般的细微动静也没了,身侧渐渐传来温热的重量。
  严峫张开半边眼皮,只见江停甜包子吃到一半,人就困得睡着了,正渐渐向自己肩头靠过来。
  “……”
  严峫的手臂突然如千钧般沉重,他冲动了好几次,终于慢慢抬起来,小心搂住江停的肩,让他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长路漫漫似无尽头,车厢微微颠簸,昏黄的路灯从两侧飞速逝去。
  城市夜色与万家灯火被遥遥抛在身后,他们出发的市局大楼已经淹没在灯海里了。而云涛诡谲的案情,与凶险叵测的未来,似乎都如月光下的退潮,在这一刻唰然退得很远。
  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后车座,黑暗、狭小而私密,以及怀中随着呼吸平静起伏的温暖。
  严峫睁着眼睛,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朦胧间仿佛置身于梦境般的虚空中。
  他缓缓偏头看向江停。
  江停身体比想象得软,这有点出乎严峫的意料,他印象中的江队应该是瘦削坚硬又十分犀利的,没想到事实是柔软如一片蓬松的羽毛。他的呼吸又轻又匀称,不断后掠的路灯为他乌黑的鬓发铺上点点微光,头发里隐隐散发出好闻的气味,严峫着迷般闻了半晌,才确定是自家洗发液的味道。
  天天洗头发,真讲究啊,严峫想。
  他盯着江停熟睡的侧颊,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像他这种人,皮肤会不会也又软又娇气呢?
  严峫拇指一下下撩拨着江停额角的头发,把刘海拨过来又拨过去,柔软的发丝不停摩擦着指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个动作让所有困倦和疲劳都奇异地消失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拇指已经顺着江停的额角慢慢摩挲到了脸颊和嘴角边,在那浅红色的唇际不断流连。
  严峫迷迷糊糊地想,这感觉可真奇怪。
  明明只相处了两个月都不到,却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只要念起这个姓江的存在,心里就像是多了个牵挂,既沉重又轻盈,既麻烦又期待,既难以脱手又不想离开,好似整个人都陷进了黏黏糊糊的美梦里。
  “你……”
  江停呢喃了句什么,也没听清楚,脸贴在严峫的肩窝里蹭了蹭。
  严峫手指霎时停住。
  车辆还在疾驰,后座有规律地颠簸,前排传来马翔无知无觉的喊声。不知过了多久,江停身体蜷缩着窝起来,仿佛在睡梦中找到了更舒服更放松的姿势。
  严峫一直眼错不眨地看着他,直到他又陷入深眠,目光被他嘴角黏着的一点吸引住了——那是米粒大小的豆沙。
  “……”
  严峫喉结用力滑动了下,但唾沫仿佛是干的。
  他就像是被施了某种魔咒,屏住呼吸抬起手,捻起那小点儿豆沙,然后鬼使神差地含了下指尖。
  一丝甜蜜在口腔内晕染开来。
  真的好甜啊,他恍惚着想。
  突然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江停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空气陡然凝固,谁都没有动作,所有反应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大切平稳向前飞驰的声响突然格外清晰。
  江停没有睁眼,严峫的手悬在半空。
  不知过了多久,严峫才极其轻微地从唇缝中问了一声:
  “……你醒着吗?”


第54章 
  车辆轰轰前行; 严峫只觉得怀里沉沉的; 没有任何回应。
  江停眼睫密密地盖着; 从严峫自上而下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小半边安静俊秀的侧脸,鼻息轻稳悠长。
  “……”严峫等了很久; 狂跳的心慢慢落回胸腔,几乎无声地呼了口气。
  “好吧,”他喃喃道。
  不管江停是沉睡还是醒着; 这都是最通情达理也是最符合他情商的回应方式——永远都给所有人留一点点转圜的余地和空间。
  好像什么都发生过了; 又好像什么都可以没发生。
  但当严峫把头靠在后车座,然后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 他知道自己心中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东西是不可回避的了。就像一粒种子无意中被丢进丰厚的土壤里,当它冒出嫩芽的那一刻; 其根须已密密缠绕在心底深处,令人再也不能无视或去轻易拔除。
  严峫环抱着江停肩膀的手紧了紧。
  他知道不论怀中的人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的; 这时最妥当的做法都应该是放开。
  但他没有那么做。
  ·
  凌晨近五点,江阳县看守所门口,切诺基车窗降下; 严峫递出了自己的警察证。
  值班人员一看; 肃然起敬,挥手让人抬起了安全闸。
  不论是严峫或江停,都对看守所这个地方非常熟悉了。羁押期等待判决的犯罪嫌疑人和剩余刑期不超过六个月的犯人都会待在这里,只有判决书下来后刑期还剩半年以上的,才会被转移到监狱; 俗称“上山”。
  李雨欣是未成年人多次偷窃被抓,刑期不会超过一年,减去取证移诉和来回扯皮耗费的几个月,被判时刑期只剩小半年了,所以才会被关在这里。
  不过,虽然不是正式坐牢,“山下”的环境却比“山上”要晦涩复杂得多。毕竟现在监狱管理严格化正规化,死刑犯重刑犯是分开管束的;但在看守所里,连环杀人、放火、贩毒、甚至军火走私,什么样的人都能见到,遇到情况时民警动手甚至上棍子也没太大顾忌。
  一行人登记完,被看守所值班领导亲自领去审讯室。到了铁栅栏门口,严峫让马翔和小张留在外间等待,只带着江停走进屋,等了十多分钟,民警带着被半夜叫醒的李雨欣来了。
  铁门咣当一开,严峫轻轻“嗯?”了声。
  李雨欣这个女孩子,竟然比照片上好看很多。
  她没有步薇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貌,但外貌上天生的细腻和秀丽,经过大半年牢狱折磨和每天十小时的拘役,加上困顿绝望和气消神索,再套上粗糙丑陋的囚服,都没能被消磨殆尽。当她被民警按着坐在审讯椅上的时候,她细白的手指痉挛着按在扶手上,连骨节都在发抖,显出象牙般的质地。
  严峫目光从李雨欣明显极力遮掩惊惧的脸上滑过,眉头微皱:“她挨打了?”
  进看守所的挨两下打,虽然不符合和谐社会主流宣传,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谁料两个民警同时否认:“没有,她天天拘役,回来就去图书馆看书。”
  “老实得很,未成年人,领导交代不跟那贩毒杀人的关在一起,上哪儿挨打啊?”
  严峫疑虑未解,便示意那两个民警不用给李雨欣上铐,也先别离开,自己上前去轻轻撩起小姑娘的囚衣袖子看了下胳膊,又转到她身后,往头发和后领里望了几眼。
  确实没有青紫或淤血的痕迹,不像整天挨打的样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李雨欣似乎更紧张了,甚至全身都在止不住的打颤。
  严峫不明所以。
  这要是在哪个穷乡僻壤,说不定他会怀疑当地狱警不法,小姑娘遭遇了什么。但江阳县看守所从规模和管理上来说都是非常严格正经的地方,要往那方面想的话,除非是在拍猎奇片了。
  严峫转回到审讯桌后,边自上而下盯着李雨欣,边摸着自己的下巴,半晌问:“你是在怕我么?”
  过了好几秒,李雨欣才细若游丝般吐出两个字:“……没……有……”
  ——那就是“是”的意思了。
  严峫心下释然,示意民警可以离开了。哗啦啦几声铁门再次关上,屋里只剩下了他、江停和李雨欣三人,面对面坐在凌晨黑暗安静的审讯室里。
  严峫下意识向身侧瞥去。
  江停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插在裤袋里,侧面漠然疏离没有情绪,也没有回视。
  “咳咳!”严峫清清嗓子,借此强行集中精神,转向对面的小姑娘:“李雨欣?”
  “……”李雨欣紧紧埋着头。
  “我是建宁市公安局刑侦副支队长严峫,有个案子想请你提供一些线索,关于去年712绑架案中的被害人贺良。”
  ——贺良。
  这两字落地瞬间,李雨欣的惊恐几乎到达了极致,甚至连肉眼都能轻易看见她全身上下止不住的抖动和战栗,仿佛摇摇欲坠的大坝在洪水冲击下濒临决堤。
  但紧接着,与这仓惶反应截然不同的是,她一字字清晰流畅无比的回答响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严峫和江停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意外。
  “你不知道?那你怕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去年七月十二号,贺良在放学途中失踪,同天他父母接到了绑匪勒索一百万人民币现金的电话。转天你的父母来到江阳县派出所报案称你失踪,怀疑是被责骂后负气离家出走;但联系你母亲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间,你所谓的出走,跟贺良被绑架,应该是同一时间发生的。”
  “……”
  “你并不是离家出走,是不是?”
  “……”
  “你知道贺良发生了什么,但不敢说。”严峫上半身前倾,双手搁在桌面上,盯着小姑娘黝黑的发顶:“你在害怕什么,李雨欣?”
  “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突然毫无预兆地,李雨欣的尖叫划破了空气,当即把严峫镇得向后一避,“——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过我!!放过我!!!”
  啪!啪!李雨欣开始用手打自己的头,拼命撕扯头发,满脸通红紫涨。那架势简直就是在自残,铁门砰地被推开,两名值班民警大骇冲了进来,与此同时严峫霍然起身,箭步上前,从小姑娘身后一把勒住了她,不顾扭动强行把她两手架在身后。
  “别上铐!”江停喝止:“控制得住!”
  “两位市局同志,我们必须按规定办事……”
  严峫厉声道:“听他的!上铐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话音刚落,李雨欣竟然变了招数,不要命地把额头向铁桌沿磕过去。咚!一声闷响,小姑娘的额头被江停抢先用手垫住了,他的指关节登时砸在锋利的桌沿上,疼得嘶了声。
  严峫:“你没事吧?——没事,出去!控制得住!你们领导那我去说!”
  后半句话是对民警吼的,堪称声色俱厉,满心疑虑的民警只得忐忑不安退出了审讯室。
  “你没事吧?”
  江停捂着手背,开始疼得说不出话来,少顷后摇头示意不用管自己。
  “……”严峫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满心沸腾的暴怒。
  李雨欣还在扭动挣扎,满脸青紫,眼底闪烁着野兽般走投无路的寒光。她那模样确实有点骇人,严峫反拧着她的手,从侧面居高临下打量她的脸,渐渐地,怒火被某种更敏感的直觉渐渐盖了过去。
  “根本?”突然他重复道。
  李雨欣咬牙不语。
  “我刚才说希望你提供一些关于贺良绑架案的线索,你说你‘根本’不认识他。这种加强语气通常不用于首次否定,难道之前有人审问过你?”
  “……”
  “还是说,”严峫冷冷道,“关于贺良案的问答,你已经在内心事先排练过很多次了?”
  李雨欣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不知多久后彻底停住了,木然又僵直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严峫小心试探着放开她,她也没反应。
  “李雨欣,你看着我的眼睛。”
  少女视线涣散空茫,没有焦距。
  “我们不是来追究你责任的,”严峫缓和了语气,说:“我们连夜赶来,是因为另一对男女生被绑架了。”
  不知是因为那话里诚恳的意思,而是其语义本身,李雨欣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转,倏然瞥向严峫。
  “是的,前天下午建宁市一对姓申的夫妻接到绑匪来电要求两个亿赎金,但他们连十分之一都掏不起。你跟贺良被绑架时是十六岁吧?这次的女生连十六岁都不满,她叫步薇,下个月才过生日。男生叫申晓奇,绑匪通知我们离他的行刑时间只剩最后十多个小时了。”
  “申晓奇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就像贺良的父母只有他一个,你的父母也只有你一个。”严峫顿了顿,背对着审讯室铁窗外凌晨的天光,凝视着李雨欣。半晌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贺良已经死了,对吗?”
  李雨欣一动不动。
  “但你还活着,申晓奇和步薇也应该还活着,我们不能放弃任何拯救活着的人的希望,你说是不是?”
  “……没用了,”李雨欣突然说。
  她刚发过疯,声音喑哑变调,那三个字出口后过了两三秒严峫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
  “没用了?”
  “他会死。”李雨欣幽幽道,“她会变得跟我一样。”
  严峫看向江停,正对上后者同样狐疑的目光,瞬间他们都意识到对方对两个“ta”的理解跟自己相同——申晓奇会死,而步薇会变成下一个李雨欣。
  李雨欣果然是和贺良一起被绑架的,而行刑者真的在复制连环案!
  “你见过绑匪对吗?”严峫脱口而出:“他让你旁观他对贺良行刑?是不是?”
  李雨欣古怪地冲着他笑。
  “那个绑匪长什么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怎么杀死贺良的?!”
  小姑娘那直勾勾带笑的眼睛丝毫没变。
  “李雨欣!”严峫控制不住低吼起来:“有两个跟你一样大的孩子就要死了!只要你愿意提供线索,我保证算你重大立功表现!我保证你立刻就能出去!李雨欣!”
  “死了不好吗?”李雨欣带着那古怪的笑容,说话声音轻轻地,就像唯恐惊醒了梦境:“我做梦都想死呢。”
  严峫和江停同时微怔,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小姑娘一头狠狠砸向桌面!
  嘭——
  这次不用江停出手,早有准备的严峫整个人就像闪电般弹射起来,在李雨欣抬起头要撞第二下之前,咣当拽住了她,死死扣在自己臂弯里,全然不顾她濒死的疯狂挣扎,头上汩汩冒出的血沾了自己满身都是。
  铁门第二次被撞开了,看守所值班领导、民警等人迅速闯进来,脚步、惊呼、吼叫等等混杂成无处不在的喧嚣。有人在叫医生,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试图把李雨欣铐起来带走……沸粥般混乱的场景中,江停缓缓站起身,目光紧盯着李雨欣的嘴唇。
  她满头满脸都是血,顺着鼻翼流到嘴角,当嘴唇一开一合时甚至能看到牙缝中都浸透了猩红。
  但那并不影响江停认出了她梦呓般的口型。
  “仲夏……未央……”
  “七月……”
  ——仲夏夜茫,七月未央。
  仿佛迷雾被鬼爪一把撕开,心脏致命收缩,冰冷的血瞬间冲上脑顶。那八个字所代表的时间点将绑架、血衣、行刑、八点零九分……无数似曾相识又晦涩难辨的线索,瞬间全部串在了一起。
  江停手一松。
  他无声无息地跌回了扶手椅上。
  李雨欣被民警们七手八脚捂着头铐起来,紧急往看守所医护室送。严峫跟看守所领导交涉着什么,声色俱厉且音量颇大,几乎有点吵起来的架势,连门外的马翔小张都闯了进来。
  但江停什么都听不清楚。
  他就像是在深水中渐渐下沉,一点点远离整个世界,但所有人都站在岸上朦朦胧胧地争吵,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他恍惚想。
  ——但为什么呢?
  从地平线落下最后一缕余晖时开始,这隆重又血腥的演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陆顾问……”
  “陆顾问?”
  ……
  江停仿佛被唤醒般蓦然抬头,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人群已经散去,空荡荡的审讯室内只剩下他们一行人,以及面色不善的看守所领导了。
  严峫竟然单膝半跪在椅边,握着他的手指:“你怎么了?没事吧?”
  “……啊,”江停吸了口气,起身时才注意到自己冷汗已浸透了衣背:“没事。”
  严峫随之站起身,但没放开他的手:“你受伤了。”
  江停一低头。
  他的左手刚被重重磕在锋利的铁桌边缘,三根手指关节皮开肉绽,竟然肿了起来,看着颇为吓人——可想而知李雨欣脑门那一下会是什么结果。
  严峫一手托着他掌心,让受伤的指关节抬在半空,另一手扶着江停的肩。这个姿势非常亲密,但江停神智不如平日里清醒,下意识地跟着严峫往前走,只听他沉声道:“去医护室处理下吧。”


第55章 
  虽然看守所领导明显很不满; 但不好跟严副支队翻脸; 还是把市局一行人领到了医务室——行政及工作人员专用的那间; 跟李雨欣分开在不同楼层。
  “犯人头上受伤很严重,我们已经紧急打报告把她转去医院了……”
  “别跟我说这些,我确定她跟现在发生的一起绑架案有关; 我必须问清楚!”
  “我们有我们的规章制度!尤其是还没成年的犯人!你们这样搞我们看守所真的很为难!……”
  ……
  外间传来小声却激烈的争执,透过虚掩的木门,隐隐约约传进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医护室。
  江停面无表情; 看着自己的手被反复消毒后裹上了一层层白纱布。
  “注意在愈合前不要沾水; 及时换药,以防发炎——还有; ”中年女狱医迟疑了下才说:“注意休息,补充营养。”
  江停只点了下头。
  严峫裹挟着一身煞气推门进来:“怎么样?严重吗?”
  女医生想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江停打断了:“没事,骨头没断。——李雨欣被送进医院去了?”
  “操; ”严峫冷冷地骂了句,“那丫头在逃避审讯,故意的。我已经打电话给吕局了; 让省委刘厅出面施加压力; 两个小时内我必须再把她按回审讯室里!”
  严峫顺手把江停的左手捞起来,拽着指尖,把关节上的纱布搁在自己鼻端前闻了闻药味儿。
  “闻什么,”江停抽回手。
  严峫说:“哦我随便闻闻。你这怎么消毒的,血没洗干净啊。”
  女医生立马不乐意了:“我明明……”
  江停没有让这莫名其妙的争执再继续进行下去。
  “李雨欣对712绑架案的逃避不像是单纯心理问题; 但也确实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她那几下撞头不是表演,自残是真的,惊慌和恐惧也是真的,有点像人大祸临头后自我了断的意思。”
  江停吸了口气,说:“她这个表现,倒让我有点怀疑。”
  “怀疑什么?”严峫长腿一撑坐在桌子上,“这绑匪干出怎样变态的事情我都不奇怪了,可能李雨欣不仅仅是‘公证人’,甚至被胁迫参与了行刑过程,所以才如此惧怕警察?”
  “如果绑匪为了杜绝李雨欣报警的可能,胁迫她参与了杀害贺良的过程,或将她的指纹血迹印在凶器上,令她产生一种‘如果贺良的尸体被发现,我绝对说不清楚’的认知,那么这是很有可能的。”江停顿了顿,说:“但这还是无法解释我们的悖论:为什么绑匪不直接杀了她。”
  “绑匪跟李雨欣有某种情感联系?”严峫接口道,“我刚才已经打电话给江阳县派出所要求筛查李家是否有任何犯罪前科的亲戚了。”
  江停说:“有情感联系是一定的,但亲戚倒未必,否则绑匪应该也是步薇的亲戚……”
  “不,”严峫有点自得地打断了他。
  “……?”
  “申晓奇和步薇的案子已经是第二起了。连环案犯在后续作案中,对初次犯案的细节特征进行刻意模仿甚至升华,这是很常见的——即便绑匪跟步薇没有任何亲属关系,步薇也可能得到跟李雨欣相同的待遇。”
  江停抬头向严峫瞥了眼。
  “怎么,”严峫一摊手,“只有你懂犯罪心理分析吗?我好歹也是主办过十多次连环杀人案的人。”
  江停却一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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