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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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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小梅蹬蹬蹬连退三步,就像只温顺又惊恐的小老鼠。
  江停抽出笔,在纸上圈出两组化学式,说:“这俩能合成甲胺。”又圈出两组:“邻氯苯基环戊酮。”最后圈出一组:“黄樟素。”
  直到最后三个字出来,严峫才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顿时铁青。
  “全是苯丙胺类毒品的制作前体,”江停将那张表轻轻扔还给严峫,叹了口气:
  “确实高智商,但可惜了。准备发协查通告抓人吧。”
  “不可能,让我进去看看,我不相信……怎么可能!”
  有道女声突然从人群外传来,江停和严峫同时回头望去。只见一名非常美貌的妙龄少女摇摇欲坠,几欲晕厥,丁家旺勉强伸手架着她,满脸的苦涩和无奈。
  严峫突然眉头一皱:“我认识这女的。”


第27章 
  “丁当?”
  少女抬起头; 茫然望向严峫; 尽管一张粉雕玉砌的脸上还残存着苍白惊惶; 却不得不承认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严峫向江停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看我没认错。
  “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严峫,你来局里跟我的同事马翔聊过。”严峫示意现场唯一的外勤女警韩小梅跟上; 然后不由分说地跟丁当握了握手,“——有几句话可能想再问问你,请过来这边一下。”
  保管处值班室; 受伤的值班员已经被理化检验员接走提取伤处的痕量DNA了; 室外的空地上临时搬了几把椅子。
  严峫手里夹着根烟,但没点; 把玩着打火机问:“你刚才跟你爸爸说不可能,是什么事情不可能?”
  “……”丁当咬了咬嘴唇; 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严警官; 楚慈真的……偷了管制化学品吗?”
  丁当穿着白色蕾丝小坎肩搭配碎花连衣裙,化着淡妆,白嫩的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考上艺校的姑娘就是有资本; 年轻、精致、头发乌亮; 跟严峫身后整天灰头土脸跑现场的实习女警显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韩小梅不禁有点自卑地摸了摸她那张熬夜没洗的脸。
  不过让她稍微有所安慰的是,严直男癌对美女的态度并不比对她的态度好多少,甚至语气更生硬一点:“哦,这个我们还在调查; 目前不方便透露太多。”
  丁当不顾她父亲忧虑的眼神,急切道:“但楚慈不是这样的人,真的,他特别上进,对专业非常认真严谨,不信你们问我爸爸!”
  丁家旺连忙阻止:“哎,跟警察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严峫一哂。
  “他家里没什么钱,但人确实非常好,冯宇光出事以后他爸爸妈妈来建宁,楚慈帮他们收拾冯宇光的东西,跑前跑后,安慰了他们很多。”丁当越说越难过:“就因为这个,他自己的实验进度都耽误了,但他还是……”
  突然一直没出声的江停打断了她:“我记得你念的是艺校?”
  “嗯。”
  “那你怎么知道楚慈的实验进度,你爸爸回家说的?”
  丁家旺在警察怀疑的打量中连忙否认:“我没事说这些干嘛呀,我说了她也不懂啊。”
  “是……是他自己说的。”丁当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有时来公司找我爸,会去实验室看他们……冯宇光走后我找过楚慈几次,他心情很不好受,实验出了很多错。”
  严峫摩挲着下巴,下意识想捡个地儿坐下,但空地上所有椅子都已经被坐了,他只好强行靠在江停的扶手边。
  江停要站起来,严峫瞟了他一眼:“坐着别动。”
  “……”
  “我记得冯宇光死前曾经跟你有过四十八秒的通话,”严峫转向丁当:“后来你做笔录的时候,说冯宇光那天晚上本来想约你出去,但你拒绝了?”
  丁当低着面庞,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要约你?”
  “唱……唱歌。”丁当嗫嚅道,“我说哪有两个人唱歌的,而且那天我不舒服,就说不去。”
  尽管这些都是笔录里已经做过的内容,但严峫还是又问了一遍:“他没纠缠?”
  “这倒没有,他像是要见什么人……就把电话挂了。”
  严峫戳戳江停的肩膀,江停把他的手拂了下去:“我知道。”
  严峫也不介意,呵呵一笑,揶揄地望向丁家旺:“丁主任,你之所以上次没说那天晚上冯宇光跟楚慈打架的事儿,该不会是因为,他们打起来的原因就是你女儿吧?”
  丁家旺的脸都涨红了,显得十分坐立不安,一个劲摆手:“哎,别说了,别说了!”
  化工企业不是国企,如果说俩实习生为带教主任的女儿争风吃醋,那其实也不算大事,影响不了主任本身的考评。但丁家旺不愿意说这事,很可能是因为他对俩学生都不太满意,对女儿的选择也不是很高兴——明显小姑娘更喜欢虽然家境贫寒,但长得好看的学霸。
  “冯宇光跟你提过那天晚上要见什么人么?”江停问。
  丁当抬头看看江停,不知道在想什么,眼圈红了,摇头不语。
  严峫追问:“什么都没说?”
  丁当又摇摇头,用细白的手指擦了擦眼睛。
  这姑娘内心的煎熬简直要写在脸上了:如果楚慈真的跟冯宇光的死有关,以现在很多网络流言对女性的恶意,案情向社会披露后,不知道有多少卢瑟男要骂她是罪魁祸首。
  江停拍了严峫一下,勾勾手指。
  “你干嘛啊?”严峫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凑过来,只感觉江停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气流拂过耳梢,轰的一下烧起来似的。
  “……”严峫有点晕乎,下意识站起身:“嗯,嗯。”
  江停:“听见没?”
  严峫:“对,你说得对。”
  江停哭笑不得:“我让你叫人去拿楚慈和冯宇光的实验笔记!你在想什么呢!”
  不知为何严峫的脸有点红,一声不吭地揉了揉耳朵,转身让韩小梅依言去办事——韩小梅早已内心澎湃不能言语,一溜烟就跑了。
  “严哥!”高盼青在远处大声喊道:“监控视频拷出来了,您过不过来看看?”
  监控拯救了严峫。他立刻捂着嘴咳了声,虽然耳朵根还有点烫,但从表面来看已经若无其事得很逼真了,随手叫了个刑警过来指指丁家旺:“这是丁主任跟他女儿,你再接待一会。”
  小警察立刻应声。
  然后严峫对丁家旺打了个失陪的手势:“麻烦二位了,待会再跟我们警察做个详细的笔录,尤其是您女儿,需要把平时对楚慈的了解,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以及在建宁的所有社会关系——所有能想起来的信息全都交代给我们民警,事无巨细,越详细越好。”
  丁家旺作为两个实习生的直接带教主任,是最怕这事越闹越大的人,拉着他抽抽噎噎的女儿忙不迭点头答应。
  严峫拉着江停就往外走,还没走两步,江停使力挣脱了他的钳制:“干什么去?”
  “监控室。”严峫说,“被盗化学材料的数量光凭人手是搬不走的,楚慈肯定有机动车作为交通工具。这家化工企业的管制管理不符合行业规范要求,保管处的监控在停电后被自动覆盖,所以他们这么迟才报案——慌着找关系托人情去了。我让老高他们调出了厂区主要出入口的录像视频。运气好的话,除了涉案车牌,应该还能拍下潜逃方向。”
  江停把刚才解下了半边的口罩挂上,说话声音有点闷:“不去,监控室的专业图侦太多了。”
  严峫哼哼道:“多又怎么样,都三年了,除了我还有谁记得你的脸?”
  江停:“……”
  “你那是什么眼神?”严峫奇怪地问。
  江停默不作声,眼底闪烁着警惕的光,用脚尖向后退了一步。
  “严哥!”高盼青在身后朗声道:“凌晨三点左右案发现场附近发现了一辆可疑挡牌凯美瑞,快来!”
  “发出协查通告后,让人迅速控制本市主要长途客车站、租车公司及私人客运。嫌疑人带有大量管制化学品,逃出本市的可能性相对较小,也许藏匿在同伙或交易上下线处;我建议你立刻手机三角定位,让经文保处联系一下嫌疑人的大学,排查他的社会关系,也许会有线索。”
  江停顿了顿,又原地平移了两米,冲莫名其妙的严峫微微一笑,那笑容看起来有点复杂:
  “你去吧,我看看嫌疑人的实验笔记,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哎,”严峫慌忙叫住他,难得的有点心虚,向周围看了眼后小声问:“你怎么了,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江停沉默良久,终于吸了口气:“没有。”
  严峫心里一宽。
  “等这个案子破了,好好去相个亲吧。”江停继续道,“我帮你介绍杨媚。”
  严峫:“……嗯?!”
  韩小梅抱着实验笔记,吭哧吭哧地回到现场,四处找不到她那个年轻英俊直男癌老板的影子,正着急时,突然听见不远处哔的一声喇叭,觅声一回头,就看见了那辆银色大奔。
  哗啦啦——
  韩小梅把实验笔记一股脑撒在后车座上,揉着后腰抱怨:“真不愧是学霸,笔记写得跟牛津英汉大字典似的,妈呀累死我了。”
  江停随手递给她一瓶水。
  “哎?谢谢,谢谢您!”
  韩小梅受宠若惊,发现自己在严峫手下从没有过这么贴心的待遇,严峫从来都是劈头盖脸训一顿什么:“女生也要加强体能训练,请你来市局是享福来的吗?” 或者:“减减减减个屁肥,那风一吹就断的小胳膊小腿,还不如赶紧辞职回家嫁人去呢!”
  江停逐一翻开那七八本实验日志,找到最近这个星期的,摘下口罩,顺手把棒球帽扣在韩小梅头顶上,靠在真皮后座上开始看笔记。
  韩小梅差点被呛着,赶紧把帽子摘下来,小心翼翼供到副驾驶座椅上。
  换作五官稍微不经造的人,昏迷三年不醒,再美的皮囊都败坏完了。但江停的骨相非常立体,眉骨、鼻梁、下颔构成清晰完美的轮廓,侧面比正面更深刻鲜明;这种五官扛得住岁月的煎熬,并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失去丝毫风神。
  韩小梅不好显得自己很闲,就拿了本实验笔记装模作样地看,实际用眼光偷偷打量着身侧这名据说姓陆的男子,猜想着他多大了。
  “你看什么?”江停突然问。
  韩小梅一惊,反应神速地拍了记马屁:“啊,我在想这个化学笔记太复杂了,您竟然都看得懂,真是太厉害了!”
  江停淡淡道:“看不懂。”
  韩小梅:“……”
  “楚慈从北京来建宁后,几乎主导了整个实验进程,几乎每页记录日志都是由他签字的。而冯宇光除在第一天帮助搭建实验设备之外,几乎没有参与研究,这符合楚慈对死者的性格介绍——贪玩,不那么热爱学术,对专业的兴趣并不大。”
  韩小梅认真聆听点头,一边在心里想,陆先生的声音好特殊啊,冷静平稳又温和,比那个刻薄又严厉的严队好听多了!
  “整个实验进展都还算顺利,直到五月五号以后,楚慈突然改变了实验方向。”江停略微一顿,轻轻说了句:“奇怪,五月五号发生了什么?”
  “呃……五月四号楚慈来市局接受问询,第二天警车给送了回去……”韩小梅小心翼翼道。
  江停从笔记后抬起眼睛,向她一瞥。
  ——啊陆先生的眼睛形状好好看,眉毛也是,他到底多大年纪,怎么跟严副支队认识的,他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韩小梅一边忐忑自己插嘴可能要被骂了一边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却突然只见江停点了点头,语气十分柔和:“记性不错。”
  韩小梅:“?!”
  江停重新回到笔记里,连翻了好几页:“被市局问询后,楚慈的实验方向突然变得很杂乱,他开始每天做不同的测试,每次测试都用到了这次被盗的管制化学品,但实验目的却不清楚……”
  车厢内安静片刻,韩小梅看着江停沉思的脸,不敢随便吱声。
  突然江停翻页的手一停,随即快速向前去,似乎在印证什么似的连查了十多页,眉头一皱:“果然是这样。”
  “什……”韩小梅鼓起勇气:“什么?”
  江停说:“楚慈这个人有强迫症。”
  江停突然推门下车,大步流星走向仓库现场,钻进了警戒带。韩小梅不明所以,抓起那瓶水慌忙跟着他下了车,只见江停一边低头查看楚慈的笔记,一边在对照的每罐化学液体储存罐前站住查看出料口;仓库中储存罐堪称林立,韩小梅跟着他整整转了快十分钟,才见江停站在失窃的那几罐液体出料管前,伸手道:“手机。”
  韩小梅匆忙递过市局统一发的国产手机,江停对着出料口蹲下身,咔擦咔擦拍了几张照片。
  “您这是……”
  “打给苟利,”江停把手机还给她,吩咐道。
  他的语气永远都是沉静温和、不容拒绝,韩小梅不敢违抗严副支队这位私家顾问,连忙拨通了苟利的号码,刚“喂”一声,电话就被劈手拿走了。
  “苟主任,我姓陆,是严队的朋友,上次我们在高速公路范正元的碎尸现场见过。”
  苟利:“啊,对对,陆先生……”
  “把受害人的伤情拍照发过来,要未包扎时刺伤入口的清晰图片,另外太阳穴上方被手电筒砸伤的图片也要。”
  “???”苟利大概是刚从医院里出来,背景非常喧杂。他迟疑了会儿,才非常委婉又有点哭笑不得地:“行,但照规定案情相关的图片不能随便出示,要不你找老严来跟我说一声,成不?只要老严发话就……”
  江停用手捂住手机下端,轻轻说了句:“规矩真多。”然后吩咐韩小梅:“去监控室找你们严队。”
  ·
  这时监控室里正烟熏雾缭,所有视侦人员都在抽严峫那盒软中华。韩小梅刚推门就被熏了个趔趄,差点没把肺从喉咙里咳出来,连忙退了几步。
  “这辆车不对。”严峫头也不回,指着监控屏幕道:“他一次搬走了那么多管制原料,不会开这么小的车做运输工具。你们继续查案发时段附近有没有其他可疑机动车辆,同时联系交管局查这辆凯美瑞的潜逃路线,我去去就来。”
  严峫摁媳了烟,拍拍身上浓厚的尼古丁味,转身走出监控室外:“怎么了?干什么呢你?”
  韩小梅咳得昏天黑地,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严、严副,您朋友要看伤情鉴定图,苟主任叫你去发个话……”
  “他怎么这么不安于室哪,”严峫一边抱怨着,一边下楼到了仓库外。
  江停站在警戒线外,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严峫边用眼神跟他互相指责,一边把还在通话中的手机接过来,刚开口说了句:“老苟我看你赶紧……”突然他自己的手机就狂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经文保处。
  严峫:“卧槽这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苟利:“谁是老苟,苟主任!叫苟主任——!”
  严峫把手机塞还给江停,示意他自己说,然后接起了经文保处的电话:“喂?”
  “严副支队,我们按您说的跟嫌疑人导师、XX大学化学系博导牛俊才联系过了。确实跟技术队黄主任查出的记录相符,嫌疑人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接线,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十二分,通话时长大概在一分三十秒左右。”
  “两点十二?”严峫疑道。
  按成年男性正常的步速估计,这个时间楚慈已经到达仓库,开始偷放管制化学原料了。
  是什么样的制毒盗窃犯,心理素质那么高超,作案中途竟然还接了个导师电话?
  韩小梅的手机叮咚几声,收到了苟利发来的伤情鉴定图,江停点开来看了一眼。
  “是的。”经文保处警察在电话那头肯定道,“我们跟牛俊才导师联系的时候,对方非常激动,再三跟我们强调他的学生不可能跟违法犯罪行为扯上关系,还说今天凌晨打电话的时候,嫌疑人明明表现得非常从容冷静,说自己正要去实验室里看几本书。”
  严峫非常狐疑:“……这是什么借口,三更半夜去看书?”
  江停关上韩小梅的手机,抬起头:“让他立刻告诉我书名。”
  严峫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问对方:“他有没有说书名是什么?”
  “哦,还真有。”手机那头传来鼠标点击翻笔录的声音,紧接着只听警察说:“嗯……在这里,还跟我拽了段英文:《To see the obious》,《无定型磷的工厂量产化方法表述》,《萜烯与樟脑》……要不是我特地去查了,连这字儿我都不会打。哦还有一段,他说等他看完这几本书可能就要回去了,牛导师就跟他说那别熬夜早点回去睡觉。”
  严峫道了谢,刚要挂电话,突然只听江停在身边问:“协查通告发了吗?”
  就这短短一句,声音却非常不对劲,严峫下意识向他看去:“发了,怎么?”
  “我判断错了,楚慈不是嫌疑人,是被害者。”
  “——什么?!”
  “他被一伙跟制毒有关系的人挟持了,案发途中当着绑匪的面接到了导师的电话,那几本书名是他留下的求救信号。”江停把手机扔给严峫,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峻:“那个被刺伤的保安主管是案犯之一,把他抓起来!”


第28章 
  警车一路长鸣; 在晚高峰拥堵的大街上风驰电掣; 披着无数行人好奇的注视向医院方向驶去。
  “《To see the obvious》的作者是澳大利亚化学家阿瑟·伯奇; 最出名的成就是发布了以他名字命名的伯奇还原反应。《无定型磷的工厂量产化方法表述》是奥地利化学家恩特·施勒特于1848年发表的著作,施勒特的主要成就是发现了白磷在惰性气体中加热至250℃便会产生红色同素异形体,也就是红磷。《萜烯与樟脑》的作者奥托·瓦拉赫是1910年的诺贝尔化学奖得主; 他另外有一项以自己来命名的发现,叫做刘卡特·瓦拉赫反应,即羰基化合物与氨或胺的还原氨化。”
  严峫把着方向盘; 瞥向副驾驶; 忍不住问:“这跟绑架有什么关系?”
  “伯奇还原反应、红磷还原法、以及刘卡特·瓦拉赫反应,这三者有个共同点。”江停从楚慈留下的笔记中抬起头; 说:“——它们是目前制毒团伙在冰毒合成中,所使用的三种主要途径。”
  正在开车的严峫:“……”
  后座上的韩小梅:“……”
  两个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但这暗示也太学术了; 连他自己的导师都没反应过来,您确定没理解错?” 韩小梅忍不住问:“有没有任何可能是他自己参与制毒; 他就是在找这几本参考书?”
  江停的回答十分平稳:“没有这种可能,主要原因有两点:冰毒的制作非常简单,楚慈这种对化学有极高天赋的人不会需要参考任何资料; 他可能在自己家厨房里就能合成出来; 这是其一。”
  “其二,我看了楚慈的笔记。他有点轻微的焦虑障碍,也就是强迫症,具体表现是书写‘’时会强迫性将笔画停止在笔记本纸页横线上,比如写T的第二笔永远与横线对顶; 形成一个极其精确的直角。你们如果查看他的所有笔记,会发现每个竖线都如此,如果直角不够直,还会被他自己强行涂改。”
  后座上一阵悉悉索索,韩小梅抬起头,愕然道:“还真是这样!”
  “这是很正常的。”江停说,“楚慈生活在一个压力非常大的环境里,论文、实验、保博,每年都必须拿最高奖,室友冯宇光又让他长期休息不好精神紧绷,情感失调几乎就是为这种人量身打造的,有一点强迫症不足为奇。”
  他向韩小梅示意:“你再看看手机相册。”
  韩小梅不明所以,打开了相册,最新几张照片是江停拍的储存罐出料口。
  “我对照楚慈这个星期的实验笔记,找到了他可能动过的储存罐,发现所有出料口都被摆放得像竖线一样,准确贴着地砖边缘,呈精确的九十度角。没错这是他的强迫症,但你看今天凌晨被偷放了一部分的那几个储存罐。”
  江停从韩小梅手中接过手机,向严峫示意。
  严峫一边开车一边侧过身,眼珠子瞟在手机屏幕上。
  银色大奔呼啸变道,犹如一把手术刀,稳准狠地切开车流。
  “这几个出料口是随便放置的,”江停指着相册图片,说:“就是用完后一下扔在了地上。”
  “你手挺好看的,”严峫随口道。
  江停:“……”
  江停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座上韩小梅猝不及防,差点爆炸成了天边的一朵烟花。
  严峫的视线重新回到道路前方:“也就是说盗窃管制化学品的人,极有可能不是楚慈,他是被栽赃的?”
  “……”江停说:“……唔。”
  前方开路的警车紧贴着红灯冲进了医院前门,严峫打灯、变道,拐弯根本不踩刹车,闪电般一声刺啦,稳稳停在了急诊处大门前。
  严峫推门下车,前面那辆警车里已经跳下来五六个刑警,引得周围医生护士、病人家属不断议论,从四面八方投来紧张的目光。
  严峫说:“但有一点我不明白。”
  他疾步走向急诊大楼,刑警们纷纷跟在身后。江停原本步速就比常人稳重些,这下更跟不上了,被严峫放慢脚步一把拽住,几乎是半挟半搂着往前走去。
  “技侦做的三角定位显示楚慈最后那个电话是在仓库附近接的,以现在的刑侦技术,定位误差最精确可以做到不超过二十米。”严峫紧贴在江停耳边问:“——你说他是被栽赃的,那他三更半夜去仓库干嘛,难道也是被人一路挟持?”
  江停眉心微蹙,脸明显在往另一个方向偏,被严峫用力勾了回来,强迫他跟自己头凑着头。
  “挟持的话,不可能不引起任何动静,他是自己走进仓库去的。”拉锯战似的反复过几次之后江停终于放弃了,无奈道:“如果你们的理化员从受害者年博文后脑处提取出了楚慈的痕量DNA,那就足以证明,昨天晚上破坏监控和电力系统的也是楚慈自己。”
  叮的一声电梯门徐徐关闭,严峫追问:“他为什么要去仓库?”
  医院电梯极其宽敞,进了几个刑警都完全不拥挤,大家不约而同地望着金属墙壁,从各个角度偷窥严峫和江停。
  江停低声问:“说话归说话,你能别靠那么近么?”
  严峫立马皱起了浓密锋利的眉头:“干嘛啊?哪里不正常了?你是小姑娘吗?”
  江停:“……”
  严峫觉得此刻的江停特别可爱,把嫌疑犯手把手交到警察眼前可爱,抽丝剥茧分析出绑架案的各种线索可爱,甚至连此刻拼命把头向外偏的模样也很可爱。于是严峫用堪称温情款款的语调鼓励他:“继续啊,警花儿。”
  江停完全不矮,在这个普遍身高偏向中等的地方,属于比较少见的一米八零。
  但他作为大病初愈还很虚弱的智力型选手,体格实在不能跟严峫对比,两人不站那么近还好,一旦互相贴着,那真是刑侦队长跟长腿警花之间的惨烈差距。
  江停按了按眉心,但严峫确定他此刻想按住用力掐的不是眉心,而是自己的喉咙。
  “五月五号楚慈来市局接受问询后,回到化工企业,突然放弃了他已经做到一半的实验,开始做很多关于溶液密度方面的测试。那天是他知道冯宇光被害了的日子,楚慈的转变就是源于这件事。”
  严峫问:“他想干什么?”
  电梯停止,金属门徐徐打开。
  江停终于挣脱严峫,整了整衣襟,沉声道:“他想求证冯宇光的死,是不是跟化工企业的某些秘密有关。”
  江停大步走出电梯,严峫加快两步走在他身侧,几名警察紧随其后,穿过医院大楼熙熙攘攘的走廊。
  “你们干什么?警察就能随便抓人了吗,啊?警察就能随便铐人了吗?!”走廊尽头的急诊室里传来咆哮:“我是病人,是受害者,你们就这样对我!我要去投诉你们!”
  一群人围在急诊室外,“怎么回事啊”、“这年头警察真横”的窃窃私语声隔老远都清清楚楚。
  “让一让让一让,来,请群众让让哈!”
  刑警强行分开众人,严峫上前一推门;江停脚步缓都没缓,直接走进了急诊室。
  只见一名身材壮硕、缠着绷带的男子被铐在病床上,想必就是被刺伤的保安主管刁勇了。苟利带着两个小实习警守在病房里,在刁勇的含冤控诉和连门板都挡不住的群众议论双重夹击下,每个人脸色都青红交错,十分难堪。
  “老严!”
  “严哥!”
  刁勇一看严峫,知道领导来了,音量顿时猛地提高:“谁不知道进了公安局,不脱层皮能出得来?警察就是破不了案子,拿我们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顶罪!你们这些当官的还不知道有多少黑幕呢!”
  实习警怒道:“你——”
  刑警吆喝着疏散走廊群众,想要关上急诊室的门,冷不防只听江停对严峫道:“让他们把门开着。”
  严峫低声问:“你确定hold得住?”
  江停一点头。
  严峫使了个眼色给手下,示意两名刑警守在门口。
  这下围观群众都激动了,纷纷伸长了脖子争相往里看,“警察是不是乱抓人了”、“收钱了吧”的议论声更是赶集似的不绝于耳。
  刁勇咣咣拽手铐,脸红脖子粗地,完全看不出是个被手电筒砸昏迷了几个小时的病人:“我是证人,我是无辜的!你们不去抓盗窃犯,赶紧追回管制化学原料,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事?!”
  江停吩咐:“给他松铐。”
  众警察都愣了下,实习警差点没把一句“什么?”冲出口。
  但他左右看看,发现严峫的神色分明是默许,只能犹犹豫豫地,上前用钥匙打开了刁勇的手铐。
  “刁勇?”江停确认。
  刁勇揉着手,没好气地回答:“是!我说你们警察……”
  “我看你刚才叫得挺有力的,想必站起来也没问题了。”
  “……”刁勇警惕道:“你想干嘛?”
  江停对他的态度视而不见,淡淡道:“我看了你的笔录,今天凌晨两点半你巡逻至仓库时,发现嫌疑人楚慈正实施盗窃,你上前喝止,却在搏斗中被水果刀刺伤,倒地后被击中头部,是不是这样?”
  刁勇理直气壮:“是啊!我哪想到他带着刀,使起来那么利索?”
  “是什么样的刀具,大约多长,刀刃部分是否有弧度?”
  “就……普通水果刀,挺小的。”刁勇伸手比划了下,“这么长,没弧度。”
  江停顺手拿起病床头值班医生遗落的圆珠笔:“大概跟这个差不多?”
  刁勇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我请刁先生重演一下案发当时的情况,应该也没问题了?”
  刁勇咽了口唾沫,说:“当然,当然没问题!”
  江停隔着好几个警察,向韩小梅一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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