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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有嫌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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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对不起,该用户已停机。”而后就是“sorry”和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英文。这敲门的声音太吵了。隔壁王老太正要出来骂人,却看是久没见来的常青,哟嗬一笑,又有点疑惑,“小青子呐,小江家的人不是都出国了吗?你不知道?”看常青指节都红了破皮了,忙过去抓起他的手,“你这是干什么啊?”
  “王奶奶,您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吗?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王老太看他都快哭了,拉着他的手。“来来来,进来我给你擦点药,反正人都在大海那头去了。咱慢慢说,瞧你急的。”
  王老太的屋子干净整洁,却有股闷闷的老年人的味道。墙上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沙发是木头的,坐着磕人。
  常青木木地听王老太讲。去年春天,林月满谈了个外国男朋友,到了夏末那会儿,就老听见她跟她儿子闹不愉快。江奕晖一向是这片儿的好孩子榜样,那阵子闹的阵仗太大,大家都有了议论。后来林月满同街坊说了,她这几年存了笔钱,想借着那外国男友的便利,让江奕晖去国外念书,自己也跟着男友走,还能照料到儿子。就算两人最后不成好,有了这层关系,也容易扎根些。没想到江奕晖怎么都不愿意,两人就争执起来,时时爆发大战。林月满当时还请街坊们帮忙劝诫江奕晖,无奈那男孩平日里优秀,有了主意竟犟得很,谁都说不听的。
  入了秋,母子俩忽然不闹了,林月满向街坊挨个道谢,说是儿子总算答应了。但凡他答应的事,就一定能办成。她对江奕晖有这个信心。于是那时候就开始准备着出国的东西,连房子都找到了下家卖了。果然,今年入春没几天,就听林月满说江奕晖那个什么外国入学考试只差一分就得了个满分,加上他得过许多的国际大奖,一向外国的大学递申请,多少好学校争着要。事情一办妥,她也喜气洋洋地向大家送来各式各样的小礼物,一方面是实质上的道谢,另一方面则是道别。
  “我早听说了,美国不像咱们国家,只看纸面儿上的分数,人家德、智、体、美、劳,样样都得好才行。奕晖去的那个大学,跟你的名字还一样呢,叫常青大学!说是美国最好的。我家外孙女什么时候……”王老太说着说着,看常青脸色发白,停下问,“小青子,你吃点东西不?听说你们高二学习紧张,下课晚,该饿了吧?”
  常青点点头,也不吭声。
  一碗面一会儿就搁眼前。王老太爱吃辣,辣子总是放太多。现在女儿外孙都有了家庭,剩她一个在这里住着,年龄大了,口舌常常不觉着味,掌握不到量。常青一口口下去,辣得直掉泪。
  王老太见了,正待说话,却看他抬起一双泪眼,向自己哭喊道:“王奶奶,他怎么一声都不说就走了呢?”
  ——————————————————
  HE哒!
  老奶奶不知道常青藤,所以听半截以为真有一所叫常青的大学。
  13
  这年11月9号,北京的头一场雪就下下来了。余慧当时就穿了两件薄毛衣,一件高领中长地外搭,底下一条中长裙,显得知性漂亮,但脸上冻得发青。到三打酒吧门口时,头上已经让雪花染白了。
  当时天已经黑了,酒吧的蓝色三角形LED灯和高耸的路灯交叠在一起,门口站的男人脸色变换不停,他远远朝余慧招手,一笑,让余慧觉得雪都化了。
  男人也不等她走近,在门边拿了伞,小步迎上来,又把伞递给她,脱了外面那件鸦青色薄羊毛风衣搭余慧肩膀上,称得她个子娇小起来。
  “赶紧进去,就等你了。”男人笑道,眼睛弯弯的。
  余慧拉拉风衣的领子,抬眼笑道:“这么久不见,你又变帅了。”
  酒吧被包场了。里面是工商大学06级3班的学生。原本三十七个,来了二十一个,其中一个是余慧,另一个就是常青。常青高三的时候奋发了一回,但丢的成绩实在差太远,进了工商大学的继续教育学院。入学之后,在校内努力学着,竟然真完成了专升本,求爷爷告奶奶地进了现在这个班,正巧就是曾经向江奕晖告白那个余慧的所在。
  这会儿他穿着针织背心,里面一件浅驼色的衬衫,一杯一杯地在人堆里喝酒敬酒。大学四年,加上毕业七年,让他变了另一个人。高中时,余慧印象里,常青总是和江奕晖在一起,小孩子脾气,高兴不高兴全在脸上,有什么事哄哄就好。但大学再遇见他,又成了另一个人,沉默得不像话。两人一起上演讲课,他逼着自己说话、拿高分,练习过程中甚至要哭出来。毕业过后,他们一两年聚一次,每一次都能觉得他跟前一次不太一样。到现在的酒桌上,已经是个温柔细心、又能准确照料大家情绪的好男人了。
  酒喝到后来,有些人开始上台唱歌。余慧就和常青坐上小桌叙旧,隔了道哗啦啦的水晶帘子,就像隔了个世界,说的话也渐渐飘远了。
  “我拼命地读英语,当时托福还是只考到一百多点,江奕晖的119,真的碰不到。”余慧喝多了酒,就爱说中学时候的初恋。都是些很细碎的内容,比如江奕晖碰过她的头发、又或者自己摸过他的手,那手上冰冰凉的皮肤,比女孩子还嫩、还水滑。说得更多的,还是当时被一次次拒绝的内容,“你们班的人说他没风度,欺负女孩子,我就喜欢这样的。”她到现在也没谈恋爱,倒不是因为心里一直有个江奕晖,主要还是时间地点和碰到的人都不对,只偶尔上酒吧,冒着刺激和长相中意的人约一次,回头就全忘了。
  常青夺了她酒杯,往里面兑点雪碧又递还给她。“别喝这么冲,明早就得头疼了。”他自己那杯却还原汁原味,猛吞上一口,他顿了顿,笑吟吟地说:“我开始挺怪他的,十年的老朋友,走也不跟我说一声,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但后来仔细想想,其实他从来就没瞒过我。他跟我表白的时候,就说家里有事,他压力大,后来又在我面前让我看到托福的习题集,后来一次又一次、那么艰难地把我们的关系朝前推,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他一点都不想走,他想我说一个字,只要一个字,他就会留下。”他现在眼角眉梢都弥漫着温水一样的甜味,让酒酿着这感觉就更浓郁了。
  余慧哈哈大笑。“我当时还听说,你宣布要出国,要去常青大学。”
  常青脸上有点红,不好意思起来。“是啊是啊,我就是想去追他嘛。反正我和父母也很少在一起,他在哪里,我就可以在哪里。我当时真就这么想的。我是个喜欢女人的人啊,这真的是仅有的一次了!”他右手三根指头并拢,竖在耳朵边,“我发誓,我这辈子除了他一个,喜欢的全是女人!”随后他神色又暗淡下来,似乎是觉得太没意思了,端着杯子去门口吹风。
  这会儿雪已经停了,道上有人“嚓嚓”地铲雪,湿漉漉的。整条街都是男男女女的喧闹声和驻唱歌手被音响改造过的闷闷的歌声。
  当时的事,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反而记得很模糊了。那时候陈白杨明明还在家,他就是想不起父亲是怎么拿她训斥自己,又怎么请她离开的。唯一还能一遍遍回忆清楚的,是他一进门,就哭着跟常遇春说他要去留学,要去常青大学。常遇春倒没怎么说,反而一向待自己慈爱的母亲过来扯起他的手,甩手就是一巴掌。老妈当时轻蔑的眼神,他还当成是她认为自己办不到。他又哭又求,她就说,你自己考,把这个学校考出来。后来到学校跟所有人宣布了,漆遥才告诉他,美国常青藤大学有五十所,里面没有一个叫作常青大学的。他这才反应过来,老妈那眼里的轻蔑,其实是嘲讽。而他的宣布,很快就成了年级上一个巨大的笑话。
  大学四年他也很努力地学英语,只是要赶上普通学生的进度就够难了,去拿什么常青藤的offer,对他实在是天方夜谭。更何况,整整五十所,他上哪里去找?万一,万一他大学毕业又回来了呢?
  常青这么想着,等着,时常拿江奕晖留下的速写本翻来覆去地看。曾经江奕晖给他发过的短信,他换手机前全导出来存硬盘里、云端,各一份,生怕丢了。他甚至去查那些国际期刊的发表人的名字,但凡姓“Jiang”的,他都去查一查。可仍然没听到江奕晖的任何消息,真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大学毕业后,他凭着“照顾老干部的后代”的特殊待遇,回到家乡,去了一家从事土地管理的国有企业。工作之后竟慢慢把江奕晖的事放下了,这件事从此成为一块干涸的血迹印在心底。他选择开始新的生活,甚至在父母的要求下去相亲。没想到头一次在那种小情小调的咖啡馆坐下,就遇到了张岩。
  他把酒喝完,正要转身进去。就听桥那边吵吵闹闹,有男人怒吼,有女人在哭着撒泼。女人背对着他,但从那身露腰上衣、流苏麂皮短裙和过膝靴来看,也相当时髦了。两人对着一个YSL包拉拉扯扯,男人推了那女人一把,女人是踩高跟的,朝后踱几步,地上湿滑,一拐,就整个摔倒了,看着都疼。这块儿到了晚上总有这样的事。反正喝醉了谁都占理。
  酒喝多了才去跟人聊江奕晖……常青压下那股让酒放大的不适,突然见那个女人爬起来,看见他就大喊“抢人呐”。常青左右看看,空无一人,叹口气,走上前去。
  “两位,请别吵了!”他那规劝的派头,就像个知事明理的老干部。
  “小两口闹矛盾,你丫蹦什么!”男人一口标准的京片儿,身材也高大壮实,一把抓起女人肩膀,像拎小鸡似的,可等他伸手去夺那包,女人就是不放。
  女人剪了齐耳短发,烫成小波浪形,门脸上一溜儿弯弯曲曲的短刘海。头发遮了脸,加上道上灯光含糊,也看不太清长相,就见哭得不成样子,死拽着包包,仿佛那是自己唯一的孩子。
  常青实在看不下去,拿出手机,当着两人的面拨了110,刚要开口报地址,那男人就吼了一句:“你丫给爷记着!”转身跑了。
  常青过去把人扶起来,“没事吧?小心,别再扭到了。”
  “谢谢。”女人一抬头,两人都是一愣。
  虽然这张脸变了不少,什么鼻子嘴巴下巴都做了微妙的加减法,粉也厚,睫毛也不真,但这张脸的确就是记忆里那位老熟人没错。
  “你怎么在这儿?”
  刚激动了还不觉得,这下松了气,她冻得哆嗦,常青见了,连那件小背心也脱下来批她身上。“刚下过雪,你穿得单薄。余慧也在里面,进去坐坐吧,里面暖和。”
  她忽然有点想哭。
  陈白杨进去过后,一开始还因为常青有点拘束,多聊了几句、喝上几杯,也就就放开了。她现在和高中完全两样,嘴角不再笑眯眯的,反而有点冷淡。翘腿坐在余慧面前,余慧像个老鸨似的伸着指头碰碰她鼻子、捏捏她下巴,显然是喝醉了。她厌恶地将人推开,转身就要走,常青赶忙压住她肩膀,说:“她喝醉了、喝醉了,请别介意。”明明跟他谈过恋爱的人是陈白杨,这会儿倒像陈白杨是个外人。
  “我哪儿醉了,就是好奇嘛!咱们当年扬言读书没卵用的大美女陈白杨,怎么还对自己的脸不自信了?”
  “滚你妈的!”她话一出,另两人都有点震惊。像是自己也察觉了,她尴尬地要了杯酒。
  常青为了缓解气氛,忙问道:“刚那人是谁?脾气比我上学时还坏。”远了不知从何问起,常青就从近了问。
  陈白杨抬眼去看他,睫毛底下的眼波脉脉流动着。“你现在,变得很好了。”
  “受过情伤的男人,肯定是好的!”余慧一巴掌拍向常青肩膀。
  陈白杨一愣。
  余慧挑眉一笑,“不是说你。”
  “我知道。”当年陈白杨被“请”走后,心态失衡,一连几次考试都不行,最终跌出了重点班。她绝不想再和拖后腿的原生家庭有牵扯,也选了北京的大学,不过是个二本。上大学后,她很坚定地继续寻她的下一个“常青”,却始终没有如意的,好几次对方都审慎得很,再没遇见像常青这样要什么就给买什么的男人。到后来毕了业,在一家地产公司工作了几天,同老板搅在一起,签了个不正式的包养协议,对方养她到30岁,临分手在北京给她买套房就算两清,从此再也没工作过。她的经历大家口口相传的也就到此为止。现在大家29都快过了,却没料到又遇见了她。
  “那个老头前年就分了。根本没什么房子。反正那种协议拿着也就骗骗小妹妹,我自己都没当一回事。只有衣服包包鞋才是真的。”她咬咬艳红的嘴唇,眼睛像是薄薄的玻璃球,看着坚硬,一碰就碎,她拿手背沾了下露出来的眼泪,继续说:“刚那男人是个拆二代,这包包是他买的,也就一万多,还是个打折的。在对面酒吧闹掰了,要我还,怎么可能给他?他有案底,常青说报警他就怕了。要知道他这样怂,我早打110了。”说话的时候,眼里还瞄着余慧的打扮。“你混得可以啊?男朋友哪儿的?”她的名声其实在那酒肉圈子里也已经臭了。富二代都知道她是为钱来的,人长得好看他们也愿意应酬,但要再多就不去犯傻挨刀了。
  “同学会嘛,当然要把拜客的家当都拿出来,不能丢了脸。春秋冬夏就三套,不分季节全压箱底,偶尔拿出来现现。”余慧似真似假地说,看她这样,也不爱和她说多了,万一对方知道自己现在收入真不错了,指不定是嫉妒还是算计。她看陈白杨老拿斜眼在她和常青见瞟来瞟去,以为对方误会,又分辨说,“我跟常青没什么,你别张嘴就来,回头张岩听了要生气的。”
  陈白杨心里一抖。“张岩?关张岩什么事?”张岩当年是她很好的朋友,在常青那事上,张岩一直骂她,骂的太难听,到一个临界点,她们吵起来,就此分道扬镳,临了最后只给她一个你不听我的你一定会吃亏的趾高气扬的眼神。可偏偏陈白杨在证明她的观点的这条路上,早就彻底失败了。那个眼神留在记忆深处,就像刀子一样,一次比一次扎得深。
  余慧泥鳅一样在桌上滑了一下,还没说话,常青抢了话头:“我跟张岩结婚了。”
  “你不是gay吗?”
  常青也没生气,只觉得有点难堪。“我们还有个女儿,到春节就三岁了。”他把手机拿出来,翻照片给陈白杨看。
  陈白杨恶心极了,顺手把他手机“啪”一声拍到地上,指着常青的鼻子大骂:“你他妈不是gay吗!你们在那家属院的事,我都看全了!两个长鸡`巴的大男人揉在一块儿,甭给我说你是让人强迫的,谁他妈接吻能被强迫了?你自己说,你他妈不是gay吗!你凭什么结婚!你凭什么!”这声音之大,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常青脸都绿了,像是有人重重在他胸口踹了一脚。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被人提起的,饶是他这几年脾气磨得再平,也让人点着了。“住口!”
  “住什么口?你敢说你心里有张岩?”
  “我有!”
  “你爱她?”
  常青顿时开不了口。他竟然开不了口。
  陈白杨哈哈大笑。“我他妈没得到的东西,她就得到了?有钱怎么样?有钱照样嫁了个gay!恶心不死她!”
  余慧同样十分震惊。当年她也只知道个大概,无非就是江奕晖喜欢常青,常青不接受,江奕晖走了,常青又来闹失恋,本以为是从来没确定过的关系,当然也不可能有那种亲密接触,却没想到还有这种细节。
  陈白杨的高声喧闹加上刚才那些话确实过了,老板和几个同学一起过来,问了常青的意思,将人架了出去。常青呆呆地窝在角落,久未平静。余慧酒也醒了,定了定神,问他:“你还喜欢他?”
  过了很久,常青摇摇头,叹口气,说:“可能不是喜欢,是爱。留在心底就不会离开。”
  “你吓到我了……张岩怎么办?都是假的吗?你们可是咱高中的模范夫妻啊!”
  “从江奕晖走到我放弃,整整七年两个月零三天,真的很难……”话说到这里,他放低声音,像是怕被自己听到,“但是再爱也不行,生活还是应该继续下去。我和张岩的事,你不懂的。”
  余慧皱了眉。“那要是江奕晖回来了呢?”
  他很快回答:“回来了又怎样。回来了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话说的跟背书似的。”
  “因为我已经在心底扣问过自己无数遍了。你这问得滞后了。”
  “那我问个你绝对没想过的。”
  常青自信地笑道:“你说。”
  “你希望他回来吗?”
  常青愣了,最后哑然失笑:“很想。”
  余慧向他竖起大拇指。“佩服你,能把一颗心掰两半。”
  “不一样的,你不懂。”他又说了一次。
  14
  常青和几个同学道别后,独自回到酒店。晚上顾着喝酒,也没好好吃,肚子有点空,就在路边买了几根烤串。心里一直沉甸甸的,有点恍惚,钱也忘了给就走了。老板正要招呼,一张红票子从旁边递来。这时候常青已经走远了。
  常青并没有想象的喝得多,但他觉得情绪不对,上电梯前还在大堂看见江奕晖的身影,他揉揉眼睛,很平常地关了电梯门。高三那会就开始产生这种幻觉,不过大学就好了。今天大概是和余慧说得太多,又让陈白杨刺激,心绪不宁。
  他早早洗了睡,明天要听一整天的项目报告。这次的土壤污染治理项目请了固废方向的研究所和单位,一道确定合理治理目标。那块地大面积重工业污染,工厂破产后政府就托给常青所在单位,最后落到他部门头上,因为项目重大,国内这方面经验不多,特地将懂行的市环保局专家聘过来,成为常青的空降上司。常青大学读的信息管理,相关知识一窍不通,不得已狠狠恶补了一些内容。
  把那些懂的不懂的名词细数过去,常青不知不觉便睡沉了。过了一会,有人摇他肩膀。他迷迷糊糊睁眼,吓了一跳。
  “你怎么进来的?”他曾经设想过无数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这会是十多年后再见面,自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来看看你。”江奕晖伸手去摸他的脸。他觉得身体像是让人缚住了,动弹不得。正想开口拒绝,可喉咙却堵得生疼。
  “想我吗?”江奕晖问,无论神色还是样貌,都是当年那个样子,平静地含着笑。
  常青鬼迷心窍地点了头,像个学生一样,心里甜蜜地砰砰跳。江奕晖就来拉他的手。他们靠坐在路边,肩头挨着。江奕晖把他的手摊开,沿着他掌心的纹路一条条勾画。“我妈找人给我算命,说我一定要和一个名字一共十九画的人在一起,常——青——刚刚好。你紧张什么?”常青手心都是汗,只顾着傻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常青低头哑笑:“很紧张、我很紧张……”
  “来。”江奕晖朝他招招手。常青以为是要吻他,却见他低身躬起背,竟是要背他。这种小孩似的玩乐让常青更加笑得不能自已,竟然真的爬到他背上去了。
  双脚一腾空,心就跟着悬起来,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欢快得不行,一个劲哈哈大笑。
  “还紧张吗?”
  “还紧张。”
  江奕晖驮着他,颠颠地跑了好长一段路。他发现两人自上中学以来,再没这样单纯地接近过。
  “我不会再走了。”江奕晖忽然说,放下他。
  常青突然哭起来。江奕晖靠近了,冰凉的手指弹琵琶一样抹掉他的眼泪。托着他的后脑按向自己。他也没吻他,就轻轻碰了一下……
  常青猛一睁眼,满头大汗。下面湿哒哒的,一团乱。他竟然做了这种梦。梦中每个字他都记得,每句话带来的颤栗都可以完美重现。这么多年,他想要的就是那句话了。到现在也想要。他想当着江奕晖的脸驳斥他:“爱就是陪伴!”
  然而这些年陪伴他的是张岩和他的小女儿。做这样的梦,有罪恶感。
  常青爬起来,把床单揉作一堆搁在那,示意要换。
  昨天晚上一直说余慧说不懂。其实都是成年人,哪里有那么多说不懂的?就是不愿说。余慧也明白。
  常青和张岩一开始是政治联姻。张岩大学谈了恋爱,父母不同意,她毕业就跟那个男人去了上海。一年后回来,性格变化不小,轻易就接受了父母安排的相亲。
  常青清楚记得相亲时的情形。一盏幽暗的彩玻璃黄灯,桌子比膝盖还低,深棕色的牛皮沙发揉得很软。两个人面对面陷在沙发里,抬高了声隔壁那盏灯下的人就能听见,太低对方又听不见,只得抵膝而谈。张岩抽烟,细长的女士香烟在白瓷烟灰缸的缺口上搁着,袅袅地朝上冒起缫丝状的一股。她手肘搁膝盖上,说:“我知道你的事,我不管,你也不要管我。我现在就想要发展事业,如果有你父母和我父母的通力协助,凭我的能力,我知道会很快。”
  常青当时真觉得自己胸口的窟窿补不上了,这是一个推进他生活的进程,日后再融入国企那种背贴着背环境里,有老婆的人,便可以算作是另一队人马了,不必去谈彼此恋爱的小事、也没有你单身需要我介绍吗的烦恼。他自然而然就答应了。
  婚礼因为双方父母职位都高,大办起来必然敏感,就请了十来桌亲友,草草就了了。婚后一年多两人都没太有交集。张岩在银行从基层干起,第二年调到市总局的审计部,升得相当快。她看不上只知道为自己织个舒舒服服的茧甘愿囚着的常青,常青要应付她这样强势的女人也觉得吃力,两人各不相干。
  直到父母们开始催小孩。张岩盘算着日后忙起来,有了小孩更加脱不开身,这一步总是要走的。常青也觉得自己的老国企人际关系群需要再往前推一推了。听阿姨们聊生儿育女的事,偶尔插上两句推算来的感慨,和与阿姨们一起聊生儿育女的事,毕竟两样。彼此都觉得该要了。于是摆了红酒,点上蜡烛,羞耻地穿了低胸连衣裙、衬衫,两人对坐着,噗嗤一声,都笑了。结婚整整一年零一个月,两人才真正正视起对方来。喝了酒过后,话匣子自然就打开了。张岩谈起她当初去上海的经历。
  “我爸妈为了不让我跟他在一起,就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们连租房子的钱都是借的。那一年就忙着还钱了,整天吵架。你知道我不服输的,脾气倔,哭到半夜四点也要他跪在地上跟我道歉。除此之外,我们感情其实还可以。然后嘛,他巴到一个能抬手送他一栋别墅的老女人,就跟着跑了。”
  “你初恋看上的是江奕晖,怎么眼光能一下掉这么厉害了。”
  “就怪他啊!以前谁追我不是追,我哪一个看上了?被他闹得那么难堪,这待遇一下子掉光了。上大学稍微有个对我好点的,看着老实点的,立马就上钩了。”
  “说到底,你是天生需要男人心里身里往里填的那种女人啊。既然对男人这么有渴求,何必找我呢!”
  “跟那个男人分手过后,我算是明白了,没有谁是非得他就不行的。爱情该是享乐的,拿来折磨自己太愚蠢了!所以,我得自己有钱有势、父母也管不着我了,到时候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天天换新的,照样排长队!”她这么说的时候眼睛已经迷了。话是真心话,但做其实未必会这么做。喝了酒就是这样了。
  “那我先把队排上吧!”
  那之前,常青有时候会在床上心痒难耐,或者翻点A片撸完了事,或者想着江奕晖哭着发泄。但结婚后就很少这么干了,蓄了好久好久,张岩在恹恹的烛光里闪着,两人都像蜜蜂,对方都像蜜,很快就贴到一起。常青这是第二次真正抚摸女性的身体,手掌覆在奶白的大腿上,几近半握了,朝上朝内滑,越是贴近,就越是心情激荡。他们接吻了,彼此抚摸摩挲。常青把握不到轻重,张岩就伸着手指指导他哪里哪里该怎么碰,哑着嗓子“轻点重点”地说。
  “有点像教学片。”常青当时就笑了。那时候他的手指已经让张岩弄得又黏又湿,很有成就感,趁势就进去了。
  有的女人对性和爱的界限分不太开,尤其是张岩这样经历不算多的女人。隔日在床上躺着,两人都觉得亲近不少。常青心底常年被笼罩的阴霾总算有了裂痕。他后来总结,其实自己是太怕寂寞,身边没有个让自己熟悉安心的人就不行。
  张岩和他的关系本来很简单,后来起了变化,成为真正的婚姻共同体。无论是经济还是感情,都是共享的。有了家庭过后,人就变得坚强起来,做什么都想着自己背后是有人的,有了底气、也有了自信。他把自己和江奕晖的事拉出来一遍遍地捋过,本来那巨大的豁口,流着血的长条子,总算渐渐愈合,成了一道丑陋的疤,再不疼了。只是过了这么许久,又去做那样的梦,老觉得不踏实。
  吃完早饭,心情都还沉浸在那个放肆的梦里。说不上多么难受,就是有股陈旧的酒味,时时刻刻地熏着,让人情绪上敏感,思考却变得迟钝。好歹同来的领导多聊了会,总算摆脱了,反而又觉得失落。
  一早上的报告听完,到下午旁边的休息室来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安安静静坐着读书,只是长得漂亮,路过的人不由侧目。那男孩应该是哪位博士的孩子,还背着个长着八条腿的蜘蛛侠书包,发色很浅,鼻子翘翘的,像是混血。常青多看了几眼,那孩子手里捧的色彩鲜艳的小人书竟然是全英文的。
  正感慨现在的孩子不得了,要不要给自己女儿加把劲,后面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Fred,别坐那,挡饮水机了。”常青只觉得连血管都僵了。
  男孩听了来人的声音,一抬眼,书也不要了,高高兴兴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腿。”Eason!什么时候走?“
  他皱了眉头,把男孩拉开。“我还要开会,你再等会。”
  男孩皱起眉头,嘟了嘴,在他身边拧拧巴巴的也不愿放,嘀咕了几句英文,大约是“又这样”之类的意思,另找了个位置,捡起书继续读。
  常青的肩膀让人拍了下,对方走到他面前。除了人又高了点,轮廓变硬了点,连发型都还是当年那个样子,就是脸上那点见惯的笑意消失了。常青这才觉得他一旦不笑,就像要和这个世界断绝来往了。他也没说话,走到面前就朝常青点了点头,到前面一排空着的位置上坐下来。
  这么看来,那小孩的确和他长得很像了。明明自己也有一样的行为,可常青总有种让人背叛的感觉。小男孩比他女儿大,那就是他输了。
  趁会还没开始,常青跑到江奕晖桌旁,问:“这么久没联系,先留个电话吧。”
  江奕晖愣了愣,掏出手机,直接输了常青的电话号码打给他。“就是这个了。”
  手机屏幕亮起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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