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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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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来一回,穿上西装抓好头发,消化得差不多了,他便拿上车钥匙出门去画廊接陈渝。
  肖照山打算明年在画廊旁边开一个私人放映室,吸引更多有消费能力的年轻人来这儿约会、拍照,甚至是自制微电影,所以今天的酒局是他做东,要请影协的会长和书联的副会长吃饭,商量合作的事情,顺便帮意欲进军文化产业的老同学牵个线搭个桥,带陈渝见见世面,勾兑勾兑人情。
  对于陈渝当初为什么愿意跟他,他一清二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肖照山欣赏陈渝这份不择手段想往上爬,想比同龄人爬得更高更快的好胜心。更何况,陈渝床上放得开床下收得住,不论是床伴还是助理,他都表现得不错,是个明白人。因此不论是这回还是去意大利,他都如其所愿,点名让他同行。
  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陈渝在车上确认了酒店的订位和菜单,向肖照山说明了画廊年末大展的筹备进度和出差期间推延的相关事宜。
  说罢公事,他顿时有些局促。从坐进副驾驶座起,他就察觉到今天肖照山的心情不太明媚。
  事实上,肖照山的脸色和心情并不一定同步,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显得十分平静,似乎没有任何人能真正激怒他,也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此刻也是。
  换作两个月前,陈渝还根本无法从他的表情揣摩出他真实的情绪,但现在,尤其是前些日子见识了兴致高昂时突然满目怒意抽身而退的肖照山后,陈渝自认诊到了一些脉象。
  又是一段半天都挪不了几米的十字路口,他试着把手覆在肖照山握着变速杆的手上,讨好地开口道:“肖老师,别生气了。”
  肖照山闻声转过脸来,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突兀地扬起嘴角,把手抽出来,捏住他微翘的下巴晃了晃:“我怎么生气了?你说说看。”
  陈渝装作不懂地回答:“北京的交通就是这样的嘛,我们堵,张会长和刘会长肯定也堵。”他凑过去亲了亲肖照山的上唇,“不着急,我们已经提前一个多小时出发了。”
  肖照山从他的下巴摸上了他的脸颊,目光随着指尖注视向他的眼睛,然后柔化下来,像在凝望自己真正的爱人。
  “你挺聪明的。”他笑意渐深。
  陈渝在他掌心蹭了蹭:“哪有,我只是比别人离肖老师近了一点,更容易看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已。”
  闻言,肖照山毫无预兆地发力,伸手揽住他的后颈,将他拉到自己眼前。两人顷刻间呼吸交缠无处躲藏。
  “那再近一点呢?像这样,”肖照山压低了声音,语带笑意地问,“你是不是就能看穿我的心了?”
  陈渝大惊,但随即便强逼自己镇定下来,状若依恋地搭上肖照山的肩膀,垂眼嗫嚅道:“恐怕得再近一点才行。”
  话音一落,他就迫切地吻上肖照山的唇。
  肖照山当然不会没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不过他仍旧纵容地和他分享了这一刻顾左右而言他的亲密。
  这也是他喜欢陈渝的一点,拥有年轻人特有的狠劲儿,又像个爱使小机灵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绒毛去撞别人的软肋。
  如果肖池甯能像陈渝一样,圆滑些,量力而行些,而不是总想着如何挑衅他,他说不定也可以和池凊一样,装作不知情地将他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好孩子。
  然而肖池甯身上时常有种愚蠢的倔强,实在让他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得益于提早上路,在堵车的情况下两人也在约定时间前十分钟抵达了目的地。
  诚如陈渝所言,三位客人堵了半天才姗姗来迟。最早到的是有求于人的董欣,最晚来的是影协的张会长,迟了一个小时,八点才到,一走进包间就连连告罪自罚三杯。
  肖照山依旧得体地笑着,向他介绍了另外两位和自己的助理陈渝。几人一阵寒暄,坐下来天南地北地聊,说近况也说时事,就是不谈生意。
  白酒喝了半个多小时,董欣已经有点上脸,肖照山见老同学酒量不佳,再这么喝下去指定谈不上正事就倒了,便向陈渝递了个眼色,让他帮忙挡挡酒。
  张会长是个吃得开又爱玩儿的五十岁老头儿,见年轻帅气的陈渝比刚刚活跃不少,还主动向他献殷勤,又见带人来的肖照山始终对他客客气气笑脸相迎,心里顿时猫挠似地痒了起来。
  学艺多年见惯了这档子事儿的刘副会长见他老盯着陈渝劝酒,立马对上了信号,愣是趁陈渝去上厕所的当口,从桌子那边绕到这头来和肖照山勾肩搭背地碰杯。
  陈渝喝了不少,从卫生间回来见自己在肖照山身旁的位置被占了,迷迷糊糊钻进了套,自觉地挪座到张会长身边坐下了。
  张会长搭上他的肩膀,借着酒气怼到他脸侧,一个劲儿问他今年多大了,在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毕了业会不会留在肖照山的画廊里云云。
  酒一杯杯灌下去,陈渝以为是自己今晚表现不错得了前辈青眼,喝得十分干脆答得也诚实。
  张会长被他乖巧的样子弄得兴致大起,遂越贴越近,最后跟烂醉似地倒在他的肩上,搂住了他的腰,压低声音和他咬耳朵:“小陈,你们肖总疼人吗?”
  陈渝登时就清醒过来,背上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
  他刚出来实习的时候不是没听说过各位大佬的风月事,但他以为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这种大男人身上,就算有朝一日碰上了,那也得是他先出手。
  肖照山要样貌有样貌,要钱有钱,性|事上没什么不良嗜好,工作上也够有手腕和才华,他上赶着倒贴都来不及。至于这年过半百,啤酒肚宛如十月怀胎生不出的糟老头子,他只剩作呕。
  陈渝端着酒杯尴尬地笑,不动声色地往反方向后仰,一副防御的姿态。他知道这个人物自己得罪不起,不能现场发作,当着刘副会长和董总的脸下肖照山的面子。
  于是他放下酒杯,拿起筷子,作势要吃菜,趁机从张会长的怀里脱身:“今天的菜不合口味吗?我看您都没怎么动筷。”
  张会长左手平放在桌上,右手却没有收回来,就势捏了把陈渝的屁股,然后绕到桌下搭在他的大腿上,食指隔着他的西装裤暧昧地挠了挠:“小陈觉得我喜欢什么口味?你夹一筷子我尝尝。”
  陈渝笑容僵硬,一语双关道:“万一我选的菜您不喜欢,坏了您心情就不好了。”
  “你不选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呢?”
  张会长的右手缓缓向上,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一般,悄无声息地匍匐至他的裤|裆。
  他盯着陈渝在茄汁鲍鱼上陡然一顿的筷尖,抬高了声音,爽朗地夸赞道:“很会选嘛,这个就很合我口味!”
  话音刚落,他就意味深长地收紧五指,捏了捏那团软绵绵的东西,甚至逗弄似地挑开他内裤的边缘,发出了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一声脆响。
  陈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惊惧地愣在座位上瞪大了眼睛。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被巨蟒缠住了身体,窒息得反胃。
  肖照山哪能没注意到桌子对面的异常。他向刘副会长介绍了董欣的本行,同他从服务业聊到了文物修复,期间没忘记见证陈渝愈发满溢的窘迫和恐惧。
  他的余光瞥到陈渝好几次抬起头,用目光无声地向他求救,但他并不理会,接着和贵客们交谈。
  三人很清楚看不见的桌子下面正在发生什么,都心照不宣地说着与张会长无关的一些事,仿佛在为一个夜猎的走|私商打掩护。
  肖照山借机轻松地撬开了刘副会长的嘴,把新项目的想法讲了讲,和他谈起了版权合作与人才引进。然而才说到一半,桌子那边就爆发了一声惊呼。
  众人闻声望过去,发现是陈渝不小心把酒杯碰洒了,正慌乱地抽着纸巾擦拭桌面和张会长淋了酒液的右手。
  刘副会长见好友张会长面露不快,扭过头问:“怎么了这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喝得有点多,刚刚没看清楚,手抖了。”他忙从座位上起身,“我去卫生间整理一下。张会长,刘副会长,董总,”最后他看向肖照山,努力抬了抬嘴角,“还有肖总,失陪一下,你们接着喝,不用管我。”
  董欣自己就经历过这种场面,她看在眼里,好心替他打了圆场:“这是喝多了?我瞅着都快站不稳了。老肖,你跟着去看看呗,别让人待会儿眼抖,进成女厕被轰出来了。”
  这话听着讽刺,被变相拒绝的张会长心里多少舒坦了点儿,沉默地放他走了,但脸色仍旧不好看。
  陈渝来不及向她递去一个感谢的笑容,逃也似地离开了包间。
  酒店卫生间修得豪华,哪怕是男厕也宽敞得有十几面镜子。不幸中的万幸,肖照山没有跟来,他怕肖照山会让自己识相点儿。
  陈渝扶着马桶,把今晚吃进去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他晕晕乎乎走到水池前,脱下外套挽起袖子,漱了口洗了脸,然后抬头看向镜中狼狈的自己。
  刚才张会长已经把他衬衫的后腰拉了出来,手在他背上摸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就差没解开裤腰带当场来一炮。他克制不住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停吞咽口水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本想着自己好歹是肖照山的人,张会长不会太过分,肖照山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另一个男人手下受辱——直到他看见肖照山目光扫过他,视若无睹地向张会长举杯,然后别开了脸,继续和人谈笑风生。
  陈渝这才明白,原来在那个房间里,他已不是“肖照山的人”,他根本连“人”都不是。
  他突然想到了满身是血,在办公室里发疯的肖池甯。
  在那场闹剧之后,他不止一次地在和几位要好的同事出去聚餐时,听他们议论肖照山不管肖池甯的死活,把他扔在杭州自生自灭了十几年的事,不知真假。因此他也没意识到,这是命运对他的警告。
  哪怕不爱肖照山,也注定会疯掉的警告。
  他能亲手将自己血流不止的亲生儿子送进警察局,那把自己可有可无的情人之一送到生意伙伴的床上也不足为奇。
  陈渝头痛欲裂。
  他想到自己一个人在闷热逼仄的出租屋里埋头苦读,发誓要走出县城再也不回来的高三,想到自己每天骑着车在校园里穿梭赶课,处理完校团委和社团的琐事,只能到24小时自习室里熬夜学习保持名次的大学时光。
  肖池甯昨天说他就是个傻|逼,那时的他还告诉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犹豫迷茫,那等于前功尽弃。然而此时的他已然想着,他不止傻,他还贱。
  他最贱。
  那一晚张会长没能带走他,他在卫生间里待到了饭局结束,就算后半程出了这个意外,但正事好歹是谈了下来。肖照山在楼上开了两间房,安排好节目,勉强把张会长和刘副会长给哄高兴了,这才和董欣下来找陈渝。
  他不生气,充分理解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的惶恐和坚持,不会因此惩罚陈渝什么,毕竟陪酒并不是他的义务。只是他对于如此轻易就试探到了一个人的底线略感失望。
  肖照山和池凊不同,他没有请专职的司机,向来喜欢自己开车。他给自己叫了个代驾,打算和董欣去会所里喝会儿茶,聊点刚才不方便聊的事,又替陈渝叫了车,给司机多塞了两百块让他把人送到家门口。
  但临走时,陈渝却突然醒酒了一般,在后座睁开双眼,清明地望向肖照山,问:“肖老师,你谈下来了吗?”
  肖照山关门的手一滞,扶着车框看了他半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给你放半天假。”
  说完他便直起身,后退半步拍掉手上的灰,示意司机可以走了。
  “等一下。”
  陈渝按下车窗叫住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站在终点疲惫地笑起来。
  “肖老师……肖总,明天我可能不会来了。”
  肖照山左手揣在西装裤裤兜里,小臂上搭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即使喝了近两斤的白酒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醉色,衬衫干净整洁,只解开了两粒扣子,露出喉结和一点锁骨。他始终挺拔清醒地立在路坎上,俯瞰他的宣告,无动于衷地等待他的下文。
  于是陈渝再也笑不出了。
  没有人在乎他经历了如何的挣扎。
  没有人在乎这是否是他的终点。
  他低下头,倏忽阖上眼哽咽起来。热泪滚落,从耳畔滑进发间不见了踪迹,只剩泪痕被车外他曾无比向往的北京的霓虹映成斑斓的彩色。
  他鼻尖通红,声音嘶哑地重复着:“我怕,肖老师……我知道怕了。我想考研,我想回去读书……”
  肖照山见状,皱起了眉头。不是为被动地失去了一个合心意的情人和称职的助理不悦,而是为自己想起了十四岁的肖池甯。
  原来肖池甯也会害怕吗?
  “我知道了。”
  他不知道。
  正如三十多年前他看着亲眼目睹了背叛的母亲面色不改地带他去买新衣服新鞋子,然后平静地打包行李带他离开了那个家一样,如今他也感受不到任何余情。
  “明天酒醒了去人事部走流程。”
  他没有再看那道泪痕一眼,转身离开了陈渝。


第十五章 
  “挺好一小孩儿,”董欣转了转茶杯,“就被你这么给气走了,不可惜啊?”
  “可惜?”肖照山闭上眼,捏了捏鼻梁,“不可替代的人走了才是可惜。”
  董欣看向他,嘴角带笑:“那叫可怜。”
  “怎么,”肖照山睁开眼,也笑,“这是你的离婚心得?”
  上个月月底,董欣在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当天悄没声儿地办了离婚,至今仍瞒着各路媒体和公司股东,通过律师跟前夫掰扯财产分割的事儿。
  “错。我真正的离婚心得是,”董欣抿了口茶,“只有钱称得上是不可替代。”
  肖照山和她算青梅竹马,两人有缘从小学二年级一路同窗到高中,直到高一下期董欣跟着家里去了英国。
  她在剑桥读完研究生才回国来自立门户,那时候肖照山已经小有成就积累颇丰,不加犹豫就往她刚起步的房地产公司投了个可观的数字。
  董欣把这份情谊看得很重,肖照山画廊开业那天,她亲自请了几位在生意场上结识的领导和老总前去捧场。离婚的事她自然没有瞒着肖照山。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离婚的女人都有这样的心路历程,我当年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董欣自嘲,“居然放着那个愿意为了我学中文的帝国理工帅哥不要,嫁给这个臭男人?”
  肖照山提起紫砂壶给她续上茶:“你当年说那个工科男有狐臭。”
  “是吗?”董欣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原来都他妈是臭男人啊。”
  肖照山无声地看她笑,果然,没一会儿,她的嘴角便逐渐沉重,重得她再也抬不起来。
  “不说这个了,说正事。”她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叠A4纸放到矮桌上,“房山那边儿的新提案,老熟人,有兴趣吗?”
  肖照山拿起来随意翻了翻,然后把它推了回去:“没兴趣。”
  董欣吃惊道:“老肖,真金盆洗手了?”
  肖照山舒服地靠在椅子里,叹了口气:“我不早不干了么,年龄大了,不想折腾了。这两年查得挺严,你也小心点儿。”
  “只用小心的话我走不到今天这地步。”董欣不勉强,把那叠纸收回包中放好。
  “干净钱挣得还不够多吗?”肖照山见她没听进去半分,目光陡然变得凛冽,充满警告的意味,“别忘了我当年是怎么栽的。”
  董欣把茶杯递到唇边的手一顿,随即垂眼吹开了雾气:“你也别忘了,世间最难就是浪子回头娼|妓从良。”
  她抬头看向肖照山,平声说:“自古以来是农民干不过地主,地主干不过商贾,商贾干不过官爷们。官大一阶都能压死人,更别说咱们这种没乌纱帽的。你信不信,老虎被武松打死之前,就会先把我们给嚼吧嚼吧全吞了?”
  “我怎么不信。前几年用画廊帮那群人漂了两笔钱,一眨眼的事儿,我却花了整整三年才把画廊给洗干净。所以现在懒了。”肖照山仰起脖子,看着天花板,“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不想给那些当官儿的擦屁股。”
  董欣打量了他半晌,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听说你儿子回北京了,怎么,以后要一直待北京发展?”
  提起肖池甯肖照山就头疼:“他户口在这儿,回来高考而已。”
  “高考之后呢?”董欣追问,“我以为你会把他送出国,毕竟还是国外更安全。”
  肖照山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看向董欣,面无表情地答道:“我早把自己摘出来了,哪里都很安全。”
  董欣跷着二郎腿抱着膝,漆皮鞋尖在空中点了点:“真能摘干净?你比我清楚,待在你身边最不安全,不是吗?”
  对着老朋友,她不留情面地揭穿道:“我刚回国那年你几乎把你全部的个人资产都投给了我,而不是投给你老婆,你敢说你那时候不是在害怕?”
  董欣顿了顿,不再直视肖照山,转而低头揭开壶盖往里加注热水,悠悠地说:“老肖,我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还从来没见过你儿子,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这就是为什么我打定主意不要孩子。每次我看到朋友家小孩儿乖乖地叫妈妈,要妈妈抱,我就在心里告诫自己:看看肖照山,看看池凊,你还想生吗?”
  “当年我因为回国的事跟我爸妈闹崩了,身无分文整天忙得跟条狗一样,没工夫谈恋爱更没工夫考虑成家,那时候我在北京就孤零零一个人,可没你那个胆量和魄力,被搞进局子里还能重新来过。我要是像你一样,被那帮人编个什么罪名关进去了,我敢保证,没有人会来保释我。”
  肖照山坐过牢,这不算什么爆炸性的旧闻,也谈不上是人尽皆知的八卦。他出事的时候他母亲仍在世,很是费了些力气把新闻压了下去,尽力把负面影响降到了最低。
  但也不代表这件事没发生过。
  彼时的肖照山还不满二十四岁,已经是百万画家俱乐部的一员,是真正的“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大学刚毕业没多久,京城一位高官在拍卖会上看中了一副他闲来无事作的人物画,便托人带话想约他见一面。
  肖照山其实不太擅长画人物,他最擅长的是风景主题,这次挂牌的作品只是拍卖方央他拿去凑数的。
  所以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想知道,附庸风雅的人当着原作者的面究竟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结果,就是这么一面,让他鬼迷了心窍,不知天高地厚地成了别人的洗|钱工具。短短两年,他的笔已不能只听他的话。
  期间他娶了池凊,暂停了创作,铁了心要退出,而退出的代价之一就是成为被告。
  托那几位老熟人的福,终审前他以诈骗嫌疑犯的身份在看守所里多待了十个月。而在这十个月里,池凊刚起步的事业也因为他遭到了打击。她的生理和心理状态越来越差,生肖池甯的时候甚至险些送了命。
  这些日子肖照山全都没能在场。
  但他始终记得,在某个阴沉的下午,池凊带着一份B超报告来看守所探望他,对他说:“照山,我们有孩子了。”
  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她又继续道:“你不在,我自作主张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叫肖池甯。你的肖,我的池,一个宝盖头一个‘心’,下面一个‘用’字的‘甯’。”
  她伸出食指在厚重的玻璃上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字:“是宁缺毋滥的意思。”
  肖照山忘记了自己当时作何反应,他看着池凊缓缓低下头,手慢慢贴上来,覆在这个透明的“甯”上,肩膀耸动,兀地哽咽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要你回来。”
  那个下午,肖照山人生中第一次尝到愧疚的滋味。
  三年后,他的大学同学吕眉生了女儿。他包了个大红包去喝满月酒,临走前吕眉抱着那个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婴儿把他送到饭店门口,半是炫耀半是玩笑地说:“我自己养了几天孩子才明白你那时候的不容易,的确累得要死,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话音一转,“但小孩子也是真的可爱,每天都痛并快乐着。现在我懂了,为什么你这个口口声声说要丁克的人也会妥协。”
  肖照山没理会她的揶揄,毕竟他之所以没阻挠池凊,不是因为妥协了,而是因为无法抵消的愧疚。
  他在看守所里想过千万遍:肖池甯一旦出生,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二分之一的肖照山,如果以后他再出意外,起码肖池甯还能陪一陪池凊。
  就这样,他理解了妻子的脆弱,并决定尊重她的恐惧。董欣说得对,头顶青天,谁不怕呢?
  “放心,你要是进去了,我肯定会去保释你。”肖照山轻松地喝了口茶,“要是保不出来,我再向你传授几条看守所生存指南,指定不能让你吃太多苦。”
  被这么一打岔,董欣也开颜道:“我把你投过来的干净钱又弄脏了,你不记仇?”
  “我把你带上了不归路,你别恨我还差不多。”
  “网上老说,来钱最快的方法都在刑法上写着。诚不欺我。”董欣明白这个道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以前一直以为,爱钱和爱人只能选一个。”肖照山抬起眼,“你让我开了眼界,你全都要。”
  “最后人可不就跑了么。”董欣说。
  “那你就当我是为了庆祝你恢复单身。更何况,”肖照山无所谓地说,“投资嘛,道德感太强就不叫挣钱了,那是慈善。只要不是我自己动手,什么脏不脏的我一概不知情、不负责,在我眼里,那就只是‘钱’而已。”
  董欣吃了颗定心丸,笑着给他续茶:“你越来越像个清白的奸商了,我喜欢。”
  肖照山挑了挑眉,打趣道:“你不会是为了我才离婚的吧?”
  “滚!”董欣笑骂,“我要真对你有意思,早八百年就下手了,还能有池凊什么事儿?”
  “我俩不合适,我不喜欢小孩儿。”肖照山感觉自己酒劲儿已经下去了,便坐直身子,问,“现在又成孤家寡人了,有什么打算?”
  “把房山的案子做下来,然后想看看行情投两部电影……”董欣说完才咂摸出不对来,“诶?这事儿我和董事会都没说,居然先跟你交代了!”
  肖照山理了理袖口,率先起身:“房山的事儿我不插嘴,但投电影的事你再多考虑考虑。这两年原创剧本没市场,IP又太难抢,龙标不好拿,院线也不好上,两边要是没点儿关系,要么片子上不了要么上了没场次,一样吃力不讨好。”
  两人从包间走到会所门口,董欣没更多地透露自己的想法。肖照山明白哪怕是朋友间也必须点到为止的道理,摸出车钥匙就和她作了别。
  董欣欲言又止地叫住他。
  “诶,老肖。”
  肖照山回身,用眼神询问她还要说什么。
  夜风也要归家,董欣站在他两步外,风衣下摆向后扬起。
  “你到底是怎么……”她话语一顿,立刻改了口,“算了算了,你快回去吧。你现在能开车吗?”
  “清醒着呢。”肖照山自然也听出了刚才她想问什么,毫无芥蒂地解答了她的疑惑,“我花了足足十七年,说不定还需要更久,不能急于一时。”
  董欣抱住双臂,裹紧了风衣:“到底是为什么?你后悔了?”
  肖照山想起了肖池甯一岁以前,还在他身边的时候,根本不像吕眉家的孩子那么可爱,醒来必须要第一时间看见他,入睡前一定要把他的食指攥在手里才肯闭眼,不然会哭得山崩地裂日月无光。
  于是他只能把肖池甯的摇篮搬到自己的书桌旁,一边办公一边伸出左手让他咬让他攥,等他睡沉了再悄悄把指头抽出来去画画。
  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烦人的小孩。
  他在董欣面前举起右手:“后悔都是轻的。你看,这只手差点被他们废了,我现在还能记得机车从我手指头旁边冲过去的声音和味道。”
  他放下手,信步到她面前:“董欣,你以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些年我都不画了?”
  “因为,”肖照山停下脚步笑了笑,探出左手食指在她眼前晃,“有阵子每天都有个人提醒我,我是个爸爸了,不能想怎样就怎样,我得顾全大局,顾全这个家。”
  当人要在完全陌生的领域做出一项极为重要的选择,三成靠经验,三成靠理智,剩下的,则是虚无缥缈的直觉。
  这很复杂,肖照山说不清当年同意把肖池甯送走的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或许松了一口气,认为这样对每一个人都好。毕竟在今晚之前,还没人知道,肖池甯曾经在他人生的十字路口,无知无觉地给过他一些微小却不能忽视的指示和信心。那是初为人父的一种直觉。
  尽管它们都转瞬即逝。
  “可我没家了。”董欣笑起来,鼻尖却紧跟着一酸,顿时变成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小女孩儿。
  然而,人到中年,除了借钱,谁也帮不了谁什么。肖照山已经回忆了太多,说了太多,他现在只想回到车上抽几支烟,去兜兜风。
  “那都是虚的。”他用眼睛指了指她的提包,“真正实在的东西都在你手里呢。”
  董欣闻言,低头掂了掂自己的身家,同他默契地笑起来,霎时收好了情绪。
  两人酒醒了,再感性下去只会迎来成年人的尴尬,分别前,董欣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老肖,你儿子叫什么?改天把他带出来一起吃顿饭吧,如果可以的话。”
  肖照山无言片刻,低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开口道:“再说吧。”
  深夜路上的车也并不少,肖照山打开车窗,吹着风拐进了一条小巷,左拐右拐地往画廊方向去了。
  这些年来他没有再画出过一副成品,若即若离地和那些人保持示好却不谄媚的距离。平静的十七年并非一晃眼,是他一天一天,一次一次放弃声名、出让灵感换来的。
  头两年他实在恨,为了消解这种无益的情绪,他索性私下也不怎么提笔去画,的确好过许多。但热爱的东西岂是说放就能放?
  于是他开了一家画廊,斥重金打造了一间他理想中的画室用来练笔,又在家里辟出一个专门的空间涂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基地才最为神秘。
  每当他烦躁不平,他就会去画室里呆一整夜。有时是看书,有时是通宵地画同一个场景,有时又是漫无目的地听着歌抽烟发呆,无所事事。
  可他没想到,在这个点,在他秘密基地的门口,他会看到背着书包的肖池甯。
  车速不高,车灯将坐在一块墨绿色滑板上,仰头静静凝望着夜空的肖池甯照得一清二楚。他手肘撑着膝盖,右手指间夹着一支抽到一半,不知道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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