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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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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肖照山关机了。
  肖池甯一大早就因为炎症发起了高烧,持续的疼痛和体内的高温使他在半梦半醒间来回浮沉。
  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将他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他一度痛到分不清自己是伤了哪儿,亦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哪些画面是幻觉哪些画面是现实。
  他上一秒看见肖照山穿着单薄的衬衫和毛衣,后颈是那片剪得利落的短发,正背着他站在无边无际的纯白雪野中,极尽温柔地哄他,让他乖,下一秒就看见那两个男人捧着盒饭,伸出手怀疑地抻开他的眼皮。
  第四天,还是关机。
  那两个男人大概是怕真闹出人命,买了消炎药和矿泉水一股脑往他嘴里灌,事后还给他喂了点剩菜。
  肖池甯宛如一具稻草人,任他们摆布。
  他这两天实在痛得麻木了,神经末梢都好似不屑于再往大脑里输送类似的信号,只消极怠工地提醒他去感知外界的温度。
  他冷得发抖,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那两个男人却觉得他好歹有了些精神,遂放下心来,重操旧业,对他拳打脚踢,逼问他肖照山手里是否还捏着其他证据。
  肖池甯有气无力地答:“我不知道。”
  其中一个下巴上长了颗肉痣的男人瞅准了他的肚子下脚,直接把他踢开了一米远,阴笑道:“你不是和你爹关系好得很,走大街上都要手牵手么?怎么会不知道?”
  舌根处涌上了一阵腥甜,肖池甯费劲咽下去,重复了一遍:“不……知道。”
  第五天,关机。
  他把那口咽下去的血全吐了出来,吐得更多。
  第六天,关机。
  肖池甯好像感觉到了灵魂的存在。他漂浮在半空中,没有了苦痛,整日地看着那副从小憧憬到大的《林中月夜》真迹。
  有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还是怨的,怨肖照山不接电话,怨肖照山和胡颖雪自杀的那天一样,不理他卑微的呼救。他恨不得肖照山下阿鼻地狱,把他这几天受过的痛统统挨上无数次,永世不得超生,永世备受煎熬。
  有一瞬间,他又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没了心肠,认不得肖照山是谁,不论他来与不来,都和自己无关。
  还有一瞬间——不,是很多个瞬间,他发现自己其实非常非常非常想念肖照山。
  他好希望再见肖照山一面,哪怕是远远的一面。
  第七天,关机。
  肖池甯的高烧反反复复,咳嗽个不停,且胃痛难忍。
  他不知道自己失禁了五天,裤子上全是恶臭的屎尿。那两个男人终是忍无可忍,接了两大盆自来水,捏着鼻子嫌弃地把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似乎是岳则章打电话和他们说了什么,肉痣男中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不仅拿着外卖,还多了个注射器。
  “小朋友,睁眼看看,这是什么?”
  纤细的针头在肖池甯的眼缝里重了影。
  “痛吧?”另一个食指指背纹有十字架的男人诱惑道,“这一针打进去就不痛了,你会舒服很多的。只要你告诉哥哥,你爸爸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肖池甯意识不清,只听见了后半段,仍旧毫无反应。
  “小朋友,海洛|因是个好东西,哥哥自己都舍不得用呢。”肉痣男笑了笑,把针头怼到了他左手的静脉上,“要试试么,比止疼药还管用。”
  肖池甯照旧是那一句“我不知道”,他只知道,眼下这一切是报应,他毁了肖照山的报应。
  肉痣男见他一副快要熬不住的晦气样子,犹豫片刻,最后把针头扎进了自己的手臂里。
  “好久没试过了,大过年的,”他瘫坐在地上,微笑着对纹身男说,“我偷偷爽一下。”
  第八天早上,肖照山依然关机。
  肉痣男的“中饱私囊”并没能让肖池甯重拾从这间冰冷黑暗的房间走出去的信心。他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早已失去了日子的概念。
  他有时会很困惑,不懂为什么岳则章不用其它方式给肖照山送信,或者直接杀了自己以泄心头之恨。
  直到这天中午,岳则章来了,在他身边亲手把《林中月夜》烧成灰烬,他才模糊地察觉到,原来岳则章也在折磨自己。
  “池甯,暖和一点儿了吗?”他问。
  肖池甯拿不出力气说话,他觉得自己就剩一口气吊着了,偏偏一直不死。
  岳则章望着那一堆跳跃的火,说:“照山的心可真硬啊,都不屑于和我作对了。”
  室内的温度快速升高,肖池甯湿了一早上的衣服逐渐被烘干,身子的确聊胜于无地暖和了一点儿。
  但也不过是“一点儿”。
  “给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岳则章坐在沙发上,指示肉痣男打给肖照山,“如果他还是不接,你就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了。放心,会是很长、很舒服的一觉。”
  “如果他接了——”岳则章看向窗外,“我累了,就让你们一起睡吧。”
  肉痣男昨天时隔已久地嗨了一夜,今天很是亢奋。他蹲在肖池甯面前,按下了免提键。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那个听腻了的女声,电话“嘟”了六声,肖照山居然真的接了。
  肖池甯趴在地上,干涸许久的眼球突然湿润不堪。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肉痣男瞄了瞄岳则章阴沉的脸色,邀功似地用力地掐了一把肖池甯的肩膀:“妈的,给我说话!”
  这点痛对如今的肖池甯实在是小儿科,他咬着唇,硬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听清了刚才岳则章的话,肖照山不来,是他死,肖照山来,他们都得死。他确信,岳则章说得出做得到。
  他不要爸爸死。
  手机那头的肖照山似乎不大耐烦了:“再不说话我就挂了啊。”
  肖池甯眼眶通红地盯着手机屏幕,无声地乞求他别挂断。慢一点,久一点,说多一点,他想再听一听。
  纹身男看他顽固不化,径直踩上了他紫胀的右手。肉痣男向他投去嘉许的眼神,把手机递到肖池甯嘴边。
  “来,给你爹叫两声。”
  麻木多时的手传来新鲜的剧痛,肖池甯倒抽了一口凉气,没忍住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肖池甯?”
  他叫我名字了,肖池甯想,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应声落了下来。
  肉痣男满意地收回手,笑着说:“肖大画家,整整七天,你终于肯接电话了,真是不拿你这个漂亮儿子的命当命啊。”
  “上周我一直在住院,今天手机才开机。”肖照山顿了顿,“我要听肖池甯说话。”
  “大画家就这点儿追求?”肉痣男笑意愈深,“我们很好说话的,让你和你儿子见上一面都不成问题。”
  他看向岳则章,岳则章默然颔首。
  “明天晚上九点二十七,11613,3975,大画家有空吗?”肉痣男问。
  肖照山稳重的声线忽起波澜,他不管不顾地大声吼道:“我要听肖池甯说话!现在,立刻,马上!”
  “怎么好好的还发起火儿了?”肉痣男拿着手机在肖池甯脸前晃了晃,“小朋友,你亲爹终于想起你了,跟他说说话呗。”
  肖池甯哽咽着吞下巨大的宛如永别的悲戚,三两下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用因极度缺水而沙哑不已的嗓音,狠下心说:“滚……别来,滚,滚啊!”
  可肖照山仿佛没听到,只一个劲儿地问:“你受伤了?肖池甯,说话,你是不是受伤了?”
  肉痣男先开口:“大画家,别浪费时间,等你明天把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证据带来不就知道了?”
  肖照山快把牙关咬碎了:“我会来,你告诉岳则章,我会准时到。”
  “好心提醒你一句。”肉痣男揪住肖池甯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来,警告道,“如果你报警,或者动了别的什么歪心思的话,明晚你可能就得从好几个垃圾桶里把你的儿子凑回来了。”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这一夜长得不像话。肖池甯咳嗽得昏都昏不过去,后脑勺、手臂、肚子和淤青的脚腕,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痛。
  两个男人被他吵烦了,起身赏了他半瓶矿泉水,然后继续躺回行军床上睡觉。
  肖池甯看着那面原本挂着《林中月夜》,如今空空荡荡的水泥墙,越发想念肖照山。
  想他肃穆得像一座雕塑的睡颜,想他怀抱的踏实与温暖,想他在做|爱时眼睛里的自在与着迷,想他唯一拿手的面条的滋味,想他斗嘴斗不过自己,就干脆什么都顺着他说的样子。
  他无比后悔没能把肖照山的好再记多一点、记清楚一些。那时候他满心以为,往后的日子将足够精彩,他完全可以抛下所有依附于家庭和爱而生的忿恨与不甘,忘掉肖照山,忘掉池凊,重新活一次。
  现在看来竟好似一个痴儿的妄想。
  他忘不掉,亦无法重活。一切都不是沙滩上的脚印,涨一次潮便了无踪迹,而是一块坚硬的石头。风吹草动纵使不催变,日子一久,也能在上面刻下难以磨灭的印痕,催人念、催人旧,催人时时老。
  夜晚到底是太长了。
  天还没亮,肖池甯脑袋发晕,猝不及防地呕吐不止。他浑身抽搐地忍耐着剧痛等待黎明,然而未及破晓,他就陷入了昏迷。
  他再一次睁开眼,得益于岳则章的拐杖。
  “照山你看,他活得好好的。”
  天已经黑透了,不远处的省道上,往来的汽车交错照亮了山脚的这片荒地。肖池甯差点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肖池甯,别睡,看看我。听到了吗?别睡!”
  可肖照山让他别睡。
  应该是肖照山吧……他动了动眼皮,努力尝试着让自己清醒过来,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肖照山借着两个绑匪打着的手电筒灯光,瞧见对面躺在担架上受了重伤的肖池甯动了动手指,似是有了反应,遂不愿继续与岳则章周旋,平白耽搁时间。
  他心急地举起手里的U盘,沉声道:“让肖池甯过来,这里面的所有资料就归你。”
  岳则章腿脚不方便,不能久站,因此他始终气定神闲地坐在下属随身携带的折叠椅上。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备份?”他定定地望着三米开外的肖照山,“还是说,你已经在来之前交给警察了?”
  “我不会拿我儿子的命开玩笑。”肖照山把U盘扔到脚下,作势要踢过去,“我们在日料店里的谈话,瞿成在我车里和你其他眼线通气儿的录音,包括那本伪造的账目和伪造的过程,都在里面,随你处置。”
  “不重要了。”岳则章将拐杖立在腿|间,笑道,“照山,你以为这是二十年前,我要你一幅画、一句承诺就会答应放你走,让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吗?”
  “你做梦。”他蓦地敛了笑,脸色陡然阴狠起来,“我以前对你太心软了,如今对你又过分纵容了。我可不想二十年后,拖着一把老骨头和你重复上演同样的戏码。”
  肖照山踩住U盘,不舍地将目光从肖池甯身上移开。
  他缓缓对上岳则章溢满杀意的眼神,镇定地说:“我也不是二十年前的我了。你信么,如果我和肖池甯十点十分没有离开这个鬼地方,会有人替我把这些资料公之于众,顺带抄送一份给警方的。”
  岳则章深吸一口气,仰望与城市大有不同的夜空:“我当然信,所以今天——”
  他低下头,看回肖照山,“你和池甯在这儿长眠吧,争取来世接着当父子。”
  “车祸现场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他说,“死人罪大恶极,活人清白无辜,警方迟早会明白的。”
  肖照山瞬间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可矮山并无任何异动。
  “你看不见他们。”岳则章拿拐杖在草地上磕了磕,“我精心挑选的狙击手,会尽量让你们走得痛快些。”
  他从折叠椅上起身,示意肉痣男和纹身男把肖池甯架到这儿来,方便远处的人瞄准。
  “照山你猜,我和他们约定的信号是什么?”岳则章背对肖照山,拄着拐杖站定在一丛齐腰的野草旁。
  肖照山置若罔闻,正试图叫醒昏睡中的肖池甯:“肖池甯,醒醒,我们得回家了。”
  那两个男人没有动作,甚至还退开了一些,似是咬定他们必死无疑。岳则章竖起了耳朵,耐心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肖照山小心地上前一步:“肖池甯,是我。”
  一身污秽的肖池甯瘫坐在椅子上,被夜风吹得有点冷,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肖照山大喜过望,下意识伸出没有打石膏的左手,做出拥抱他的姿态,步伐也随之迈大了一些。
  “小甯,跟爸爸回家。”
  肖池甯疲惫地抬起头,仿佛在确认眼前的画面是否为梦境,疑惑地轻唤了他一声:“爸爸……?”
  如若不是肖池甯,肖照山未必能发现自己对于小孩子竟有这般的耐心。
  他继续上前,与肖池甯仅剩一步之遥:“是我,是爸爸。”
  然而这就是信号。
  岳则章叹了口气,很是惋惜地说:“照山,为什么不把我的告诫当一回事呢?”
  话音未落,省道旁的防护林边缘,数只飞鸟突兀地拍打翅膀,四散着惊跃向空中。紧接着,不远处的另一篇山林里也传来类似的不祥的动静。
  肉痣男和纹身男反应迅速地从后腰拔出手|枪,对准了肖照山。肖照山目不斜视,咬紧牙关飞扑向肖池甯,将他护在怀里,带他滚落在地,堪堪躲开两颗擦肩的子弹。
  省道上的汽车呼啸而过,寂静的山林里同时窜起一连串致命的窸窣动静。
  隐藏在黑暗中的不知是魑魅魍魉,还是天降神兵,纷繁的影子和子弹上膛的声音一齐啃噬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突然,一束束剧亮的冷光猛地照向这片不够宽敞的平地,好似索魂的黑白无常。
  岳则章大怒,脖子上青筋凸起:“肖照山!”
  “跑!”纹身男第一个反应过来。
  影子们现身了:“警察!不许动!都给老子抱头蹲下!”
  直到这时,肖照山才敢肯定,刚才林中的异常不是岳则章的手下所为,而是事先摸清周围地形的警察制服他们的标志。
  乱中有序的追捕开始了,他却没兴趣再看一眼。
  失望颓丧整整一周,提心吊胆一天一夜,宝贝终于失而复得,哪怕是滔天的怨愤此刻也尽数化作了疼惜。
  他倒在草地上,用一只手紧紧搂住痛到不断啜泣的肖池甯,后怕至极地吻着他的额角:“对不起宝贝,爸爸来晚了。”
  尽管自己同样浑身颤栗,但他也很想当一次儿子的英雄。
  “没事了,乖。”肖照山热泪盈眶,语气坚定,“以后没有人能伤害你了,爸爸保证。”


第六十八章 
  岳则章选的谈判地点在偏僻的省道下,救护车没法儿开过来,只能在附近的应急车道待命。肖照山当即脱掉沾了雪的大衣,裹紧脏得发臭的肖池甯,打算背着他往省道上跑。
  结果他还没从地上站起来,怀里的肖池甯就皱紧眉头喊痛。
  肖照山不敢再动,维持着蹲姿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轻声问:“哪里痛?宝贝,哪里痛?”
  肖池甯依稀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他下意识缩进这阵香味中,脑袋却受难一般地向后仰,断断续续地说:“手,不要动……右手……”
  肖照山掀开自己的大衣,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探入肖池甯身上肥大的外套,借着昏暗的月光极轻地抚上他的右臂:“我看看,让爸爸看看。”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的不是记忆中柔软光滑的肌肤,而是一片鼓胀至发硬的、滚烫的血泡。他震惊地抽出手,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加剧了肖池甯的痛苦。
  “等一等……马上!”肖照山慌了神,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十几个警察忙着拷押嫌疑犯,忙着取证,只有一个似是行动队长的警察对上了他的视线。
  队长百密一疏,这会儿才发现人质状态堪忧,暗骂了一声操:“全他妈上头了!伤员都不管了!”
  他一边疾步向肖照山走去,一边拿起对讲机通知同事:“老陈,人质受伤了,赶快派担架和医生下来!”
  “实在对不住,刚急着去缴械了,没顾得上这边。”他在再次睡过去的肖池甯身边蹲下来,打开微型手电,上下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然后对肖照山说,“外伤看起来有点严重,还是把他放平吧,慢点儿。”
  也是到了这时,肖照山才看清肖池甯的脸上和衣服的领口上,都沾满了新旧夹杂的血迹和呕吐物,手腕脚腕有环状的淤青,脖子跟胸口还有不同程度的过敏。
  他愈发惶恐,从灵魂深处油然而生的惧怕使他讲不出一个字,除了依言放下肖池甯,守在他身边等待救援,他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他一直高估了自己。
  左手握紧了又松开,不消须臾,肖照山就猛地站起来,冲到了被两个警察押着的岳则章面前,用拳头对准他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还不够。
  他没有收手,再给了岳则章腹部一拳,几乎恨不得徒手捅穿他的身体,让他就此毙命。
  岳则章的双手被手铐缚在了身后,一时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刚刚在到底是放开嫌疑犯去阻拦当事人,还是依命令押送嫌疑犯任当事人撒气之间犹豫的两个警察见肖照山拳拳到肉、力道惨绝,匆忙选择了前者。
  “干什么干什么?!冷静点儿!”
  肖照山却已经杀红了眼,动不了上半身就干脆动下半身,伸腿从空隙里去踹已经倒在地上的岳则章。他感觉不到右臂此刻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只知道死命地挣扎,以牙还牙地去踩岳则章的手。
  其他正在取证的警察闻声迅速围过来,加入制伏他的行列。肖照山被四个年轻人按在地上,仍不忘仰起头瞪着同样狼狈的岳则章,狠声道:“要是肖池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一定亲手杀了你!”
  岳则章对上他狰狞的脸,竟然笑了笑:“警察同志,听到了吗?这是故意伤害和人身威胁。”
  “听到了。”看顾肖池甯的行动队长没好气地走过来,轻轻踢了踢岳则章不大中用的腿,“哟,会俩词儿可把你给能坏了。”
  他朝不远处的另两位警察抬了抬下巴:“愣着干啥,赶紧把这位大爷带走,让他去跟法官唠故意伤害和人身威胁。”
  “执法仪在谁身上来着?”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队员,意味深长地说,“记住了,这段儿千万拍清楚点儿。”
  随后他在肖照山跟前蹲下来,示意那四个警察松开他:“这么大一人了,怎么这么爱给自己找麻烦?大晚上的,别给咱们添工作量。”
  肖照山撑着草地缓缓爬起来,一言不发,脸上乌云密布。
  说话间,医护人员小跑着赶到了现场。他们先大致检视了一遍肖池甯身上的伤,给他的右手做了简单的固定,紧接着将他放到担架上抬往救护车。
  从这儿赶回北京市区需要近一个小时,救护车内秩序井然地进行着外伤的初步处理。随行医生扒开肖池甯的眼皮,拿瞳孔笔灯试了试他的生理反射,神情不大妙。
  坐在他对面的肖照山见状,心立时悬到了嗓子眼儿:“医生,怎么了?”
  “诶诶诶别动!”正在给他清洗创面的护士喝道,“缝的线都开了还动,你感觉不到痛吗!”
  肖照山却始终忧心忡忡地望着平躺在担架上的肖池甯。他知道,肖池甯一定比他更痛。
  医生并不作答,他看了一眼身侧的监视仪,低头将肖池甯染满血污的毛衣剪开,露出了他的整片胸腹。
  密集的乌紫色外围,斑驳的血点和淤青蔓延开来,加上过敏导致的团状红肿,基本掩盖住了他原本的肤色,形容堪称触目惊心。
  护士们见多识广,对此面不改色,肖照山却在看清的刹那失去了呼吸。他不敢想象,这一周以来,肖池甯究竟遭受了何等非人的虐待。
  他躺上手术台的时候,肖池甯或许正在挨打;他无所事事等待出院的时候,肖池甯或许正在过敏和疼痛中彻夜难眠;他在交替出现的自暴自弃和愤怒怨怼中劝自己放弃的时候,肖池甯或许正在苦苦地等他接电话,等着他去解救。
  医生戴上手套,轻轻按压肖池甯的胸腹,检查有无异常血块。肖照山无声地抬起左手,握紧了肖池甯的手指。
  以前是肖池甯抓着他的手指不放,现在该轮到他了。
  以后如果肖池甯要他们做情人,那他们就做情人,如果肖池甯要他们做父子,那他们就做父子,如果肖池甯要他们做陌生人,那他们就做陌生人——怎样都好,肖池甯觉得他恶心也好,恨透了他想远走高飞也罢,只要他能够平安健康,他都能接受。
  只要他平安健康。
  救护车风风火火地驶进医院,提前接到随行医生通知的护工已在急诊大楼门口待命多时,将肖池甯换到移动病床上之后就给他戴上了氧气面罩,盖上了被子。
  肖照山想帮忙拿一拿移动氧气泵,结果却被护工粗暴地拂掉了手:“家属别添乱!”
  于是他赶忙退开,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找放射科和验血窗口的人插个队!”随行医生语速飞快地交代一位护士,“病人右手桡骨大概有粉碎性骨折,暂时不清楚有没有移位。他身上没什么开放性伤口,但衣服上全是血,我怀疑是休克前吐过血。对了,我摸到他后脑勺上有个肿块,还得抓紧时间给他做个脑部CT。”
  肖池甯的病床边围满了人,肖照山只能跟在他们身后,落开一步的距离。然而一步的距离已足够他听清楚医生说的每个字。
  肖池甯不仅有粉碎性骨折,而且还吐了血。他伤得很重,休克了,无生理反射,血压低得不正常,有生命危险,要抓紧时间。
  这些字眼争先恐后地钻进耳朵,张牙舞爪地把他的魂魄都按进了沸腾的油锅里,钉在了火烧的刑架上。
  董欣赶到医院时,便看见肖照山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的塑料连椅上,将脸埋在了掌心,整个人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加颓然沮丧。
  昨天她在车上曾一再要求一同前去营救肖池甯,但被肖照山以岳则章一定会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的理由给回绝了,因此她今天一天都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消息。可她左等右等,眼看着就要过十二点了,仍旧没能等到肖照山的电话。
  于是她主动打过去,那头却一直不接。她转而打给报警时存过电话号码的行动队长,这才得知肖池甯被送到这间医院来了。
  生死未卜的情况下,等一个只有两种可能的答案是件折磨人的事,董欣无法不生肖照山的气。
  她冷着脸,在邋遢的肖照山身边坐下,沉声问:“池甯怎么样了?”
  肖照山从自己的掌心间抬起脸,木然地靠向塑料椅背:“不知道,在抢救。”
  董欣看着手术室上方的提示灯:“为什么不接电话?跟我报个平安能耽误你多少时间?”
  肖照山有气无力地答:“没听到。”
  董欣扭头瞪他,声音不自觉扬高了许多:“我打了不下二十个电话!二十个,你一个都没听到?!”
  肖照山拿起搭在一旁的大衣,想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结果外衣兜里空空如也。
  他随手把大衣扔回椅子上,平声说:“手机不知道丢哪儿了。”
  董欣见他失魂落魄,一颗历经风雨的心大概是和肖池甯一起进了手术室,被手术刀划得鲜血淋漓,也不忍继续指责他,为自己一整日的担惊受怕要个说法。
  两人双双沉默下来,安静地坐在手术室外等提示灯灭。没多久,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池凊知道池甯受伤了吗?”
  肖照山低着头,指尖在裤子上画着意味不明的图案:“不知道。”
  董欣从手提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递到他眼前:“和她说一声,她毕竟是池甯的妈妈。”
  肖照山直接转开脸,用全身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董欣讽刺道:“要是池甯在手术台上出了什么事呢,你也不打算和她说?肖照山,你和池凊没血缘关系不代表池甯没有。”
  肖照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色彩。他恼怒地看向董欣,一字一句地说:“肖池甯不会出事。”
  董欣蹙眉盯了他半晌,最后不屑地笑了笑:“亏你还是个当爸爸的。行,你不打我打。”
  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今晚这般的剑拔弩张,董欣挑衅似地按下免提,将肖池甯被绑架、被虐待致重伤的事一字不落地通知给了池凊。肖照山全程神游天外,装作没听见。
  池凊惊讶过后,弄清医院地址和需要带的证件就说会立刻过来。末了,她问肖照山人在哪儿,董欣觑了肖照山一眼,答:“不知道,估计是死了。”
  电话挂断,两人恢复无话可说的状态,互看对方不顺眼地闭口不言。
  期间,一位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了,肖照山可算有了点人气儿,匆忙起身迎上前去询问肖池甯的情况。
  “脾脏破裂,胃出血,急性肺炎,部分气胸,大脑有积血,右手桡骨粉碎性骨折。”护士报菜名一样地列出他的病症,“我着急去调血,你们家属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董欣一口气哽在了喉间。
  “……什么心理准备?”肖照山怔怔地问。
  护士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似乎觉得他是明知故问:“当然是跟公司请假,做好长期陪床的心理准备,不然呢?对了,这两天你们也最好查查医保和其它买过的保险,把住院费用筹措好,数目不会小。”
  董欣差点儿想直接指着护士的鼻子骂她不会说话,念及她还得去调血救人才堪堪忍住。然而等护士一走远,她还是没克制住自己的小暴脾气。
  “操,这女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以为自己穿了件白衣服长了张大嘴就能到处吓人。”她不解气地瞪了瞪那个护士的背影,回头看向肖照山,“老肖,记着她的脸,到时候投诉……”
  但肖照山却仿佛没听见。他脸色苍白,抬手扶住医院的墙,脱力似地弯下了腰。
  “吓死我了……”
  身子摇晃着越俯越深,他没一会儿便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董欣惊得扔了包就冲过去,意欲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肖照山四肢发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他紧紧地抓住董欣的胳膊,埋着脸颤抖地重复道:“董欣,吓死我了……”
  池凊一来,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
  二十一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肖照山,以致她站在过道上,望见董欣给了他一个安慰的拥抱,心里升起的不是怀疑,而是嫉妒。
  嫉妒她作为肖照山的朋友,却理所当然地享用了肖照山不曾给过她这个妻子的特权。
  她在公司住了一周,每天忙得只能睡四五个小时,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外表亦称不上光鲜。她整理好神情,把许久没染的长发拢到耳后,踏着高跟鞋步履生风地走过去,在肖照山的脚边站定。
  “手术怎么样了?”她居高临下地问。
  董欣见池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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