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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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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汉,放火砍人的神经病,到处是泪流满面相拥热吻的情侣和赶着回家团圆的父亲母亲。
  大概只有肖照山,只有他会依旧悠闲地、有条不紊地布置好计划中的展览,裱好最新的画作,然后去某个地方,从容地和情人做一场爱,在睡梦中恬淡地迎来地球终结。
  那这个情人会是他肖池甯吗?
  “爸爸,”他放下家里剩的最后一把芥蓝,严肃地问肖照山,“你爱我吗?”
  肖照山许久没听到肖池甯说话,已经重新浸回一堆刚收到的账目中,待余光好不容易瞥到肖池甯,才发现他好像看了自己很久。
  “什么?”
  肖池甯复又低下头择芥蓝叶:“问你芥蓝是做蒜香还是白灼。”
  肖照山图他省事:“白灼吧。”说完就低下头继续整理数字。
  他要抓紧时间制造一份能以假乱真的账表,来逼迫警方去查岳则章的资产流动情况。只要上头起了疑心,那什么都好说。
  但他专业不是这个,单凭对岳则章名下机构和行事规律的掌握,根本做不到十全十美。他只能去请教此前特意结识过的教授,自己慢慢填空,再请董欣公司的审计帮忙复核。
  一天就这么在打电话、视频会议和编造数字的高强度工作中过去了,肖照山中午没能睡成午觉,晚上吃过晚饭便有些困了。
  肖池甯看出他精力不支,苦口婆心劝他早点去睡觉。肖照山却不太乐意,让他泡来一杯咖啡接着在书房里忙碌。肖池甯懒得再啰嗦,替他关上门就去洗碗收拾厨房。
  然而等他做完家务,看完了一本画集,到了平时入睡的时间,肖照山还是没有要洗漱睡觉的意思,书房里一丝动静也无。
  肖池甯放下书去敲门:“爸爸,十一点半了。”
  里面没有人应。
  肖池甯提高音量:“爸爸。”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我进来了。”
  肖池甯小心推开门,书房里燃烧的檀香和冷掉的咖啡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一切安静得不可思议。
  没有敲键盘的声音,肖照山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肖池甯毫不意外。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看了眼电脑上写到一半的文件,轻轻推了推肖照山的肩膀。
  “爸爸,起来去床上睡。”
  肖照山睡得很死,肖池甯手上加大了力度:“快起来,别着凉了。”
  肖照山这才悠悠转醒。
  他头痛欲裂,下意识皱眉揉了揉太阳穴:“我睡着了?”
  “不然呢。”肖池甯也唠叨他,“吃完饭我就让你早点睡,你不听,趴着睡难道比躺着睡更舒服?”
  肖照山活动了一圈脖子:“也不看看昨晚是谁发高烧折腾得我没睡好觉。”
  肖池甯给他捶肩膀:“反正都怪岳则章!”


第六十二章 
  类似的井然有序的繁忙一直持续到了小年之后。
  抛开时不时会有记者找上门来请求采访,肖照山时不时会被警方传唤去公安局录口供,家里一片安稳,关上窗能隔绝所有阴霾和严寒,锁上门能隔绝大半的非议与猜测。
  然而小年夜这天,董欣提着大包小包的补给来做客,见到肖照山的第一句仍是:“哟,你这脸色怎么回事儿,找新女朋友啦?哪儿呢,我瞅瞅。”
  肖照山身前系了条浅绿色的格子围裙,正拿着抹布擦客厅这边的窗玻璃,闻言不屑地乜了她一眼:“这两天累得沾枕头就着,我上哪儿去找女朋友?你给我找?”
  董欣把韭菜和绞好的猪肉末送进厨房,和肖池甯打了招呼才出来续上他的话:“没问题啊。”
  她俯身过去,说悄悄话似地:“就你这身材,这脸蛋儿,这家世,别说多招小姑娘了,小男孩儿也不在话下啊。诶,老肖,你认真考虑下,回头我帮你问问?”
  肖照山把毛巾翻了个面:“考虑什么?”
  “当然是考虑给咱们池甯找个后妈啊!”董欣指了指厨房,声音更低了,“他不反对吧?”
  肖照山道:“你去问他,别问我。”
  “啧,我不是外人么。”
  “你是他的干妈,怎么就算外人了?”
  董欣十分清醒:“说到底没流一样的血,就都算外人。”
  “池凊跟他流的一样的血,现在连陌生人都不如。”肖照山矮身在桶里搓起了毛巾,“我跟她离婚之后,肖池甯过得怎么样她从来没问过。”
  董欣盘着手倚在窗框上,感叹道:“唉,她不是一般人。”
  “她不吃饭会饿死,不喝水会渴死,不睡觉会累死,哪里不一般?”
  “想的跟我们不一样嘛。”董欣说,“你让她去谈生意可以,和她谈情就差了点意思。说实话,以前我挺羡慕你的,一个女人把为数不多的情意都给了你,还不要求你为她付出多少,这简直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你姓‘每’名‘个男人’?”肖照山笑了,“既然你这么欣赏她,不如去和她过小年,来我家做什么。”
  “你没听见我前半句么!和她谈情差了点意思。”董欣强调道,“老肖,你比我清楚,没人能做到在付出爱的同时不期待对方的回报,这跟交朋友一个道理。什么无私,什么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你就行,都是扯淡。被爱是压力,推着你也得去爱。池凊她一不贪你的钱,二不只睡你一个人,三不用你对她忠诚,那她图什么啊?我想不通。”
  “她图什么?”肖照山垂着眼拧毛巾,语气稀松平常,“可能是图个从众,图完成一项人生任务,不被人戳脊梁骨。你想,我们那个年代有几个不结婚的?一个漂亮女人不成家,周旋在无数男人之间,该是多好的谈资和八卦。”
  “你们在聊什么?”
  肖池甯端着醒好的面团、和好的馅料从厨房里出来,扭头就看见客厅那头俩人一站一蹲正聊得火热。
  “哦,在说你们出国的事儿。”
  “在聊池凊。”
  两人一齐开口,答案却完全不同。
  董欣颇为吃惊地看向肖照山,没料到他居然对肖池甯坦诚至此,当面拆她这个干妈的台,压根儿没半点儿朋友间的默契。
  肖池甯自然是听肖照山的。
  他追问道:“池凊怎么了?岳则章找她麻烦了?”
  岳则章昨天回国接受调查,中井今天就开盘跌停,市值顷刻间蒸发了三十二亿人民币。
  早上他上厕所的时候偷摸着搜了不少新闻来看,满目皆是“河边湿鞋”论,基本都在唱衰。网友们有鼻子有眼地推测,说岳则章是触了某不可说大佬的霉头,才被掀开了不为人知的遮羞布。
  在这个故事版本里,肖照山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个活靶子,被大佬拖出来放到台前表演,吸引火力转移公众视线使的。但肖池甯却知道,这样的舆论风向正是肖照山本人引导的。
  肖照山比他想象的厉害得多。
  岳派势力日落西山,现在谁也伤害不了他,大概只有池凊这个身处局外的软柿子能被拿来捏一捏。
  可肖池甯不在乎,甚至乐见其成。
  “没有的事儿,我跟你爸随便聊聊。”
  董欣走到他身边,看了看放在不锈钢盆里的大面团,兴致勃勃地问:“这么快,馅儿都和好了?”
  “韭菜刚洗好,还在晾,中午先吃酸菜馅儿的。”肖池甯把擀面杖递给她,“干妈你来擀饺子皮我来包?”
  董欣连连摆手:“别别别,让我来擀的话咱们待会儿就只能吃面片儿汤了,还是池甯你来吧,干妈给你打下手。”
  肖池甯揉的面团个头很大,她忖度了一番用量,捞起袖子又问:“家里有白菜么?待会儿再包一斤白菜猪肉馅儿的吧。”
  “没有,我爸不吃白菜。”肖池甯干脆道,“干妈你要想吃的话,我马上出去买,给你单独下一盘解馋。”
  “诶哟,我们小宝贝儿太贴心了。”董欣疼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过没有就算了,酸菜和韭菜我也喜欢。”
  她瞄了一眼去卫生间倒了污水,正拎着空水桶经过餐桌的肖照山:“不像某个老小孩儿,一把年纪了还挑食。”
  肖照山不接这茬,把东西放到了阳台的置物架上便回来站到肖池甯身后,取下围裙作势要给他套上:“抬头。”
  肖池甯顺从地仰头,手上揪面块的动作却没停:“爸爸,去洗个手来一起包饺子。”
  肖照山极其认真地在他腰后系了个漂亮的风衣扣式的蝴蝶结:“我不会。”
  董欣摇了摇头:“听听,好好一人,被万恶的资本主义腐蚀成啥样儿了。”
  肖照山不动声色地摸着肖池甯的细腰,哂笑道:“就你能,你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肖池甯回头瞪他:“我教你。”
  肖照山微微倾身,两人便靠得更近了。
  他垂下眼,轻声问:“要交学费么?”
  肖池甯开了个价:“待会儿你洗碗。”
  肖照山勾了勾嘴角,右手还放在他腰上:“那我不学。”
  从董欣这个角度看,他就像是从后边儿虚搂着肖池甯,简直腻乎得不像个当爹的,只差没把下巴搁在儿子肩上了。
  她心头有些怪异的欣慰,却想不出是哪里不对,仿佛他们本该这样相处,本该这样亲密。
  肖池甯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视线,兀自拿手肘捣了捣肖照山的肚子:“不学就去沙发上坐着,别来烦我和干妈。”
  “我也忙,得去处理点事情。”肖照山退开前不忘在他额头上弹一个脑瓜崩儿,“要吃饭了叫我。”
  等人进了书房,董欣才和肖池甯说:“你爸真是三十年如一日的潇洒,甩手掌柜当得最熟练。”
  她摊开一张肖池甯擀好的饺子皮,包起这顿饭的第一个饺子:“今天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做家务,有点儿意思。池甯你怎么说动他的?”
  肖池甯笑言:“没说什么啊。我问了句‘今天小年我们要不要大扫除’,他就搁了手头的事情跟我一块儿打扫卫生了。”
  董欣也笑:“这么听话?”
  肖池甯缓下手上动作想了想,说:“嗯,我爸心很软。”
  “哎哟,池甯,他不是心软,”董欣道,“他只是想对你好。”
  “以前读书那会儿,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暗恋他——”她突然凑到肖池甯耳边,“别和你爸说是我说的啊,要保密,不然他得跟我急。”
  肖池甯点点头,把擀面杖竖在嘴巴前比了个“嘘”:“好,不告诉他。干妈你接着讲。”
  董欣直起身,一边包饺子一边娓娓道来:“嗯……用现在的话来形容那个女生的性格,就是闷骚。她成绩很好,平时也特别努力,目标是考北大化学系,所以我们都以为她心里只有学习,什么青春期的躁动啊、少女的情怀啊,她统统沾不上边。没人会往这方面想。”
  “那会儿学校让高一各班征集分科意向,我们班填完了表都汇总给了她。她可能是想等早自习一完就交到班主任那儿去,反正没把表格收到抽屉里,结果有个路过她桌子的女生不小心打翻了开水,把她桌面全弄湿了。她自己坐在讲台上管纪律,是她周围的同学帮她收拾的,然后你猜怎么着?”
  肖池甯心里有了估计,却仍是说:“不知道,怎么了?”
  董欣答:“有人看到她放在桌上的错题本里,有足足半本,都画着你爸。尽管没写名字,但稍稍一联想就知道画的是他。”
  她把包好的饺子挨个排在案板上:“我没亲眼见过,听他们说是各个角度都有。你爸看书的样子,对着黑板听课的样子,趴桌上睡午觉的样子,开小差在书上画画的样子,她都画了。”
  “我爸呢?他什么反应?”肖池甯问。
  董欣答道:“他直接问那个女生是不是对他有意思,还当着全班的面说,要玩儿暗恋就老实藏好,别来欲说还休的这一套,他觉得很恶心。”
  肖池甯竟能理解肖照山的“恶心”。
  他在杭州念书的时候,那些躲在背后探寻的目光,和不分时间场合、不顾他个人意志的起哄声,着实令人厌烦透顶。
  “我记得我们学习委员站在讲台上,脸都红得快滴血了,还很镇定地说她没有喜欢过谁,她只是喜欢画画,大家看到的不过是她私下的练笔,不是特意画的谁。池甯你猜,你爸又说了什么?”
  “什么?”
  “他说,我看你练笔的水平,似乎还达不到能理直气壮说自己‘喜欢画画’的程度。”
  董欣淡淡道:“那个学期一结束我们学习委员就转走了,我也在准备出国了。”
  她叹了口气:“池甯,其实当时我并没发觉这些话有多伤人,毕竟我是他的朋友,是站在他这边儿的。”
  她突然很感慨:“但后来,我一想到那时候你爸才刚满十六,就多少有点儿……”
  “不舒服?”
  肖池甯听得入神,早就没在擀饺子皮了,他撑着桌沿,问:“干妈你觉得他太无情了,是吗?”
  董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词,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脸上不再有回忆的神色。
  “当然不是。”
  她也放下了夹馅料的筷子,深刻地看向肖池甯:“是可怜,我觉得他可怜。”
  肖池甯愣了。他不认同,肖照山究竟哪里谈得上可怜?
  “因为他从来没被爱过、没去爱过,没有体会过别人给予的温柔,才会轻易践踏别人的心意,还以为那是什么不值一提,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
  董欣终于说回了正题:“你爸爸不是无情。他一直很擅长独自长大,和别人保持距离,对付外界的恶意;但是他可能到了现在才开始学习,应该用什么姿势去拥抱这世上的好东西。”
  “池甯,”她确凿地说,“是你教会了他什么是心软,什么是温柔,什么是珍惜。”


第六十三章 
  一顿饺子吃下肚,年味儿就出来了。连下了三天的雪凑巧也停了,肖池甯的心便跟着不安分起来。
  董欣为这餐饺子特地请了半天假,下午没什么正经事忙,难得悠闲,就想带干儿子出去透透风,顺便置办点年货。
  她晃到厨房门口,问叼着根烟洗碗的肖照山:“老肖,我带池甯去欢乐谷玩儿,你一起么?”
  肖照山抬头望了望小窗外:“这么冷的天儿,去欢乐谷?”
  董欣替肖池甯争取出门的机会:“人多,挤着暖和。快点儿,去不去一句话。”
  “你们去吧。”肖照山咬着滤嘴,模糊地说,“记者盯得紧,我去会扫兴。”
  董欣揶揄道:“也是,毕竟大画家。”
  肖照山拧着眉毛回头盯她,董欣趁他发难前踱回了客厅:“池甯,你爸同意了。走,干妈带你浪。”
  肖照山湿着手把烟从嘴里拿下来,高声道:“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肖池甯换了身衣服,临走前还来厨房交代他:“爸爸,洗完碗记得擦灶台,湿的碗筷放外面别马上放进橱柜,不要动簸箕里的韭菜,搁那儿我晚上回来切。”
  他抬起腿穿上最后一只袜子,催促道:“有要扔的垃圾吗?赶快给我,我正好带下楼。”
  全然没有对他不能同去的惋惜,肖照山心里不是滋味儿。
  “待会儿我知道扔。你把今天的药吃了再出门。”
  “干妈!我好了!”
  然而肖池甯听完前半句就哒哒哒地跑远了,跟只被放生的小鸟一样迫不及待。
  肖照山留在家里洒扫办公,一个人归置书柜,一个人联系国外的房产经理,一个人整理录音证据,一个人浏览网上的评论。
  过去独处时的安宁与享受不见影踪,取而代之的是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理性上知道欢乐谷人流量大,岳则章无机可乘,但感性上却仍不愿肖池甯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一秒钟。
  于是董欣隔半小时就会接到一通查岗电话,一次问他们到了吗,一次让她带条烟回来,一次提醒他们晚上可能要起大风。
  董欣实在烦了,干脆在微信里开了位置共享,向他实时直播排项目、买饮料、去商场里逛街。
  晚上十点,浪够了的俩人终于提着十几个包装袋回了家。肖照山闻声从书房里出来,脸色已经臭得不能看了。
  他拿着水杯,冷冷地问坐在沙发上拆新鞋的肖池甯:“眼睛边儿上画的什么玩意儿?”
  肖池甯根本不怕,仰起脸开心地答:“彩绘啊。”
  肖照山走过去,捏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番:“画的柳条和燕子?”
  肖池甯双眼发光:“嗯,好看吗?”
  肖照山松开手,不给他留面子:“我用脚画都比这个画得好。”
  肖池甯哼了哼:“行啊,你用脚画一个我看看,现在就画。”
  肖照山放下杯子:“小意思,你把脸伸过来。”
  坐在旁边休息的董欣受不了了:“老肖,不就是没带你一起玩儿么,至于吗?”
  肖照山觉得至于:“是谁说晚上回来包韭菜饺子吃的?现在几点了?”
  肖池甯剪断新鞋的标签牌,问:“那爸爸你晚上吃的什么?”
  “面条。”肖照山如实答。
  肖池甯突然特别想亲他一口,无奈干妈还在,他只能由下至上地望着肖照山,说:“哎,果然,你没我不行。”
  他眼里的挑|逗,顺着蜿蜒至脸颊的细柳,爬上了肖照山的心尖儿。他恨不得立刻把肖池甯扒干净扔上床,拿颜料在他胸前、背后和腿|间画满春宫图。
  这么想着,等董欣一走,他还真暗自开了两支崭新的五号画笔。
  去煮宵夜补偿人的肖池甯尚不知道今晚要遭罪,他刚端着两碗枸杞银耳汤从厨房里出来,就撞上了坐在餐桌边的肖照山如狼似虎的眼神。
  “干嘛这么看我?”他怀疑地停住了脚步。
  肖照山靠在椅背上,假正经地说:“过来,早吃完早睡觉。”
  肖池甯重新迈开腿,把左手那碗银耳汤放在他面前,真正经地宣布:“你这几天抽烟抽太多了,脸色好差,所以我决定,接下来几天做各种药膳汤给你当宵夜。”
  肖照山一下又不大忍心待会儿往狠了弄他。
  最后他确实没有往狠了弄肖池甯,因为他连弄都没能弄成。
  和昨晚一样,困意如山倒,他洗漱着洗漱着便呵欠连连。躺上床后他本想看一会儿书提神,结果还没等到肖池甯洗完澡,就撑不住睡着了。
  与之相反,岳则章这几天不得好眠。
  似此平凡香甜的夜离他越来越远,光是整日出入公安局和纪检委都够他这把老骨头受的了,更别说需再拨出时间和精力去收束暗哨、上下疏通关系。
  今次和上一回不同,二十三岁的肖照山是临阵逃脱,四十一岁的肖照山是背叛了他。
  岳则章一连两天噩梦不断,不是梦见自己背临漆黑深渊,身前直对肖照山和面目模糊的森罗大众,就是梦见故乡那座断桥,他失足跌落,不停下坠,没有尽头。
  冷汗涔涔地醒来,天仍是那个天,地仍是那片地,他却莫名看到了颠覆的危机。
  警察调查的重点不在于过去的旧案,而是他的个人投资和财产,摆明了要从金融犯罪的嫌疑下手。然而今天的质询却锋芒一转,变成了核实房山开发区的标的和工程开销,仿佛一口咬定了他有地下钱庄,且通过这种途径掉包了公款。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秘密找来公安局里的老部下探了口风,才知道是最初拟房山开发提案的人介入了。
  事情愈发棘手。他不在位多年,经营的人脉深入不到那儿去,只能尽力“证明”钱的来源和去处都合乎规矩。
  银行流水和缴税记录早就有所准备,他并不慌张,唯一值得担忧的是,还有哪些深藏不露的人想看他倒台,要置他于死地。
  岳则章近日苦心搜索,思考良久,依旧一无所获。
  他一向不相信任何人,再忠心的暗哨他都防备得紧。肖照山答应回来做事之前,他就暗中安排了人手进行监视,要是前者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他能轻易地让他成为一个道貌岸然的瘾君子,一个人人诛之的贩|毒犯。
  可即使是如此周密的布置,也在不察中告败了。这远在他意料之外。
  肖照山新公司的法人是如何变作瞿成的?瞿成是什么时候暴露的?肖照山又是怎么做到撇清责任、置身事外的?
  除了其后有更大的势力相助,岳则章想不出其它可能。
  偏偏他摸不到这股势力的一丁点儿影子。
  短短几天,中井内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还驻扎在办公室里的高层和飞去世界各地忙着过年的股东们,纷纷要他给一颗定心丸。
  岳则章深知他们的潜台词,无非是想他认购他们手中的部分股份,主动担责替他们止损。
  然而他的个人征信正悬在黑名单的边缘,所有商业和出入境活动亦不能隐瞒警方,再有大动作必将迎来新一番调查,他不打算节外生枝。
  于是他连夜手写了声明和告公众书,声明写给中井员工看,告公众书写给消费者看,一边安抚军心,一边挽救自己和公司的岌岌可危的名誉,企图暂时稳住局面。
  但时机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肖照山那边,网民的口诛笔伐未曾因为这一纸声情并茂的公开信就消停下来,反倒借势掀起了新的热度,针对随之变本加厉。
  深夜辗转反侧之际,岳则章循着线索恍惚想起,这“制造真相”的一招还是自己多年前教给肖照山的。
  显然,肖照山学得透彻,运用得得心应手。
  岳则章几乎要气笑了。
  他向来不信命,可事到如今,连他也不得不为所谓“命运”惊叹一把。
  他从宽大的床上起身,借着浅淡的月光摸到手机,熟练地换上另一张SIM卡,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那头的人才接,语气还有些不耐烦:“喂,谁?”
  岳则章简洁有力地说:“是我,岳则章。”
  被手机振动吵醒的李助理反应了片刻,突然瞪大了惺忪的双眼,不信邪地迎着强光再看了一遍屏幕。的的确确是没存过的陌生号码。
  他补救道:“岳总好!抱歉,我不知道是您……”
  “不怪你,最近跟着我到处接受调查,是有些辛苦,早睡挺好的。”岳则章的声音里甚至带着柔和的笑意,“小李,现在清醒了吗?”
  李助理连声应下:“清醒了清醒了,岳总有什么事吩咐?”
  “一件小差事。”岳则章轻描淡写地说,“只不过我怕今晚不交代下去我会睡不着。”
  李助理从床头柜上抄起眼镜戴好,仿佛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楚一般:“岳总您说。”
  昏暗空荡的卧室里,岳则章本该苍老的眼眸中蓦地流动过并不苍老的野心和狠戾。
  “小李,也去给肖照山找点儿麻烦吧。”他缓缓道,“各种意义上的,麻烦。”
  肖照山知道岳则章不会让自己好过,却不知道岳则章竟然会绕过他,径直拿董欣和池凊开刀。
  离除夕还有四天,欣荣被爆出了股东恶意操纵股票的丑闻,前一天,池凊新引进的生产线上的罐装产品,被消费者以有食品安全问题的投诉理由告到了消协。
  这个年不太平,董欣急于肃清内部违规高层,池凊焦头烂额地彻查着生产线质检流程。肖照山无法坐视不管,却也只能在公关上下功夫。
  他开始在警方允许的范围内接受专访,以期换取一点人情,帮董欣和池凊博得媒体的一席好话。但每天和至少三个媒体周旋的下场就是,他无力再对岳则章持续施压。
  能构成威胁的真相不能透露半分,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倒是可以说一箩筐。肖照山尝试了两天才疲惫不堪地发现,岳则章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有言道,言多必失,俗语讲,沉默是金。同一个戏本翻来覆去地唱,看客们的兴致迟早会消退殆尽。公众对信息的敏感度峰值一旦过去,留下的除了厌倦,就是猜忌。
  他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董欣和池凊当然清楚这是出自谁的手笔。她们虽无意责怪肖照山,但也实打实地为此事坏了心情、毁了精力、背了黑锅。
  池凊打电话告诉肖照山,公司方面正在申请警方介入,电话这头的肖照山“嗯”完一声再无下文。
  池凊也不挂电话,良久后又问:“肖照山,你后不后悔?”
  肖照山由内而外地感到乏累,然而他从决定揭发岳则章的那一刻起,脑海里就没出现过“后悔”二字。
  他抹了把脸,点燃盒子里的最后一根香烟:“后面岳则章可能会接着搞小动作,要是抓不到泼你脏水的真凶,你干脆花点钱,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当替罪羊,别拖太久。”
  “凭什么?”池凊嗤笑道,“我还上赶着给他送把柄?肖照山,你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
  肖照山不得不承认自己力不从心:“他的案子牵扯太多,一时半会儿结不了,我没多余的力气跟他转移战场打消耗。”
  池凊说:“我们早离婚了,这事儿用不着你管。我来通知你,是想好心提醒你,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肖照山没有答话。
  池凊停顿半晌,无奈道:“我话就说到这儿,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你记住,活着最重要。”
  肖照山灵光一闪,这才想起可以向警方请求庇护。
  既然麻烦势必将接踵而至,他起码得未雨绸缪,提前护着尚未被波及的肖池甯。
  肖池甯没能参加学校的一诊考试,小年夜后更是没机会踏出家门一步,整个人因此变得有些异常安静和顺从。
  肖照山这天晚上从书房里出来倒水喝,见他对着炉灶上咕嘟咕嘟的鸡汤发呆,心里不是不愧疚。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如果不是他这个父亲年轻的时候走过歧路,肖池甯应该还是个踩着滑板,迎着风,穿行于大街小巷、人山人海的十七岁少年。
  所以晚上他入睡前,强忍着困意,怜惜地将肖池甯吻了又吻。
  肖池甯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并不情衷地同他亲热,反倒抬手拍打着他的肩膀,轻声劝:“睡吧,睡吧,明天会好的。”
  后面他好像还说了什么,可肖照山没能听清。他睡得太快,睡得太深了。
  按理来说,睡上这么一觉,第二天怎么都能神清气爽一些。然而当他第二天醒来,头痛的现象非但没有好转,反倒又一次加重了。不仅如此,他还感到了极度的口渴和恶心。
  他迷迷糊糊地想去够手机看个时间,身子却仿佛被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腰也酸背也痛,手脚发麻得厉害。他皱着眉头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压根儿没躺在床上。
  ——而是被绑住了手脚,正瘫坐在主卧卫生间的地砖上。
  他低下头看了看缠绕的麻绳,然后抬起头,料定一般地望向靠坐在床边的人。
  房间里烟雾弥漫,肖池甯把烟蒂摁灭在他常用的烟灰缸里,起身走进卫生间,蹲到他面前,嘴角扬起了一抹熟悉的笑意,好似是要准备跟他顶嘴,说一些无伤大雅的、带颜色的玩笑话。
  “肖……池甯。”肖照山艰难且喑哑地叫了他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还能说些什么。
  某种巨大且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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