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拾朝-第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他这一拳用了十分力,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打得两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柳息风身后是阁楼的窗沿和李惊浊的手,而曹森岩身后什么也没有。他只来得及伸手一抓,抓到柳息风罩衫的袖子。那罩衫薄得像纱一样,哪经得住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布料当即便分成两段,曹森岩抓着一截袖子,摔了下去。

李惊浊从后面紧紧抱着柳息风,惊魂未定。他的前胸抵在柳息风后背上,心跳得无比剧烈。

柳息风朝下看了一眼,说:“你猜他摔成什么样了?”

李惊浊看不见楼下,强行镇定下来,想了一下,说:“两三层楼,应该要不了命,可能骨折了。希望没摔到头和脊椎。”

柳息风说:“警察在下面铺了救生垫,他摔在垫子上。”

李惊浊气得骂:“柳息风!这个时候你还让我猜?就不能直接说?”

他把柳息风拉进窗户里,深呼吸几下,说:“走,跟我下楼去把事情处理了。”

柳息风站在阁楼里,有点狼狈,他一只袖子没了,手臂露在外面,凌乱的长发里面夹了不少花瓣,花环只剩一点枝叶,光秃秃的,套在手腕上。

李惊浊看了,说:“你在这里等我吧。等他们走了,我上来找你。”

柳息风理一下罩衫:“你不要搅进来。我的事。”

李惊浊不喜欢听他这么讲话:“都搅完了。你下去,背心男看见你,又要发疯。他一说话,你脑子也不清醒。没一个正常人。我去。”

“两个人都不要去——”门口传来宗老板的声音,方才小张下楼去喊了她。

“宗姨。”李惊浊说,“给你这里添麻烦了。”

柳息风也垂首,说:“不好意思。”

“人情,就是互相添麻烦,不你麻烦我、我麻烦你,哪里来的人情?”宗姨拍拍李惊浊的肩膀,又看柳息风,“一个喊我姨,一个喊我姐姐,这点小麻烦,还是该我来处理。警察是我叫来的,三辆警车,把曹森岩的人一起拉走,还我茶室清净。你们都不要下去,阁楼里坐两分钟,等人都走了,再下去吃口茶,定定神,不急着往回走。”

宗姨忙着下去和警察打招呼,走了,小张还留在阁楼上多说了几句:“放心,上面的警察局长是宗老板的表哥,副市长是宗老板的老同学。曹森岩闹了这一次,没有下一次的。”

小张也走了,阁楼只剩两人。

阁楼里放了一些储存茶叶的冰柜,李惊浊靠着一个柜子坐下来,说:“柳息风,你是不是该有话跟我说?”

柳息风靠着另一个柜子,坐在他对面,说:“谢谢你。”

李惊浊说:“还有呢?”

柳息风说:“谢谢宗姐姐。”

李惊浊:“……”这人,还真就叫上姐姐了。

李惊浊:“没了?”

柳息风说:“没了。”

李惊浊不这么认为。他们经历了那么有意思的一天,刚刚甚至算是小小地共历了一次生死,可以说,在他眼里,他们的关系已经从一起出来吃茶变成了另一种更亲密的、可以有一点信任的关系。柳息风就算不讲为什么曹森岩拿着一张十一年前的照片来找他,也应该有许多别的可以讲。可是现在,两人相对而坐,柳息风除了一句“谢谢”,竟然就再没话跟他说了?

他站起来,坐到柳息风旁边,又问了一次:“真的没话跟我说?”

他问完,等柳息风回答的时候,忍不住悄悄地捡掉柳息风头发上的花瓣。

“惊浊小弟,你知道茶叶为什么要放在冰柜里吗?”柳息风说,“茶的保存,有几个关键处,其中之一就是低温——”

“柳息风。”李惊浊打断道,“你要是光讲茶叶,那不如不讲。”

阁楼陷入了寂静。

柳息风问:“你要听什么?”

李惊浊说:“你的事。真的事。”

柳息风说:“我是个写书的。”

李惊浊说:“这我知道。”

阁楼再次陷入了寂静。

李惊浊想了想,说:“柳息风,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我们公平一点,你讲一样,我讲一样,你用你的故事,换我的故事。我说的是,真正发生过的故事。我知道,只要你想编,一个故事张口就来,我也分不清真假,但是我不想你骗我。你可以比我说得少,我用十样换你一样也行,只有一点,你不能骗我。”

柳息风不语。

李惊浊盯着***的地板,说:“好,你说了你是写书的。我来说我。我是个医学生,学的临床,研究生在心外,今年本来应该是硕士的最后一年,准备的硕士论文是要发在《Circulation》上的,临毕业两个月前,我的导师把论文送给了他合作的另一个教授,叫我重新选题写硕士毕业论文。两天之后,我跟一台导师主刀的手术,手术失败,病人当场死亡。我接受不了,决定休学。”

他说完有了一会儿,柳息风才问:“你有没有——”

“我没有。”李惊浊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没有因为心怀怨恨所以不配合导师的手术。”

柳息风沉默了一下,说:“我是想问你,这么难受,有没有和心理医生谈过。”

李惊浊没有想到柳息风是问这个,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他在医院,被问得最多的就是:你有没有心怀怨恨?你有没有对医院、对导师有情绪?现在突然来了一个人,问他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他没回答过这种问题。

柳息风见他不说话,就说:“看来轮到我了。我十五岁的时候跟一个朋友同游长沙,恰逢少年宫一个少儿国画展出,我没有兴趣,朋友硬拉着我去。本来只是随便逛逛,没想到见到一幅画,公子世无双,很惊艳。朋友也喜欢,又看我,又看画,说我长大了就是画上的样子。我从那天开始留长发,一留十四年。”

李惊浊忽然想到上午在小乔粉店时,周郎说柳息风朋友多:“你这位朋友眼光犀利。你因为一句话,就留了十四年长发,这位朋友不简单。”

柳息风没有反驳:“也因为你的画。没想到今年能从你祖父手里得到。”

李惊浊想起曹森岩手上的照片:“你十八岁时头发已经留了三年,看照片,你头发长得不算快。”

柳息风说:“高中不准留长发,被抓到就要剪一次。”

李惊浊说:“你十八岁还在上高中。”

柳息风说:“高中毕业。”

李惊浊说:“我十六岁高中毕业。”

柳息风笑起来。

李惊浊也觉得这种显摆行为有些好笑,跟着笑起来。

“正讲得高兴?”小张敲两下门,推门进来,“他们都走了。阁楼阴暗,你们下去雅间聊吧。”

李惊浊与柳息风随小张下去,还坐到“赵佶”雅间。矮桌上的茶具、点心依旧,花也摆出来,这回还多添了一尊小香炉,小张说是宗老板吩咐加的,熏香安神。

但是讲话的时机好像已经过了,明亮别致的雅间反而不像阴暗狭小的阁楼那样适合说出本不愿说的故事。

两人也不是并肩而坐了,而是分坐在矮桌两边。

李惊浊回想起方才两人的交谈,他似乎又是全盘托出,而柳息风对曹森岩的事仍然只字未提,仅仅说起那幅他们都已经心照不宣的画。画被送到少年宫参展,仔细一算,其实也是他李惊浊已经知道的事。

关于柳息风,他还有好多想知道的事,可是现在已经不能再深问。

吃完点心和茶,两人下楼去。李惊浊抱着一大瓶花,柳息风去取放在门口晾干的伞。

宗姨说:“惊浊,我刚才跟你爸爸通了电话。他叫我照看你。你缺什么东西,一个电话过来就是。想吃茶,不嫌远就天天来吃。哦,”她突然想起来,“小张,去拿几包新茶过来,小年轻怕还是不爱走路,不想走的时候就在家里吃。”

小张拿了茶来,宗姨平分两半:“惊浊拿好,息风拿好。”

柳息风帮李惊浊接了,两人道谢,这才往家去。

走完镇上的水泥大路,小路果然因为今天的暴雨而泥泞,一下脚就要脏鞋。

李惊浊停在路口,对柳息风说:“你的妙计在哪里?”

柳息风说:“你且等一等。”

说罢,他便脱了鞋袜,只剩光脚。

李惊浊目瞪口呆,这厮!

“你不会是要我也脱了鞋,跟你一路赤脚走回家吧?这可有好几里路。”李惊浊说。

“不止,我问过,大约有十二里。”柳息风卷起裤腿到脚踝上,光脚走进泥里,“我去去就来。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①

又占嘴上便宜!

李惊浊还抱着花,担心柳息风这般不靠谱的人就这么一去不返:“前面都是田,可没有地方给你买橘子。”

柳息风头也不回地说:“我不给你买橘子,我带个别的回来。”

李惊浊在原地等了半天,终于在柳息风方才消失的一棵树下又看到了柳息风的身影。

“你去干什么了这么久——”李惊浊看到柳息风背后,话音戛然而止。

柳息风竟然牵了一头牛回来!

他牵着牛到了路口,一派自在,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将牛背擦得干干净净,才对李惊浊说:“请。”

李惊浊为难:“这,这怎么上去?”他还没骑过牛。

柳息风说:“就这么上去,难道,你要我抱?”

“不。”李惊浊赶紧往前走了一步,去躲柳息风并没有伸出的手,“不用了。”他把花放到水泥地上,费力爬上了牛背。

柳息风说:“往前坐一点,我也要坐。”

李惊浊前后看看:“你也要坐?”

柳息风说:“我为你牵牛回来,你竟然想让我一个人走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惊浊赶忙往前移了一些。

柳息风把花递给李惊浊,又把自己的鞋子挂在牛脖子的一边,几包茶叶挂在牛脖子的另一边,这才拿着伞上了牛背,坐在李惊浊身后。

柳息风刚坐下,又往前挤了挤,李惊浊不自在地说:“你贴这么近干什么?”

柳息风叹了一声:“惊浊小弟,牛背只有这么大点地方,你还想让我坐到空中去吗?况且,我还要牵绳。”他伸长了手,拉起缰绳,还顺了顺牛后颈,“辛苦了。”

说罢,他又拍了拍牛屁股:“走着——”

牛慢悠悠地在小道上走着,柳息风东看看,西瞧瞧,怡然自得。走了一会儿,他问:“惊浊小弟,你会吹笛吗?”

李惊浊说:“不会。”

柳息风说:“下次我教你,在牛背上,应该吹笛。那这次,不如你唱支歌吧,唱歌总是会的。哎,对了,这是楚地,有没有荆楚民歌唱来听听?”

李惊浊说:“没有,你非要听,只有《离骚》还能勉强背背。”

柳息风说:“我要听小曲。”

李惊浊说:“那没有。”

柳息风说:“那我给你唱吧。”

李惊浊心说:怕是你一早就想唱歌,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不对,他转念一想,柳息风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什么都好意思,好意思极了。

正是傍晚落日时分,远远近近坐落山腰田间的房子都是一片炊烟,户户人家在热饭热茶中迎来夜幕。

柳息风想了想,唱道:“黑了黑了多早就黑了,白扇把呀把门敲,小幺妹,喂,喂,你的知心人来了喂——”②

他唱到“把门敲”时,还在牛背边敲了两下,又学女声唱:“小情哥,喂——”

李惊浊听到“小情哥”,耳朵一热,不自在地动了动,这一动,他却觉得后腰连着坐骨那里,有一块又大又硬的东西在顶着。

他故意往前挪了挪,但那块东西又跟着顶了上来。

柳息风仍然在唱着,像是一点儿自觉也没有,李惊浊不知道是该问一句,还是该装不知道。

终于,他被顶得面红耳赤,忍无可忍,回过头去,朝柳息风说:“你退后一点。”

柳息风不解:“怎么了?我唱得不难听吧?”

李惊浊咬牙:“你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柳息风说:“我干什么了?”

李惊浊羞愤地往下看一眼,其实两人坐得太近,他只能看见柳息风的胸口,并看不到更下面,但是他觉得这一个往下的眼神就是明示了:“你说干什么?”

柳息风一脸莫名其妙,索性勒了缰绳:“你发的什么邪火?”

李惊浊听到“邪火”二字,脸更烫了:“你才在发邪火。”

柳息风说:“你到底在闹什么?还回不回家?”

李惊浊实在说不出口什么“你那里顶着我”之类的话,愤而跳下牛背,说:“我走路回去。”

柳息风面色一变,也像是生气了:“你无缘无故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李惊浊不搭理他,一个人抱着花往前走。

柳息风干脆也从牛背上下来,拉住李惊浊:“到底怎么了?”

李惊浊愤愤向柳息风下腹一看,柳息风也往下一看,裤子平平整整,什么都没有。

李惊浊怀疑地仔细一看,发现柳息风腰间挂着什么东西,隐在罩衫底下。他虎着脸,指一下那包东西,问:“那是什么?”

柳息风拿起挂在腰间的东西,说:“上午买的麻辣牛肉啊。刚才你带我去屋顶的时候我怕不方便拿,就系在腰带上了。”

  七拾汤面
 
原来那个时候柳息风是在系麻辣牛肉。都是要去避难的时候了,这人竟然还想着带上他的麻辣牛肉一起逃亡!

李惊浊再怎么也想不到,一直硌着他的,是牛的肉,而不是什么旁的肉。他现在站在柳息风面前,很是难为情,可又想极力掩饰难为情的来由,只好板着脸说:“我坐在上面,浑身不舒服。”说完,又后悔起来,牛是柳息风牵来的,他什么也没做,现在却一副嫌东嫌西的样子,于是便马上放缓了口气,“要不,你坐着,我给你牵牛。”

柳息风摇头:“都走路吧。”他把牛身上挂着的东西拿下来,拍拍牛屁股,这牛认路,“哞”一声,就顺着原路回去了。

柳息风的肩上一边挂着鞋,一边挂着茶叶,光着脚走。

李惊浊的鞋反正已经弄脏,便没有脱下来,就这么穿着鞋走。他一路走,一路在想,他一直不是一个冒失的人,连上学时回答问题,没有确定的答案,就一定不会开口。为什么一休学回来遇到柳息风,一切都变了,他话多了,而且是俏皮话,是真心话,他也变冲动了,情绪很容易起伏,一个压抑了很久的人突然从他身体了冒出来,宛若另一个生命。

李惊浊去看柳息风的侧脸。

遇见他,才一夜,又一天。

两人一路无话,经过石桥,李惊浊朝柳息风早上指给他的方向看去,流水已经冲走了一切无关的东西,河岸边青草如新。

再走一阵,已经看得见李宅,李惊浊不想分别,就说:“你渴吗?要不要去我家喝杯水?”

柳息风说:“我家有水。”

李惊浊心想:请你来喝水,当然不止是喝水。柳息风明明不是个木讷的人,这时候却装听不明白,肯定还是在生气。

李惊浊又说:“来不来我家吃茶?我记得我父亲收过一套茶具,不比宗姨那里的差,我来泡茶。”

柳息风说:“白天吃过了。”

这人真是可气。

李惊浊说:“白天我请你吃了茶,晚上你请我吃一点牛肉好不好?”

柳息风说:“白天我请你吃了粉。”

李惊浊心想:粉钱明明是我付的,你倒好意思。明明跟周郎说买一斤牛肉是因为有两个人,现在又不肯一起吃。

可是他不敢说出来,怕说了显得他又像在故意找茬。

眼看李宅越来越近,李惊浊不想就在这种气氛中分别,可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好借口留住柳息风。

冥思苦想好一阵,都快要到家门口了,李惊浊突然想起来:“哎,对了,你说你准备了一幅没有人、只剩下印章的画,说要给我,画在哪里?给我看看?”

柳息风说:“明天我拿给你。”

李惊浊终于没有办法了,只能说:“好。”

幸好,还有明天。

到了李宅西房边的丁字路口,柳息风说:“再见。”

李惊浊说:“明天见。”

开门进屋,李惊浊才想起今天在集市上没有买任何食材,厨房只有油盐,翻了半天才找到一筒挂面,墙角还有半袋米,也不知道过期没有。他不愿意吃这种东西,加之也没有用这种添柴烧火的灶做过饭,便宁愿晚上不吃东西,反正下午也吃了不少茶点。

不忙吃食,时间又多出许多,可以去书房看书。

李惊浊看非专业书,很少看第二遍,但是他此刻却放着书架上一排没有看过的书不管,先打开抽屉,重读那本《禁止说话》。

读这一遍时,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他不断地重复打开书看文字——盖上书看封面——打开书看文字的动作。他在对比文字和图像,因为越读,他越觉得文章里写的女孩,就是封面上的女人。

封面被蓝色截断的部分,就如同女孩被封住的嘴。

一定只是找的拍摄模特和封面设计比较好而已,李惊浊想,这样一个故事,一定不是真的,就算有原型,也不可能用原型本人来当封面。这是个精彩的故事,也是个绝望的故事,所有看过的人都会希望它仅仅是个故事。

李惊浊看到小说中间,注意到女主角也曾去看过一次国画展,是和一位男性朋友一起去的。

十五岁。

文中的两人去看国画展的时候也是十五岁。

巧合有点太多了。

李惊浊知道,一个作者,尤其是一个才开始写第一本书的作者,作品里一定遍布他自身的痕迹。他很容易将自身的经验不加修饰地直接拿来用,但这种拿来用的行为往往是移花接木,并不能说明故事内容就是作者真正经历过的事。

其实李惊浊完全可以打开手机,连网,查一查柳息风和这本书,但是他不愿意在柳息风背后查。他想用自己的坦诚,换柳息风的坦诚。他有足够的坦诚,就是不知道柳息风有没有。

“咚——”

敲门声传来,和正常敲门声不一样,这声音又绵又厚,一点儿不清脆。

“咚——”

又是重复的敲门声。

李惊浊将书一放,把窗推开一点去看是谁。

大门外,柳息风正一手端着一只碗,在用胳膊肘敲门。

李惊浊心中惊喜,连忙去堂屋开门。

他以为晚上不会有人来,已经给大门后面上了门栓。木门栓有两只,上面一只从左插到右,下面一只从右插到左,两只门栓都又厚又重,打开要费些时间。

等他拉开门时,柳息风说:“快让我进去,好烫。”

李惊浊连忙先接过他手中的两碗面,说:“走,去厨房那边,有饭桌。”

走到厨房旁边的备茶室,放下碗,李惊浊从厨房的筷筒里找出两双筷子,拿滚水烫过,递一双给柳息风。

两碗面一模一样,碗也是一样的,大汤碗,通体白色,碗边缘一圈花鸟。碗里的面是龙须面,汤汁很满,面上铺着厚厚一层麻辣牛肉,旁边卧一颗溏心蛋,还有六根上海青。

柳息风说:“怎么没有茶水?”

李惊浊心里笑一下,嘴上不提他说不要来喝的事,站起来去倒水给他喝。记得他要喝热的,便倒了两杯开水,放在桌上。

两人开吃,李惊浊吃了一口牛肉,说:“好吃。”

柳息风自顾自吃,不答话。

李惊浊又吃一口面,说:“面好爽滑,比周郎那里的粉还要好吃。”

柳息风看他一眼,说:“油嘴滑舌。面端到你这里,都要坨了。”

李惊浊腹诽:我这是跟你学的,新式礼貌。

不过他嘴上却说:“那不如以后在我这里开伙?”

柳息风说:“你还想让我天天给你做饭?我是回去以后想到,你刚回来没两天,家里一定什么也没有,所以才给你煮碗面吃。”

这是想着他了,李惊浊嘴角翘起来,又压下去:“我们一起做饭。我家厨房的灶,没法一个人做饭。”

柳息风问:“为什么?”

李惊浊说:“你租的房子里是新灶台吧?我家还是旧的,因为祖父母用惯了,没有改。旧灶要一个人在下面烧柴火,扇风,关心火候,一个人在上面炒菜煮饭。硬要一个人也不是不行,不过估计会弄得手忙脚乱。”

柳息风把筷子一放,就想去看:“啊,早知道我就问问你家的房子能不能租了。陈先生的房子是老屋,但是家具装修都是新的,跟城市里区别不大,已经没有原来的味道了。”他说着,四处打量起李宅,看见房梁上还有不少挂腊肉的绳子,茶杯柜里的茶杯都是白搪瓷的,“李宅有味道。”

李惊浊说:“这是备茶室,那边就是厨房,等你吃完,我带你去看。你要是想看,还有卧室,里面的床和柜子都是旧式的,还可以去二楼,上面也有几间卧室。”

柳息风眼睛里放光,拿起筷子,说:“你快点吃,吃完我们去看,都看一遍。”

李惊浊点点头,连着汤水快速扒了几口面,想说,其实柳息风也可以住在这里,反正有那么多空置的卧室。但是这话一旦说出来,便等于是邀人同居,好像太唐突。

柳息风先吃完了,看一眼李惊浊的碗,说:“怎么不吃蛋?”

李惊浊一向不吃溏心蛋,溏心蛋中间没有经过足够的高温,他担心有沙门氏菌。

“不吃给我。”柳息风的筷子伸过来。

“吃,留到最后吃。”李惊浊赶快端起碗,连着剩下的一点儿汤面将蛋吃下去。

全吃个干净了,碗底露出来:一个大大的红色“囍”字。

李惊浊看柳息风的碗底,也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囍”字。柳息风也许不知道,在这里,这样带“囍”字的杯、碗、盆都是新婚的时候才会买。

李惊浊不敢再作多想,他今天已经想得够多,想太多就容易想错,成了自作多情。他简单把两人的碗筷收一收,便喊柳息风去厨房看。

柳息风蹲在灶前面,问:“这个具体怎么用?”

李惊浊说:“我记得,就是放一些柴,打火机点着,扇风就可以了。”

柳息风又问:“那怎么关火?”

李惊浊被问倒了:“明天我打个电话问一问。”

柳息风看见一处没见过的玩意儿:“那是什么?”

李惊浊说:“井,只是没外面的井那么大。是以前没通自来水的时候打的,手摇就有水上来。”

柳息风去摇了摇,打了一盆水浸手,说:“井水就是凉快。”

“你也来。”柳息风示意李惊浊把手也放进水里,“夏天家里有口井,真的舒服。”

听到“家里”二字,李惊浊第二次生出问他要不要住进来的想法,但是左思右想,还是不敢提。

看完厨房,他又带柳息风去看小客厅、堂屋、卧室,柳息风但凡见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就很兴奋,什么都要问一问,什么都要学着用一用。看到一楼的最后一间卧室时,柳息风问最东边还亮着灯的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书房。”李惊浊说,“刚刚给你开门的时候忘了关灯。你忘记了,前一晚,我就是在这个房间的窗户里给你的蜡烛。”

柳息风点头:“原来就是那间。从屋子外面看和从里面走,感觉不一样。”他的手放在门边,没有拉开门,“可以看吗?”

李惊浊说:“可以。”

柳息风把门拉开,李惊浊突然想起桌上放着的书还没有收进抽屉,连忙阻止道:“等一等。”

可是书房不过方寸之地,开门就是书桌,桃木桌上孤零零的一本《禁止说话》显眼至极。

  八拾窗外
 
“什么时候买的?”柳息风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去年。”李惊浊怕柳息风把他想得坏了,便多言好几句,“学校附近的旧书店,有些绝版书,我常去逛,碰见这一本,翻了几页就买了。那时候确实不知道书是你写的,回来遇见你,才知道。这书,之前我也没来得及看,昨天才看完。你是写书的,既然书已经出版,应该不怕人看吧?”

柳息风不语。

“不是我要讨你欢心,所以油嘴滑舌,这本书,是真的好看。”李惊浊说,“进到你写的故事里,我都忘了自己的境遇。你不是想看书房?我们进去?”

柳息风说:“夜了,我还是先回去,改天再来。”

李惊浊说:“不是改天,是明天,你说好明天要带画给我看。”

柳息风从新换的长外衫口袋里拿出一幅卷轴:“已经带来了。”

李惊浊本来对这幅画极为好奇,可是现在竟有几分不想接,但柳息风的手就定在那,他只能接过,展开。

纸面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旧,“李惊浊”三字印章就在下角,可画上空空如也,公子不知去向。而站在画前的柳息风,正如刚从画上下来。

李惊浊已有心理准备,可真见到了,仍觉大奇:“这,到底怎么做到的?”

柳息风从另一边口袋里摸出一只小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印章。印章不知是什么石料刻的,通体白色,李惊浊接过来,觉得触手一片光滑,石中隐隐透出一股清凉。而还残余着红色印泥的印章底部,果然刻着“李惊浊”三字。

“你一天都跟我在一起,哪来的时间刻这个?”李惊浊问。

柳息风说:“印章是你祖父送我画后就刻了的。照着原画上的印刻的,我手上功夫不快,刻了一个月。当初是听你祖父说,你长大以后不再学画,旧印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我就想,既然收了你的画,要送你些什么,作回礼,便刻了一枚章子。所以,这是送你的。”他将装印的小荷包也给了李惊浊。

李惊浊又问:“那纸?”

柳息风终于笑了,笑中有一抹自得:“你猜?”

李惊浊说:“你总喜欢让我猜。”

“你又不笨。”柳息风调侃道,“你十六岁高中毕业。”

李惊浊也笑起来:“你不要抓住这个不放。我猜一下。你中途跟我分开两次,一次回去拿伞,一次回家煮面,是哪一次?在茶室你就说早有准备,看来是回去拿伞那一次。一石二鸟。”

柳息风点头:“拿伞不要多少工夫,做旧花了几分钟。残茶滤渣,浸满整张纸,烤三分钟,铺在桌上晾着。等我回家,已经晾了一天,效果不错。”说着,他眼睛一挑,“怎么样?是不是七窍玲珑心?”

李惊浊心里明明有些佩服,觉得柳息风很有意思,嘴上却逗他:“你比普通人少三窍。”

柳息风不解:“为什么?”

李惊浊说:“不考虑变异人群和先天性病变,心脏一共十个孔。八根血管,一根主动脉,一根肺动脉,四根肺静脉,还有上下腔静脉各一根,这就有八个孔。再加上二尖瓣,三尖瓣,两个孔。一共十个。正常人都心有十窍。”

柳息风:“……”

李惊浊第一次在口头上明显占了上风,心中偷喜。

柳息风却说:“不对。窍是腔的意思,正常人四个,比干有七个。”

李惊浊说:“窍是孔的意思。十个孔。”

柳息风说:“窍在这里指心脏分成的区域。你去看《封神演义》。”

李惊浊说:“你非要狡辩,真要说,现代医学里心脏根本没有窍这个概念。”

柳息风说:“好,我不辩。你们都有十窍,我做我的比干大人,你们做你们的三倍林黛玉。”

李惊浊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三倍林黛玉”,柳息风说:“《红楼梦》第三回说黛玉:‘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黛玉才多一窍,你们却多三窍。”说罢,他理一理外衫,“我回去了。”

李惊浊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