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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里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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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闷闷一叹,揣起枪和军刀,出房间前又顺手抄起手电,虚掩上门就消失了。
蹲在二楼楼梯口旁,通过栏杆间的缝隙,安德烈打量起这帮不速之客。
一个、两个……安德烈偏移一下视角,很遗憾又看到了第三个人。
“巴尔,克洛德!你们快来看,这罐里有糖。”
第三个人就站在流理台的附近,手捧一茶色的瓶罐,他拧开盖子,捻出一块方糖看了看,放进嘴里。
另外两人似乎并不买账,他们在寻找更有价值的东西。
“小点声吧,门锁是被撬开的,这里……还有一个炭火盆。”
说道,那人拿脚轻踢踢火盆,他弯腰抓抓里面的灰烬,一揉就碎。
“看吧,是新烧的。”
三人之间忽然出现短暂的沉默。
战争事起,不少房屋因前主人或逃或亡撂荒了,尤其是那些被德国佬遗弃的房子里总能淘出不少好玩意儿。
于是,这三个同样无家可归的原工友便临时组成一个团伙,白天睡大觉、领取赈济品,到了夜里就凑在一块搜罗空房子。
像他们这样做的人并不在少数,坦卡特城区、近郊已被翻盗地差不多,他们便走往了更远的这个地方。
被这么一提醒,走在最前端,摸上楼梯扶手的那个人有些心虚。
他回头说:“喂,克洛德,陪我上二楼。”
“你要上去?做什么?”
“没看见我身上这件大衣破了个洞吗,我要换一件,好了别废话了,快跟我上去。”
安德烈握紧了拳头。
叫克洛德的男人左思右想,拿起一旁铁锹模样的东西,抬头正要跟上,却见巴尔一步步倒退了过来。
旋即,一道刺眼的亮光突现,窄窄的绿光照在幽暗的客厅间,吓得身后的老杰瑞乱叫。
提着手电,安德烈站在梯阶中间,依次照过这些闯入者的脸庞。
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直照,他们一个两个抬起胳膊遮挡,从掺白的头发和起皱的肌肤,不难看出是三个老家伙。
那么,他就还有胜算。
“离开这里。”
安德烈走下几个台阶,逼近了。
“这也不是你的房子吧,犹太猪。”
搞半天,原来只有一人,杰瑞循光源看去,打量打量安德烈,咧嘴笑了。
“是吧,这栋房屋的前主人似乎是个德国人……其实,我找到了一把德制手枪,正打算试试手。”
安德烈将手摸进了大衣内侧。
几个老家伙咽咽口水,相互对望了一下。
正挤眉弄眼,怎知,安德烈当真掏出了一柄手枪。
下意识护住了头。
领头的巴尔缓缓举起双手,说:“等等……等一下。”
“真是抱歉啊,这屋子被我先占了,识相的话,就赶紧离开!”
他们交换起眼神,像握武器般握紧了手里的铁锹铁镐。
单凭这几副老骨头,莫非还想跟他硬战?
“……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安德烈补充说,眼睛略略扫视过三人。
“喂,杰瑞,克洛德,算了吧。”
对峙片刻,巴尔首先放弃了,他拉拉老友们的臂膀劝道。
虽说只是孤身一人,但这个犹太人人高马大,即便手上没枪,也难保在不受伤的情况下制服他。
他们没必要吃这个亏。
“打扰了,我们还以为这是间空屋子……你运气不错,它看起来最起码不会漏雨。”
巴尔故作轻松道。
哪知安德烈眉头一紧,提提枪口,说:“我记住你们的长相了,再有下次就直接开枪!”
巴尔推推另外两人,小声催促说:“走吧,走吧,赶紧走吧!”
临走前,杰瑞仍不忘抄走手旁可拿的东西,后在巴尔和克洛德的扯拽下才恋恋不舍出了门。
门“啪”地一声阖上,而后又“咿呀”着开了一道缝隙。
安德烈靠在楼梯上,弯腰,看窗外那三个老家伙相互推搡下了缓坡,嘈杂声渐小渐远。
他揣好枪,走下楼梯,将门掩上,再转悠回二楼,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里,艾德里安静静地靠坐在床头。
仿佛刚才那场对峙他也有参与其中,他看起来,比安德烈还要清醒。
视线伴随安德烈移动,安德烈也不由看向了他。
“走远了。”
“嗯。”
“继续睡吧。”
抹抹脸,将揣着武器的外衣脱下,一并丢到椅榻,然后上床,安德烈卷裹起被子,兀自睡了过去。
第27章 幽闭(一)
撑扶住把手,艾德里安一步步挪移走下台阶。
一楼客厅内有明显被盗窃过的痕迹,翻倒的调料瓶,被肆意拉开的抽屉、玻璃橱窗,以及凌乱一地的水渍。
艾德里安绕开地板上的水,坐在窗旁的沙发椅上。
彼处,楼梯下方的暗房门敞开,隐约能听见安德烈在里面做着些什么。
窄小的储物间里堆叠的油画绝大部分未装裱,仅仅是绷钉在木框上,安德烈拿起来看看,将它们两三个为一垒丢到外面。
“啪啦”、“啪啦”、“啪啦”……艾德里安皱眉,他看见一幅幅色彩斑驳的油画被粗暴地抛掷在地板上,它们颤了颤,震落一些颜料渣滓。
末了,安德烈提拎几个沉重的花雕画框走出,放靠在墙壁上。
将一地狼藉的油画收拢、叠放在了一角,打打手灰,安德烈抬头,看向了他。
“去里边。”
示意那间暗房。
“什么?”
艾德里安一脸的不解。
安德烈像是叹了口气,说:“外面不安全,去里边。”
他走近,抓起艾德里安的手腕,就往暗房的方向带。
“不!放手!”
艾德里安与他拗扭起来,手肤被拧地通红。
单出来的右手紧紧抓住椅把,安德烈扯了扯,发现竟然拽不动他。
“不要逼我动粗!”
一道蛮力,艾德里安被硬生生扯下沙发椅,双膝顿跪。
只听一声闷响,膝盖骨磕碰在坚实的地板上,不知是不是拉动了脚伤,艾德里安呲牙,他佝偻下身,看起很是痛苦。
那被安德烈攥握住的手臂也彻底软了,半悬在安德烈手中。
“那几个人折返回来怎么办?唔?看你长了一张标准的日耳曼人面孔……”
蹲下身,安德烈用拇指抚蹭艾德里安的手背,静候他疼痛散去。
稍稍歇缓后,艾德里安却试图抽离。
安德烈一把抓住。
这次,艾德里安抬起右手,用力掀扳安德烈的手指。
“你是真想要我动粗?!”
索性甩开,安德烈转到其后,将他截腰抱起。
“放开我!快放开我,安德烈!不要把我关进去!我不要!……”
混乱时,肘部撞击到安德烈腹部,安德烈痛叫一声,扳紧了他的肩膀。
忽然间的安静,让艾德里安有些恐惧。
他悄悄偏回头,看安德烈头抵在他的肩胛,背脊后粗糙的喘息声,暗示压抑的愤怒。
“够了吧……?”唇抖抖,终是开了口。
“这一段时间,你玩我应该玩够了吧?”
安德烈抬头,有些诧异地看向身前人。
“放我走吧,安德烈。又或者,就任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艾德里安进一步问:“……好不好?”
“少废话!”
安德烈头抵在他的肩处狠狠道,旋即揽起他的腰,双脚近乎完全脱离了地面……
这个姿势下,艾德里安基本使不上什么力,安德烈将他半抱半推进了储物间。
待近了,艾德里安才清楚看见,暗房比他想象的还要窄小压抑,顶端打斜的一方直三角空间,除去几垒油画,还有一些看起来缺失美感、冰冷破陋的杂物器具堆放在角落里。
墙缘上,隐约可见龟裂纹和青黑色的霉斑。
更不要说,这间室里弥漫的特异气味。
艾德里安跌倒在地面上,安德烈跨坐在他的双腿间,死死压住,伸长胳膊在置物架上摸抓几下,那串铁链掉落。
“安德烈!”艾德里安抓住了他的领口。
“你好好看清楚!我是个人,不是猫狗、牲畜!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安德烈扳撬他的手指,两根、四根……
“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安德烈根本就不予理会。
而他直视着安德烈的双眼,越往后,却越气势不足了。
“真的……我真的不喜欢这个地方,感觉相当地不好。算我求你,无论如何,别把我关在这里……”
手掌被硬生生掰开……整个人被推到了置物架旁。
提拎起铁链,安德烈依旧沉默着绕捆。
“……我恨你!”
艾德里安咬牙切齿道,蓝色的眼眸泛起红了。
“我恨你!安德烈!”
他挣扎,哪怕深知这并无用,但他愤怒,他恐惧……他难过、绝望。
四肢用力挣了挣,垂丧地低下了头。
安德烈放开链条,转而揪起他的头发,看他抗拒、充满敌意的眼神,低下头,啃噬他的唇。
嘴上一热一疼,血腥味溢流进口中。
他啮咬了他。
第28章 幽闭(二)
“如果昨晚你还在客厅过夜,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加大手上的力度,安德烈质问道。
艾德里安含咬住下唇,唆啯血水。眼中噙聚起泪,但掩盖不住其间的敌意。
“你恨我吗?”
手松开,抚上艾德里安的脸庞,指腹轻拭唇缘的血。
那对暗色的眸子略略又详尽地看过他的脸,似乎对他失望极了。眨了眨眼,氤氲在眼眶内的泪险些守不住,艾德里安低低垂下了头。
安德烈继续起手上的动作,末了,起身,头也不回出了暗房。
门被关阖上,外面孱弱的光线,此时此刻却显得格外明亮灼目,伴随门体的移动,它由一片变为一道,再缩小到门底缘缝隙透露进来的一丝丝的光。
周遭沉陷进了混沌的黑暗之中。
四面为壁,既无窗也无透风口,这是一个近乎完全封闭的空间。
空气愈渐稀薄,艾德里安盯看着那仅有的一丝光线,暗自祷告。
他还需捱上多久?
七小时?八小时?……时间仿若胶着了。
拉上门后,安德烈站在门前,凝看耷拉脑袋的锁头,想了想,视线转到旁侧靠墙而立的斗柜。
很快,那最后的一丝光线也被硬生生切去一半,安德烈将斗柜推到门前,正好遮挡住撬烂的锁把,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这扇门。
门的另一侧一片寂静。
艾德里安没再挣扎,也没再抱怨。
将斗柜推放到正位,安德烈伏在柜身上歇缓。
不由地意起了艾德里安,怎么就这样悄无声息了?
有时候,安德烈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可有时候,他又……
额头抵住柜门,安德烈微叹了口气。
他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看看依然云雾不开的宇外,安德烈抓起伞,出了门。
寂静与深黑之中,世界渐渐只剩下一个人。
喘息声清晰可闻,呼出又吸入。
像摆钟的声音,单一地重复着。
最初的窒息感已感知不到了,只知淌了一身的汗,流了一脸的泪。
耳内闯入一串缥缈的声响,由远至近,艾德里安抬起湿润的眼眸,门颤了颤,放进来一道光。
逆光之下,那人带着一身寒气走近,蹲下身来。
见艾德里安脸上有两道显眼的泪痕,他愣住了。
“有人来过吗?”
虽说进来前已大致观察过室内,与离去时并无二样,可他依然问道。
艾德里安像是没听见似的,倚靠在置物架旁,半垂的眼皮间,黯淡无光的眸子定向正前方。
视线涣散。
“喂?”
安德烈提起他的下颚,又捏捏他的脸。
“是我,清醒了吗?!”
双目依然是失焦的,然而唇部颤了颤,他缓声说:“放我出去。”
链子解开后,艾德里安依然是一副不搭不理的样子,他忽略过安德烈,撑住门框,费力地站起身来。
四肢的麻痹感未全然散去,尝试数次才站起,只是脚还是软的,挪不开步。
安德烈被挡在后侧出不了门,静候片刻,他索性上前揽住艾德里安的腰,将他打横抱起。
臂间的人浑身硬邦邦的,看起来很是紧张。
安德烈视线向下,艾德里安又刻意躲闪开来。
末了,安德烈只是将他放在沙发上,再踱到流理台,倒了两杯水。
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终于肯看他了,虽说还是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可怜虫模样。
生火时,艾德里安没像往常般靠近火源取暖,他歪斜躺在沙发间,看窗外的冬树与阴色的天。
安德烈烤熟食物,切好,配上佐料摆在盘中,再放在茶几上。
“吃吧。”
放下食物,安德烈坐回到原位。
凝看片刻,艾德里安终还是支起身来,拿起餐叉,用尖头拨了拨。
“安德烈……”似有话,却没继续讲下去。
安德烈见他哽噎后,又专心致志吃了起来,也就权当没听见了。
梧桐树下,积攒了几层落叶,近两日天色虽阴,但没降一滴雨,泥土都干透了。
安德烈挑出树枝,将它们踩断,再收罗抓起枯叶,一一带进小屋。
堆摞在门口,尚且还算干净的客厅变得脏乱了。
艾德里安已无所谓了,他还能在意什么呢?
“你的脚怎么样了?”
安德烈踢踢滑落的枝条,将它们收拢在墙脚。
“伤口没事吧?”
抬眼,他认真地看着他。
“没,没事……”
艾德里安依然神情躲闪,也不知是不是敷衍他,想了想,安德烈说:“好吧。”
第29章 黑夜
绕过广场中央的枯水喷泉池,走往东南方向的窄巷,这时候,一个声音从后方响起。
“喂,安德烈!”
停下脚步,安德烈循声源望去,高耸的电线柱旁站有几名美国兵,他们身穿整齐的军制服,兜里揣一、两柄手枪,有几个肩膀上还扛有冲锋长枪。
偶经的市民都自动避开绕行。
眼下,在坦卡特市区巡逻的美国兵大多都是这副模样,虽说一个个全副武装,但其行径则散漫得多了。
象征性巡视后,恰晴好、日光充沛,便找个可以歇脚的地方抽烟、聊侃,偶尔抬眼打量打量路过的男人女人,像是表示并没遗忘其本职工作。
彼处,约瑟夫单手撑在柱子上,嘴里一如既往叼着根美国牌香烟,眯起眼,透过烟雾看安德烈。
突如其来的招呼让安德烈有些意外,对于约瑟夫,安德烈是有印象的,他消失有段时间了,原来是去当了巡逻兵。
“上午好,长官。”
约瑟夫身旁其他的美国兵也一致将视线转向安德烈,脸上未淡的笑意表示他们刚刚聊得正起兴。
“怎么?你还在领取救济品?”约瑟夫看向安德烈手中起皱的纸包裹。
不明白约瑟夫为何突然跟他搭话,他们显然不是什么朋友、熟人,这些美国兵的目光夹带有审视的意味,安德烈只想尽快脱身离开。
然而约瑟夫放下手,走近,在安德烈身前踱了小半圈。
“这样是不是太浪费了?嗯?”
抬手打打安德烈的胸脯,约瑟夫又说:“那些救济食品就让女人、老人去拿好了……我给你介绍一份活儿吧?”
门底缝隙间的那一小道光线,随时间推移,一点点地变浅变淡,直至绰绰约约、似有若无。
外面已完全天黑了吗?
时睡时醒,但艾德里安也估算出这时间过分漫长了。
安德烈还没有回来。
歪歪头,蹭去脸上的湿汗,平复下的心又有些紧张。
那唯一的光线相当地浅薄,艾德里安眨眨眼,它像是消失不见了。
记忆中,安德烈从未拖到天黑才回到小屋。
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吧?
也不知现在城里怎么样了?混乱、无序?
安德烈从没跟他提说过。
挣了挣身体,链条的束缚感依旧,压迫着胸腔,呼吸仓促。
莫非还在梦里?
扭动手腕,艾德里安使劲扯挣了好几下。
腕部的勒痛感一次比一次明显。
这怎么可能是梦?
泄气了般,他用力踢踹地面,背后的置物铁架也被牵扯着发出刺耳的颤音。
歇缓后,艾德里安尝试挪移,他咬紧牙,绑缚在一起的置物架竟也真的随同偏移过一小段距离。
黑暗中,摸索着向门所在的方位挪动过去,停停、移移……汗湿了全身。
鞋尖磕碰到了门,艾德里安用力踹了过去,虚掩的门体很单薄,可以感觉到压挡在外侧斗柜也随之颤动。
此时,置物架已完完全全偏移了一个角度。
狠狠地踢踹,一下接一下……
“咚”、“咚咚”、“咚”……
进到屋内,将纸袋放落在餐桌上,安德烈踱近斗柜。
门另一侧的踢踹声越渐明显,震得门体发颤,可以感知到门里被囚禁之人的焦躁。
他难道是想这将副斗柜硬生生踹倒吗?
推开斗柜,拉开门,艾德里安瘫坐在门口,一脸的湿汗。
他抬眼,看向安德烈,俩人对视短短几秒,艾德里安缓声唤道:“安德烈……”
安德烈蹲下身,为他松绑,这时,安德烈有些诧异,置物架竟活生生被艾德里安从角落拖曳带到了门前。
他这是想要逃走?
“天……黑了。”
铁链一松开,艾德里安便抬手抓住安德烈的臂膀。
偏头看看窗外,是啊,已经完全入了夜。
“嗯,我回来晚了。”
手紧了紧,艾德里安又松开放下。
从屋北踱至西侧,安德烈一一拉上窗前的帘布。
边掩实,边问:“你这是想要干什么?逃跑?”
“……你迟迟不回来,我总不能把自己憋死在里头吧?”
对于这番说辞,安德烈似乎并不信服,目光里写着猜疑。
“是真的……”
艾德里安微抬睑,看向安德烈,他本想看看窗外的月景,安德烈却将它们统统遮掩上。
将枝条枯叶堆放进火盆,安德烈划开一根火柴,丢入。
周遭焕发了颜色,客厅内的物景清晰起来。
“现在坦卡特有零工可做,有时就会晚回。”
“零工吗?”
“每天凑合那么一、两颗土豆,反正我是不够吃。”
橙橘色的火光映照在了碎花窗帘布上,将这一方空间烘托地微微发暖。艾德里安看向墙壁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向八点钟。
他竟被整整关了十二个小时。
“安德烈,这几天那些人没有折返回来,明天……让我出来吧。”
“不行。”
“为什么?你知道在里面被捆绑着过一天有多难熬吗?!”
“我知道。”
“……”
短时间的缄默后,安德烈问:“艾德里安,你也不想被抓住吧?”
“状况会比现在更糟糕吗?”艾德里安笑了笑。
这样的反问可不讨喜,挑挑盆火,安德烈没再接话。
“以前在柏林第四监狱,牢房的末端就有几间暗房,即不通风也不透光,阴暗潮湿,那是用来处理最顽劣的囚犯的。呆久了,人会变乖,也会生病。我亲眼见过,好好的一个人被关成了精神病……”
艾德里安看向安德烈,看他握起短刀,蘸蘸水,开始削切食物,对于这一席话,他似乎依然无动于衷。
“安德烈……假如现在突然闯进来一帮人,我又能怎么办呢?逃得掉吗?难道要让我一直躲藏在暗处?”
“不一样,最起码现在这个时候有我在。”顿顿,安德烈进一步道:“艾德里安,我会帮你的。”
艾德里安愣怔,眨眨眼,转而垂下了眼睑。
看到艾德里安半尴尬半羞畏的表情,安德烈才突然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话。
俩人再度陷入沉默,火光围囿起的这圈空间显得愈发地窄狭逼仄,让人无所适从。
“总之,就这样。”
丢下短刀,安德烈起身离开。
站在流理台前,安德烈高峻的侧影半明半暗,空气中隐约传来了酌料倾撒在瓷盘间稀碎的声响。
夜晚躺在床上,艾德里安分外地清醒。
白日里被幽禁在漆黑的暗房中,身体辨别不出白昼与黑夜,生物钟也就紊乱了。
这是第四天,捆缚时他时常不知不觉入睡,再不知不觉醒来,到了夜里九、十点钟,睡卧在床上,反而会睁着一双眼睛,头脑无比地清醒。
基本上要到后半夜,才会浮起困意。
当然,这点安德烈是不知道的。
这时候,身侧的安德烈已经入睡了。
安德烈的睡相意外地十分安静,静地根本不像是他的性格。很少更换睡姿,也没有鼻鼾声,惟有身体随同呼吸微微地起伏。
艾德里安侧偏过头,暗色调的月夜里,安德烈宽厚的背脊就像堵铁石的墙,可又让人感到莫名的丝丝的慰藉。
在细数时间的漫漫长夜里,艾德里安曾无数次设想过,就这样逃走吧。
安德烈应该不会像他所说的那样,身旁一有异动就会醒来。
他可能会再次找到他,但也不一定。
假若再次被逮住,安德烈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呢?
他不愿再看到暴怒的安德烈,不想被他背叛,他更不想……就这样被他杀死。
现在的安德烈,还会忍心杀了他吗?
第30章 亲人
货架上摆置有零零散散的几种在售食品,来自美利坚大陆的午餐肉、豌豆罐头、咖啡粉,产于法国的葡萄酒、长棍面包,一个方形的铁盒前面,挂牌上写有“苏打饼”几字。
虽说这座城市正在逐渐重建恢复中,但仍难以避免地萧条,一路打听而来,安德烈才在坦卡特西城区找到这么一家营业中的店铺。
这时候,店内也只有零星的几位顾客,他们谨慎地挑选着食品。
“麻烦包起来。”
将饼干放落在一叠牛皮纸上,安德烈不经意舔舔右手指头上的饼干渣,再将选购好的罐头、午餐肉等摆放在柜台上。
相比安德烈,食品店老板是个个头矮小的男人,安德烈靠近,他不得已仰视。
搁置下记账的笔纸,店老板紧抿嘴,表情出奇地严肃。
方才,伊始于安德烈进门,这位店老板便使用这样的目光打量他了。
安德烈敞开大衣,掀掀两侧的内兜,又转身一圈,表示他不是小偷,没有藏掖东西。
店老板这才如梦初醒,收回这唐突的视线,清点起台面上的食物。
末了,报出一个总价。
掏出纸币,翻翻,安德烈抽出几张放在柜台上,再附上两、三枚硬币。
泛旧的维希时期法郎钱。
摇摇头,店老板示意看向一旁的告示。
“对不起,这里只接受新币。”
所谓新币,指的是盟军军票的一种,流通于1944年解放后的法兰西各个地区。
实际上,考虑到战后现实情况,便于生产与恢复,新政府并没有采取一刀切的办法,旧的法郎币也可交易使用,不存在违不违法的问题。
然而最近几个月它急速贬值,在绝大部分地区已名存实亡。
对于这点,安德烈略有耳闻,他只好收起,再替换成几张崭新的军票。
老板拿起数数,又摇起了头。
“不够。”
“我只有这些。”
瞄瞄台面上的罐头,店老板将它们一分为二。最终,安德烈只带回一份午餐肉、两罐青豌豆、一包梳打饼干及老板附加上的小袋咖啡粉。
将午餐肉切分成均等的两份,再浇淋上加热过的豌豆,安德烈沏了两杯咖啡,摆置在了餐桌两侧。
这无疑是“相当丰盛”的一餐,久违地在餐桌上用膳,享用荤素搭配的食物,还有醇香热腾的饮品。
拿起刀叉,艾德里安吃下一口。
烹调过的食物,入齿味醇,由此而生的扎扎实实的满实感,让人心生感喟。此前安德烈说得没错,他从未挨过饿,长时间地吃食单调的食物,仅仅是为了维持生命罢了。
“还有包苏打饼干,明早可以当早餐吃。”拿叉尖撇撇豌豆,安德烈抬眼,看艾德里安略显仓促的吃相。
“是嘛?太好了……”
“另外,这些还给你,现在外面流通的是军票,旧法郎根本没人要。”
摸摸衣兜,安德烈掏出一叠起皱的纸钞,放在桌上。
逃亡之初,除随身携带武器外,艾德里安也必要地带上钱与证件,其中就有法郎币及德国马克。
马克不用说,根本派不上用场,但没想到的是,短短的几个星期,维希时期的法郎便完全被盟军军票取而代之了。
像是若有所思,艾德里安说:“……我还有块手表。”
坐在沙发上,艾德里安抽开茶几底端的窄柜,拿出一枚腕表。
看过去,它的一角有明显的磕痕,放射状的裂纹遮挡近二分之一表面,且似乎已不走针了。
“逃亡的那夜,这块表就被磕破了。不过它并没有坏,手动机芯,这段时间我没给它上弦而已。”
抬抬手,艾德里安示意安德烈拿好。
“拿它换些钱吧。”
接过捻在手里,安德烈拭拭表壳,花破的裂纹下,隐隐可见一串字母……“SINN”。虽说有些破损,但安德烈多少还是能看得出它的精致与高档。
“先不用了。”安德烈准备递还给他。
“没关系。”皱皱眉,艾德里安觉得安德烈没必要回绝。
“……毕竟,我也希望每顿都能够吃上肉罐头、喝上热咖啡。”
迎客铃“叮叮”响起,一袭灰衣的犹太男人再次来访,进门,安德烈略略睥看过店老板,径直走向货架。
蹲下身,转转货架上的罐头,安德烈瞄见标价又涨,有些发闷。
这种时期的物价,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想起来了……”
店老板搁置下笔,匆忙从柜内绕走出来。
“你是老雷诺的儿子!”
靠近安德烈,他道。
安德烈仰头看向店老板,他似乎有些激动,又有点拘窘。他端详起安德烈,像是能从那张相似的脸上看见老熟人的影子般。
“您认识我的父亲?”
店老板点点头,说:“以前每月都有那么一、两次,我会去德帕迪约餐馆叫上份牛排和杯啤酒,雷诺很热情也十分地健谈。”
安德烈站起身来。
“……你叫什么名字?”
“安德烈。”
“对对,安德烈。雷诺跟我提起过,他还有个女儿,名字是……”
“拉莫娜。”
“是的,拉莫娜,我见过那个小姑娘。跟她母亲一样,留有一头红棕色的长发。怎么样?你们都还好吗?”
很是感慨,店老板拍拍安德烈的肩背。
“说真的,我相当怀念雷诺自酿的啤酒……”
却见安德烈目光骤黯。
“……41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月份里,我被抓进集中营,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四年前,由德国人实际掌控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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