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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里安-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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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稀里糊涂地将这事抹去,他不想下半辈子,都活在懊恼与不明不白之中……
  “安德烈!你还是要去找他吗?!”
  里昂也站起,在他身后喊问道。
  “我不会再跟着你了!”
  脚步迟疑了下来。
  “你就自己去吧……”
  回过头,仅仅只是走前几步,却拉出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
  里昂真的只是站在原地,握紧拳头,诀别似的看着他。
  “我没办法再继续陪着你了……我打算回赛莱斯塔,去看看我的父母,还有哥哥姐姐们。”
  他累了,也厌倦了在坦卡特经历的种种的事情。
  “嗯。”
  “……”
  “回去吧,你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里昂抿嘴,低眼看向鞋头,他本不想这么伤感。
  “谢谢你,里昂,还有……对不起。”
  “不,不是的。”里昂摇头,是他要逃,是他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该说抱歉的是我。”
  “保重。”
  “安德烈,忘了他吧!”
  只是稍稍停顿,他便再也没回应他。
  那轮身影愈行愈远,直至完全没入了夜色之中。
  里昂低下头,泪水触碰到夜的凉风,将他打地稀零。


第43章 十年
  走近,画面明晰了起来。
  半敞的窗畔,风将纱帘吹鼓成弧形的波浪,静悄悄地拂动。
  过滤过的阳光,此时既不灼目,也不浅淡,它裹挟着树叶的碎影落入,将这一方空间,映衬地好似山林中的精灵洞穴。
  安德烈眨眨眼,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向了厅室的正央。
  在那里,沙发靠背的边缘,可以瞥见一抹金麦色的发。
  那人稍稍换过了一个姿势,发上的浅光随之偏移。
  空气里,出现了翻动书页的声音。
  “安德烈。”
  他捻住书签,夹放在敞开的那页,仰头,眸子里含带着笑意。
  “你在看什么?”
  见安德烈没有回应,眉间攒出细小的褶纹,嘴角勾翘了起来。
  他歪着脑袋,注视着他。
  “艾德里安。”
  “嗯?”
  他忍不住抬手,抚触他的面颊。
  他笑了,将书完完全全地阖好,覆盖上他的手背,亲吻他的掌心。
  不够,仍不够。
  他抓进他的指缝,十指相合。
  “安德烈。”
  他细喃他的名字,温软的唇,掠过他的指稍、指腹、指蹼……无所遗漏。
  一身的湿汗,安德烈掀开被毯,坐起。
  墙壁上的挂钟已指向下午四点半,他睡得昏昏沉沉,疲乏感却一点也没减少。
  他已习以为常,他又梦见了他。
  抓起床头柜上的烟盒、打火机,咬住,点燃。
  盘萦的烟雾,将这一方空间映衬地更为暗沉。
  斜靠在床头,慢慢地弹着烟灰。
  2年多了,关乎那个人的记忆没减反增,时而,他便会做客他的梦境。
  小屋依然是那个小屋,他们无数次在梦中相拥,呢喃着彼此的名字,肌肤的触感、体内的热火,比真实的还要真实。
  安德烈知道,这样不正常。
  多少次,他含着泪,带着懊恼醒来。
  那日一别,他没能再找到他,他不知道他是死是生,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亵渎……
  直到两日前。
  烟已燃得差不多,啜掉最后一口,安德烈将它拧灭。
  玻璃烟缸中栽种满烟蒂,泛白的烟灰粘黏到手上,他搓搓指头。
  视线再转向了烟缸旁,在那里,躺放着一份两天前的报纸。
  报纸的主页被一幅黑白相片占据,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上,一侧是来自四个不同战胜国的法官们,一侧是成排连坐的纳粹分子,他们在持械警员的看守下,戴着翻译耳机,表情犹如丧家犬般阴沉。
  这可不是一战结束后,德国人自己审判自己的“莱比锡闹剧”了。1945年的5月8日,德国投降,同年9月2日,日本递交投降书,轴心国覆灭,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紧随其后的11月,二十二名纳粹军政首领,便被陆续送往了这个审判场。
  历时长达一年,经216次开庭,这些人多半被送上了绞刑台。
  头号纳粹罪犯判决过后,纽约堡并未关庭,成千上万的控诉,仍呈摆在法官的案头,等待着裁决。那些战时为纳粹德国提供战争资源的工业家、军事人员、战犯、集中营看守……接二连三被追捕、坐上了被告席。
  接受审讯的人数越来越多,战争结束了,伸张正义却像是刚刚开始。每一轮审判过后,报纸都会用一定篇幅进行报道,上面会清清楚楚地布示出判刑人员姓名与刑期。
  报纸被重新折叠过,内页密密麻麻的名单中,有个名字正巧在列。
  “艾德里安·冯·西克特”。
  他终于寻找到他,但这时间,还是太晚了。
  1957年,春。
  银灰色的轿车,匀速行驶在成排的梧桐林间。
  这是一条偏僻的道路,偶尔,前方才会出现那么一个打照面的车辆。
  私家车、小皮卡……或是人力马车,司机把稳方向盘,稍稍转右,再与它们擦身而过。
  “嗨,亚伯拉罕!”
  半敞开的车窗外,坐在马车前端的男人,他单手拉住缰绳,朝轿车挥动鞭子。
  “星期六记得来我家,我老婆做了苹果派!”
  两车交会的速度很快,马蹄和发动机声几乎盖过他的声音。他笑着向老友搭话,顺势瞄了一眼轿车的后座。
  在那里,坐着一位带帽的先生,他轻抿嘴,视线越过弧形的帽檐,投向正前方。
  似乎感知到男人的目光,透蓝的眸子动了动,瞥向了他所在的方位。
  “卡尔!”
  一个缓刹,轿车停了下来,司机扯偏安全带,半个身子探出了车窗。
  他吃力地看向后方,喊问道:“你说什么?!”
  已驶远好长一段距离,卡尔仍在热烈地挥动马鞭,他高声回应了些什么,可根本听不清楚。
  “他邀请你周六去他家做客,他的夫人准备了苹果派。”
  平和的语调,略带生涩的法语。后座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抱歉,先生。”
  他仍在载客、工作中,这样的举动未免过于失礼。
  司机坐正,重新点火。
  轿车很快再次驶动起来,婆娑的梧桐树影,一次又一次斜打上车身,又一次次掠过男人的面庞。
  通过后视镜,司机不经意观察着。
  男人将头埋得很低,并不宽的帽檐遮去近半张脸。他久久地保持一个姿势,不知是在思考,还是闭目歇息。
  车轻微地颠簸,男人这时有了反应,他偏过头,看向窗外,玻璃上映照出他烟霭般的影子,与沿道的景致融成一体。
  这正是麦子熟成的季节,成片成片的麦田,在阳光底下熠耀、微摇。
  男人出神地凝望,眼前的画面渐渐发生了改变。那是十几年前的隆冬之际,卧在碎雪下青色的麦芽仍在沉睡,漫天的红火与遮日的浓烟从西北方卷来,将它们一寸寸啃噬、烧灼。激迸而出的星火,就像一簇簇烟花,散在泛白的空幕中,再迅速地消落……
  大火过后,迅速降了场雨,浇熄了火势。他撑着把伞走近,眺看去,暴露在外的土地上满是狰狞的瘢痕,一片荒芜……
  “您去特里盖司,是走访亲友吗?”
  恍然回神。
  “如果你想参观,应该去‘纳茨韦勒’。”
  “纳茨韦勒……”
  男人低声复念一遍,多少年了,没再提起那个地名,但是往事远未被尘埋。
  “只有那里被保留了下来,几年前建成了纪念馆,纳茨韦勒纳粹集中营和灭绝营纪念馆。”
  司机看向后视镜,男人一如既往地沉缄。
  “周边除了纳茨韦勒,其余的劳动营、集中营都被改建成了民宅,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了。”
  “是吗。”
  轿车停靠在了石路旁。
  “到了,先生。”
  司机松开安全带,出了车,接着他绕到车的另一侧,拉开车门。
  “我会在三个小时后,也就是下午五点钟,准时回到这里接你。”
  “谢谢。”
  男人握起了斜躺在一侧的手杖,他挪近车门,先迈出右脚,然后放下手杖,稍显吃力地站起身。
  司机下意识瞥向他的脚部,可在长裤的遮掩下,看不出什么。
  “请小心。”
  “不,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摆摆手,他回绝了司机的好意。
  只是多费点时间,男人站直身体,整整衣衫,然后握紧手杖,走向了街巷的深处。


第44章 十年(三)
  脱下帽捻在手中,男人边走边看向两旁错落的房屋。木制的屋墙上,约定好似的粉刷上了暖色系的涂料,浅紫、粉红、橙黄……或敞或掩的窗台前,盛满了开得乖巧、妍静的窗台花。
  小镇的居民们似乎对植物有着特殊的喜好,一路走来,花簇与绿株近乎随处可见,就连空气中,也飘游有各种颜色的香气。紫色的薰衣草,白色的油橄榄,淡粉的山茶与紫红的玫瑰……
  “特里盖司……”
  男人嚼咬这串生疏的名字。
  时间往回倒推十年,这个地名还未出现,地图上也不曾标识。
  独徜其间,他寻不见一丝熟悉的痕迹,就仿佛走访在他从未达到过的地方。
  直到走到岔路的尽头,彼处是一条笔直的河道,如镜的水面倒映出岸畔葱郁的植被,孤零零的小舟栓着纤绳,浮靠在岸旁。
  徐风吹起一层淡蓝色的涟漪,男人靠近它,默视良久。
  没错,他记得它。由人工开凿出的一条水渠,那几年却总是干涸,一干,暴露在外的河床上沉积的泥污便会散起驱不散的恶臭,更不要说汲水饮用了。
  午后的阳光,稍微有些晕眩。
  想想,男人摸出了怀表。表面上,时分针已指向下午两点四十三分,不知不觉中他走了近四十分钟。
  揣好表,男人拄起手杖,顺着河岸往北走去。
  在这个时间点上,法兰西的别处已经开始享用下午茶了。可这里的茶馆、咖啡厅却依然阖着门窗,仅有一块木刻的“欢迎光临”牌,孤零零地挂在门把上,告之过往的人它仍在营业中。
  透过反光的橱窗,男人看见光线黯淡的咖啡厅内,一位白发老人正搂着猫咪打盹,小猫蜷缩在他的双膝间,老人睡得放松而不自觉。
  于是放弃了小憩的想法,沿着街牌、门号,继续依次循寻过去。
  末了,他停在了一个缓坡前。眼前的台阶明显修建地有些窄小,抬起手杖,又放下。接着,他看向左侧,在那里,有一排依山而建的栅栏。
  扶住栏杆,一步步慢慢地拾阶而上。
  上至一半,来方向突然冲出几个嬉闹的少年,给静谧的小镇添上了一抹喧嘈。
  “艾伦,格吉尔!上周借的铁皮火车,该还给我了!”
  紧随其后跟上一个胖胖的男孩,他刚达到坡顶,抹抹汗水,却见小伙伴们又跑远了。
  “才一个星期而已!”
  “被哥哥发现不见了,他会揍我的!”
  几个少年相视一笑,一步当三溜下了台阶。
  “哎,等等我!等等我啊!”
  “吉格尔,快看……”
  忽然脚步变慢了,一个少年用胳膊推推另一个少年,说道。
  男人也在看着他们,但很快,他便收回了视线,专注于自己的步伐。
  他与他们擦肩而过,听他们在身后议论:“肯定是个德国人。”
  “瘸腿的德国佬。”
  “他来这里做什么?”
  “该死!”
  “吉格尔!”
  叫吉格尔的少年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正要向男人掷去,被一旁的小伙伴拦了下来。
  男人背脊一紧,仿佛感知到了身后险些要发生的事情。
  匆匆的一瞥,男人便注意到了那个少年的长相,黑发黑眼,以及高挺的鼻梁。
  是个犹太少年。
  十多年过去了,他应该并没有经历过那一切,但仇恨的种子,还是被埋下了。
  还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稍作停顿,男人握紧手杖,继续前行。
  达到坡顶,男孩看男人戴上了手里的呢子帽,他将帽檐压得很低,然后扶住崖旁的栏杆,缓缓走下。
  昨日傍晚,小镇下了场雨,不急不缓,绵绵了一整夜。直到现在,泥地里都是湿漉漉的。
  叫玛姬的小姑娘走出房屋,她将雨衣从单车上掀下,用抹布拭擦车身上的水珠。
  捏捏座垫,挤压出了一些水,想了想,玛姬将单车拽到墙根。在那里,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下,应该很快就能干了。
  做完这些,玛姬走到水槽旁清洗双手,也就是在时,她注意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个人独坐在长形的石椅上,手旁躺放着一柄漆黑的手杖,他低着头,认真揉抚自己的左腿。
  战争结束后,从战场上回来的男人们或多或少都负了伤。包括玛姬的父亲,他的右胸肩上中过弹伤,平常还好,但只要一拿东西手便会颤抖。对于治疗,父亲也不积极,十几年了一直都那副模样。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他看起来……好像需要一些帮助。
  厨房的窗户敞开着,玛姬走过去,手伸进窗户拿出一个瓷杯,接满,踩着泥草走近。
  “先生。”
  男人抬起了头。
  “喝杯水吧。”
  “……谢谢。”许久,男人才想起道谢。
  “你的腿……还好吗?”
  玛姬看向他的腿部。
  “比想象中的要远,走了太多的路。”
  男人微笑着回答,长时间的步行,大腿连接着脚踝隐隐作痛。
  “你要去哪里呢?”
  这时,男人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迷路了吗?你好像不是这里的人。”
  “嗯,不是的。”
  “我可以为你指路呀。”
  “你是这里的居民吗?”男人看向小姑娘。
  “是啊。”
  玛姬坐在了他的身旁。
  “这里……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又是想象中?”玛姬笑得有些调皮。
  “很美,就像梵高的画。”
  “唔。”
  玛姬不禁环视一番她居住多年,早已习惯了的环境。
  他亦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平坦的草地上,坐落着一排又一排长方形的房屋,屋檐的曲度,门窗的大小,丝毫没有改变。
  如今爬山虎爬满了灰白的墙,斑驳的青绿遮掩住了疮痍的旧痕。昔时空旷的砂石场地,蔓长出葱茏的植被,鹅卵石铺垫其间,连接了每一户人家。
  本以为,这里会被荒弃,留下废墟般骇人的景象。也本以为,当再次触及这些旧景,他会想起那一个个饥瘦的人,一副又一副受难的面孔。
  然而,都没有。
  日光一点又一点地偏移,院落里的向日葵,随它轻轻微微变换着方向。
  男人与小姑娘并肩而坐,仅仅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遗忘了一切。


第45章 十年(四)
  拉开抽屉,安德烈低头翻找。
  忽然,手指触碰到某物,他停了下来。
  柜中的一角,躺放着一枚手表。“SINN”的德制军表,它已沉寂十多年,时分针一直、一直地停留在三点三刻。
  他为它换过表壳,也拭去过积落的灰尘。他没再为它上弦,也不曾佩戴过。
  它仍一遍一遍地蒙灰,曾经银白的表面,沉积下来岁月的锈黄。皮质的表带,月复月年复年地损老变旧。
  这个过程相当地缓慢,甚至是不易察觉。
  默视片刻,安德烈伸手,他摸上它,将它捻在手中。
  微凉的金属表座,在手掌的抚握下,渐渐有了温度。
  今天是1957年4月26日,安德烈眺向窗外,天空钴蓝,浮云安详,预兆着晴朗的一日。
  十年过去了,那个人应该已经出狱了。
  战争结束后,经历过无序、混沌与复仇情绪高涨的一段时期,人们自然而然将心绪收回到生活之中。
  时间也便越发过得匆急。
  忘却了痛苦与不安,留下淡淡的思念。
  他应该还在联邦德国吧,与法国接壤的西德,他们距离其实并不远,如此想来,竟感到了丝丝安慰。
  不知重拾自由后,艾德里安会以怎样的心态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他会悔恨、消沉吗?还是如他般释然?
  他们可能终生无法再见,这样也好。就永远地停留在他的记忆里吧。
  拭拭表面,安德烈看了看,将它放回原处。
  货车停靠在餐厅的门口,驾驶座上,鲍里斯侧身看看橱窗内,按了几声喇叭。
  正在与客人闲聊的安德烈,听到声音抬头,走出时,顺便嘱咐打零工的小青年从厨房里拉出推车。
  “嗨,伙计!”
  “下午好啊!”
  鲍里斯跳下车,俩人来了个“好哥们”式的撞臂拍肩。
  战争结束的第二年,鲍里斯便随同父母从美国回来了,归国后他在坦卡特城郊当起了农场主,为周边地区提供新鲜的奶肉。
  打开车厢门,鲍里斯踩着车尾的横杆进了去。
  “唔,十排鸡蛋,五只整鸡、五只整鸭,六十斤猪里脊……”
  翻开一页清单,鲍里斯边清点,边将随手可拿的食材取下。
  “伙计,搭把手啊!”
  抱起几排鸡蛋,鲍里斯正准备往外搬送,却发现安德烈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脸颊满是雀斑的小青年,双手拘谨地放在身前,怯生生地看着他。
  “安德烈?安德烈?”
  他看向车外,安德烈竟不知所踪。
  “你的老板呢?”
  年轻人使使眼色,睥向对侧的街道。
  逆着人流,安德烈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的拐角处。
  一闪而过的金色发梢,微耷的肩膀,帽檐下挺俏的鼻尖……
  “艾德里安。”
  他终于跟近他,安德烈减缓步伐,轻唤他的名字。
  “艾德里安?”
  那人却完全不予理会。
  “艾德里安!”
  这时,前侧的男人驻足了。
  安德烈也随之停步,一瞬间,周遭仿佛完全安静了下来,他听到胸膛内某物率乱地跳动。
  然而下一秒,男人却背对他张开了双臂,与迎面走来的女人拥抱在了一起。
  女人伏在他的肩头,表情甜蜜而动人。
  俩人互相搂住对方的腰,呢喃着话语,一同走了进旁侧的咖啡馆。
  身形虽相似,帽檐底下却完完全全是另一张面孔。
  是啊,怎么可能……
  靠到墙根处,安德烈抹抹脸,体会自己此时此刻的狼狈。
  他明白自己的可笑,但他仍会去幻想,自从日历翻过了那一页,他便忍不住去想象。
  金色的发,相近的身形,不自觉,便会与现实中的人重叠。
  不是说好了吗,要将他留放在记忆里。
  掏掏兜,安德烈摸出烟盒,面对墙壁,抽了起来。
  一根烟过后,清醒了不少,想起鲍里斯仍在等他,准备折返回去了。
  丢到墙根,踩灭。
  这时,他不经意抬眼,回望了一眼路的另一头。
  彼处路的尽头,有个小型的广场。广场的钟楼旁,住着一户养鸽人,清早或是傍晚,出笼的鸽群都会在广场附近自由地盘翔。
  安德烈瞥见广场一角的长椅上,孤身坐着一个男人。
  想必是带了饲料,灰色的鸽子,飞上他的手掌、肩头,栖落在他的脚旁、身旁,像是要将他包裹住。
  不自觉,眼角有些发湿。
  这画面分明很美,却让人感到莫名的伤感。
  没有过多的逗留,安德烈埋头继续往回走。
  一步、两步……直至一声尖锐的鸽哨从身后响起,安德烈踌躇着停了下来。
  养鸽人吹起了回巢的哨子,鸽群纷纷振翅飞起。
  迟疑一两秒,安德烈向后侧望去,鸽群从男人的身旁飞离散去,几支羽毛遗落在了他的外衣上。
  男人将它们一一打理下来,卷握在手心。
  正好,可以拿回去当书签,很不错的纪念品。
  男人微微莞尔,收起手旁的报纸,准备起身离开了。
  他没有理由,不再去试一试。假如,他们真的就这么近了……
  “艾德里安。”
  男人愣怔住。
  “艾德里安……是你吗?”
  身前,一副高峻的身躯遮挡住了光线,一并地,将他没进了那抹暗影里。
  他起抬头,看对方的面容从严肃转为惊讶,然而很快地,前方的人扯了扯嘴角,一抹浅淡笑跃现在了唇稍。
  他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46章 结局(一)
  夜渐深,餐馆里的客人接二连三离开。
  艾德里安坐在不起眼的卡座上,身前至始至终摆放有一杯咖啡。
  这时,他翻开糖盅,衔两块,放入咖啡中搅了搅。
  与之斜对的座位上,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正握住笔,伏在桌面写家庭作业。
  她似乎发现了他的特殊,把笔写了一个小时,注意力有一半都分给了他,小姑娘琥珀色的眼眸,时不时瞄向艾德里安,而当艾德里安回看她时,又迅速地收回,装作无事发生。
  “艾德里安。”
  小姑娘抬眼,看安德烈匆匆经过过道,走近那个男人。
  “抱歉,我有点忙。”
  “没关系,这咖啡味道不错。”
  “拉莫娜亲手研磨的,你喜欢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安德烈回头看了一眼水吧台,在那里,一位红发披肩的漂亮女人正在擦拭杯具,她礼貌地看向他们,双颊悬着微浅的笑。
  “已经忙完了吗?”
  “没我什么事了,而且我也不好再继续冷落你。”
  说着,安德烈坐到了卡座的另一侧。
  他看向了他,看向那熟悉而又有些疏陌的面庞。
  岁月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不易察觉的痕迹,眉依然是那样的眉,瞳仁的颜色也丝毫未改,蓝中透露着薄荷色的绿。
  他仍旧会让人心生喜悦。
  无声的注视,艾德里安微微收起了视线。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他又抬起头,似乎从不曾见过安德烈那样的笑容,平和、柔软,没有了戾气。
  “我最近还在想,你应该出狱了。”
  “你知道?”
  “知道啊,十年,十年过去了……”
  是吗,原来他都知道。艾德里安时常会回想起与安德烈临别那的一幕,总的来说,他是后悔的,后悔自己过于自负。
  他和他一样,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他也和他一样,曾发了疯似的搜罗对方的讯息,而后却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我一直想要回来看看,上周到的法国,前些天来的坦卡特……两天前,我还去了一趟特里盖司。”
  特里盖司?
  “我先到的坦卡特,稍微打听了一下,那个地方如今建成了小镇。”
  特里盖司,曾经建在坦卡特郊区的纳粹集中营,因有人工开凿水渠和搭建铁轨,战后被加以利用,人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了一个小镇。
  “嗯,不过我一直没有去过。”
  不得不说,有许多伤心的记忆,安德烈不想碰触。
  “现在怎么样了?”
  但他愿意听这个人讲述。
  艾德里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开了一个不好的话题。
  “很美……就像个童话小镇,一开始,我还以为我去错了地方。”
  尽量地轻描淡写,他不想就这样招致厌烦。
  停缓一、两秒,安德烈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报以微笑,说:“看来,我也应该去看看了。”
  还想要说些什么,这时,拉莫娜端着咖啡走近。
  她放下咖啡、银勺,感觉得出来,拉莫娜是一个很健谈的女人,三人稍微闲聊了几句,冲淡了稍显伤感的氛围。
  交谈过程中,艾德里安看到拉莫娜的手臂始终自然地搭放在安德烈的肩头,末了,她俯下身,凑在安德烈的耳旁,调侃道:“新认识的?长得不错噢。”
  “不,不是的。”安德烈紧忙否认。
  拉莫娜可不相信,她挤挤眼,又按按安德烈的肩膀,表现地很是亲密。
  虽摇头,安德烈脸上的笑却掩盖不住。
  “好了,你们聊吧,不打扰了。”
  拉莫娜冲艾德里安眨了眨眼。
  托盘护放在胸前,她转身离开。
  艾德里安看了过去,虽身着暗色的长裙,可依稀可见她修长的双腿。不似其他女人喜爱高跟鞋,脚上一对浅色的平底鞋,却被她穿出了别样的风情。
  她是个怎样的女人呢,与安德烈生活在一起,如此亲密,又如此地爱着彼此。
  经过邻桌,艾德里安看见拉莫娜弯下了腰,亲吻小姑娘披散的头发。
  “贝拉,是时候去睡觉了。”
  “作业写完了吗?”
  “喔,让我看看,这道数算题……”
  她将贝拉环在胸前,下巴抵在她的颈窝。
  只用了不到半分钟,拉莫娜用铅笔帮她填了一个数。
  “好了,去睡吧。”
  收起书本、作业,她将她带走了。
  “她也就听拉莫娜的话。”
  安德烈的目光随同她们,直到消失在楼梯口。
  “你有家庭了呢。”
  安德烈愣怔。
  “真好。”


第47章 结局(二)
  忽然,安德烈笑了,问:“你是以为我结婚了?”
  “她们……”
  “拉莫娜吗?她是我的姐姐,至于贝拉,她出生的那年战争刚刚好结束,对于贝拉的父亲,拉莫娜一直不愿多说,不过我确实是把她当成亲女儿来看待。再说了,我也不可能跟女人结婚。”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说这个的时候,他抬起眼,看向了他。
  不知不觉中,餐馆里的人都走离了,只留下他们二人座对座面对面。
  独留下来的一盏桌灯,在这暗寞的夜里发出橙橘色的光,将夜越拉越长。
  “呃,嗯。”
  安德烈也无意隐瞒什么。
  “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遇到自己很喜欢的人,所以就这么单身过着。”
  这些年?他所指的是哪段时间?
  从战争结束之后到现在的十一、二年?多么漫长孤寂的一段时间。
  “我以为……”
  “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然而对于这样的话题,还是点到为止吧,安德烈生硬地抢话。
  见他有意回避,艾德里安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食指轻轻敲着杯把,艾德里安回答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对于我来说,这十年间世界改变了太多,需要时间适应。”
  “嗯。”
  适应吗?
  重逢的喜悦,很快便被蒙上了一层灰霾。安德烈看见斜倚在长椅旁的黑色手杖,看见艾德里安撑扶住椅把,吃力站来起的模样。
  一如十几年前的情景。
  他仍记得那一切,那发生在淡蓝色小屋里的一切。如不是他,或许艾德里安现在……
  “你的腿,怎么样了?”
  “还好的,我没有截肢,只是需要借助拐杖走路。大部分时间里,我是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所以也算不上什么问题。”
  “艾德里安,为什么那个时候,你要走?”
  安德烈的口吻,忽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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