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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心有愧_孙黯-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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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座几桌客人的目光更加的灼热了。
可毕竟这样的结果取得的实际意义没有什么差别,因此司峻还是很愉快,他轻轻捏了童佑茗的下巴,用一种温和中暗藏深意的声音挨着他时常发热的耳朵说,宝贝儿,我建议咱们回去“身体力行”的探讨一下关于家庭地位的问题,你觉得呢?
——于是接下来整顿饭童佑茗都吃得很乖。只是脸色变幻太强烈,这年轻气盛的,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第22章
下午两点半他们到了童佑茗在另一个城区的家,尽管错过了中午的高峰时段途中还是遇到一次堵车,有了上一次车祸经历司峻又被叮嘱不要开太快,就这么一路悠闲的开到了童佑茗指认的小区,司峻早就不记得这个地方了,连带着那对夫妇的面容也无从忆起,当时童佑茗出柜那场难堪的混乱在他的回忆甚至是后半生都占据了绝大部分,他想也只能想起这孩子跪在他爸脚底下咬着牙流泪的样子。
别看童佑茗表面上是那种中庸温良的性格,实际骨子里又倔又硬,心软全赖感情牵绊,不然他当年发誓跟司峻一刀两断之后,说不回头就连他死都没有回头。
想到这儿司峻在仲夏时节心口还凉成一片。
赶紧趁只有他两人在车里的时候握了握童佑茗的手,后者则是毫不知情的反握住他的手指,还问,“是不是空调太凉?我帮你调一下?”
他摇摇头,笑着抚摸他柔顺滑过指缝的头发。
司峻把车停在院儿里高大的白杨树下,跟着童佑茗踩着满地绿荫走进老式建筑凉爽的楼道里,他单手拎着包,两阶两阶跨着楼梯到了三楼一扇黑色的门前,笃笃敲响,“妈,我回来了。”
司峻把微驼的后背挺直了。
见到童佑茗的母亲后他由此及彼的想到了自己的妈。
司峻有好几年没叫过妈了,23岁时他母亲因病去世,他和他爸都没有在悲痛中放逐太久,因为她生前就已经对自己必须到此为止的人生坦然接受,反过来规劝司峻父子既然人事已尽也不用强留,司峻现在想起来也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觉得他妈这么格调这么仙的一个女人说没就没了,他爸是可怜见的。
——当然事实证明他爸完全轮不到他可怜。这老头儿除了没事儿犯个血栓以外生命力旺盛得很,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
“妈,这是我朋友,司峻。”童佑茗跟笑容顿在脸上的女人介绍,平时并不直呼其名的习惯和少许的心虚让他别扭的断了个句,“今天送我回来的。”
“阿姨好。”司峻规矩得出奇,“没打招呼就过来不好意思。”
“哎,不要紧……进来坐进来坐。”因为身高原因仰起脸的童妈妈挽了耳后的头发,不太热情但也不失礼节的把人让进屋,“童童这么大人了还送他,麻烦你了。”
“没关系,不麻烦。”司峻和童佑茗在虚空中对了个眼神,就自觉绕到沙发那边坐下,看童佑茗一边叫着“爸”一边推开书房的门,老爷子似乎正在里面练字儿,他收回目光,客气的接过童妈妈放在面前的一杯茶。
“谢谢阿姨。”
“不谢。”女人合着双手坐下来,把电视声音关小了点。“以前没听童童说起过你啊,大学同学?”语气里自然有些对年龄的狐疑。司峻一笑,“不,我是童佑茗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治过的一个病人,一个月前认识的。”
“哎呀。”童妈妈扶了扶眼镜,“什么病啊?”
“车祸,没什么大事儿。”
“现在年轻人开车上路真叫人操心啊,今后可得小心着。”
他妈这边跟司峻寒暄完了就去招呼童佑茗过来喝水,问他热不热累不累,只要孩子一到家母亲原本的生活重心就全跟着转移了,这时候童佑茗他爸也从房间里出来,不苟言笑的跟陌生人打了个招呼,司峻就发现童佑茗跟他爸他妈谁长得都不是特别相像,仔细瞧倒是能发现他综合了两人身上所有的优点,生得也有点儿太好了。
反正他是怎么看怎么好。
随后的寒暄便可想而知的落入了“留下吃晚饭”的惯有套路,一般人都会视主人的情况作出几番欲拒还迎的推脱,司峻素来懒得做这些无用的表面功夫,对此又实在没什么想法,干脆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童佑茗。
他站在那儿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走过来用手背碰碰司峻的肩膀,开口时换了老朋友间寻常而略带调侃的语调,“行吧,你也别见外了,跟我出去买点儿东西,晚上留在这里吃过了再走。”
他妈在旁边嗔怪的制止,“你怎么能拉着客人去买菜啊?”
司峻从善如流的站起身,一边跟着童佑茗拉他衣服的手往门外走一边陪笑,“没事儿阿姨我不介意那待会儿见啊……”
大门压着脚步声关上。
到了外面童佑茗才又回到了平时在司峻身边那种状态,手指把衣服边上被扯出来的褶皱抚平了。反思自己方才在父母面前却是有种欲盖弥彰的表现,甚至连让司峻和他一起回来这样的决定也显得莽撞而欠考虑,可他害怕偏偏又想试探父母的反应,因为他既想要把这段感情维持下去,终有一天要过这关。他很清楚。
老式民居的楼道里静谧透着凉意,几米阳光从他们头顶的石头窗户照进来,落在童佑茗头发上折射成舒服的深茶色。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嗯,麻烦你……”他说,“就当做我想和你多呆一天吧。”
司峻特别喜欢童佑茗朝上微抬起眼睛看他的模样,别管话说得有多严肃,只是角度太适合接吻了。
司峻缴械投降似的一闭眼。
“哎呦我的天哪。”他一叠声的,“好好好行行行都依你。”
他们去了离家不远的超市,走出住宅区的时候司峻正好看了时间,刚过三点。
超市里人不多,司峻鞍前马后的跟着童佑茗串过各种生鲜蔬菜的柜台,歪头打量对方握着一个柠檬在鼻子下面闻的样子,心里泛出点儿缱绻难解的情绪来。
——谁年轻时都有一颗躁动的灵魂,恨不得把自己人生写成诗泼成墨榨干了青春总怕趋于平凡。可万事万物终究会在跌宕过后走向尘埃落定,浮华看便看了,不如就此放手,找个人陪你看细水长流。
司峻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这世上第一个买菜买得想私定终身的人。
“想什么呢。”
往回走时童佑茗笑他,抛来一个粉红色的苹果正中他手心,顺便分走了提在他手里的袋子。街道路面被一天下来的阳光烤得干燥发烫,这会儿荡起些怡人的夏风,路上有卖爆米花的小店铺,飘得满街都是甜甜的奶油香。
“想点儿一辈子的事儿。”司峻挨着肩膀走在他身边。
第23章
这顿饭是童妈妈下的厨,即便让司峻不掺私心来评价,还不如童佑茗做得好吃。
关于自己的事,童佑茗也曾用寥寥数语简单的叙述过,他至今的人生是一张无限接近于优秀的干净履历,不存在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别备注。比如他相较同龄人更善于做饭和顾家,“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这样,习惯了。”
他这样说着,口吻有种脱离了第一人称的淡薄无心。
其实司峻是了解的,他从“上辈子”就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包括来自家庭的影响和习惯成自然的孤独。
因为是太让人省心的孩子,父母花在他身上的精力和担忧一样少,许多感情上的东西他都靠自己去思考,去领悟,在有理由去依靠父母的年纪所有事情都自己做;所以他听话,乖巧不叛逆,总是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给予他一分能得到十分的回报,因为没有人给过能让他任性的宠爱。
童家父母礼数周到,细致得几乎让他感到拘束,但他不至于流露出不适,只在晚饭后看着时间自然的提出要走,由童佑茗将他送出去。
天黑后气温下降了几分,司峻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就想赶他回去,童佑茗却跟着坐进了副驾驶,窗外陆续出现些夜间出来乘凉的人,司峻没开车里的灯,他们一齐沉默下来的时候,好像能感觉到周围的杂音都变成颗粒状悬浮在黑暗里。
“我——”童佑茗始一开口就被司峻扬手打断,他烦躁而沮丧的从口袋里摸出烟,“不要搞得跟道别一样,我晚上没法睡了。”
“你再这样我真要跟你走了。”童佑茗的声音仿佛跟夜色融在一起,“过几天我还要去外地参加学校社团的集训,一个月后我就回去了。”
司峻不搭腔。
“呃,”他犹疑的让步,“下学期……没课,我可以不住在学校。”
“我听见了。”
司峻终于得逞地一笑,带着满口甘冽的烟草味吻了他。
——他们在此分别,也开始期待下一次重聚。
连续几天的绵绵阴雨从七月跨进了八月。
司峻也结结实实的忙了几天,周六晚上难得去了趟某一线演员做东的家庭酒会,鱼龙混杂的去了一帮同行,司峻和一个导演坐在游泳池边看着满池子扑腾的美女探讨了宇宙深处和灵魂尽头的人生问题,喝掉了一整瓶水晶骷髅伏特加,最后在呵呵呵的碰杯声中敲定了下一部商业片的合约。
一群光鲜靓丽的乌合之众直嗨到后半夜,司峻被游泳池里一个姑娘搀扶着到了楼上的客房,他上楼梯步伐还稳,躺下的时候吐字清晰的跟姑娘说了谢谢,只是有点在眩晕中感到一丝头痛。
姑娘披了件薄纱似的外套,身上还沥着水,走过去把窗户关上了。司峻其实想开着透风,但他没有说。
然后姑娘走过来脱他的西装,抽出束在领口的领带,自上而下解开古铜色的衬衣纽扣,片刻她支起身子,开始对着他脱下那件轻盈的衣服时,司峻抬手一指门外,“出去。”
姑娘的手顿了顿,带着些许由衷的期望,没动。
“谢谢,出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直到那白色的人影消失在黑暗的缺口中,大门紧闭给了他想要的安宁。
司峻就这么放任原本只是轻微程度的酒醉经过一夜糟糕睡眠的催化成了足以让他崩溃的剧烈头痛。
早上被童佑茗用电话叫醒的时候他半张脸还陷在被子里,声音几乎是被气息碾碎了带出来的,电话里略显失真的嗓音携裹着浓浓的暧昧。“喂。”
童佑茗登时像被人迎头浇了一盆水似的一个激灵。
“司、司先生……早啊。”
——或者说浇了一头火辣辣的荷尔蒙。
司峻却毫不自知,他脑壳子里正翻江倒海钟鼓齐鸣,乏得连手指头都不愿抬,直接把电话盖在露出的耳朵上,“早上好宝贝儿。”
“……”
“童童?”对面被呼吸烘托着的缄默让他有点儿困惑,“怎么了?”
童佑茗目不忍视的望着夏凉被底下形状突兀的晨勃,尴尬的移开了眼睛。
“……没什么。”他佯作无事的缩回被子里,尽量避免一些可怕的碰擦。“司先生你声音有点哑啊。”
这一定是最丢脸的收线理由了,他想,“抱歉我听你声音听到硬了”?饶命啊。
“你的声音好像也不太对啊。”
然而司峻没那么好蒙混过关,大抵是对于这种妄想中的声音格外敏感的缘故,他很快推测到了这个每个男人早上起床都有可能发生的小事故。“我猜,你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再傻也听得出他糅合在声线中的坏笑,童佑茗气闷道:“就别明知故问了。”
司峻却一下子来劲了。
“童童。”他把电话拿下来放在面孔正下方,用他最拿手的、让人浑身发麻的狎昵音调,嘴唇紧挨着话筒轻轻吹了口气。“我想你了。”
“想碰你。”
那极富感召力的低沉声音让童佑茗再也无法伪装淡定,再见都来不及说就惊慌地挂断了手机。
而后这个肮脏的大人便滚倒在床笑得穷形尽相,十分可恶。
十一点多他和屋主人以及满地酣睡如死的人体告别,开车去了他爸那儿。
前两天保姆给他打电话说连天阴雨让老爷子关节炎复发,晚上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言外之意是让司峻好歹也要回来看看。他还能有什么二话,顶着晌午炎炎烈日跑去父子相会,结果刚一踏进门就被老爷子一拐杖夯翻在台阶上:“你他妈又出去喝!”
幸好司峻身手敏捷才没让那张象征着金玉其外的脸毁于一旦,他拎着衣服领子闻了闻身上整整一夜都没散掉的酒气,理亏的跟他爸呲牙一笑,“爸,爸这都是应酬啊,我已经够节制了好吧,昨天去了二三十号人这会儿也就我醒了……”
司老爷子眼一眯,“你那相好的就没管你?”
司峻去里屋换了衣服,晃晃悠悠的去冰箱里找冷水喝,留在老宅子许久没穿过的白T恤下摆堆在解开的皮带上方,顺着下颚淌下来的水浸湿了腹部,凉得他猛打个哆嗦。“他回家了,不跟我住一块儿。”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他亲爸这是在套他话。
真是防不胜防。
“哦,合着都住一块儿了。”老爷子朗声笑了,带着某种赦免的意味,“行了,其实我不意外。你要不干点儿离经叛道的事,那还像我儿子么。”
“您老比我有觉悟。”
司峻耸耸眉头,关上冰箱门走过来把他爸搀到轮椅上,蹲下身瞧着老爷子弯曲得很吃力的膝盖,半晌扬起脸,“今天外面放晴了,下午我推你出去走走吧。”
司老爷子把视线搁在他身上又拿起来,好像这还是几十年前那个出去玩耍滚了一身泥土的野小子,他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这两个小孩儿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摆成让他怀念的对称形状。
第24章
周末公园里的孩子很多,司峻推着轮椅自然而然的放慢了走路的速度,有小孩子相互追逐嬉戏从身边跑过,他要捉紧了轮椅的推手随时向路旁躲避,热风扑面而来。
他爸在前面矜贵的下令,“烟。”
司峻就像跟着皇上出宫的太监一样浑身都是眼色,探身向前给他爸嘴里塞了只烟,爷俩一同就着打火机点燃。
然后就在他爸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表什么高屋建瓴的想法之际,司峻毫不留情地将其打断,“我不逼你戒你也别逼我戒,闭嘴抽你的。”
于是他爸也痿了。
雨后初晴的天空是一整片无暇的湛蓝,悠悠的倒映着公园中央的人工湖,水草荡漾,十年后被拆毁的白色石膏雕塑现在还矗立在湖中央。年轻的情侣坐在长椅上说话,或是在对上双眼时彼此默契的笑笑,司峻他爸泻了口烟,问道,“你那……对象,是个什么人?”
司峻咬着烟头把轮椅推向草地中间一人宽的小路,低头看着脚下色彩斑斓的鹅卵石,“是个学医的,刚过21岁,长得好,对我也挺好。”
“你说你,”司老爷子枯槁的大手敲打着轮椅银灰色的扶手,“之前不是还处过几个姑娘吗,怎么好端端的换了个男的呢。”
司峻这会儿还挺怕他爸问起哪个旧情人——因为本就没倾注多少心力的人到现在已经消磨得完全没了印象。既然话都说到这一步了,他坦言,“说实话爸,我对这男男女女的没那么强烈的观念,喜欢谁就是喜欢了,他要是姑娘也一样的。”
“可是,”司老爷子揉了揉凹陷的眼窝,“以前我跟你妈那会儿没有这样的人啊。”
司峻把轮椅下面一个固定刹闸的扳手扣下来,自己坐在停放好的轮椅旁边的公共长椅上,双手展开了搭在椅背上,神情散漫的伸直了两条长腿,“您想想,那时候我妈要是个男的,你看着他就不会想跟他搞对象,所以这纯粹是先入为主;至于男女观念是立足于传宗接代传统之上的想法,喜欢男的跟喜欢女的是一模一样的喜欢,没差。”
说完他微微偏过头看着他爸沉吟的侧脸,快60岁的年纪,岁月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已经日益深刻了,每一条皱纹都是老去的证据,带来离别将近的悲伤预感。可悲伤是没用的,司峻知道,它于事无补。
而他们现在还能在公园里晒着太阳聊天,把时间慷慨的分享给对方,不同的只是一个人的时间尚且充裕,另一个人却要开始倒数,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公平的。
“那孩子家里人知道吗?”他爸把烟掐熄了,“上次你去人家家了,他爸妈怎么说?”
“不知道,我们没说。”司峻看着自己的脚尖,“他爸妈那种性格……接受不了。”
“您觉得我该照实说吗,还是就这么藏着掖着的处下去。”
司峻他爸看着远处茫茫累积的厚重云层,浓蜜色的阳光铺在他身上,抖落了还在。
“你觉得说出来有什么后果?”
“可能要和他父母断绝关系吧。”司峻苦笑,“被人横眉冷对说尽风凉话,当成异类,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那你就别说。”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他爸,鼻子底下都是夏天里馥郁而辛辣的青草香气。
“要是这样对他最好,藏一辈子又何妨。”
“别人的认可没那么稀罕,争那个干什么。要老子看,全世界殉情的都是傻逼。”他爸没有看他,“你喜欢谁,不是带着他风风光光的死,是俩人哪怕一文不名、再穷再苦也要一起活下去,懂不懂。”
把写了一半的社会实践报告保存好了,童佑茗合上手提电脑的屏幕,靠在矮矮的藤椅上伸了个懒腰,凉爽光滑的枕木抵着他疲乏的颈椎,他闻到一股只可遗留在时光里的陈旧味道。
面前这张桌子是一整块打磨过的黑色大理石板,就算是最热的三伏天也保持着阴凉的恒温,这些天来一直义务充当着大家午睡的平台;童佑茗没有午睡的习惯,比起闲聊更喜欢独处,所以他会在这里看书写报告,做些不会发出响动而打扰他人的小事,坐久了就出去散步。
学校两个社团的社长经过商讨一致把合宿地点选在了临海城市,租住的是紧邻海岸线的青年旅社,长年累月的海风吹拂着年份久远的双层小屋,木头家具用手摸上去好像含着砂质的细腻。童佑茗对陈旧的东西有种近乎着迷的喜欢,他以为只有岁月赋予的气质是无可取代的,围坐在一起的同学们听到这里都笑了,还有些起哄说,这样的话佑茗你一定会喜欢上比你年长的人啦,成熟又有故事。
他也笑了。沙滩上的篝火把他的脸映成温热的橘红色,旁边的女孩盯着看了半天,他却错把目光理解成了某种需求,递给她满满一杯新鲜的橙汁。
夜色覆盖海面,不时侧耳能听见沉睡般的潮汐声。童佑茗站起来的时候拍了拍沾上裤子的沙砾,向远处被推上岸的泡沫走去。
已经有个男孩儿站在那儿了。说来也巧,这是上个月在新宿舍楼下和童佑茗有过一面之缘的学弟,合宿第一夜大家自我介绍时童佑茗知道他叫夏息,在外语系念大一,来自音乐社——这点无一例外让所有人产生了契合于他外形的认同感。
他挽着裤腿站在刚刚被海水淹没的沙地里,露出来的皮肤很白,手脚纤长,脖子上永远戴着耳机。他捋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转头看看童佑茗,“哎。”
“嗯?”
这个表情稀少的学弟指了指刚才坐在童佑茗身边的女生,“那个学姐喜欢你。”
童佑茗一愣神。或许是这个事实被他道破得太过云淡风轻,反而让人没什么惊讶感觉。“啊,哦。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夏息嘴里嚼着口香糖,撕开银色的包装纸给了童佑茗一片。
“学长你看起来不喜欢她。”
“是。”
“不喜欢女的。”
“……”
童佑茗哑然失笑,半晌还是在涨潮声中低低地承认,“……是。”
忽而风起,夏息双手插着口袋抬起脚尖去够沉在沙子里的贝壳,“我为什么知道呢。”
“因为我也是。”
童佑茗伸手揉了一把男孩儿短短的头发茬,“谁要跟你交换秘密了。”
他们一起吹了泡泡,又嘭得一起破掉。没人听见。
第25章
一开始司峻听说自己要去隔壁的滨海小城参加公司艺人新电影的前期宣传,他的回应可以用打哈欠来代替。
但后来得知童佑茗合宿的地点就在离他不到两公里的海边,他变脸如翻书般的让雷笑订了机票。
“你懂什么,”他用指骨敲打着烟灰缸,“我这可是满怀着对艺术职业的热忱和对爱人发自肺腑的思念。啥都别说了,老子要登机去了。”
雷笑目送他们去候机大厅,手扶车门鞠了一躬,“皇上万福金安,登基愉快。”
然后又看看身后脸黑如锅底的楚清,笑得跟抽筋一样。“摄……摄政王走,走好。”
飞机总共飞了不到俩小时,司峻装模做样的翻了一会儿电影剧本,觉得内容实在太过玄幻,文艺的殿堂早已把他这个大学都没读完的傻逼冷冷拒之门外,于是两眼一翻昏睡过去。不久后被楚清揍醒了,拖着行李被制片方派来接机的人引领着走出机场,整个人被临海城市癫狂的大风吹得很迷离。
路上他用手指勾了一缕楚清被风扬起的长发,深情款款,“回头给你拍个洗发水广告?”
楚清照着他鼻梁就是一拳,“你他妈想死吧。”
他哂笑着翻看手机里童佑茗发来的照片,仔细辨识里面的景物和建筑,当然也对自己已经赶来的事情只字未提。
童佑茗这几天借阅完了青年旅社楼下图书室所有的书,十六开的笔记本被他记得只剩了四五页。他拉开背包内层取出一支新的墨水笔,把书签夹在新读完的一章,收好桌椅,起身走进四合的暮色。
每当他想专注于那些字眼时却总是跑神,大概是心里不静,偷偷藏着别人。
童佑茗来到旅社门前的庭院里,坐在台阶上数树上落下来的桂花,一朵,两朵,好几朵。
他越是安慰自己将来日子还长,不必对眼下的生活分秒必争,可想念不会因此被说服,从未体会过的焦灼让他无所适从。
以后以后,哪有什么以后。他拍拍额头让自己振作,可是下一秒就松懈了。明明是近在眼前的东西才能抓得住啊。
——司峻。
回想起来属于他们俩的时间似乎总是很短暂,短暂的相识,短暂的相处,接着就是短暂的分别。这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他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觉得这短暂的分别都变得不堪忍受。
头顶上落下来的桂花越来越多,他才察觉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的人。
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拍打着手心里米黄色的小花,笑得漫不经心。
“哎,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
童佑茗那双盛满了他身影的眼睛一时间忘了眨动,他呆呆的问,谈什么?
“谈恋爱啊。”司峻把他扯进怀里。
他忽然有种排山倒海般迫近的不真实感,可男人身上的气息是如此强烈,像是他每天坚持复习一遍的唱片,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就能牵动出后面烂熟于心的旋律,在他脑海里荡涤不止。他脸上还沾着几枚小小的桂花,被颤抖的睫毛扫落下来。
“想死我了。”
他听见司峻沙哑而闷的声音,这人还把脸埋在他衣领里贪婪的吸了口气,露出不着粉饰的满足表情;童佑茗依在他肩上看远处清净的街道,夕阳还有一半浸没在海面上,这边路灯刚亮起来,朦朦的发出一点像是隔着纱的白光。
他感到了一点儿温柔的松弛,昏昏欲睡的,像光晕一样从心底里蔓延开,他说,我正想你你就来了。
——他也把他的花儿摘给司峻看了,没有丝毫难言和遮掩,和讲述千万个事实一样自然。男人用手揉他的后颈,像抚摸自己从小养大的猫,一种好脾气的摸法。“想我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童佑茗带着疑问反刍了一下当时的滋味,“……只是把你放到脑袋里了?”
司峻又一次吞咽下去亲吻他的冲动。“我说我今天怎么打了好多喷嚏。”
童佑茗转转眼睛,职业病不适时的发作了,“啊这边临海空气湿润但是风大我觉得你可能是鼻腔粘膜没有适应这种刺激性……”
司峻按下他的脑袋,哭笑不得。“那我可要传染给你。”
童佑茗不说话。他在司峻背后把自己的手指彼此扣握在一起像是上了锁,把自己安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准备随时跟他走了。
这天晚上童佑茗委婉的跟社长表达了自己离队打野的愿望,社长倒是爽快的答应了,他敦厚的眼镜片儿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哦,野合啊,去吧。”
童佑茗:“……”
“要注意安全,”这位德高望重的学生领导恳切的握了握童佑茗的手臂,“以及隐蔽性。”
“社长,一个人的时候少看点不该看的东西。”
司峻站在旅社对面的马路旁抽着烟等人,咸涩的海风把烟灰捻碎了散进空气里,他看见童佑茗的身影出现在旅社门廊里米黄色的灯下,手留在身后轻轻带上门,抬头四望,第一时间在视野中发现了他的存在;他不紧不慢的站在路的另一端,来往疾行的车辆灯光化作耀眼而泛滥的长河,他们被隔开了,只好站在对岸遥遥相望。
绿灯亮了。
夜色低垂,让他们只有在很近很近的距离下才能记住对方的脸。
滨海城市夏季的夜晚比白天热闹,前来消暑度假的游人络绎不绝,童佑茗带着他走过人群熙攘的夜市街头,当他们不得已被行人分开的时候,他从前面转过身,像是电影里常常出现的令人心动的特写镜头,伸手拉住司峻的袖口,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拉着他慢慢走,背上是斑驳的霓虹。
他看着他,像是有温热的海水漫上胸口。
源自一种不需要理由的感觉,司峻总觉得童佑茗虽然对他好得无可挑剔,足够耐心和真挚,但他们之间好像始终缺少什么;他不过分依赖,不曾对司峻提过什么要求,不向他表达过抱怨和不满,一切看上去都太完美了,童佑茗性格严谨,私下里一定倾注了很多来维系和发展这段关系,可久而久之牵绊加深,他大概也会觉得累吧。
过度的小心折射出对关系的不信任。司峻喝了口啤酒,吹了一段不成调的口哨,心里不着边儿的想象着童佑茗面红耳赤痛痛快快的冲他发火是什么样子。
而被卷入奇怪妄想的对象此时蹲坐在海岸酒吧门口的石凳上,嘴里咬着插在鸡尾酒里的吸管,他们身后搭着一个四四方方、布景简陋的舞台,一个留着胡子的年轻男人正抱着吉他唱歌;他停一停,童佑茗歪头看着司峻手里翠绿色的啤酒瓶,他捏着东西的时候手背隆起细长而不突兀的筋脉,看上去漂亮又有力。
他心里莫名紧了一下,类似于敏感处被人搔痒时的连锁反应。杯底发出被喝光时的咕噜声。
童佑茗把下巴往蜷着的膝盖里蹭了蹭,忽然没头没尾的说,“那个……今天晚上……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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