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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在装乖-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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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饮没力气吃饭,却有力气叽叽喳喳地说话。他道:“这粥好香啊。”
  陆青折说:“除了小米还放了点南瓜和红枣,盛出来的时候把东西挑掉了。”
  他怕方饮消化不好,保险起见,粥熬得很稀。南瓜和红枣不过是在汤水里入了味,方饮吃不到。
  虽然千篇一律是流质,但陆青折折腾出了许多花样来。方饮怀疑他背着自己去厨师那里学过几手,一问,还真的请教过。
  陆青折谦虚道:“全面发展。”
  吃完了中饭,方饮去和纪映的妈妈说了情况并道谢。纪映掺和着,问他去不去看新生开学。
  方饮看了看陆青折,不屑:“有什么好去的?”
  纪映道:“凑凑热闹嘛,再说了,陆青折都要过去帮忙,你不看着点?”
  方饮表示轻蔑:“这有什么,我放一百个心。”
  尽管陆青折对他很好,情商再高的人,估计也做不到陆青折这么耐心周全。但陆青折骨子里比较冷淡,常常与外界保持着一定距离,很难和人勾肩搭背笑成一片,也不适应这么吵闹的环境。
  去帮忙不过是响应学校的号召,陆青折到了那里,八成是没人主动搭话就会全程一声不吭的,沉默地发新生手册,仿佛毫无感情的机器。
  但是,会没人主动搭话吗?陆青折要是出于学长对下一届的照顾,把给自己的温柔拿出百分之一去对其他人,或者好心笑了笑,那岂不是又要多一大批追求者了。
  方饮迅速对这件事上心了,再看了几眼陆青折。陆青折正在沙发上擦拭着花瓶,略微不解与他对视,接着他转回了头。
  他又补充:“几号开始迎新来着?”
  不由自主地记起来高中那两年的事情,他们升上高二。班外走廊上原先好不容易少了些一下课就报到的“陆青折参观团”,这下又多了一群小学妹小学弟带着好奇的目光假装无意路过。
  简直是新的一年,新的竞争。方饮虽然没有危机感,但是出于占有欲,心里的警铃开始狂响。
  他叹了一口气,朝陆青折投去了思索中的目光。
  擦着花瓶自认为什么也没干的陆青折:“?”
  ·
  阳光开朗的学妹学弟们还未受到大学的摧残,一个个颇具活力和朝气。陆青折果然被老师安排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连室外都不待,坐在家长接待点进行引导和解答。
  方饮不是志愿者,到了学校和纪映去外面玩了一圈,被物院的同学关心了一番,回到接待点坐在角落的塑料小椅子上。
  他自己买了瓶矿泉水,拎着一袋冰淇淋,分给陆青折和其他同学。
  有人认识他,但不知道自己这是沾了陆青折的光,道:“那么大方呢?”
  方饮不是大方,现在的银行卡属于只出不进,自己因此拮据得很。倒也不是不舒服,但花钱前也会取舍下,不再像以往那么大手大脚了。
  精打细算自有一份生活乐趣,但冰淇淋只给陆青折买的话,大家坐在一起会显得有些尴尬。不过他没直说:“你就吃吧。”
  那个人拆着冰淇淋盒子,笑:“我当你有什么喜事啊,请客吃那么贵的冰淇淋!”
  方饮心说,给陆青折不得给全超市最好吃的吗!唉,就是好的一般都贵。
  他回复:“你就当别人发喜糖,我发喜冰淇淋。”
  “真恋爱了?”旁听的人抓住了重点。
  “啧,早恋爱了吧,藏着掖着的。”那人说着,“德行。”
  方饮抱着胳膊站在陆青折身边,一边趁着大家没看到,用胳膊肘撞了撞陆青折,一边打断他们的起哄。
  他翻了个白眼:“不要八卦,闭嘴赶紧吃。”
  坐在家长接待点有利有弊,最开始叔叔阿姨们初来乍到还很矜持,过了一中午,全都聊开了,分享着自己子女有多么优秀,以及多年的育儿经验。
  鉴于大学终于不用被家长和老师严加管束,少不了有恋爱方面的话题。
  有阿姨不停地瞥着陆青折,说着:“遇到合适的,见着好的,那当然就让她谈咯。”
  不是阿姨观察力太好,而是陆青折实在太显眼了。少言寡语的,但言行举止特别得体,该有的礼貌不会少。被几个家长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他丝毫不见得急躁,还愿意顶着炎炎烈日,把人一路送到想去的地方。
  以上倒不是重点,主要是太好看了,长相出众的很容易引人注目。阿姨收回眼神,发现身旁有家长也和她一样,多瞟了几眼同样的方向。
  陆青折大概也感觉到有一些长辈在打量他,向他们礼貌地点点头,又见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把矿泉水箱子从门口搬过去。
  他问:“需要水吗?”
  中年男人打听道:“大学谈恋爱的多吗?”
  “看个人,少也不一定自己谈不了。”陆青折把这当作了正经问题,认真解答。
  “那你谈吗?”阿姨问。倒也不是要做介绍,纯粹是对女儿同学的欣赏和好奇。
  陆青折下意识要去看方饮,表情腼腆:“正在谈。”
  方饮咳嗽了两声,在四周冰淇淋的香甜气息里,有些不好意思。他又装模作样的,扬着下巴哼着歌,似乎一点也不为此开心。
  这下连同学也很好奇,问:“哦,什么样的呀?”
  陆青折道:“很难用简单的词语去定义一个人是怎么样的,这怎么概括?”
  “漂亮吗?”
  他想了下,忍笑:“方饮知道,你让他说。”
  方饮忽然被点名,抿了下嘴,道:“漂亮啊,怎么可能不漂亮!”
  那人没想到校草也是个颜控,追问:“有多漂亮?”
  陆青折坐回门口的椅子上,靠着桌子,单手撑着头看向方饮:“一看就挪不开眼,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方饮磕磕绊绊说:“应该是、是啊。”
  “什么叫应该,明明就是。”陆青折轻笑几声,“好不好?”
  在别人眼里,这是陆青折纯粹在纠正方饮的说法,非要方饮心服口服地夸几句他对象,搞得人家耳朵都红了。
  只见方饮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急得连本来提起来的形容词都记得模糊了。他道:“好好好,你对象最好了。”
  同学记起来之前陆青折分手后的反应,道:“能把人迷得晕头转向啊?”
  方饮觉得承认起来太厚脸皮了,硬着头皮说:“别的不知道,陆青折是这样的。”
  大家围住了所谓的知情者,随意地猜测着,全是往好的方面说。你一眼我一语,方饮心里七上八下,越听越害羞,快要找个地缝藏起来了。
  直到他嘀咕着“就是长了一副讨陆青折喜欢的样子,你们不要问了”,才潦草收住。
  在这里待了有一整天,搬桌椅时,陆青折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本地的陌生号码,他接通后,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号码陌生,这声音并不陌生,陆青折听到过好几次。方饮住院期间,方徽恒来给奶奶送饭,到他们这里顺便探望过,得知陆青折是方饮的好友,当时没怎么起疑,要了陆青折的手机号,说有事联系。
  “方饮在你身边吗?”方徽恒问。
  陆青折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些纠结和小心翼翼,他扫了眼方饮,说:“在。”
  “能不能到外面去听我讲话?”方徽恒说。
  他估计怕陆青折对自己有偏见,讲完强调了下不是自己的事情,但很重要。
  没什么不能的,陆青折走到场馆外面去。往里面望的话,他依旧能看到方饮和其余人斗嘴,刚才害羞了,脸上那抹红晕和天边的赤色云霞一样。
  傍晚日光渐渐黯淡,月亮已经悬在天边。
  方徽恒这人坑过方饮不少回,脸皮够和城墙拐角媲美了。可这回,他说起话来真有种为难的感觉,
  他唉声叹气:“之前看方饮身体不好,我不敢说,怕刺激到他。现在他出院了,我又不愿意和他说了,手头这件事没办法。”
  “他奶奶去年摔了一跤,情况很不好。老人年纪那么大了,摔跤动手术是要命的事情,再加上老年痴呆,就是在医院耗时间。之前她有过感染,被建议插胃管,方饮不忍心,说让人开开心心走完这段路比较好。”
  他以为陆青折不知道,和人叙述着。最近方饮开刀住院,没去奶奶的病房看过。奶奶瞧上去稳定,事实上是看一眼少一眼了,没情况是好,有了情况就是急转直下。
  陆青折差不多明白方徽恒要说什么了,奶奶这几天状态不好,方徽恒难以向方饮开口直说,便过来询问他的意见,让他去旁敲侧击。
  他问:“奶奶现在怎么样?”
  方徽恒道:“医生说这段路大概快走完了。”
  这结果并不让人意外,但足够让人叹息。陆青折晃了晃神,早晚的事情,是早是晚都会发生,以想得到想不到的形式出现,注定无法避免一场失魂落魄。
  方饮肯定心里有底,在奶奶摔跤出事的当晚,他独自在病房外待了整整一晚上,错过了第二天的毕业典礼。
  然而还是没法提,陆青折快速地想了下要怎么说,无论哪种,冲击力都太大了。
  方徽恒说:“我不会处理,和他肯定搞不好,只能拖着。见着你,计划着到时候实在不行了,再来麻烦你。眼瞧着拖到他出院了,我想了大半天措辞,还是没办法和他提。”
  陆青折的手在发麻,他用力地捏了捏手机,直到指节完全压不下去了。钝痛遮盖掉了其余感觉,令他清醒了点,接收着电话那端传达来的信息。
  讲了那么多,方徽恒依旧担忧。愁来愁去,他开始愁着万一陆青折搞砸了怎么办,对方饮的刺激更深。陆青折说自己尽力,让方徽恒不要太冲动。
  方徽恒苦笑:“我不冲动,他奶奶着急啊。再不和他聊明白,他奶奶能见着他最后一面么?可你千万别太直白啊,奶奶以前对他不错,猛地给他一下子,他会受不了。”
  陆青折道:“我清楚的。”
  亲人的离去能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陆青折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接到电话以为是整蛊游戏,再被邻居敲开了门。路边的车牌是熟悉的号码,车子却面目全非,里面的人也同样是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那时候他吐了,也哭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在里面,一遍遍地做重复的梦——情不自禁地冲到自己父母身边,父母是黑色的,整个画面随之变成空洞孤寂的黑色,把他困在其中。
  察觉到陆青折许久没回来,方饮好奇地走过去,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陆青折的背。
  他说:“今天收工啦,我想帮忙搬两把塑料椅子,大家不让我搬,我在他们眼里似乎动动手就得伤口流血。”
  细心注意到陆青折的脸色不太好,他晃了晃陆青折的胳膊:“陆学长,怎么了?”
  他看着同学成群结队踩过的操场,操场上的黄昏,黄昏的光洒在两人身上,给他们蒙上一层光,像是有温度的无形婚纱。
  方饮道:“要是能穿越到八十岁就好了。”
  陆青折说:“为什么?”
  方饮笑嘻嘻的:“确定下我是不是陪了你很久很久,再问问我是不是今天向你求过婚。刚才有一瞬间,好想给你戴戒指啊。”
  “别穿越了,回不来怎么办?”陆青折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还想对你好很久很久。”
  风把方饮的头发吹起来了一些,他左顾右盼,拉起了陆青折的手,低头在人手背上快速地吻了吻,随即又松开。
  少年的爱纯粹炽烈,仿佛夏日的雨浇不灭的那抹热意。现在热意燃烧在方饮的眼底,如清澈溪泉下跳动的火苗。
  他正要说些话,手机上来了电话,打开来见着是自己爸爸的来电。方徽恒难得言简意赅,说自己正在去医院,让他也马上过去。
  方饮一时没意识到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挂完电话怔了片刻,一头雾水地盯着陆青折。
  周围人来人往,陆青折在旁边听完方徽恒的话,牵起方饮一直没有放下,领着方饮往校外走。
  他说:“戒指暂且赊着,我默认自己已经戴上了。”
  乍听是要方饮给自己保证作为底气,实则恰恰相反。方饮不知所措地被他牵着,感觉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甚至在拍他们的照片。
  陆青折握在他手腕上的手转而变成十指相扣,用了些力气,让他回过神来。整个人似乎因此有了支撑,情绪也稳定了些许。
  方饮迈开脚步,茫然地努力跟上陆青折,到后来差不多是跑着离开这座校园。
  夕阳,急促呼吸,恋人的背影,倒计时般的争分夺秒,几年后方饮再回忆起这个场景,总觉得这如同私奔的前奏。
  其实不是私奔,而是从那天起,方饮的记忆有了一个明确的分界线。
  此前的夏天是湛蓝天空下知了作响,他们的身形和大人无异,可心上人的肩膀尚未足够宽阔,自己依偎着他,期待着也能为他遮风挡雨。
  心跳声和脚步一起加快,被自己甩在后面的蝉鸣好像在唱生日歌,聆听并庆祝世间事物的成长。
  此后他再也不会彷徨自己的归处,并肩往前,风雨不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在那里卡,所以多写了点qwq收尾啦!接下来不用太慌,酸酸甜甜,我努力让甜压住!
  

第76章
  时间点正值晚高峰,地铁里人潮熙攘, 路上的车流缓慢地往前挪动, 踩完油门就得续上一脚刹车。
  要是坐出租, 可能堵到天黑了依旧到不了医院。恰巧陆青折今天开了车过来, 避开了拥挤的主干道, 往外环快速地绕了一圈远路。
  不过,学校距离医院有一段路,而且在医院附近也堵了一会,还是耗掉了不少时间。他又接到了方徽恒的几通电话,催他赶紧。
  方饮刚开始发蒙,现在知道大概出了什么事情了。原先有过几次有惊无险的经历,这次不免心存侥幸,他小心翼翼地道:“奶奶还好吗?”
  他不自禁屏住呼吸, 而方徽恒那边声音嘈杂,有好多人在讲话。过了会, 他听到方徽恒说:“救过来了, 现在精神着呢。你在路上?那正好来看看,这段时间她好久没见过你了。”
  他长舒一口气,望了眼红绿灯,又看看陆青折。陆青折说:“还有二十分钟能到。”
  方饮心神不定地盯着手机, 把屏幕摁亮了再关掉, 如此重复了好几个来回。
  他道:“爸妈离婚,谈我的去处的时候,我妈故意为难他们, 说我在她那里,她就养,但如果她们要了我,她不会给一分钱抚养费,让他们自己选。”
  “嗯。”陆青折应声。
  方饮道:“我奶奶想得很单纯,觉得我妈不会关心我,她和她儿子想关心,就把我领走。其实没有那个能力,虽然她很用心了,但在很多方面,其实不行。比如衣食住行,还有就读学校,我妈可以为我提供更好的条件。”
  而且也只有老人在努力,方徽恒并不负责,这种情况下,得了胃病的方饮回到方母那边是意料之中。
  他说:“她早到退休年纪了,可是没有退休金,也没什么积蓄,要出门工作。薪水很低,只能勉强生活,还得养着我,但对我一直很好。周末有空会来给我做菜做饭,还带我买玩具。”
  陆青折道:“你也对她很好。”
  “很多人觉得他们不自量力,认为我应该恨他们。”方饮说。
  陆青折往前开:“不用在意别人的说法,这些事情没有明确的是非对错,他们想得到的,你也一定能想到。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你这么做能让自己心安,那就该去做。”
  处理人情世故不是做试卷,不需要往大多数人所定义的满分去冲,自己的切实感受才是衡量标准。
  陆青折知道方饮肯定做过挣扎,割舍不掉,才会顶着别人不认可的目光,继续去和那边来往。
  在爸爸被逼无奈打电话来借钱的时候,在奶奶需要住院费一筹莫展的时候,同样的情况如果真实地搁在看客的身上,他们不一定能无动于衷。
  他注意了下方饮的神色,说:“不用纠结得太多,处理问题总该有个顺序。我想,这些问题应该先顾及好眼前的,再去考虑别的。”
  方饮好奇:“眼前的什么?”
  “嗯,当然是你现在的心情啊。”陆青折道,“奶奶因为你的帮忙,在晚年受到了良好的照料和治疗,你不开心吗?
  方饮道:“我庆幸自己能够帮到她。”
  “以前会为此后悔吗?那以后会不会突然很懊恼?”陆青折得到了两个否定的答案,道,“那恭喜你,从头到尾没错过。”
  方饮这时候笑不出来,勉强地答:“我以为你会客观地分析一些得失。”
  “在你这里,我不是嗑着瓜子围过来的旁观者,做不到客观,也不想客观。”陆青折道,“我相信你心里有自己的分寸,所以只想尽力和你感同身受,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被事情压着,说不定能因此轻松点。”
  这不是展现表达能力和发泄表演欲的舞台,是方饮的软肋,踩着这块地方抒发自己的观点,看似苦口婆心地劝道,实则在高高在上地指挥,很缺德。
  “是轻松点了。”方饮道。
  虽然没有被外界的议论动摇过自己的想法,但被陆青折这么安慰,他感觉很踏实。
  车内的氛围始终紧绷着,没因为方徽恒的那通报平安,而变得缓和起来。两个人都在暗自担心,随后,陆青折问:“要不要放音乐?”
  方饮摇头:“听不进去。”
  “转移下注意力,不是说奶奶现在精神很好吗?不要自己吓自己。”陆青折抬起手,把车载音乐打开了。
  圆舞曲的声音缓缓奏起,风格清新优雅,听着感染人心的曲调,方饮紧张急躁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深呼吸了几下。
  红灯转跳为绿灯,伴随着几声别处的车喇叭的催促,前方的车辆如司机刚睡醒,慢吞吞地往前移。
  手机屏幕亮了一亮,方饮低头解锁,打开短信页面。
  '方徽恒':人走了。
  很不适宜的,方饮今天随意地穿了一件红色的T恤。他沉默地捏着衣角,发泄情绪似的把那块布料扯了扯。
  整个人和生了锈一般难以动弹,就这么扯了一会,他竟觉得浑身上下在犯疼。
  陆青折疑惑地看向他,他试图说话,可没能成功出声就嗓子一涩。他迅速闭上了嘴,一动不动地看着车内后视镜垂落下来的饰品。
  那是一只迷你的毛毡五花鹿和一枚平安御守,前者是方饮亲手做的,后者是找人代购的,在陆青折买完车不久,他迅速把这两个小玩意挂了上去。
  整辆车瞬间被搞得稚气了几分,陆青折也不嫌弃,平时低调得几乎没动态,为了这两样东西,那时候还特意拍了张图发朋友圈,说喜欢。
  因此得到了些许能够支撑住自己心态的力量,他稳了稳心神,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勉强让牙齿不再颤抖。
  他说:“绿灯,开、开车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泣音,话音一落,眼泪随即掉了下来。
  心里对这事实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有了反应。他感觉疼痛,还会不停地哭,在这一系列动作里,其实自己是没确切意识到这场离别在人生里的重量。
  可能将来某天,由一桩事联想到了童年,想要和奶奶分享并一起回忆,恍然大悟这世上唯有自己一个人记得,再也没人能够共鸣。在这种时候,从没经历过类似告别的少年,才能发现眼前的“再见”是延续一辈子的再也不见。
  他现在只是自责着,明明最近可以多陪陪老人,却没能做到。这么一时疏忽,往后再也做不到了。
  这大概是世界上少有的,不管如何反省补救,都终生无法挽回的错误。
  不成熟能长大,做错事能改正,破镜就算裂了一百多条缝,多加努力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能重圆。他比较好运,遇到的人陪他长大,任他改正,他把镜子摔了,还帮他拼凑起来,由他跌跌撞撞,让他求得圆满。
  现在没见到最后一面,就是永远都无法见到最后一面。
  之前二十年虽然不算顺风顺水,但也有命运眷顾之处,使得他并没彻悟何为珍惜眼前人,在今天得有领会。
  方饮弯下身子,用手捂住眼睛。他道:“衣服穿错了,红的。”
  如此说着,陆青折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一时陷入遗憾之中。因为他不得不握着方向盘,所以没办法碰碰方饮。
  他很难出声和方饮讲话,方饮表现得太悲伤了,耳旁暂时注意不到附近车辆行驶的动静,唯有方饮断断续续的哭泣。
  听得出来,方饮努力让自己不要流露太多悲伤,可惜克制情绪难如登天。就算绷着身体让自己收住哭声,过了会他依旧在不停地抽噎。
  抽了几张纸巾,他弯下腰来用纸巾捂紧了鼻子和嘴。方法比较奏效,在强制放缓的呼吸里,他渐渐平息下来。
  明明以前逮到一个装可怜的机会,就会诉苦一番,让人哄他的,自从和好以来,陆青折发现方饮在这些方面越来越收敛了。
  尤其现在,对比格外明显。明明怎么脆弱都不过分,方饮却努力地要自己坚强起来,不肯教人担心。
  陆青折尽量让自己冷静些,要是他再表现得手足无措,估计方饮更加慌。他说:“待会我先和你换一身,好不好?”
  他穿着A大发的志愿者统一服装,简单的白色T,有学校标志,好在没有花哨的颜色。两人今天的衣服正好都是均码,即便潦草地换了,看上去也不会长短过于奇怪。
  方饮“嗯”了一声,带着些鼻音。
  开进医院的同时,陆青折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家快锁服装店。等一下方饮估计会上别的车去殡仪馆,他可以到那里去买两件黑色的。
  停了车,他伸手捏了捏方饮的后脖子。方饮没转头,愣愣地看着车窗外的场景。
  住院楼前有一辆小巴车,没有人在,后面的门拉开着,留出一块可以放小床的空间。
  陆青折晃了晃他,喊着他的名字,他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换完衣服,方饮犹在梦里。泪痕已经被他拿纸巾擦掉了,淤青消退了的脸颊此刻泛着红,可以瞧出擦的时候肯定用力到发疼。
  应该巴不得快点跑上楼的,可他懵懵懂懂地看着电梯里不断显示着新的数字,直到在很高的楼层凝滞,接着梯门打开。
  腿和灌了铅无异,他被陆青折握住胳膊推了下,走出电梯时,看到走廊尽头病房门口有护士和医生,还有不认识的人在里面进出。方徽恒给人递了一支烟,有个人拿了没立即点上,夹在手指间,比画了什么。
  看收拾,如同在形容某个地方。陆青折想了想,猜测他估计在给方徽恒形容殡仪馆具体在哪里,哪间灵堂还空着。
  身边的方饮没往前走,对眼前的一幕还是不可置信。
  陆青没催他,听他吸了吸鼻子,以为他被触动得无法顾及太多,必须再哭一场,没等他安慰,只见方饮抬起手,草草地抹了抹眼睛,跑到了病房里去。
  方饮觉得自己来得迟了,不止路上堵车的二十分钟,还有前段日子耽搁下的一次次见面机会。
  “我本来也在住院部。”他看着被被子包起身子的老人,喃喃。
  可他横竖没来看望过一次,这其中有很多种理由可说。
  比如动了手术较为虚弱,尽量别串房间;比如来了这里见到日渐衰老的亲人,绝对要产生伤感,这不利于他养病,主刀医生都叮嘱过他要注意心情……
  理由很多,可以说服别人,没法让自己放下。在他有悔意的时候,他就认为自己确实没做好这件事。
  方徽恒察觉方饮眼眶泛红,不禁开导:“我没和你说过,不怪你,是我的错。”
  方饮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望着奶奶被两个人缓慢地抬起来,心头一抽。方徽恒瞧着他脸色苍白,上前去想要拍拍肩膀,可他没看向离他最近的爸爸,下意识地往回看,寻找着什么。
  陆青折向人打听完在哪间灵堂举行悼念,再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陆青折说:“你跟着过去,我等下去找你。好吗?”
  方饮站在原地,望着前面三个人。昏暗的楼道里,方徽恒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T恤,低头向前。旁边的两个陌生人一前一后地抬着那床被子,里面包着自己的奶奶,径直往电梯间走。
  陆青折道:“去陪陪你奶奶,原先吵着无论怎么样都要出院,现在如愿了。”
  言下之意这未尝不是解脱,日复一日的枯燥循环有了重点,毫无自由的身体终于轻盈地离开床铺。
  说完,他揉了揉方饮的头发,方饮认真地看着他,微微地点了下头,张了张嘴,最终又抿起来。
  陆青折说:“我会尽早到的。”
  然后方饮没那么害怕和迷茫了,追着前面的三个人,赶上了电梯。他第一次坐小巴车,除了最前面的一排主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有一排位子,后面的椅子全拆掉了。
  因而腾出了空地,老人就睡在后面,和方饮在进楼前想象的一样。
  这辆车有些年头了,位子上铺着的布被之前的人坐得歪歪扭扭,用得太久了,颜色发灰。方饮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方徽恒坐在外面。
  这样的设施倒不足以让方饮在意,此刻如遭重击,谁还管那么多。但是车子发动起来后,路上经过了几条不太平整的道路,每次都会临近散架般颠簸,能令人跟着抖了抖。
  方饮麻木着,对此能够忍耐,多来了几次,方徽恒不懂这儿子怎么回事,垂着脑袋开始悄悄地哭。
  这次方饮很快能压抑住泪水,心里的烦躁则说了出来。起初说得小声,连方徽恒都听不清,只当他在啜泣,后来他几乎是从嗓子里拼命挤出字句,终于传达给了别人。
  仿佛说话特别费力气,他语速缓缓,道:“再慢点,你们震到她了。”
  司机一听,没多说什么,遂了他的愿,之后开得慢了些。尽管这样,中途还是不免摇摇晃晃。
  盯着沮丧的方饮,方徽恒叹气:“都说了,是我不好,你别怪自己,错都在爸爸身上。”
  要是提过奶奶状态不佳,方饮就算刚下手术台,也会硬着头皮来这里看一眼。可是没有,他这算是在无意识之中,被剥夺了知情的权利。
  方饮烦闷得恨不能吼出来,想骂方徽恒。然而他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有无法挽回的无力,也有一言难尽的纠结。
  方徽恒这么做,实属两难之下的无奈选择。现在这情况里,他不管以往为人再怎么随意,当下背负着的压力不比自己少。
  顿了顿,方饮缩在角落,一言不发地望了方徽恒片刻,直到车子鸣了几声喇叭,他才收回视线。
  之后半个小时的记忆是模模糊糊的,他稀里糊涂地坐在椅子上,看方徽恒填单子,和一位中年妇女讨价还价,商量好了化妆和出殡的安排,再离开了几分钟。回来时,方徽恒拎过来两个花圈。
  方饮恍惚地起身搭了把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曾经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物体。挽联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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