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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爱痴狂-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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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发出一种骇人的苍老气质。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站起来跟在卡米尔后面,离开了房间。朦胧的晨曦中,卡米尔把他带到了巴黎旧城墙的遗址。在一堆碎石前面,她停下了脚步。四周静悄悄的,卡米尔慢慢地跪了下来,低下头去亲吻那堆碎石。阿斯兰先生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哭泣。天啊,如果没有事先说明,他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年老的妇人在哭祭她死去的孩子。他呆呆地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卡米尔止住了哭声,艰难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去。她越走越快,以至于阿斯兰先生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步伐。他们围绕着旧城墙绕了一圈,没有任何解释,卡米尔又带着他回到了家中。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还没走,他们东倒西歪地瘫在地板上打着呼噜。卡米尔从他们的身上跨过,回过头来对阿斯兰先生说:“明天见吧,阿斯兰先生。您的胸像就要结束了,请您相信我,它也的确应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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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兰的心都要碎了。透过满屋子呛人的烟雾,他盯着她的脸,战战兢兢地说他要留在她的身边帮助她,请她不要放弃希望。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无能为力,但是他却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卡米尔。卡米尔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坐在了那张破旧的沙发垫上,这块沙发垫因为多年的磨损,已经从正中间裂开了一道大缝。在她的脚旁,还躺着一块年代久远的大理石碎块。她轻轻地抚摸着它,对阿斯兰先生说:“您看到了吗?阿斯兰先生,它就和我一样,可怜而又古老,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扑通’一声碎为齑粉。……我们都已经腐朽了。”阿斯兰想起她曾经跟他说过,大理石也和人一样,可以分为“傲慢型”和“扑通型”。当人们用工具敲击它们时,“傲慢型”的会发出悦耳的回声,而“扑通型”的则会裂开,然后在嘲笑和惋惜声中被人们抛弃。
……
卡米尔·克洛岱尔大型旧作展览会
地点:欧仁·布洛艺术品商店,
马德莱娜大街五号
时间:一九零五年十二月四日至十六日
卡米尔注视着他们递给她的那张广告设计图,微微地笑了。在宽大的床上,她显得更为苍白、消瘦。她把头靠在白色的枕头上,轻轻地闭上了眼。此时的她就像一个腼腆的小姑娘,现在大人终于答应给她一件梦寐以求的礼物,所以她开心地睡着了。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她就要死了,他们想在她彻底放弃生命之前再为她举办一次大型旧作展览会,让她再一次亲眼看到自己曾经辉煌的过去,让她永远记住自己是一个多么成功的女雕塑家!并且要快,越快越好,她可等不了太长的时间……他们悄悄地带上门,出去处理具体的展览会事宜。听着他们渐去渐远的脚步声,卡米尔睁开了眼睛。她的内心深处疲惫无力地感觉到什么东西正在抛弃自己,她觉得这一次展览会就像是一场遗体告别仪式,随后她将彻底摆脱这个世界,走向地狱……
十二月四日的早上,卡米尔的住宅。
有人扶住她,有人在给她穿衣服,保罗和其他几位朋友在旁边看着。为了这次展览会,欧仁·布洛先生还特地借了一套服装,以便让她体面地出门。为此,卡米尔还与他别扭了半天。她想穿那件火红色的连衣裙,那件她曾经梦到过的连衣裙。但是,到哪儿去找这样一条裙子?她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一条裙子了。她只有一把火红色的大阳伞,那是罗丹先生送给她的。但是它已经毫无用处了。
第六章
受伤的灵魂(2)
收拾停当,她推开站在面前的众人,向镜子走去。一身深蓝色的礼服,裹在她过于瘦小的身躯外,尽失雍容华贵的本义。轩昂的头额荫护着灿烂的眼睛,里面是一对稀有的深蓝色的眼珠,却不再有往日的光辉和色泽。她抓起一把香粉扑在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却擦得过多,弄得裙子上也沾满了香粉。她有气无力地笑了:“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样打扮,不是吗?”是的,以前她一直生活在男人的雕塑室里,跟他们一起穿着宽松的工作服,开着低俗的玩笑。她想融入这个男人的世界,就必须遵守他们的行为规范。后来,碰上罗丹,她的率真自然的美、朴实野性的美,更是任何胭脂香粉都代替不了的。所以,她的生活中一直就缺少女人必不可少的手段——打扮自己,让天使代替魔鬼。卡米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华服盛装,却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清丽,厚厚的脂粉掩盖不住她脸上岁月留下的成行成行的皱纹。她已经老了,老得那么彻底。
“对了,那些雕塑呢?我的那些雕塑!它们很容易被弄坏的,你们都把它们藏在哪儿了?……”她又开始不停地说话,粗着嗓门,像有一堆石头在喉咙里乱七八糟地滚动。周围的人耸耸肩膀,并不在意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对此他们早已习惯了:“一个病人,这是一个病人。”阿斯兰先生按着她坐下,俯身帮她穿高跟靴子。卡米尔显然不喜欢这种约束人的东西,她全然不听指挥,在阿斯兰的鼻前胡乱地晃动着脚丫来戏弄他。“左脚还是右脚?乖女人还是疯女人?忠诚的女人还是放荡的女人?”阿斯兰先生一边继续努力为她穿鞋,一边想着这个问题。
“请您别乱动,克洛岱尔小姐,我没法帮您梳头了。”热心的房东终于知道这位整天躲在房间里敲敲打打、神经有点儿不正常的女人竟然就是那位曾经名噪一时的女雕塑家,大师罗丹的情人。她感到无比的荣幸,热情地为这次展览会主动给卡米尔帮忙收拾打扮。卡米尔的头发如同她的个性,刚硬而倔强,加上平时从来都不受主人的约束,因此已经到了顽固不化的地步,蛮横地缠绕在女房东的手指上不愿轻易投降。倒是那与众不同的栗色,曾经被保罗盛赞过的栗色,还依然光鲜。女房东又拿过来一盒胭脂,“您在脸上抹点儿颜色吧。瞧您的脸,都白得让人害怕了。”卡米尔抢过那盒胭脂,用手指蘸了一些,放进嘴里吮起来。哈,味道不错,有点儿像番茄浆。卡米尔似乎很满意,又多蘸了些。但这次,却不是放进嘴里,而是在一直努力帮她穿鞋的阿斯兰的鼻子上乱抹起来。她开心地笑着,没有人制止她,尤其是在她笑的时候。
展览会的时间快要到了,照这样的情况,他们肯定要迟到了。但是,没有人催促她,甚至连展览会的主办人欧仁·布洛先生都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耐心等候。迟到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次展览会本来就是为她而办,而她都快要死了。所以,人们原谅她尖酸刻薄的语言,原谅她无忧无虑的表情,原谅她肆无忌惮地捉弄人,原谅她所有为所欲为的怪诞行为。他们接受她的一切。对于一个濒死的人来说,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干些什么呀?”卡米尔突然回过神来,她终于记起今天是她的旧作展览会开幕的第一天,“对不起,先生们。我把这件重要的事情忘了,实在对不起。从现在开始,我保证听话,保证安静,我会保持一动不动的。”说完,她背靠着桌子,再也不说话了。
风衣、披肩、手套,他们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扶上了在外面等待已久的马车。卡米尔神情冷漠,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马车在那个寒冷的冬天,载着这个盛装的女人,稳稳地走着。《大型展览会,卡米尔·克洛岱尔》。到了,卡米尔注视着入口处的广告牌。他们取消了“旧作”两个字,因为他们担心她会想起过去。卡米尔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直到他们提醒她该进去了。“哦,对不起,我还不太习惯。”她的披肩、手套、风衣上全是雪。有人帮她拿走了这些。她立即感到浑身发冷,她的心里涌起一阵疲倦,一种想要哭泣的感觉。
展厅里很热闹,卡米尔所有的朋友几乎都到了。她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敷衍他们对她的近况的询问。被岁月和爱情摧残的身体看上去弱不禁风,苍白的手和脸在人与人之间旋转,整个人好像摇摇欲坠。展厅里放着十三座雕像,放着卡米尔的过去。望着它,卡米尔感到辛酸。前不久,罗丹还在报纸上攻击她,排挤她,污蔑她。为什么他对伟大的雕塑《帕耳修斯》发起猛烈的进攻呢?为什么卢森堡美术馆至今还没有收到大理石雕像的《克罗托》呢?为什么他将这座雕像藏在自己那儿呢?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威胁到底在哪里。他,名扬四海,为世人阿谀奉承,被女人紧追不舍;而她,贫穷而孤独,雕塑生涯似日落西山,自己的生命也奄奄一息,可他还是不肯放过她,难道他们之间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了吗?难道他们之间只剩下这种难以消除的仇恨了吗?罗丹先生将继续活在这个世上,而卡米尔却在垂死挣扎,这难道还不够吗?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卡米尔小姐,您的父亲来了。正在那边等您呢。”恍惚间,卡米尔听到有人在说话。啊!父亲!真的是父亲来了吗?卡米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的,卡米尔曾经向父亲发出邀请,希望他能参加这个开幕式。因为她实在很想见他。但是,父亲年岁已高,他能不能受得住长途旅行的疲劳?他愿不愿意再见到这个让他担忧和伤心的女儿?卡米尔不知道。然而现在,她日思夜想的父亲竟然就在门外!她匆匆忙忙地拨开拥挤的人群,朝门外奔去。
她看到他了,他站在那里,焦急地跺着脚,等待她。他好像有八十岁了吧,头发花白,宽宽的前额布满了皱纹,背比以前更驼了,整个人像一颗收缩了的干瘪胡桃。哦,父亲!请原谅女儿!您曾经多么先知地告诉女儿不应成为别人的附庸而放弃了自己的艺术事业,可我还是把我的青春和才华在爱情上孤注一掷!请原谅女儿的无知和愚蠢,哦,我亲爱的父亲!卡米尔期待父亲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但是父亲却拿起自己的帽子、风衣和拐杖,转过身朝外走去。外面狂风怒号,大雪纷飞。不要走!卡米尔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她还没有告诉他她是多么地爱他,多么地感激他!不,父亲,不要走!……
“卡米尔,您站在人行道上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您快进来吧。您这样会着凉的。过来吧。”阿斯兰先生挽着她的胳膊进去了。卡米尔回过头朝大街上眺望,却根本找不到父亲的影子。刚才我怎么了?她轻声嘟囔着。
回到展厅内,还是喧哗吵闹的人群,还是那几座呆立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塑像。她再也无法忍受他们了,她早就不想见到他们了。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香槟,只要有人给她递酒杯,她就接过来一饮而尽。寒冷渐渐入侵,她的双颊冻得青紫。但现在,酒精的作用使她的脸涨得通红,她的眼睛迸射出凶光,脸色冷若冰霜。这座充斥着虚伪和欺骗的地狱!这群上流社会的畜生!丢脸!耻辱!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抓过自己的手套、披肩、风帽,冲出展厅,全然不顾里面的人惊愕的表情。欧仁·布洛先生快步追了上去。“请您对保罗说,让他来我的住所找我们。他出去送我父亲了。”说完,卡米尔就一头钻进暴风雪中。马车在外面等着,欧仁·布洛搀着她上了车:“您高兴吗?”
卡米尔跺着脚上的白雪:“哦,是的。只可惜,它来得太晚了,布洛先生。”
第六章
迷失的爱情(1)
一九零五年十二月四日。按照惯例,白天是布洛展览会的开幕式,晚上就要开一个晚会以供人们社交。很多诗人、记者和上流社会的女人一齐来到了卡米尔的住处。房间里整个晚上都热闹非凡,满耳是香槟酒杯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响声。阿斯兰先生也来了,他坐在角落里,看着这奢华的场面,寻找着卡米尔的踪影。她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钱办晚会?这大概都是梅拉妮一手操办的吧?那个女人此刻正在和几个男人跳舞,她哈哈大笑,两条肥胖的腿裹在紧身裤里,不停地抖动着。
突然,卡米尔出现了,她在烟雾中影影绰绰地走来,一只手托着装满衣服鞋帽的盘子,一只手拎着湖蓝色的裙子。紧紧跟在她身边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跛子,他浑身脏兮兮的,走路剧烈地摇晃,好像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汉。而卡米尔呢,她却好像是一位女王,脸上发出冷冷的笑,嘴里蹦出一些无法理解的话语。
大家都停止了说笑,全场鸦雀无声,纷纷给她让路。卡米尔的神情严肃起来,她庄严地向欧仁·布洛走去,然后双膝跪地,把盛着衣服鞋帽的托盘交给他。看得出,她把每件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平整,像新的一样。她到底要干什么?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阿斯兰努力抑制着心底激动的情绪,不让自己大喊出来。和他一样难受的还有保罗,他那痛苦的表情让人一辈子也忘不了:保罗转过身去,把脸使劲贴在冰冷的墙上,五官都被挤得扭曲、看不清楚了。他仿佛已经和这堵墙结合在了一起,永远也不要出来。米尔博先生几步走上前去,把她扶起来,轻轻地吻她的面颊,仿佛是在安抚这个受伤的灵魂。
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她的心已经被像那些大理石碎片一样,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在她的心中,再也不能雕塑出她向往的一切了。那个一心要当女雕塑家的卡米尔已经死了。像她童年时看到的那只濒死的雄鹿一样,她的所有挣扎和努力都无济于事,她这头猎物已经被猎犬围住,马上就要被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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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庸俗的人们完全不能理解她的举动,他们惊恐地离开了她的家。屋子里一片狼藉。“真遗憾,我原本以为……”米尔博先生终于开口了。卡米尔神情疲惫,走到他面前,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用颤抖的双手搂紧她,再紧一点儿……“我从没对您说起过这件事,因为我害怕您会让我动摇。……有谁能真正理解我呢?”她苦笑着,眼泪无声地滴在米尔博的背上。
米尔博先生认识卡米尔还是在一八九五年五月十二日。那天是一个美术展览会开幕的日子。他看到了《健谈的女人》的雕塑,对这个天才的女雕塑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于是,他通过罗丹先生见到了卡米尔,从此一直交往下去,直到她和罗丹分手,直到今天。今天的布洛展览会也是米尔博先生帮助她办起来的,他为了赞助的事情好几次找到布洛先生,请他尊重并支持这个天才的女人。是的,她的确是一位伟大的天才,一个传说中不羁的流浪女。她并不像某些文章所说的那样,是“站在罗丹身边的女人”。“罗丹先生最为可耻,而卡米尔是最为革命的。她在以一个女性的声音,对这个不公平的社会提出诉讼……”这是米尔博为卡米尔喊出的话。
卡米尔跑出了房间,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不安和恐惧也在咬啮着阿斯兰先生的心,米尔博安慰着他:“不要担心了,相信她吧,我们应该让她走自己选择的路。如果我们爱她,我们就得这么做。她是我们的天才,也是我们的女神,我们每个人都不能没有她。”他们冷静了下来,环视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那些没有雕完的粗坯,仍然盖着湿布放在角落里,那里面应该还有阿斯兰先生的胸像吧。可是明天,它们也都要被处理掉了。以后再来的人们,将找不到一点雕塑的泥土的气息。
“什么是最伟大的爱情?那就是为自己所爱的人献出生命。”
那天晚上,大雨倾盆,巴黎变成了一座泪的迷宫。卡米尔突然发疯似地想要再看一眼她的爱人。现在他应该就住在巴黎瓦莱娜大街的比伦公寓。卡米尔不顾寒冷,裹上一条披肩就冲进了雨里。正门太高太大了,她不可能从这里翻墙而入,无奈,卡米尔只得绕到了后门,从后院翻了进去。
在灯火通明的窗下,卡米尔尽量把身体蜷缩成一团,这样既保暖又不会被人发现。她透过窗户,望向里面。罗丹先生就站在她的面前!他站在窗口,背对着她,正在画素描。要是没有这该死的玻璃阻挡,卡米尔简直可以摸到他的脊背。已经一九一零年了吧?但是罗丹先生还是没有衰老,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能够点燃卡米尔无限的柔情。她真想走上前去,像以前一样温柔地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让他拿笔的指头不至于僵硬。
可是,等等,他在画谁的素描?卡米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房间的尽头,站着一个老太婆。她瘦骨嶙峋,干瘪多皱的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白粉,露出狰狞的笑容。不仅如此,当罗丹先生抬头看她的时候,她总是搔首弄姿,摆出一副令人作呕的媚惑之态。她的身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首饰,金光闪闪,随着她的张牙舞爪而叮当作响。看着这个女人,卡米尔吓呆了,她究竟是谁?为什么罗丹先生要给她画像呢?
“啧啧,夫人您真是名副其实的酒神巴克坎忒斯的女祭司啊!”罗丹先生逢迎赞扬的语音在屋子里回荡着。卡米尔心里一阵巨痛,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差一点儿就喊出声来。
罗丹先生放下笔,走到留声机前,放上了一张唱片。听见叽叽嘎嘎的音乐声,那个老太婆更加得意起来,她脱光了衣服,开始在罗丹先生面前跳起恶心的舞蹈。这时,罗丹先生哈哈大笑着说:“您好像这火焰一样,就是我们的征服者,而我呢,”他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的屁股,“我就是您的姐姐玛丽的再生。……”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了,好像是这个老太婆的用人,他听到这里的噪声,特意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罗丹先生急得直跺脚:“滚开,都给我滚开!我们,公爵夫人和我,我们不需要你们来打扰!”然后他把脸贴到窗户上,紧闭着眼睛,好像非常不舒服的样子。
那个女人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有我照料这儿的一切,没你们什么事儿。我就是罗丹先生,罗丹先生也就是我,我,舒瓦瑟尔公爵夫人!”
卡米尔慢慢地滑倒在雨水里,绝望如潮水般在心中蔓延:“赶走那些老女人吧,罗丹先生。她们只是想谋害您!”这是多么耻辱、多么令人恶心的一幕啊!这也怪她自己,其实人们一早就在传说罗丹先生和这个与他同住的年老的公爵夫人的事情了,只是她一直都不肯相信。她一直都不敢相信,罗丹先生已经出卖自己到了这种地步。
卡米尔晕头转向,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路上坚硬的石块把她绊倒了好几回,她的一条腿流着鲜血,另一只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当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在地时,她干脆仰面躺在路上,任雨水冲刷自己的身体,嘴唇苍白。渐渐地,雨停了,风住了,只剩下这个伤痕累累的女人,躺在这里,奄奄一息。
青春、爱情、梦想,通通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屈辱和悔恨。恍惚中,卡米尔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天晚上,当他们结束了工作离开雕塑室的时候,罗丹先生曾经给她买过一束玫瑰花。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好像那束花还在自己的怀中,然后轻声吟唱:“从今后她将献身于哭泣,在虚无中她痛苦呼唤,流泪,流泪,……”
她的身上和脸上沾满了污泥,肮脏不堪。突然,她死死咬住嘴唇,鲜血在瞬间流了下来。她翻过身,用力支撑起身体,像一只幼崽被夺去的母狼,眼里露出凶光。他们把她逼上了绝路,她一边退却,一边做着垂死的挣扎。如果不反扑,就是死。
她的耳边回响着耶稣基督临死前的话:“千真万确,我对你们说这件事,你们中间将有一个人出卖我。……耶稣基督,那个人可能是我吗?”
一道厉闪划破长空。卡米尔终于认清了罗丹先生的庐山真面目,她爆发了。
第六章
迷失的爱情(2)
罗丹想方设法设下种种圈套,占有了她的全部作品和灵感。他把这些作品当作礼物,慷慨地分发给那些笨蛋,他们又把各种荣誉和喝彩作为交换,献给罗丹。而可怜的卡米尔呢,她的用途就是充当这些无耻交易的桥梁。这些所谓的艺术家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创见,他们需要她的想像力和灵感;而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这么被他们吞噬干净,当她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
卡米尔恨得牙根都要咬碎了,她像疯了一样,在路上拉住每一个匆匆而过的行人,向他们解释这一切。可是有谁会对一个疯婆娘的胡言乱语感兴趣呢?人们带着厌恶的表情,把这个肮脏的女人推开。没用的,这座城市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冷漠无情,就是这些无情的嘴脸,把卡米尔纯洁的心撕咬得鲜血淋漓。
这双充满血和泪的眼睛最后一次望着人们。卡米尔抓住每一个机会发表她的控诉:
“我们不能让罗丹这样的骗子逍遥法外,不受任何惩罚!否则只会鼓励更多像他一样的人,而让更多像我这样的女人受难!”
“请别忘了罗丹的妻子罗斯,她可是他的老模特儿了。我陷入了一个诡计,而我自己正是被瞄准的核心。那些百万富翁们干得可真漂亮啊!他们正在无情地压榨一个女人,压榨着一个艺术家的血泪!他们想把我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这样我就永远也无法申诉了。这些主意事实上都出自罗丹的脑袋!他惟一害怕的就是在他死后,我可以走我自己的路,做一个比他还要出色的雕塑家,于是他想法设法地阻止我,想把我困住,就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
……
可是,谁让她控诉的是罗丹先生呢,谁又让她是个女人呢,一切只能是白费力气。开始,人们把她当作疯子,不予理睬。直到后来,当卡米尔不顾一切地寻找机会揭穿这些艺术家的嘴脸时,一些人不安起来,他们担心自己的丑行真的会被公诸于世。于是他们做出了这个卑鄙的决定,让卡米尔永远在巴黎的社会上消失。
一片喊叫的人群,一位不负责任的法官,还有那些所谓的博士、医生和专家,他们急不可耐地炮制着各种证据。正是他们联手把卡米尔送进了疯人院:“亲爱的埃维拉尔城疯人院院长先生,既然我们提供的这些证明书已经完全能够说明问题,那么我们愿意试试看,尽快把她关进疯人院去。”
在卡米尔布尔篷沿河街的雕塑室里,卡米尔身穿白色的罩衣,从早到晚摆弄着那些泥土和石块。虽然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她仍然一点一点地摆弄着它们。一个星期了,她连屋门都没有迈出过,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她已经无力去抗争了,当一切都被衰老统治的时候。她现在老得面目全非,所以当门外树上麻雀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时,她真恨不得把它们都掐死。因为春天来了,它们的叫声代表着生命。
一九一三年三月十日。
昨天晚上,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叠账单,她既然还活着,就必须得付钱,不停地付钱。为了寻找到哪怕一百个法郎,卡米尔都要四下奔波,去求所有她想得到的人帮忙。借债真是除了雕塑以外她这辈子做得最多的事了,卡米尔回想自己的一生,好像就是在借钱、工作、还钱、再借钱的链条中轮回,一分钟也不能逃脱。
但是她现在已经丝毫没有办法去解决钱的问题了。很显然,谁会愿意借钱给一个疯子呢?而且所有她认识的所谓的艺术家,不也正是她现在控诉的对象吗?多么滑稽的悖论!她把自己的路全堵死了。巴黎消失了,国家消失了,世界也消失了,她孑然一人矗立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荆棘密布的旷野之上,等待着乌云压顶,等待着雷电把她劈为两半。
“您的父亲在今天凌晨三点病逝。”夹在账单中的还有这张电报,不过她并没有看到。
在阴暗的房间里,她哆嗦着,把盖在最后几座雕塑粗坯上的破布掀开。阿斯兰先生的胸像还在那里,慈祥的眼睛注视着她。“哦,对不起,对不起,……”卡米尔喃喃着,然后突然抱起它,把它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声巨响,阿斯兰先生成了一堆碎片。
接着,卡米尔吼叫着,把剩下的粗坯全部砸碎,又用双手在碎片上狠命拍打,尖利的碎石把她的手掌划出了道道血痕。明天一大早,那个赶大车的男人就会又来到她家,熟练地把这些碎片扫成堆并包裹起来放到车上,然后埋在巴黎旧城墙遗址的某处。她雇佣他就是为了干这个。
邻居们都听到了这件屋子里的响动,可是他们谁也不敢过来瞧瞧。他们早就通知了她的家人和警察局,剩下的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卡米尔脱去衣服,一丝不挂地躺在雕塑室的地板上,成为雕塑室里惟一的一座雕像。她的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一把锋利的小刀飞快地划过,结束她的痛苦。她的双眼圆睁,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沿着发际流进她的嘴里,苦咸苦咸的。她知道他们就要来了,她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她。“人们夺走了一切,他无衣遮蔽身体,……他将被出卖给所有的人。”卡米尔知道,她脆弱的神经已经处于弥留的状态,一旦他们冲进来,她就会永远地精神失常。
门外响起了隆隆的马车声,然后是骇人的犬吠、嘈杂的脚步声。她微笑着,对付一个疯女人,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在他们破门而入前的瞬间,卡米尔短暂而悲惨的一生在她的眼前一幕幕闪过。那个第一个到达盖安山山顶的女孩现在在哪儿?她的巨人呢?她的梦想呢?难道她犯了什么错吗?为什么每个人都恨不得把她从山顶上推下去?来吧,来推我吧,让我完成这凄美的跳跃,我早就应该死了,我的死亡实在是拖得太久了。……
“砰”的一声,两个全副武装的打手杀气腾腾地踢开大门,闯了进来。他们头戴钢盔,脚穿高腰的皮靴,每走一步,地板都被跺得咚咚颤抖。卡米尔安静地躺在那里,忍受着他们粗暴的毒打,一言不发。他们折腾累了,拿出一件散发着腐烂气味的肮脏的紧身衣,野蛮地套在她的身上。那是专门束缚疯子用的,不知道曾经捆绑过多少苦难的灵魂。
卡米尔被抬上马车,捆绑起来。一声清脆的鞭响,马儿发出凄厉的嘶叫,扬起前蹄绝尘而去。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邻居们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这个女人,总算走了,……”他们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再睡一会儿了。
同年,罗丹先生成为了半身不遂的受害者,他失去了创作的能力。他经常坐在敞开的窗户旁,一动不动,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有时候,罗斯陪他轻轻地说话,可他甚至连罗斯也认不出来。
“我的妻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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