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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往事-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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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独自来的,骑个自行车晃晃悠悠,一天便过去了。晚上回家吃过晚饭,女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我也不说,只因着我也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入了夜,也睡不大着。外面的月光很亮,便推门出去,颇有些“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的意思。不过我很可怜,念无与为乐者,也寻不到张怀民。
  幼时这般时候,也是有月亮,也是这般亮。这话说得奇怪,好似从前没有过月亮似的。是因为从前要看的、想看的太多了,只顾着低头,就忽视了天上的月亮吧。
  北市场不知何时开始萧条,到如今早不见曾经的盛况,大观茶园也没了,只留下了光秃秃一片空地。这一回,没了戏台,又或者,戏台变得像空地一样大了。
  穿过北市场,是大北关。
  我沿着街道一路往里走。方向是熟悉的,街道却不熟悉。但是这一代都是平房,那一栋黄色的三层小楼十分乍眼。
  来到院墙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零星有几朵小红花,呜呜糟糟一团。院门落了锁,似乎有麻雀在房顶做了窝,有人接近,便伶伶利利地飞出老远,不知落在了哪里。
  四下寂寥无人,唯有月色寥落。
  手脚比之麻雀还要伶俐,爬上墙头纵身一跳,先入眼的是一只树桩。树桩上爬满了绿色的苔藓,盖住了年轮。
  天上落了雨,雨霏霏而濛濛,苔藓湿滑。我顶着雨,头侧耳听了会儿,这树桩曾是一株芭蕉。东北的天气不适合种芭蕉,可她就是活了,一到下雨天,雨打芭蕉,叮叮咚咚的,像迎风的风铃。
  听了有一会儿,我去了小楼门前。门堂延伸出的盖顶为我挡了雨。这么多年了,我来,他还是会为我挡雨。
  门没有锁,咯吱一声便开了。想来是偷懒,当初查封的时候,觉着封了院子便好。时间久了,鬼屋、鬼宅的传言甚嚣尘上,更加没有人敢来了。除了我。
  屋子里黑洞洞的,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我像一只来自过去的、又在现下回归的幽灵,游荡在房子里。我的记忆还在五十年前,能够清晰地还原出当时的景象。你看,小姑坐在侧首的沙发里头,和妈说话,姑父握着小姑的手,含情脉脉地听她说——大抵是听个半懂的,这个洋鬼子,但他就是爱听。翠珠拿着根绳子逗弄多多,小平蹲着,时不时去抓多多的尾巴。大哥在看书,他总是看书。柳叔在一旁抽着烟,那滋味儿可呛鼻哩!
  还有。
  木质的楼梯似乎被虫蛀了,颤颤巍巍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踩在上面须得小心翼翼。他似乎还认得我,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还认得我。踩在二楼结实的地面上,我向左看了看,又向右看了看,再回头向楼下看了看。
  楼上更黑了。我打开了手电筒,却只能照得一方明亮。要是屋里头也有一轮明月就好了。
  每一间屋子我都去瞧了瞧,大同小异的布局,除了尘土,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
  不过还是找到些好东西的。有妈心心念念说丢了的全家福,它躲在爸妈卧室衣柜靠墙的缝隙里,只露出一点尖尖角。那时兵荒马乱,人仰马翻,谁会注意一个缝隙?
  还有多多喜欢的毛线球,已辨不出本来颜色;还有空的可口可乐瓶,巧克力和八珍梅的包装纸,半截口红,和一页写满了日本假名的作业纸。
  还有爸书房的橱窗里,满柜子的酒。
  蓦然间周遭的颜色渐渐褪去,只留下了酒的味道。那味道混合着这栋屋子里曾经鲜活的每一分每一秒,却像过了期的粘耗子,皮甜馅苦。
  我没有进书房,转身把找到的东西各归各位。
  我在屋里待到雨停,然后离开。就像一名普通的过客,只在这处荒凉的驿站歇歇脚,雨停了,便走了,不咎既往。
  我就真的再也没回过。
  这栋小楼挨过了疯狂的十年,在九十年代作为古建筑文物保护了起来,徒有其表地屹立在车水马龙日新月异的繁华街道中,如同在另一个年代沉睡至今,并再也无法醒来。
  与它相伴沉睡的,还有许许多多的,我的亲人。
  ……………………………………
  1950年,我十八岁,在呼兰读高中。考大学之前,老师找到我,说因为我会讲较流利的俄语,所以学校会保送我到北京师范大学俄语系就读,来询问我的意见。
  我是很有几分傲气的,又有与生俱来的大胆,因此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没有忘记的我对未来职业的愿景,拒绝的话到现在我还记得:“我要做一名人民的医生!”
  而想做医生的起因,是柳叔说过,我爸身体不好。
  只恨我生得晚。我治不到他了,那我就去治其他人吧。
  邹大爷最支持我,柳爷爷却举棋不定,可他的身体已不大好,我又是家里的第一个女状元,他无法管束我。
  终于,我考中了哈尔滨医科大学。
  五年后,我的弟弟依礼回到了沈阳,他考中了沈阳农学院。
  而这五年里,柳爷爷去世,至死无法落叶归根;邹大爷在五反期间,刑讯致死,我却连尸首都没带回来。
  听说邹大爷最后精神状态极差,审问不出任何东西,只会疯癫大笑,嘴里唱着诗:“。。。。。。你看我接的好不好?少年事,少年狂,半生赴疆;骤雨浊身又何妨,酒过剑锋芒。平生事,何犹记,登高歌一曲;歌我山河今无恙,国泰民安康。。。。。。”
  我和依礼给两位长辈戴了三年孝,这似乎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日子更苦了,但勉强过得去,我唯一依仗的只有傲人的成绩,我用这成绩减免了学费和生活费,用这成绩换来了奖学金,确保了我和依礼没有在放假时饿肚子。
  饿肚子呀,日本人在的时候没饿过,国民政府的时候没饿过,现在新社会了,却饿了肚子,什么世道呀!
  要说我们也起过投奔的念头,小叔就混得很好,人在北京,听说做了大官,我一直以为他只会找我爸哭呢。
  但最终没去成,因为我和依礼还在东北上学,倒是大姑来看过我们,她留下一点钱,然后举家去了北京。
  我想小叔接济了大姑家,我们再去,未免自讨没趣。我知道大姑和我家关系不大好,跟小叔好;我们又没了爸,关系终究没有他们两家近。
  我对依礼说:“咱再挺两年,等我分配工作就好了。”
  两年转眼即逝,凭我的成绩,我以为会被分到省医院,没想到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只被分到了区卫生所。
  落差之大让我有些萎靡不振,我又怨恨起了爸爸,我止不住地想他。
  我想念他宽厚的臂膀,想念他对我的纵容和宠溺,在失去了全部庇护之后,我才懂得我有多爱他。
  我想起我们最后一次友好的交谈,然后他就走了。月亮在他的身上镀了层凉而软的水光,将他的背影神奇地雕塑。就好像走的是他的影子,留下的是他的身体。而事实是,他的身体也走了,留下的,是我印刻在脑海里的幻景。
  他最爱我了,他把他一生的爱,压缩成了十年,一股脑儿给了我,往后就没了。真可惜,我咋就没省着点儿用呢?
  他送我的东西,我都没有留下,唯独一封信,因为做了书签才得以保存。
  那封信寥寥数言,笔迹凌乱,字体仓皇,上面写着——
  亲爱的宁儿:
  相隔咫尺,犹如天涯,千言万语,念念念念。未见你长大,未见你出嫁。为父之作为,只许你坐花轿时,陪嫁你一个安泰的国家。
  我多想告诉他,我愿意一辈子不出嫁,只要他回来。
  ……………………………………
  依礼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喀左县农业局。他文体俱佳,又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学生,工作热情很高,对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地大包大揽,一时风头无量。
  此间半年,他还娶了个老婆,是当地的妇女主任。两人情投意合,自由恋爱,我特地给他们寄去了贺卡和仅有的二十块钱。
  然而婚后不到一个月,一份关于依礼的材料搅乱了喀左农业局的天。
  原来他在上学时,为被打成右派的同窗好友说了句话,他说:“大家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哪有那么多反革命?”
  一句话,他被定为四类右派,妻子迅速与他划清界限。他被送往卧虎沟林场进行劳动改造,每天上山砍树,还要从山下往山上挑五挑水,却只有两顿苞米荄子吃。
  不过一个月,他便瘦脱了形,免疫力急剧下降,又因为砍树手法生疏,一日不小心被柳条划伤,没有及时医治,导致伤口感染,手臂肿胀,最终酿成高烧,在工作时候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工友们于心不忍,把他放在马车上赶了七十里路来到县医院。与他划清界限的妻子正在县医院药局工作,却至始至终没有露面。
  我年轻的弟弟,不仅没有享受到医院家属的待遇,还因为医生缩手缩脚的治疗,终于在神经狂躁之后,客死他乡。
  在他死后,我才接到了死亡通知,原因竟是要与右派划清界限,死了也一样,所以没法处理他的后事。
  我没有钱,也没有人;我把我的弟弟拖到了医院后面的小树林,以一己之力挖了一个浅坑,连口棺材都没有,就这样将他草草埋葬。
  他们就站在后门,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出来。就那样睁着眼睛,好像一群吃人的狼。
  ……………………………………
  如今我已能平静地讲述当时的遭遇,并不觉悲痛,毕竟时光是万物的坟墓,也是最好的良药,它将附骨难消的大悲大痛磨成平淡清远的哀而不伤,当眼泪干涸,心不再痛,唯留空虚孤寂,如影随形。这是心的一部分,被时光摘除了。
  后来,改革开放,已成为古建筑文物的“大北关三层小楼”的边上成立了“龙舟”私立医院。我受聘到这里看诊,每天都会路过这座古建筑文物。
  偶尔,我会抬头看一眼在古建筑文物屋顶上筑巢的麻雀。更多的时候,不过步履匆匆,宛如过客。
  这一天,我到北市场买吊炉饼,瞧见大观茶园旧址重又搭上了戏台,门口招牌霓虹闪烁:民国名旦孟菊生唯一亲传弟子……
  我淡漠地走过去,一如过客,亦如过客。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又飚出来一张23333333
不卖关子了 直接放出来 么么哒!

☆、安喜番外·学佛只为一念贪(上)

  我住在庙里,庙不大,前院有两颗大树,一左一右,就像门上贴的门神,只是他们是树,不是人。
  左边的那颗是梨树,右边的是桃树。我最喜欢春天,春天一到,梨树就会开出白白的小花,桃树的花则是粉粉的,它们长得很像,只有颜色不同,不过都很好看。
  不只是我喜欢春天的梨树和桃树,蜜蜂、蝴蝶也喜欢。它们会飞,身体又小,能够落进花朵里。可我的手比一朵花还要大,我也想像他们一样小,就可以睡在里面了。一棵树上有好多好多花,我可以每天睡一朵。它们不变成果子就好了,我能睡到第二年的春天去。我没说假话,梨树和桃树的花,真的有那么多。
  奶奶告诉我,每朵花里,有叫花粉的东西,蜜蜂和蝴蝶要把花粉带走,蜜蜂会带回家做成蜂蜜,蝴蝶却是不需要制蜂蜜的,它把花粉吃进肚子里,就像我们每天啃苞米、吃饽饽、喝糊涂粥,花粉就是它的苞米、饽饽、糊涂粥。
  我每天可以吃那么多样不同的食物,蝴蝶却只能吃花粉。我给过蝴蝶苞米粒,它站在上面,停了一会儿歇歇脚,就飞走了,没有吃。蝴蝶走了之后,苞米粒被大公鸡吃掉了。
  我想,蝴蝶只能吃花粉了。要是有蝴蝶不喜欢吃花粉,可怎么办呀?我不喜欢吃苞米,我就去吃饽饽,蝴蝶却只能饿肚子啦!
  我对奶奶说:“蝴蝶真可怜。”
  奶奶没有头发,戴着一顶灰色的布帽,身上是香火味儿,是淡下去的娘娘殿的味道。这味道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却让我安心。
  奶奶和我说:“他们都喜欢吃花粉,花粉像蜜一样甜,没有谁会不喜欢。”
  像蜜一样甜呢!我只吃过两次蜂蜜,甜甜的,需要泡水,那个味道,的确没有谁会不喜欢。
  这天清早,我爬到树上,摘下一朵桃花来吃,却没有等待到蜂蜜的味道。我呸呸吐了出来,默默地哭了。
  不甜就不甜吧,咋还是苦的呢?我最不喜欢苦味了。蜜蜂真坏,知道变甜的方法,却不告诉蝴蝶。蝴蝶也一定不喜欢,它们要饿肚子了。
  也许梨花很甜?梨子比桃子甜,梨花是不是也要比桃花甜呢?
  我坐在桃花树的枝桠上,向右边望,却不敢摘梨花来吃了。
  忧郁的当口,有俩人进了庙,他们穿得很笔挺,是一种俏式利落的好看。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我感觉到了古怪的亲切感。
  他们中面容深刻的那个朝我招手:“安喜。”
  他们知道我的名字诶!可是我真的没有见过他们呀!
  所以我问道:“你们是谁呀?”
  “你下来不?坐上头多危险啊。”
  我有点不高兴,我爬上爬下好多次了,一次也没摔过!
  我轻车熟路地往下爬,最后一蹦,却没蹦到地上,反而被一双强健的手臂稳稳托在了怀里。
  是刚才叫我名字的那个人,我看了看他的脸,还是陌生,可是这个怀抱很熟悉。我安心地趴在他身上,他的衣服有些奇怪,肩膀上有卡片。
  “你吃什么了,蹭满嘴?”
  一提这个我就伤心,我伸出手给他看:“花。”
  “你吃花干啥呀?饿啦?”
  我撅起嘴向他抱怨,说了很多话。他的气息让我感到安全,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这气息包围了似的。
  我说完话,抱我的人没有安慰,反而是另一个面目柔和的男人笑了起来:“你吃苦,蝴蝶可不觉着苦。”
  对了,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们到底是谁呀!”
  “……我是你二叔,他是你三叔,”抱着我的人说,“你还记得你爸不?长得跟我有点儿像。”
  我爸爸?不记得了,我只有奶奶。
  于是我转身向大殿叫奶奶。
  原来他们是香客。他们随奶奶进去上香,留下一只猫和我玩。
  这只猫叫“肥肥”,有个成语叫人如其名,用在它身上也很合适,它看上去是挺肥的,抱着它暖洋洋的,毛绒绒的,舒服极了!
  ……………………………………
  二叔三叔大抵是天底下除了奶奶以外最好的人了!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有糖吃;他们经常亲我,我也亲他们,他们也亲对方,但是他们亲的时候,如果我在,二叔就会不高兴;其实他不知道,我偷偷看见过他们亲嘴好多次啦!
  我真喜欢他们,他们留在庙里,和我、和奶奶、和大树一起生活,该有多好呀!
  因为我喜欢他们,所以二叔和我换玉佩的时候,我给了他,他给了我一只闪闪发光的表。我不太喜欢这表,忒俗气,肥肥倒是喜欢,它喜欢一切亮晶晶的东西。
  第二天二叔不太开心,我看了看兜里,还有三块儿糖,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我希望二叔开心,就给了他一块儿。那可是糖,有谁见了糖会不开心呢?
  二叔果然开心了,但他没有吃,只是看了一眼,我觉得这块糖挺可怜的,没人要他,我就替二叔吃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可以每天都给二叔看看糖,叫他开心开心。
  可是没一会儿,我就不开心了:寺庙外停着一辆小汽车,我跟奶奶进城的时候看见过,珍稀得很!小汽车一点儿都不小,长得又高又大,我需要仰起脖子才能看完整它。
  三叔说:“咱中午吃完饭,就坐这个走。” 
  “走?”我问,“去哪啊?”
  “换个大点儿的、好点儿的地方住。”
  那怎么行!我在这里有许多好朋友,是不可以走的!
  我叫喊起来: “不行啊,大树没脚,跟不走,我得陪它俩!”
  “陪谁?”三叔疑惑地问。
  二叔指向院子:“那两棵树。” 
  三叔对我说:“它们互相陪着,你去搅合个啥。”
  “我一直陪着它们的,我不走!”
  “这么着,你看着,”他走到树下,各折了一根花枝,回来递给我,笑道,“今儿三叔教你一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他们给你的礼物,做个念想吧,以后等有机会,再回来看它们。”
  “它们不疼吗?”
  “不疼,花败了,就落了。它们也不会走。你不是说了吗,它们没有脚,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的。”
  ……………………………
  我们还是离开了寺庙,走了很长一段路,到了另一个寺庙。
  这个寺庙很大,非常大,特别大,是我没见过的那种大,它能装下好多个小汽车!
  我和肥肥在大寺庙里玩了很久,玩得我都饿了,就去找二叔要吃的。他给我买了豆面饽饽,可好吃啦,还买了一只风筝,是老鹰的,能飞很高呢!
  二叔买来风筝,没有立刻给我玩,反而在老鹰的翅膀上写了四个字,他跟我讲这四个字:“平、安、喜、乐,你名字‘安喜’,就是这四个字的简称。二叔希望你一辈子能按这四个字走,遇上事儿了,也是自个儿平安、欢喜、快乐最重要。”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只说了一遍,就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比我以前背书快多了。如果以后的书,都叫二叔念给我听,是不是就能像记住这句话一样快?
  风筝越飞越高,飞过了屋檐,飞过了鼓楼,几乎要飞到云彩那里去;可天上忽然下起了雨,真愁人。
  二叔说:“雨停了再放呗,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我相信了他。
  刚收了风筝,我给三叔带进了大殿去,二叔没有跟来,反而坐在了大殿门口的台阶上,和肥肥说话;接着,大殿关了门,我就看不见他了。
  大殿里有三叔、奶奶,还有一个人。我看不出这个人的年纪,更好奇的是,他的头顶不仅没有头发,还有九个圆圆的点儿。
  我问出了口:“你脑袋上长的是啥呀?”
  三叔轻轻一拍我的头顶:“没大没小。”
  “他就是长了九个圆点儿嘛!”
  三叔又要拍我,那人却笑了。他身上香火气更浓,我闻惯了,就不讨厌他。
  他蹲到我面前,低下头来,手里转着佛珠:“你摸一摸?”
  离近了,我才看清,那些小点儿,原来是一个一个的疤!
  我连忙摆手:“不不,你会疼的。”
  他露出伤心的表情:“你看,因为这些圆点,我长不出头发了。”
  “呀,那咋办呀。”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样,不长头发?”
  我想了想,说:“外面那些人也没有头发。”
  “他们还会长出来的,我长不出来了。”
  “你真可怜。”我伸脑袋又看了看他的头顶,以前在小庙,师父也没有头发,但是有头发茬;这个人是真的光不溜秋,像一颗受伤的煮鸡蛋呀!
  我点点头,说:“好吧,我陪着你,也不长头发了。”
  他笑了起来,摸摸我的头顶,问:“你叫安喜?”
  我又点点头。
  “以后你要叫我师父,你的法名是得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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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喜番外·学佛只为一念贪(中)

  我再也不要相信二叔了!
  我坐在寺门口,气鼓鼓地绕风筝线——二叔说,改天再和我一起放风筝,都已经一周了,他还没来。我一个人,风筝不飞呀!
  我去找奶奶告状,奶奶跪在佛像前,见我进来,比了一个手势,不让我讲话。我只好跑到前院,肥肥正在那里晒太阳。
  我把风筝摔倒地上,大声说:“我再也不喜欢二叔了!”
  肥肥站起身,又把风筝捡了回来;我再丢,它再捡。
  然后我坐到地上,勒住肥肥的前爪子,呜呜哭了它满毛湿。
  一周,我没等到二叔;一个月,我还是没等到二叔;一年,我也不等了。
  我每天跟着师兄念经,他们念,我打瞌睡;打完瞌睡,大师兄就教我识字,二师兄教我背书;还有许多人叫我“得乐小师叔”,有好吃的好玩的,他们都会给我留一份。
  晨钟暮鼓的生活平静简单。五岁,我被排进食堂在中午给师兄师侄们打饭,我刚比饭桶高一点儿,提不动,就在地上拖,桶被磕坏了好几个;有一些师侄会来帮我,但是师父不让,还说我偷懒,罚我打扫两天后院。
  正是秋季,后院金黄的落叶层出不穷,根本扫不净;肥肥只会添乱,它想跟我一起搂树叶,可每次都是把我辛辛苦苦篓成堆的杂物踩散了。
  我生气地推开它,轮着笤帚闯进师父房里,师父正在打坐,我爬上炕去摇他,吵道:“师父,我要扫到什么时候呀!我不要扫了!”
  师父没有睁眼,反是说道:“把落叶打扫干净,就不用扫了。”
  “可是今天扫完了,明天还会落呀!”
  “那你今天扫完了吗?”
  我一溜烟儿跑走了,仔仔细细打扫完了今日的落叶,第二日,师父果然没有再提惩罚。
  六岁,我第一次被师父带去听他讲佛法,他讲了“须弥座”的故事,说是从前也有许多像我们这样的信徒去西天听佛祖讲佛法,信徒们到了一看,竟没有座位,他们就闹了起来,佛祖就把自己的须弥座给他们坐,须弥座越升越高,最后他们在高空中,都看不见佛祖啦!
  我人小,坐在前排,哈哈笑起来,师兄师侄们都看向我。
  师父问:“得乐,你笑什么?”
  我笑得喘不上气:“这些人太笨啦,怎么能随便坐佛祖的座位呢!他们是学生,不去认真听讲,反而在乎座位,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
  师父说:“那你打断为师的讲话,就没错了?”
  我说道:“我是想问问题呀,师父。”
  “你想问什么?”
  “佛祖知不知道须弥座会变高呢?”
  “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若纳得下须弥座,何妨它矮高?”
  “不对,师父,你说的不对;佛祖明知道须弥座会变高,还让信徒们坐上去,他这是报复啊!”
  师父说:“佛家慈悲,须弥座只是象征迷惑人欲的凡尘俗物,等你再大些便懂了。”
  当晚,我被罚去添香油,因为我打断了师父说话;添香油要守夜,但我很喜欢这个惩罚,因为香油灯旁边是菩萨像,菩萨像前面是香客的供品,我可以随便偷着吃。
  今天居然有人供了包子,一定是附近的大地主;他供了四个,我拿走两个,咬了两口才咬到馅儿,然后我愣了,满嘴包子不知道该吐该咽。
  吐了,浪费粮食,师父是不许的;可是不吐,这包子里面是韭菜和鸡蛋,好像还放了荤油。
  我鼓着腮帮子,青蛙似的赶紧蹦去找师父,留肥肥看香油。师父还未就寝,正在读经书,我走到他跟前儿,给他看手里的包子,含糊道:“师父,咋办呀,咋办呀,我吃荤了!”
  师父看了看包子,问我:“是供品?”
  我点点头,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儿,师父却还不紧不慢,眼神落到我脸上,问道:“好吃吗?”
  我一愣。
  “好吃吗?”
  我的嘴里津液泛滥,嗫嚅道:“好吃。”
  师父收回视线,继续去翻经书,漫不经心地说:“好吃吃吧。”
  我嚼了两下,实在含不住,咽进了肚子:“师父,为啥叫我吃荤啊,我不是不能吃吗?”
  师父反问一句:“那是荤吗?”
  我又愣了:“不……不是吗?”
  “那是荤吗?”
  “韭菜是荤,鸡蛋是腥,我们不能吃呀。”
  “那是荤吗?”
  我捧着包子想了想:“……不是。”
  “为什么不是?”
  我说道:“供品供的是心意,虽然是荤腥,但是当做素包子供上来的,所以不算荤腥。他们大概不知道我们不能吃韭菜和鸡蛋,觉得这是好东西,自己不吃,特地留给了菩萨,是一片赤诚的好心意。”
  师父笑了起来,摸摸我的光头:“好吃吃吧。”
  我吃了俩荤包子,但因为是偷吃,隔天又被罚去后厨洗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每一天那么长,长到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已长大。七岁的冬季,奶奶在寺里的居士房阖然长逝,她寿终正寝,所以走得很安详。
  师父给了她一场超度,这时候时局最乱,我很懂事的没有哭闹。寺外传来枪响,肥肥有些激动,挠着寺门要出去,我从未见过它这个样子。
  可是我不能开门,佛家在乱世,要保持中立。
  天空飘起了四八年的第一场雪,我翻出了积满灰尘的风筝,它不再是我记忆中那般大;冬天的风猎猎如刃,老鹰乘风而起,直入云霄。
  晚上,我在大殿给奶奶诵经;师父在我身后站了很久,直到我诵完,才把食盒推到我跟前。
  我一天没有吃东西,的确饿了。打开食盒,也不看是什么,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噎到后来,灌了一缸子水才滑落喉管。
  我抱着碗,跪坐在地上,仰头问师父:“师父,我是不是不应该哭?”
  师父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我抹了把眼睛,说道:“可是师父,我见如来干嘛呀,我想见奶奶。”
  师父说:“一切世间生死染法;皆依如来藏而有;一切诸法;不离真如。”
  我摇头说:“师父,你讲这些我会背,但我不懂;我还是伤心啊。”
  师父叹了口气,拿过蒲团,盘腿坐在我面前,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学佛人当四大皆空,无欲无求;你既与奶奶缘尽,便放她往生。”
  “您说学佛当无欲无求,那我们学佛是为了什么呢?”
  师父一笑:“你说是为了什么?”
  我回道:“大师兄说,我们学佛,当然是想成佛;二师兄说,成不了佛,我们就想往生;既然如此,又如何能做到无欲无求呢?”
  师父慈爱地看着我,说道:“你生有慧根,悟性甚高。不错,学佛人最贪,想往生,想成佛;我们生了最大的贪念,就要摒弃其他的杂念,包括欲望。”
  我不觉得自己悟性高,师父的讲法会我还是一知半解,但我在慈恩寺的地位,明显又高了——再受罚,师父都是叫我去抄经书,而不是洗菜了。
  我八岁这年,新中国成立,领导人和佛门有了接触;领导人信奉共产主义,是唯物论,我们则是唯心的教派;但这离我很遥远,我可是个还没受戒的小和尚呀。
  我和肥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我也没什么大视野可以去预见。我生来就是过这种日子,换一种,我还不会过了。
  二十一岁,我受了戒,头顶留下和师傅一样圆圆的疤;受戒挺疼,但再疼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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