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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往事-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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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好不容易搁浅井手里逃出来了,我也得学点东西回去不是?我看你情趣那套就不错。”
  “就你成天不着调,得个病也不安生,真他妈招人烦!”邹绳祖骂道,“赶紧滚炕上去,我还得伺候你烧炕,你扒眼睛瞅瞅谁家四月天还他妈烧炕,起来满脑门大火疖子你就舒坦了!”
  我背对他挥挥手道:“老子没工夫和你打嘴炮,我眯一会儿,你困你也歪一歪,咱晚上还得干点儿别的勾当,别耽误了时间。”
  我说的勾当就是等黑灯瞎火,彭答瑞睡着了,咱去那大窟窿查探一番,也好探探底。我阿玛的事儿问彭答瑞是问不出了,要下山去自己查。得亏老宅就在山脚下,并不很远。不过既然上山一趟,就不能白上,总得把事情都干完了再走。
  倒炕上头一歪便睡了过去,不是睡到了什么时候,一双手探进了被窝,挨挨蹭蹭又钻进了衣服。他要是摸得好也就罢了,偏生粗手重脚,半分旖旎也无,十分地不得生趣,便往里躲了躲。这手却不识趣儿,搁后屁股追了上来,我迷迷糊糊拍打几下,想睁开眼睛看谁这么大胆,竟睁不开,骨头缝里透着酸,成了软塌塌的面糊糊。
  脑门儿上又湿乎乎的沾了凉水,末身儿一毛乎乎的玩意儿钻了进来。毛乎乎堆着暖和,抱着身上好受了许多,渐渐地又迷糊过去。
  再醒来,太阳都照屁股了。我昏头涨脑地翻个身,胸前差点儿压着个什么玩意儿。定睛一看,白乎乎的一毛团,拎起来晃晃,可算从杂毛里翻出了那张似猫非猫的脸。
  胐胐睡得正香,突然惊醒,又是在空中,骇了一跳!尾巴尖直哆嗦。我赶忙把他抱回怀里,他呜呜叫了两声,也不睡了,埋了吧汰的爪子踩在我身上,拿脸可莫劲儿蹭我。
  我再次把他拎开,说道:“你睡行,别耍贱。”他委委屈屈叫几声,干脆跑下地去,出了门。没一会儿工夫,彭答瑞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了。
  我接过碗,往门外望望,艳阳高照,温度比之前几日回暖了不少:“什么时候了,邹绳祖呢?”
  彭答瑞道:“下午了,您先喝药,然后吃些粥。邹先生连着照顾您两宿,这会儿顶不住,打盹去了。”
  我一扼腕,急道:“咋还一睡睡两天,这两天还有日本人进山没有?”
  彭答瑞道:“您前晚儿烧得厉害,晚饭时候邹先生叫您没叫醒,这才发现的。这两日山上安静,日本人没见着,倒是附近的药场有人来挖草药。”
  附近的药场,那是罗大公子的。他这时候生意能如常,看来与日本还没撕破脸皮。也是,一个戏子哪比得上真金白银。
  其实我到是希望罗大公子能硬气一把,把孟老板抢回来,分散下浅井的注意。浅井定是发了疯的在找我。邹绳祖更掺,不仅受我连累,犯了日本人的忌讳,那边还有个和他不一条心的老婆赵巽,堪称腹背受敌。要是我和邹绳祖一块儿被逮着,别说我,他也得玩完。
  我把药当酒一口闷了,撂了碗,翻身就要下地。鞋还没趿拉上,邹绳祖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一把把我按回被窝。他胡子拉碴,不修体面,眼里血丝密布,青黑的眼袋沉甸甸地坠在眼眶下头,满脑袋东倒西歪的毛,憋气窝火道:“谁让你醒了,接着睡,烧没退下去之前啥都不许干!”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在文案上标上“玄幻”。。。OTZ 这跑偏的。。。
邹老板man了有木有!要我说老依这种人,好吃懒做、骄奢淫逸、身娇肉贵、自以为是、蛮横霸道、还爱撩闲,真挺招人烦,也就是邹老板吧,要我我都不能忍,早上去一脚踹没边儿了!【挖鼻孔】

☆、第一百六十六章

  “那哪行!”我挣扎着起身,“你先去给我找点儿吃的,饿死屁了!”
  邹绳祖给彭答瑞飞去个眼色,接着跟绑票似的把老子裹个严严实实。我做起了引颈的大白鹅,边嚎边顾涌:“你他妈有病啊!放开!这我咋吃东西!”
  邹绳祖探了下我脑门,皱起眉头道:“我喂你,吃完饭了吃药,你不还剩一片西药吗。”
  我是剩一片不错,也是最后一片。看邹绳祖那张丧气的脸,便知道烧还没退下去,可我睡多了,只觉精神抖擞,没什么难受的地方,便将他的关心指责成大惊小怪。邹绳祖谅我是个病号,虽气得蒙圈,但宽宏大量没还嘴,只做自己的,丝毫不理睬我的亢奋。
  彭答瑞捧着热粥进来,又带了俩咸鸭蛋和腌萝卜雪里红。我一看,两天没吃饭的肚子饥肠辘辘叫着屈。彭答瑞做咸鸭蛋挺有一手,蛋黄一戳直流油,他每顿饭只分一个,今日大方起来,我的哈喇子也泛滥开了。
  邹绳祖专门跟我作对,只接过了腌咸菜,赶走了咸鸭蛋,说道:“两样都是下饭的,你还是吃清淡点好。”
  我抗议:“谁家生病不可劲儿补,轮到你这儿俩咸鸭蛋还当宝贝藏裤裆里了,你就是舍不得给我吃!”
  “嘿,你咋恁不讲理呢,你意思还得给你炖只鸭子炖只鸡是不?你以为你坐月子啊,就你现在这肠胃,油大可拉稀。”
  我俩火气都比较大,我是发烧,他是上火。彭答瑞采取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应对方式,任凭我俩吵得不可开交,却总能见缝插针需人之所需。
  别别棱棱吃了顿淡出鸟儿的饭,跟着胐胐睡了一觉又一觉,这小家伙觉性挺大,眼睛一闭不到晚上不睁开,连带着我也整日昏昏而睡。
  邹绳祖是想等我烧退下去再行事。然而事与愿违,热度顽固,体温居高不下,急得老子直跟邹绳祖急眼:咱跑山上来可不是避世隐居来了,该干的赶紧干完才是正经。这山上不通消息,太太孩子没个音信,日本那边有什么动作咱一问三不知,那我当初从施医院跑出来为了啥,乖乖搁医院呆着还有西药吃!
  邹绳祖也跟我瞪眼,我俩意见不合,分歧极大,老子干脆绝药以抗。我俩也真是亲兄弟,都倔头巴脑不低头。彭答瑞费劲巴拉煎的药是凉了热,热了凉,惹得彭答瑞也拉下了脸,却又不吭气,只将药碗撂桌子上,招呼小黄进来,待小黄用身体一圈圈将老子捆严实,再由邹绳祖强行灌药。
  小小的山野茅屋里,气氛十分紧张。
  这日半夜尿意澎湃,起身没瞧着胐胐,它是夜行动物,半夜出去觅食,清早便会回来钻我被窝。彭答瑞说原来它不在这儿住,想来是有自个儿的窝,近些日来却是与我日日相伴了。
  因此并不急着寻它。自顾出门去树林子里撒尿,不想这一开门,正看见邹绳祖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抬手抹眼泪儿,月光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形上,少了几许风…流,添得数分伶俜。胐胐在石桌子上蹲着,流转月色的毛尾巴铺了满桌子,它抬起俩前爪按在邹绳祖的肩头,像是在安慰。
  我成了丈二和尚,虽说近些日与邹绳祖不大对盘儿,但心底里是愈发与他亲近,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知道他是真关心我的,不带私心的那种。
  我走到他身边,在另一张石椅上坐下,他抬眼一见是我,脸色颇为难堪。胐胐放下了爪子,呜呜往我怀里拱。我一手抱它取暖,一手钳过邹绳祖的下巴道:“来来来,给爷看看,谁欺负咱家邹大老板了,瞧这委屈的,挺老大一爷们儿,还掉金豆儿了,磕碜不磕碜。”
  他偏头躲过去,抹了把脸,低声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气笑了:“我是白眼狼,那你是啥?”
  他瞥我一眼,说道:“我是打狼的。”
  我嘴咧得更开,这样的邹绳祖前所未见,跟小孩儿似的,真好玩:“哦,那你想怎么打我啊?”
  他高高举起手,我笑眯眯地望着他,他忽然泄了气,手垂下来,满脸不高兴:“大半夜出来干啥,学狐大仙拜月啊,赶紧滚屋里躺着去!”
  我站起身来:“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要去撒泡尿。”
  说完去树林子里解溲,回来更是神清气爽。邹绳祖借这工夫改头换面,不见丁点泪痕,我也没必要再揭他伤疤,只嬉笑道:“天天睡,觉都睡完了。倒是你,合该去睡,来这儿干坐着,学什么貂蝉拜月。”
  “你这张嘴,半点儿亏也不肯吃。我要是貂蝉就好了,迷死你个公狐狸精,咱俩白天猫被窝晚上拜月亮,多好,就没那姓刘的啥事儿了。”
  我微微困窘,自从我和他挑明关系,邹绳祖再不越雷池一步,只是时不时抛出这类挑逗似的言语,老子脸皮再厚,也架不住狂轰滥炸啊。
  我轻咳一声,低头掐住胐胐的脸往两边拉,胐胐任我为所欲为,眼里澄澈一片。
  邹绳祖盯着我的头顶静静看了一会儿,忽而叹气道:“你别跟我做对了好不,我是心疼你。”
  我也叹气道:“不是我非要跟你作对,你自己算算,咱都耽误多长时间了,彭答瑞啥也不知道,咱还得下山去老宅子找找我阿玛留下的东西。这时间猴紧猴紧的,要我说,赶紧去看看那窟窿得了,我就觉着那儿有点东西,不看闹心,看完了咱就得下山了。”
  “你知道那窟窿里面有啥吗,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带些什么东西?”
  “我现在是两眼摸黑,可就是再危险,我也得去看!”我急躁道,“我想赶紧把事儿办完了,回去看看太太孩子,他们孤儿寡母的,要是落在日本人手上……”
  “你瞧瞧你那脸色,跟鬼似的,我哪舍得你冒险。”邹绳祖道:“你也别说我自私,跟你太太孩子比,我更在乎你。如果他们能换你一条命,我绝对换,乐不颠儿地换,因为我觉得值。”
  “你再这么说我揍你,”我说,“一点儿都不值,我宁可我这条命能换他们的……能换他们其中一个人的也行。”
  邹绳祖捋捋我有些油腻的头发,说道:“你要是再这么说,我也揍你。你要是舍不得你太太孩子,我就拿我的命换,正好我也解脱。反正我咋对你好也是白扯,你个白眼狼半夜说梦话,叫的照样是刘国卿。”
  我哑口无言。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漆黑的线,弯成个半圆,撑着石桌站起身来,说道:“我梦游呢,说的梦话,早上起来啥都不记着喽。”
  接着也没打声招呼,回了屋子。因着我生病,怕传染给他和彭答瑞,便一个人占了一整间房子,他和彭答瑞一个在灶房铺席子,一个在柴房睡稻草。
  我目送邹绳祖回屋,然后垂下眼来,点点胐胐乌黑湿润的小鼻头,轻声道:“好像有你在,确实开心了不少,书上说的果真没错,你能解忧呀!”
  心结两相一说开,没两日热度神奇地退了下去,然而乐极生悲,我好了,邹绳祖竟又病倒了。
  我不似邹绳祖那般会伺候人,只有彭答瑞忙前忙后,衬得邹绳祖更加可怜。老子心底不是个滋味儿,一股火儿上来,嘴丫子烂了不说,腮帮子也肿成了馒头。邹绳祖恹恹地指着我道:“是我烧迷糊了还是咋回事儿,怎么看你胖头肿脸的,变难看了。”
  我脸都绿了,火上得更大,嗓子说不出话来,天天搬个板凳坐邹绳祖炕边,捧个搪瓷缸喝水,里面是清心去火的莲子心茶。
  不过半日,嗓子能发声了。我望着外面日渐炎热的天儿,端是急得火烧火燎。再这么拖下去,我他妈烂山上得了!
  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夜,待另两人安寝后,我扛起迷迷瞪瞪的小黄,后面尾随一只胐胐,踏上了前途茫茫的征程。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这俩人出师不利_(:з」∠)_ 
小剧场
【请自动把邹的自称称谓替换成‘哥哥’,谢谢!】
邹:宝宝喜欢你,但宝宝不说。
依:。。。。。。
邹:宝宝心里委屈,但宝宝不说。
依:。。。。。。
邹:你还和宝宝凶,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依:你特么够了,不说就把嘴闭上,老子也不想听(╯‵□′)╯︵┻━┻
邹:嘤嘤嘤,好可怕,你不喜欢宝宝了吗QAQ,对的,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宝宝,宝宝什么都明白,但宝宝就是不说。咦,你好像变丑了!
依:。。。。。。老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就算肿成了猪头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懂吗!滚!(ノ`Д)ノ
(捧碗)留言呢留言呢QAQ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进了林子,在枝杈掩映下,已瞧不见了彭答瑞的小屋。我这才放下小黄,他被我绑架在前,又有胐胐虎视眈眈在后,惊吓未定,身子蜷成个吊炉饼,像是被恶霸欺凌的少女,柔弱无依,楚楚可怜。
  我都替他丢脸,蹲下来对着他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说道:“你说你一公的,肚皮下面可长了俩玩意儿。你这成天跟个小姑娘似的,不欺负你欺负谁?”
  胐胐似乎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打了个喷嚏,我扭头看了它一眼,它纤长的胡须犹余轻颤,眼睛半睁半闭,硕大的眼仁浮现出幽深的月色。
  小黄蜷得更紧了。我费劲巴拉地扒开他的脑袋,托在手掌上,揪了下他吓成紫红色的信子,让他老实儿听着,语气是好说好商量:“你别怕,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去。但保护费还是要按规矩收的,你也给不出钱,就帮我做件事儿吧。”
  小黄撒娇耍赖,一么劲儿往我身上缠。胐胐悠哉悠哉蹲坐在我身前,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往我脸上扫,顺便骚扰怀里的小黄。
  我呵斥了胐胐一声。胐胐尾巴不晃了,转过身眼睛滴溜溜瞅着小黄肥硕绚丽的蛇身。我把小黄脑袋强制扳过来,不让他看胐胐,嘴里说道:“挺久之前,我和老彭去扫墓,依宁和你偷偷搁后头跟着,路上依宁一不小心掉进个大窟窿里,这事儿你还记着不?”
  小黄尾巴尖一拍地,大脑袋蹭了上来。
  我忙推开他,又道:“我没怪你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现在带我去大窟窿那地儿,别跟我打马虎眼,管你是用闻的用尝的,我知道你肯定能找着。”
  小黄一下子来劲儿了,许是头一回发觉自己大有用处,当下也不畏惧胐胐之淫威,雄赳赳气昂昂地领路向前。这也就是小黄吧,傻得跟个雏儿似的,要换成我家多多,得先讨要一番小鱼干才肯动弹。
  小黄婉若游龙,游走在草丛之中。他领着我和胐胐绕来绕去,上窜下行,在我的记忆里,彭答瑞领我去墓地不过几步的工夫,没这么麻烦。可我也不敢去质疑小黄,生怕他伤了自尊,犯了小孩子脾气,撂挑子不干,把我们扔在这深山野领的,与孤魂野鬼作伴,可就不妙了。
  我边走边胡思乱想,又过了会儿,小黄回过头来,信子如同狗舌头,吐得欢快。
  我单膝跪地查看四周情状,见并无不妥后,低头扑落扑落杂乱无章的树杈子、草叶子。借着皎洁而幽静的月光,新鲜的土壤渐渐散去,我用力敲了敲地面,哗啦啦地,地面出现个小豁口,紧接着蛛网一般,从小豁口像八方龟裂、扩散,最终轰隆一声巨响,那萦绕心头,多年挥之不去的大窟窿终于重见天日。
  事到临头,我反而没急着进去,抬眼问小黄:“墓地离这里近吗?近的话带我去看看。”
  小黄忽而一扭身,是个不去的意思。
  我问道:“不近吗?上次也就几步道儿,难不成这窟窿会动?”
  小黄自是回答不了。我不再多话,将小黄握在手里,垂直放进窟窿里量高度,要他尾巴碰地就露露牙,测量后大概一人来高。
  量高度是怕此地邪性,这窟窿都会遥哪乱蹿,难保不会肆意改变形状,拿小黄当急先锋也是物尽其用,只望小黄一直傻下去,他要是聪明过来,知道我这么利用他,再赏我一口都是轻的,到时候我也不好意思跟彭答瑞要解药了。
  放下小黄,胐胐也跃跃欲试。我对他俩道:“你们在洞口守着,别让人靠近,尤其是日本人。我先下去探探路,很快就上来。”
  胐胐不依不饶,扒着我的衣服要求陪同。我好言相劝也行,横眉立目也罢,皆无果。这小家伙就是块膏药,贴上就扯不下去。
  我只好带胐胐下去,又嘱咐小黄一遍。小黄却是一副欢送瘟神的模样,兴高采烈载歌载舞,就差手舞足蹈了。我对这重要的“大后方”守备忧心忡忡,只可惜除了小黄,没人物可用,只得咬咬牙忍下,争取快去快回罢了。
  胐胐小胳膊小腿儿,担心它摔着,便抱它一起跳了下来。落地之声浑朴敦厚,弥散开去,悠远深长。
  石板地坚硬清脆,脚踩上去,一步一声。胐胐却一反常态,仿佛是少小离家少小回的孩童,挣脱我的怀抱,化作一道白影,撒了欢儿的往前跑,老子追都追不上。
  跑了没几步,只觉脚尖踢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我腾出手来,吹开自彭答瑞灶台旁偷来的火折子,借着火光一瞧,一只厚实蓬松的大毛尾巴卷着一只松鼠的身体。我这一脚力道不大,他慢吞吞地爬起来,倒是不怕人,行为举止也越发神似人类了。
  先是揉揉脑袋,接着拍拍身上和尾巴,最后仰头望向光亮,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一张开怀的松鼠脸。
  我后脊梁骨倏忽吹过一阵阴风,却立在原地不敢动。那松鼠与我对视半晌,然后身体灵活地攀着光滑的石壁,猴儿一般蹦到了高处。
  随着他的高度而上,火折子照得石壁半阴半阳,一坛坛排列整齐的酒坛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我恍然想起他是谁了,分明是那只松鼠中的酒鬼,酒鬼中的松鼠,嗜酒如命,与我平昔之交的鼠兄嘛!
  这家伙是打算泡死在酒里,做个风…流鼠吗?
  鼠兄形骸放浪,颇有魏晋之风,独缺一件宽袍广袖的大开衫。由一只松鼠做来竹林七贤,自是有违和之感。他却不以为意,似乎认为我也应不以此为天下奇谈,一个俯冲,竟跳到了我鸟窝似的脑袋顶上。
  他坐舒服了,我却担惊受怕,生怕一不留神把他跌下来,这给了他胡作非为的本钱,蹦跶一会儿后,拍了拍我的脑袋,接着顺着肩头滑下来,落在酒坛子的缸沿儿上,里面的酒已经见底儿了。
  我搞不清楚这松鼠是怎么把比它高那么老多的酒坛子喝空的,我却清楚他拍另一只酒坛子,是要我给他开封。
  我一直很好奇这些酒,上一次遇上了地震,没来得及品尝,又得了彭答瑞的再三告诫,心里更是痒痒。然而如今我喝不得酒,闻闻味儿总行吧?
  如此想着,起了一坛子新酒。鼠兄乐疯了,尾巴上的毛都炸炸着,来回摆动。他拽了拽我,指指碧波荡漾的酒液,邀我先开这第一口。
  此番没有头回那般察觉到酒液气味的浓郁醇香,如同加了层伪装。我一瞬惊疑,复又想鼠兄已经喝了整整一坛子,也不见异状,彭答瑞的警告多半是夸大其词,我虽不能饮酒,但沾一舌尖尝尝味道总是无伤大雅,遂弯下腰去。
  谁知舌头刚探出个头,堪堪从酒面上划过,腰眼处一股子大力袭来,将我向旁侧撞去。我没攀扶住,连带着酒坛子摔在地面上,裂成几瓣。酒水迎头撒了满身满脸,这下子酒香四溢,原本魂牵梦绕的芬芳香气萦绕在身体周围,我还没有醉,却已然飘飘欲仙了!
  舌头尖儿上还残留着寥寥酒滴的回味。那味道似莺时盛放的桃花的甘香、似子春夜晚拂面的微风的清冽,又若有似无的,混着鸣蜩时,广寒宫中丝丝缕缕的相思的苦涩。
  眼前迷迷蒙蒙,却又色彩斑斓,恍惚间辨别出早蹽不知多远的胐胐正在我脚边团团转,刚刚撞我的好像就是它。我想削它,便俯身去捞他,却如同在水中抓鱼,怎么捞也捞不着。
  身子愈倾愈斜,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在地。忽而腰间出现了一双颀长有力的手臂,免得我吻地之痛。
  眼前霎时清明,我忙回过身去看——
  许多个日日夜夜流连在我梦里,挥之不去又留之不住的人,正俏生生地立在我面前。
  刘国卿的嘴唇离我的脸很近,近到可以描绘出他嘴唇上的纹路。
  姣好的唇瓣一张一合,连带着他的面部都生动起来。
  我听到他一如既往的埋怨:“叫你不要喝酒,怎么还醉了,连站都站不稳当。”
  我醉了吗?
  我回想一下,好像只舔了那么一口。这酒的力道真够大的,也难怪彭答瑞要千叮万嘱了。
  刘国卿道:“走吧,我们回家。”
  我醉了吗?
  ……
  我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继邹老板之后,彭宝宝也开始心塞。。。
留言么么哒!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刘国卿与我双手相牵,他带领我向前走,顷刻间,景象变换,已然是他坐落在春日町的家了。
  我却并不觉得几步从东陵走到春日町有任何不妥之处,只是痴迷地盯着刘国卿。我们来到卧室,室内的陈设如昨,刘国卿坐在床沿上,我还略有犹豫,摸爬滚打一路下来,崭新的大衫早成了落草的、灰突突的凤凰,便不愿随之坐下,以免脏了被褥。刘国卿却一笑,抻了抻我的前襟,低头一看,这月余未置换的肮脏衣物,竟是脱胎换骨,纤尘不染了。
  不及惊诧,刘国卿握紧前襟,往身侧一拽,我们轻车熟路地,双双倒在了床榻之上。
  我们歪着脑袋,对视良久,终于是我先没忍住,翻身压到刘国卿身上,捧住他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我是追日的夸父,饥渴地索取他口舌间甘美的洪流。脑海如初生混沌,只凭本能般的官能,肆意在刘国卿身上印下属于我的记号。
  时断时续地,不知哪里起了泠泠琴音。它们就像是空气,轻声细语,却无处不在。我不记得刘国卿家里有留声机,也许是街道对面的咖啡店为了吸引顾客,新进了一台。只是这曲子新鲜,我没听过,又或许是新出的——怎么什么都是新的?
  这琴音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连累得今夕的刘国卿转了性,竟任我胡作非为。咬得恨了,也只笑眯眯地放纵着。他温润的眉角眼梢逐渐渲染上浅浅的、水晕过的胭脂,端是媚眼如丝,只那么一瞥,就好似一只蚂蚁,从我的尾椎匀速爬到了后脖颈,浑身都微微战栗起来。
  刘国卿不知何时衣不蔽体,他轻喘着,双手抓紧枕角,双腿大敞,缓缓地勾上我的腰。
  我暗暗怔愣,刘国卿焉会主动而乖顺地躺在我身下?这是我最梦寐以求的,却是梦里也无法出现的情节,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实现了?
  他是太想我了,还是太爱我了,还是……还是我太想他、太爱他了?
  不对,有什么不大对劲儿。
  我忙推开他,正欲翻身下床,突地头疼欲裂,不禁抱着脑袋低声呻…吟。眼前忽明忽暗,天旋地转,忽而是人来人往的春日町,忽而是熙熙攘攘的北市场,忽而是白雪皑皑的东陵山下,忽而又是粗率强横的土匪窝……依宁、安喜、太太、邹绳祖、老彭、刘国卿……在眼前溜溜地转,却看不清具体的模样,转得老子直迷糊,他妈的要吐了……
  刘国卿手里出现了那枚戒指,我分明没给他见过,但就这样实实在在地躺在他的手心。
  刘国卿的声音扭成股麻绳,麻绳成了精,蛇一般往身上缠:“……给我戴上……做你最渴望的……我们永远在一起,白首不相离……”
  我终于、终于得到了他给的承诺……
  一路走来风雪载途,隐忍着、压抑着,只因心里有着明确的目标,可以为之奋不顾身,矢志不渝,视死如归,无尤无怨,却在这一刻,产生了动摇。
  刘国卿的怀抱真暖和呀,你听,他的承诺,是白首不相离……
  我醉了吗?
  我醉了吧。
  但愿长醉不复醒……
  “啊!”
  小腿蓦地一疼,变幻的景致潮水般退去,我的衣衫脏了回来,满身满脸冷汗涔涔。火折子早已不知落在了哪里。电光火石之间,两排大张的森森犬牙迎面而来!犬牙大如钟乳石柱,唾液淋漓,腥臭扑鼻,我已躲闪不开,只眼睁睁地看着深色的舌头席卷裹身。
  猝然脚下一空,心脏蹦出喉咙似的,堵在当间,不上不下,半声也叫不出来。双腿发软,沾上地面的时刻,双膝一曲,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我扶着老腰呲牙咧嘴,胐胐也跟我一块儿掉了下来。不过这次它没有莽莽地躲进我怀里,而是双腿一蹬,向前一跃,便没再落地。
  顺势看去,一人散发、赤足,只着一件黄布长袍,漫不经心地顺顺胐胐脏乱的毛。那黄布长袍着实古怪,竟是一处缝痕也没有,更别提什么针脚。若说天衣无缝,那这看上去朴素周密的长袍便是天衣无误了!
  这人的面目隐在阴暗中,不知是人是鬼。胐胐又与他亲近,如若胐胐反水,我可就是单枪匹马、赤手空拳,绝无胜算,只能祈祷此人是友非敌了。
  于是我先发制人,警惕道:“敢问您是何方神圣?”
  这人和和气气说了话,却不是与我:“方才出来的,可是那只杂毛犼?”
  胐胐“唔!”地应了一声,紧接着又跳了下来,蹲回我的脚边,拿脸蹭腿。
  我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这离奇之地中离奇的人——暂且称之为人——似乎与胐胐形容亲密,亦或胐胐与他相识更早于我?
  仰头看看上头,没有洞,已经找不着方才掉下来的地方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比起那头凶残的怪物,面前这个至少能交谈。
  我刚打算再询问一遍对方身份,只听这人说道:“它倒是喜欢你。”
  我低头看了眼胐胐,确认了此“它”非彼“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胐胐翘直了尾巴,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得意。
  这人又道:“你喜欢它吗?”
  我弯身抱起胐胐,小心翼翼道:“还成。”
  “它生性活泼,喜好玩闹,如今好不容易凝成了实体,再让它和我这老头子呆上千万年,倒是我的不是了。以后就让它跟着你,可好?”
  他声音清亮,断不是沧桑老态,却自称“老头子”,还是活了千年万年的老头子!这不是鬼是什么,连带着胐胐也是个小鬼吗!
  我艰难地吞咽着唾沫,余光不断地搜寻着出路。没有!还是没有!这是一方小巧的密室,出去却不甚容易。这老鬼孤独寂寞了千万年,难不成想让我留下,陪他唠嗑?
  这人从幽暗中一步步走出来——倒不是用飘的——我算是看清了全脸:竟比我还要年轻些,生得朗目疏眉,相貌堂堂,欲言先笑,端是一派谦谦君子好风度。
  他笑道:“修身养性多年,瞧见的头一个,就是个顺眼的小娃娃,还是惊动了那只杂毛犼的小娃娃,看来是我家的血脉,你当叫我一声祖宗哟!”
  我心里“咯噔”一声:老子他妈的啥时候多出来个祖宗!
  他观我面色,见我似有所迷茫,又说道:“犼,以龙为食,他饿了好些个日日夜夜,狗鼻子灵得很,若不是我出手救你,你可就真丢尽我龙伯国的脸,竟给一只杂毛犼添了肚皮了!”
  我霎时肃穆,微颤道:“你……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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