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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往事-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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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还是说得上话的。
  不过,我是有些迫切地,想知晓邹白二人的确切关系。一部分是好奇,一部分……希望能运用这层关系活络,为我所用,却又不伤及彼此情意。毕竟在拿捏度这方面,我总是谨小慎微的。
  举目上海,阔街高楼,商铺林立,美人如玉,车水马龙。翌日早餐时与茶房闲聊,说到这句,那茶房哈哈大笑道:“还不是老阿婆都躲进弄堂里搓麻将咯。年轻小姐是喜欢去百乐门、仙乐斯的。还有大都会、新仙林也有着许多。百乐门、仙乐斯离这里并不远,有兴趣可以去跳跳舞,那里的乐队和舞伴可真不错!”
  瞧他摇头晃脑地细数了大半天,还颇有些回味无穷的滋味,笑着揶揄了几句。待到晚起的客人下来用早午餐时,趁着忙碌,出了旅舍,在转角拦了一辆黄包车,直奔霞飞路。
作者有话要说:  ”嘎梁看上去老讨人欢喜个,是伐?”:小四眼看上去还挺讨人喜欢的,是吧?
嘎梁:上海话,指戴眼镜的人。
越来越喜欢邹老板了= =。。。好想给他发糖。。。咳咳。。。
今天交了论文定稿,为了庆祝,晚上还有一更~留言快到碗里来>▽<

☆、第九十九章

  
  不知是因着天色尚早,亦或小姐太太们都躲进了室内学着西洋人吃早茶,这天的霞飞路不若盛名所言之熙攘。然道路两旁店铺次第,鳞次节比,到不负繁荣华茂之名。
  并未急切地找寻邹绳祖口中的“巴尔干咖啡馆”,难得时间充裕,沿街走马观花地逛一遍也不失为打发时间、放松心情的好方式。
  信步闲庭于市,身上微有薄汗之意,偶一风过,舒爽却颇带寒意。打眼正瞧见斜对面有一爿书店,店面不大,书却是满得要溢出来,倒是新鲜。门口一名女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穿着荷叶领的白衬衫,外面套着无袖,像罩衫似的连衣裙,脚上穿着女学生的白袜子和黑布鞋,梳着三齐头,坐在小板凳上,埋首书本,看得浑然忘我。再翻书页,一抬眼的功夫,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扫过大街上过往的人群,用食指做临时书签,夹着书冲里面喊了一嗓子:“爸爸!你听我唱歌!”
  未等里面回话,女孩清脆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注)
  一曲骊歌,被天真可爱的孩童唱出来,倒是别有番滋味。举步走去,待离近了,方看到一着长衫,带着圆框眼镜的男子从阁楼爬梯子下来。那男子道:“怎的不接着唱了?”
  那女孩一撅嘴:“不记得了。”
  “才不过几个月便不记得了?”
  “爸爸,”女孩站起来扶着男子安稳落地,轻声道,“我想家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做父亲的摸了摸女孩的头顶,没有说话。抬头看到我站立良久,面上温和一笑,揽着女儿对我道:“让先生见笑了。可看中了什么心仪的书目?这店也是新开的,若是没有您要的,记下来,等回头儿上齐了,送您府上也可。”
  我倒笑了:“听口音,您不是上海人?”
  “嗯,我们是从城南来的。”女孩抢道。
  “说什么胡话,”男人轻轻推了女儿一把,对我道,“我们才从北平来。打在上海一落脚,这丫头片子就整日介变着法儿闹着要回去,心眼儿可多着呢。”
  女孩儿冲着父亲拧鼻子,重重地“哼”出声。这位父亲也拧鼻子“哼”了回去,眼中笑意更浓。
  无意打扰父女亲昵,却遏制不住想到家里的三个孩子。与孩子这般平等的玩闹,于我是可遇不可求,不由艳羡。
  兀再多言,拣了几本儿童画册,付了钱,那女孩眼珠子又滴溜溜一转,避开父亲,凑过来歪着脑袋对我小声道:“其实我记得整首歌。”
  “那你咋不唱了?”
  “以前毕业典礼,唱到这儿,我也就不唱了。”
  说着像是占到了天大的便宜,嘻嘻而笑。
  陪她笑过,见日头正当中天,明晃晃地照着柏油马路,马车哒哒自身侧而过,倒是个好天气。
  来到巴尔干咖啡馆,邹绳祖仍未到。没有选择靠窗的位置。在不起眼的角落坐定,叫过一杯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汤勺搅来搅去,后干脆翻起了给孩子们的儿童画册。直至咖啡凉透,对面才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待坐下,邹绳祖挽起袖口道:“看什么呢?”
  “来的够晚的。”我说,顺手把画册合上。
  “一些琐事,绊住了脚,”他笑,“还喝咖啡吗?不喝咱换个地儿。”
  从善如流,起身随他离开咖啡馆。又行了半条街的距离,但见一装饰新潮亮眼的西餐厅,外墙漆成红色,洋房样式,显得高档可爱。
  我则停下脚步,挑起眉毛,慢吞吞道:“你带我来红房子吃饭?”
  霞飞路有名的红房子,多少富家的年轻男女在此用过约会的晚餐。
  他也挑起眉毛,双臂相环:“咋了?不行?”
  “没不行,”我说,你敢带我来,我就敢进,“走吧。”
  邹绳祖似乎常来,拉门的仆孩对他十分熟悉,老远便笑道:“邹先生您来了,”拉开门往身后一瞧,只瞧见我这么个大男人,便又道,“怎不见白小姐?”
  我眯了下眼睛。
  “白小姐的事是你能过问的?”邹绳祖玩笑道,“我今儿个不过是带朋友来吃饭,净想些有的没的!”
  那仆孩不再言语,礼貌地拉过门。邹绳祖早已安排妥当,坐在他平日与白小姐约会时惯用的桌子,又点了些吃食,招呼堂倌下去。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自然不必在意吃食的多少与好坏。等到周围没人了,邹绳祖道:“怎么想起来买画册了?”
  “给孩子的,”我说,“来的路上听着有个书商女儿唱歌,唱的挺好听,就过去瞅了几眼,顺便买的。”
  邹绳祖道:“不过是些学堂乐歌,小孩子唱给小孩子听的。”
  “调子挺好,可惜是首骊歌,听着就有些难受了。”见他颇有兴致,便哼哼了两句,“说是北平的小学毕业典礼时唱的,倒是应了景儿了。”
  他哈哈一笑:“要是让你改了词儿,保准儿不是这个意境了。”
  “我?我书念得可不好,”也笑了,“要是我,也就是这么几句,”清清嗓子,合着先前的调子,低声唱道:“少年事,少年狂,半生赴疆场。骤雨浊身又何妨,酒过剑锋芒。”
  他细细听着,等唱过了,说道:“就半段儿?”
  “我说了,书念得不好。就这么点儿,还是琢磨了半路才想到的。要是嫌少,去找罗大公子去!”
  “别呀,半段儿就半段儿,我觉着挺好的。”说着拈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真挺好的。”
  待餐点上过,略略动了几口,便都不吃了。邹绳祖把餐巾拽下,随手丢到一边,啜了口红酒,斟酌道:“你现在住在哪儿?”
  “惠中旅舍。”
  他一点头:“难怪昨儿在春风松月楼见了你。那位吴买办……”
  “我来上海,自是有事,“避而不谈,转而道,”正如您来这儿,也是有个目的不是?舟水先生?“
  他握拳抵口,轻咳一声,垂下头,似是苦笑:“你也拿这话搪塞我。在上海,我以日本姓名示人,你莫不是以为我媚外?可无论做什么,就连老鼠也懂得趋利避害。这个世道,日本人总有几分薄面……”
  言尽于此,心下感恸。我自认与他的情分,还不及能对他的作为指手画脚。他能有此番真切解释,已在我意料之外了。
  他当我是真朋友,我自然也拿他做真朋友。即便他还做着我所不耻的鸦片生意,但这已不妨碍我赏识他的为人。毕竟如他所说,这世道总有的是不得已。
  话说回来,厌恨鸦片商,说到底,还不是自家弟弟不争气。
  这般一想,不由叹气。伸手握住他的拳头,等他看向我,才说道:“这些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你说这世道,我还是懂的。正如我,说是‘半身赴疆场,浊身又何妨’,但在奉天,我不还是一样,是给日本人做事的么?”
  他轻轻眨着眼睛,不知是哭是笑,嘴角扯出弧度,另一只手覆上来,也握紧了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选送的是林海音版。
二更来啦~求留言。。。

☆、第一百章

  临到分手,邹绳祖道:“你是个大忙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想着去跳跳舞?”
  听他如此一提,心下一动,笑道:“就听茶房向我推荐了好些个舞厅,什么百乐门啊,大都会的,我都不大懂的,看样子你挺熟呗?”
  “也不算熟,不过平日里谈了生意,一群大老爷们儿,不得给自己找点儿乐子?你要是得空,明晚跟我去百乐门的‘买斯干’玩,又能多认识些朋友——你会跳维也纳华尔兹吗?吉特巴也行。”
  “华尔兹还凑合,”装腔作势地晃晃红酒杯,靠向椅背,调侃道,“说到跳舞,我搁家能拿太太练手,你呢?不会是那个白小姐吧?”
  他一皱眉,无奈道:“怎么又扯上她了?”
  “白小姐不错,家世好,人漂亮,你老大不小了,她也愿意跟着你,倒是你的福气。”
  “正如你说的,白小姐家世好,人漂亮,追她的能排进黄浦江里去,我可不趟那趟子浑水!”
  我笑道:“那你就甘愿孤零零一个人,一直到老?”
  他思索了片刻,又像是故意晾着我,半晌,他也笑道:“不若你再添个小丫头,过继给我养?”
  “去你的!”道貌岸然霎时破功,抬腿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在他板正洁净的裤腿子上印下了个大脚印子,“丫头搁我家可宝贝着呢,要是个小子,倒是可以考虑。”
  他摇头笑道:“你这样爱女儿,以后女儿也是要嫁人的,可怎么办哟!”
  他这一说正戳中我痛脚,想到十年后依宁像小妹那样有了另一个臂膀依靠,而我却老去,那不得不放手的滋味,单单一想就郁郁难过了。
  一时失神,叫邹绳祖看了去。他一眯眼,语气不甚明朗道:“十年后的事儿十年后再说,眼不前儿的事都搞不明白,现在想以后怎么样,不过是杞人忧天。而且,我看哪,咱也就是口头上说说,你太太是决计不会再有所出了,是吧,刘先生?”
  “刘先生”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十足的讽刺,我面上受之坦然,心下却也恼羞成怒。任谁整天被抓着小辫子,还时不时扥扥,都不大好受的。
  “得了得了,瞅你那小肚鸡肠的样儿!就他妈烦你这样儿的!”
  说着挈起外套,起身要走,又道:“明儿晚上我们百乐门门口见。我这回来,钱带得不是很多,就劳你破费了。”
  我说得诚恳,邹绳祖早知道我抠门儿的德行,连骂都懒得骂了,只坐在原位目送我出门。
  回到旅社,进了房间,一打眼便扫到地上静静躺着一张叠得方正的纸。背着身退进房间,确定没人经过走廊,这才把门紧紧合上,落了锁,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打开一看,是一张上海地图,上面在沪西的几条街上做了记号,正是前后失踪的几位最后出没的地点。
  将地址牢牢记进了脑子,便将这地图丢进水池里,拿打火机烧了,看它一点点变作灰黑色的粉末,再被水流冲得一干二净。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在外面用了早餐,吃的是浆子果子。我睡糊涂了,跟摊主大娘讲“大果子”,她不懂,这才反应过来是在上海,急忙改口说了“豆浆油条”,才终于得了饭食。
  吃大果子的时候,不自觉想到刘国卿家楼下的那摊大果子,也不知刘国卿今早吃的是什么。
  吃过早饭,时间仍尚早,又是闲逛,正碰上一家珠宝店开门营业,柜台后面站着的是个西洋人,见我进来,只抬头瞅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给一颗钻石抛光。
  我也不在意,来到柜台前静静看过几个款式,忽然被一对宝蓝色的宝石耳坠子吸引了过去,想起太太那件电蓝色旗袍一直缺个衬着的耳坠子,上次寻来的被她打掉地上,裂了口子,但眼前这件,倒是比之前的更衬了。
  问了价钱,那西洋人漫不经心地报了个价码,是我咬咬牙能负担得起的。正犹豫着,又看到旁边柜台里有一枚男士戒指,十分漂亮,白金的托上镶着不大不小的一颗钻石,粼粼的泛着光,像夏日的湖面,温暖又璀璨。
  叫他把那枚戒指拿出来,在自个儿手指头上比划了几下,想着刘国卿指根的宽度,与这戒指正好相合。
  再问了价钱,若是两个一起买了,我便一穷二白了。
  心里头有杆秤,衡量了半天,这天平是一会儿往左倒,一会儿往右歪,连带着整个人都摇摇摆摆。犹豫了半天,方想出个法子,问道:“这戒指只有一枚?”
  西洋人道:“是的,只有一枚。”
  “我若再定制一枚一样的,可以为我留着吗?”
  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自有一番评估,见我不像是落魄阔少,也不像打肿脸充胖子的土财主,方道:“当然可以,是要女式的吗?”
  微微一窘,又立刻恢复了神态,说道:“不,是给我自己的。”
  “哦,”他把手上的钻石小心翼翼地装回盒子里,又商定好预定款子,然后道,“我需要测量你的指围。”
  在珠宝店里折腾了一上午,出来后怀里揣着给太太的耳坠子,心里揣着定制的戒指,十分愉悦地数了数所剩无几的钞票,叫了黄包车,奔向沪西的日本区。
  此时已是中午,下了车,随便填了填肚子,便沿着街道走。路两侧有好些个日本料理店,层层叠叠,层出不穷,客人不是很多,也许是因为刚刚中午的缘故,大多数人都是晚上来吃,请客又或者什么,也是个身份的象征,这样一来,整条街都是个生机勃勃的样子了。
  绕着几条街走了几圈,从开纳路穿到钱家巷,这里是平民区,密密麻麻一水儿的平房,弄堂也是蜘蛛网一般四通八达。
  回想了地图上的位置,往北走是极斯菲尔路,向南是愚园路。弄堂里的住家都是相互熟悉的,我一个陌生面孔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本不想理会,闷头往北走,临到了出口,却被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拽住了胳膊。
  男孩还穿着校服,像是回家来吃午饭,这时停下了脚步,说道:“不要再往那边去了!”
  “为什么?”我问。
  “那边不能去,”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躲进了一条细窄的小弄堂里,指着前方,影影绰绰能瞧见有些许个披坚执锐的兵在巡逻,“那边都是东洋兵,整条路都戒严了,不能过去。”
  “什么时候开始戒严的?”
  “可有一阵子了,开始只是戒严了76号,年前又戒严了整条路。他们有枪,我们都不去的。”
  “这样啊,”我笑着道谢,又摸出两块钱来抛给他,“谢谢你了。”
  他倒是没推辞,双手一接,眼睛有些发亮,收起了钢镚,随口开了个玩笑:“你是小开吧?看你像,来这里接你女朋友?”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女朋友,”轻轻捏了捏他嫩豆腐似的脸蛋,“快回家吃饭去吧,回去晚了,妈妈要担心的。”
  他嬉笑着道了别,转过弯便用了我给他的钱在杂货店买了两瓶橘子汽水。
  果然是小孩子。
  举步向愚园路走,在一处咖啡馆里坐了些时刻,看了近些天的报纸,等到暮色深沉,便向百乐门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已经一百章了。。。。。。
大家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了吗23333333
留言哦~

☆、第一百零一章

  邹绳祖到得晚了,本想等他出现时损他一通,不想他的臂弯里竟挎着白小姐的纤纤玉手,那些个刁钻话在口腔里溜达了一圈,尽数咽回了肚子。
  白小姐对我印象颇深刻,伶伶俐俐的游走在我和邹绳祖之间,对我道:“听舟水说,你舞跳得不错,不知我有没有荣幸感受一番呢?”
  我笑道:“白小姐这番话可真是折煞在下了,刚还一直在斟酌着怎么向您开口邀舞,没想到您有一颗玲珑心思,知晓了我的心事,还祝我愿望成真,我不仅要邀您跳舞,还要邀您撇了舟水先生,只和我一人跳呢!”
  这话说过微微过了分,白小姐却不在意,女人都希望自身有魅力迷倒男性,她“哎哟哎哟”笑过一阵,轻轻一拧邹绳祖的手臂——上海三月,晚上寒气重,穿得多了,只拧到了衣服,沾不到皮肉——白小姐略带了些得意,促黠道:“舟水,你说呢?我是不是应该应下刘先生的请求?”
  邹绳祖半真半假道:“怎么办,一个两个都是我的朋友,朋友又要抱团,要抛下我,我孤零零的,多不好受。不若你们挤一挤,给我让出个地方来,我也来凑个热闹得了!”
  白小姐轻手轻脚地推了他一把,道:“不正经的,谁要和你抱?你去抱刘先生去!”
  我苦笑两声,和邹绳祖对视一眼,说道:“大老爷们儿硬邦邦的,有什么好抱?嫌弃都来不及,还是女儿家好,又香又洁净。”
  邹绳祖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
  闲话时,我们一行已进了百乐门。这百乐门从外面瞅,像个烟花地界,有五光十色的霓虹,不断闪烁着,如同裹了塑料色纸的大号烛火,颜色亮,又多,却是有规律的忽明忽暗。
  门口排着一溜儿黄包车,时不时还有开车来的,单守在这一处,谁能想到,这样歌舞升平的世界,是已经沦陷的呢?
  我们直接去了邹绳祖所说的“买斯干”,他和白小姐熟门熟路的,应是经常来玩。这“买斯干”在百乐门三层,是一个独立的小舞厅,装潢要比之楼下更为精致华美,看得出能在这处出现的,都有着好大来头。
  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舞厅里已经有人翩翩起舞,却也不多。乐队似乎是好的,十分受白小姐喜爱。能得白小姐喜爱的,定非俗物,比如我,比如邹绳祖。
  我对此并不熟悉,便先按了白小姐指的空位坐下,叫了杯白兰地,要行小费时,一摸兜,才记起身上钱只剩下了不多的钢镚。这里的场所不像中午遇见的那个中学生,十分不好打发,邹绳祖却又和白小姐刚刚进了舞池,不好贸然打断。正尴尬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慢条斯理的声音:“别忙,再来一杯威士忌,”身边似乎带了舞伴,又说道,“你就不要喝酒了,天气凉,也不要喝汽水,就要橙汁吧,你喜欢吃橙子。”
  我站起来,回过头去,说话的男人已经行了小费,手里端着我的白兰地,他没有看我,而是在和身边的女人说话,说的是橙汁的好处,一边说着,还一边理所当然的喝了我的酒!
  心中极是不悦,理智却占了上风。这里不是我能作威作福的奉天,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儿里,都是得罪不得的大人物。
  用力咽下这口气,左右他没注意到我,便也装作没注意到他。只这一转身的功夫,那女伴抬了头,瞥见了大致的轮廓。
  只这模糊的一瞥,便令我怔在原地。
  刘国卿甚少提及他的太太,但在我和他还没好上之前,通过寥寥的对话,仍得知了他的太太是在北平。我还看过他太太的照片,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人,且因着她是刘国卿的太太,我这不尴不尬的,却是对她发生了相当的印象。
  那么,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可能,有那么两个人,是长得一模一样呢?不仅仅是长相,还有那通身的气度,也是一模一样的?
  数万万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稍纵即逝。这么眨眼的功夫,西崽已端了威士忌和橙汁来。那男人手里的白兰地还有着剩余,他似乎在两只手之间推杯换盏似的,接了威士忌,递与女伴橙汁,再把白兰地放回托盘里,是不要的意思。
  我终于转回身,不过肢体僵硬,四肢都不大协调,像只过度肥胖的翻肚儿王八,身上的绿壳还他妈是替刘国卿背的。
  那白兰地我已不想喝了,然而那傲慢的男人不适时地注意到了我,他身量颇高,抬着方正的下巴,可谓眼高于顶,笑道:“这是我那妹妹常坐的位置,想必您就是她提过的刘先生了?”
  我一抿嘴角,努力克制眼底渐袭的阴郁,勉强笑道:“正是。您可是白崇山,白行长?”
  他摆摆手:“私底下不要叫这么正式嘛。”
  我干巴巴又是一咧嘴:“白先生。”
  白崇山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我原先的座位上,那是主位,他这一派动作又是做得行云流水,有着股刻在骨子里的霸道,反倒令人说不大出什么了。
  他下巴又是一斜,说道:“冯虚,坐这里。”
  原来那与刘国卿太太有着同样面庞的女人叫“冯虚”,真不知道刘国卿的太太叫什么,早知如此,当初便是刨根为底,也要问个明白了!
  冯虚不大说话,只是笑,眉宇间有着十足的,女性所不具有的风采,令人心生好感。她坐下前对我道:“刘先生也坐。”
  我总算得了个台阶,立刻拾阶而下,做到了白崇山的另一侧。好在一曲终了,白小姐终于停下了舞步,与邹绳祖相携,款款而来,倒是一对儿璧人模样。
  白小姐一贯落落大方,此时见到哥哥,不免露出些小女儿娇态,清清脆脆叫了声:“哥!”
  见状,我连忙把位置让给了白小姐。白崇山一手女伴一手妹妹,却还是强势的发号施令。如此,便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心里对他的不满倒是淡去了些。
  邹绳祖在我身旁站定,贴着我耳朵,用气声道:“待会儿介绍你们认识,他这人就这样!”
  阵阵热气喷向耳廓,像爬了只小蚂蚁,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耳朵尖也红了,又热又痒,便抬手抓了两下,不料抬手速度过快,不等邹绳祖反应过来,手背已扇上他的眼睛!
  他倒没叫出声,只急速地倒吸口冷气,捂着眼睛向后错了一小步。
  我连忙道:“你没事儿吧?”
  我这边的骚乱也引起了白小姐的注意:“舟水!”
  白小姐边叫着边扑上来,我欻个空子退到一边,听邹绳祖道:“没事没事,不小心罢了。”
  我那一下子胜在猝不及防,力道并不重,邹绳祖很快恢复了,却因祸得福,有了这个插曲,他便能介绍起我来。
  “……这位刘先生是我在奉天的好友,也做一些生意,这次来上海,还是我向他提的,叫他多出来走走看看,别总在一个地儿困着,做个井底之蛙!”
  尽是假话!他哪里建议我出来了?
  虽这样想,却还是在心里笑了起来。
  白崇山道:“刘先生,您是做哪一方面的生意啊?”
  “哪里谈得上生意,不过就是买卖些房产,做做小生意罢了。”
  “这可有意思了!现在的上海,人人想出去,却又出不去,哪里还有人会进来?”
  既知晓他傲慢,我便在面上伏低做小,拐弯抹角嘲笑他孤陋寡闻:“白先生在上海呆得久,对上海了如指掌;而我却在奉天呆得久,对奉天是了如指掌。如今满洲国,有好些个日本商会人士期待能与外界做些生意,到了一处儿,总也得有个落脚的地儿不是?有时候会在这边呆久了,总住在旅馆也不是回事儿。不瞒您说,我这里就有两位先生,托我仔细寻找个好地段呢!”
  白崇山耐心听完,右手无名指在扶手上敲了几下。我心下忐忑,不知道这番话有没有打动他,让他愿意帮我牵线搭桥,白崇山也不透个话,不再说此事,搂着冯虚翩翩然在舞池舞了两曲。我也履行承诺,邀请了白小姐。
  我们并没有玩到夜里,白崇山领着妹妹和女伴,踏进门口的汽车离去了。
  离去前发生了件令我哭笑不得的事儿。
  白崇山似乎在两曲舞步中得出了决定,招我单独过去,说道:“这事儿要我帮着留意,并不难,不过刘先生,我也是混过相公堂子的,您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多余的话我不说,只说舟水先生是我小妹看中的人,他年纪这样大,又是个富贵人,却不娶妻,我本以为是身体方面有什么不好说的疾病,如今看来,倒不是身体上的病了。”
  我脸色乍青乍白,想笑又笑不出来,想怒又怒不起来,面色花花绿绿,倒是和百乐门大门口的霓虹相映成辉。
  “白先生,您真是说笑了,”我说道,“我这样背井离乡,天南海北的跑,不就是挂记着多赚些钱,回去养着家里的婆娘孩子吗?”
  白崇山总算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按了下我的肩头。
  白小姐坐在老远的车里,摇下窗户唤他:“哥,你怎么还不来?”
  白崇山也不理,对我道:“你的事我记下了,过些日子给你消息。”
  我连连道谢,他也受得安之若素,并不理会,做足了派头。
  待这几尊大佛走了,邹绳祖施施然来到我身边,在春夜凉风中呵出一口气:“每次和白家人打交道,都跟打了一架似的。”说着摸摸肚子,“我饿了,咱们去吃宵夜吧。”
  我扭过头,眼神诡异地盯着他。
  他被我看得发毛:“看什么?”
  霓虹寥落间,我幽幽地问他:“你爱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留言~

☆、第一百零二章

  “你爱我吗?”
  邹绳祖并不回避,坦然道:“这话你问过,我也答过。”
  我仰头望着沉沉的天空,不见一颗星子。灯光照得天空亮如白昼,能看到星星才怪了。
  “我从没把那些话当真。”我捏了捏脖颈,说。
  “你不是没把那些话当真,你是没把我当真。”
  我被噎了个跟头,不想再在此问题上纠缠下去,把腔子端进脖子里,做起了缩头乌龟。
  邹绳祖找了间小馆子,吃的生煎,我也吃了几个,吃得心不在焉。
  半晌,他受不得沉默,开口道:“过几日,白崇山一定会再找你,这个人不是好相与的,能少和他接触,就少和他接触。”
  说到白家,我心头一震,立刻振作起来,腔子也归了原位:“何止是白崇山,那白薇就好相与的?哦,她中意你,你自然应付得来。不过他们两个,我并不担心,我倒是对那个冯虚感兴趣。”
  “那冯虚啊,”邹绳祖不以为然,“她是白崇山的铁子。”
  我沉默下来,肚子里面转了十八道弯,说不清喜忧。
  她分明是刘国卿的太太!
  而她这样,和另一个男人产生了瓜葛,我竟觉得高兴!我竟觉得,刘国卿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真想不到,我依舸,竟有一天会对一个女人小肚鸡肠起来!真是有辱斯文!
  邹绳祖道:“你对她能有什么兴趣,总不会要和她抢白崇山吧?”
  给了他一记白眼,懒得多说。
  我想我应该和邹绳祖保持距离了,我以为的玩笑,原来都不是玩笑,这便生出了许多麻烦。
  可我又很喜欢他,莫逆于心的那种喜欢。
  吃过宵夜,走在晚风习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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