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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往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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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被子都厚著呢,大老爷们儿,生不得病的。”
  “那怎麽行,”我掀开被子下床,“别再说我老依家不会待客。”
  太太也跟著起身:“你睡著,明儿还要去署里呢。我去。”
  “不用,”我笑著吻了吻她的额头,“你每天看著那几个小崽子,比我辛苦,早点儿睡吧,我去看看就行了。”
  太太脸一红,嗔怪地推我一把,扭过身子背著我躺下阖上了眼睛,嘴角至始至终上翘著。
  退出房间,让人找了一套新睡衣,却说新的还没赶制出来,只好拿了件没穿过几次的,亲自送了过去。
  敲了门,他好像还没睡,房间里还亮著灯,开了门见我有些惊讶,我把睡衣放在他手里,说道:“夜里凉,给你拿件厚些的睡衣。别嫌弃,虽然是旧的,但没穿过几次。”
  他侧身让出了门:“进来坐坐吧,还想你已经睡下就不打搅你了。今天喝得有点难受,让人煮了些醒酒汤,我又泡了点茶水,不是什麽好茶叶,但说是有助安眠。”
  “有助安眠的茶叶?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我得好生瞧瞧。”
  说罢率先进了屋子。
  刘国卿也不避讳,当著我的面换了睡衣,可怜我看著他单薄却结实的身姿暗自咽口水,唯恐怕做出什麽失态的事,急忙别过眼,眼睛一扫看到书桌的台灯下放著一本杂志,拿过来翻一翻,竟是一本过期的德国杂志。
  他换好衣服回过身来,见我翻著杂志,不好意思道:“都是些油画,觉得漂亮,就没事拿出来翻看翻看。”
  我一边看一边点头:“是挺好看的。”
  他倒了杯茶递过来,拉过椅子坐在我对面。我伸手接过,把茶水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不是茶叶的香味,有点像药茶,闻著很香,品了一口,比一般的茶要苦些。
  我最不耐苦物,放在一旁便不再喝,指著杂志问道:“你在德国留过学?”
  “嗯,”他说,“刚回来,连北平都没有回,便来了奉天。”
  “我也在德国念过书,”我眯起眼睛,用怀念的口气说道,“之前是在日本的,後来被送到了德国,学德语的时候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他笑了笑,没说话。
  我把杂志阖上,起身道:“也该回去了,早点睡,”又一指还满著的茶杯,“茶不错,谢谢了。”
  他点点头,没有起身,坐在椅子里,目送我离去。
  

☆、第四章

  次日起身,雨已停歇。太太一边亲手给我打理衣装一边说道:“昨夜那位刘先生,一大早便走了。”
  “一大早便走了?”我整整领子,“怎的也不留留人家?”
  太太道:“说是有事,我也不好说什麽。倒是留下了一包茶叶,说是安眠宁神的。”
  “罢了。”说著下楼与太太一起用早饭,想了想又道,“那茶叶收起来,太难喝了。有谁来,就想著送出去吧。”
  依家家规严苛,早饭一定要全家一起用的。但念在孩子们还小,如今必须遵守这一规矩的只有老大依诚。这样也方便些,清早送他上学正好一车就走了。
  依诚有些倦怠,我说了他几句他也不吭声。用罢早饭把昨夜做好的功课放进书包里,深蓝色水手式样的校服一丝不苟,整洁爽利。我暗自赞许地点点头,但嘴上还是道:“说过你多少遍,书包前一天晚上就要收拾好!凡事要打好提前量!记住了没有?”
  依诚“啪”地一磕脚後跟,似模似样地敬了个军礼,倦怠一挥而散,大声道:“记住了!”
  “行了,”太太给依诚扣上校帽,再把我的军帽递过来,“天天演这出儿,你不烦,我还嫌烦呢!”白楞我一眼,“你当真以为在训练新兵啊?”
  我呵呵一笑,也不回话,领著儿子上了汽车。
  送依诚去了学校,再拐到警察署时间刚好。方坐定没多久,次长成田正二便敲了门进来,冲我鞠了一躬,然後把今天要签字的案件文稿放在我右手边。
  日本人的礼节总是很到位的。
  对他公式化地说了声“辛苦了”,这次他却没有出去,转而对我道:“署长,局长指派的就任文书一职的要员已经抵达奉天,现住在大和旅馆,一星期後上任。”
  “哦,”心里暗自冷笑,任免谁,还不是你们说了算,但面上还要装得滴水不漏,“这倒是我的疏忽了,没有去火车站亲自迎接。”说著起身拿外套,一边道,“大和旅馆离这也不远,如果没什麽要紧事,就跟我一同去拜访下新任文书吧。”
  成田低头道了声“是”。
  大和旅馆算得上是满洲国最好的旅馆之一,在警察署的西边,仅隔了一条街。能被安排入住这里,看来这个新文书对日本有一定的影响力,不知道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绕著奉天大广场走了没百米,便到了大和旅馆门口,七层楼的高度,仰望後眼睛都被建筑物遮挡了一半的阳光刺得发酸。
  大和旅馆按理说只有少佐以上的日本军官才允许进入,但时隔多年这条规矩也成了摆设,不过能进这里的仍是极有地位的高官,更遑论入住。所以,我想,这文书应该是个日本人。
  大和旅馆大堂金碧辉煌,煞是好看,便是北平的宫殿也不及这里亮堂,更不提新京。抬头一看,原来是顶棚的吊灯还亮著,难怪比外头日头照著的地界还敞亮。
  我坐在沙发上,等著成田去请那文书,一边四下打量一番,大理石板的地面崭亮,都能映出人影来。真不愧是高档旅馆,一般人都不给进。
  没一会儿成田下来了,我见他就自己一个,便起身迎过去,问道:“文书先生呢?”
  後面下来一个穿著服务制服的日本女人,向我们恭恭敬敬的鞠了躬,方道:“抱歉,那位先生刚刚出去,估计要到晚上才回来。二位先生是否要另作安排?”
  我有点气闷,老子亲自来迎接居然接了个空,他是认定老子没礼貌不会来见他还是压根儿没把我放眼里!
  成田道:“署长,文书先生一周後便上任了,想来是想趁这个空闲观赏奉天美景,熟悉熟悉周边路段。”
  我顺著他的话下台阶,笑道:“倒是次长看得透彻,那我们便回吧。”
  成田又是一弯腰,等我走在他前面才迈步子。
  回到署理和往常一样呆了一整天,下了班回家,佣人开了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招呼,反而一个个愁眉苦脸,看著我皆是欲言又止。
  我颇为纳闷,这时太太竟亲自出来迎我进门,待与我并肩而行时,一拉我衣袖,拐到花园一处偏僻角落,有重重花草掩著,方小声道:“先生,小叔来了。”
  说罢看我的脸色。
  “他怎麽来了!”我冷哼一声,错身便往大厅里去,“又惹了什麽鸡毛事让老子给他擦屁股!”
  我这辈里,我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一双弟妹。我那姐姐如今算来也嫁人有十来年了,偏生对这个最小的弟弟最为挂念。都说长姐如母,长兄为父,姐姐太过仁慈,把小弟惯得是无法无天,长大了,吃喝嫖赌斗鸡走狗,就没有他不沾上的,年前更是跟那帮狐朋狗友学上了抽大烟。我这做大哥的若是再不严厉些,这个家早他妈被这王八犊子给败光了!
  且说我早就立下家规,老依家的人誓不得沾上烟膏,前朝在这事儿上栽的跟头还不够大麽!一个个都不把老子的话放心里!吃亏了倒知道找老子来了!
  现下满洲国大面积种植鸦片,吸鸦片不犯法,但那玩意儿,沾上就没得救。知道他染上了烟瘾,我就勒令他不得擅自出户,老子就不信他的瘾头扳不回来!
  算算也有半年的时间没见著他了,今儿却是不请自来,我倒要看看他又惹了什麽鸡毛事!
  进了客厅即见小弟坐在沙发上,垂著脑袋,有气无力,身上穿著藏蓝色的褂子,不见风尘仆仆之态却见尘土满身之姿。我最见不得人埋了吧汰的样儿,当下便要动怒,他反应迟钝的抬起头来,面色青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头发油腻,散发著怪味,跟个病痨鬼似的,见著我扑过来抓我袖子便要跪下。
  瞅著他这样儿我就脑仁疼,抽回袖子也不叫他起来,呵斥道:“瞅瞅你这样儿!完犊子!我老依家的脸面都他妈的被你败光了!”
  “大哥、大哥,”他连连哀叫,挺大的一爷们儿居然掉起了眼泪儿,“大哥,这回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大哥。”
  眼泪鼻涕都蹭到了我身上。我嫌恶地皱起眉,忍了忍,扬声吩咐道:“过来几个人,给二爷收拾出个人样来再带回来见我!”
  待小弟被佣人请下去,我叹著气捏了捏鼻梁,太太见我如此,给我按了按肩膀,要我坐沙发上。我对著刚才那王八犊子坐过的沙发,又忍不住骂了一声:“沙发给爷撤了!瞅著心烦!都他妈的没个眼力见儿!”
  太太道:“跟下人发什麽脾气,你不喜欢不坐便是了。”说著冲人使了个眼色,片刻搬来一把椅子,一努嘴,“喏,这椅子没人坐,你坐这个总成了吧?”
  我闭了闭眼,享受太太保养得宜的纤手在肩头揉按,听她道:“小叔不对,告诫告诫便罢了,何苦动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哼!要不是我弟弟,我还懒得管他呢!”手搭上太太的,轻轻摩挲一番,缓了脾气,问道:“孩子们呢?”
  “都在房间里。依诚在教依宁写字,依礼有奶娘照看著。”
  “嗯,”我嘿嘿笑,“依诚那小子还有不欺负妹妹的时候?”
  太太抬手戳我脑门,嗔怒道:“好歹也是老大。你也是当大哥的,还一直欺负妹妹不成?”
  “那你还真错了,”我把她的手拉下来握住,笑答,“小时候我对小妹最好,大姐则是对小弟最好。结果小弟……诶。”
  “别多想,”她抚平我眉间,说道,“我最见不得你皱眉,挺俊的一张脸,皱起眉来就不好看了。”
  “大老爷们要什麽好看不好看。”
  “我还不了解你?每天必须要收拾得精精神神儿的才肯出门。”乜斜到我弯起了眼,又道,“要笑就笑,憋著也不嫌难受。”
  我哈哈笑起来,闲聊没一会儿的功夫,佣人领著洗刷过後的小弟回到了大厅,换上了件我的长衫,刚初秋的季节就揣了个暖炉捂著。
  洗干净了看著顺眼了些,但是脸上的病气却洗不下去,看著心情又糟了起来,也不让他坐下,冷声道:“又惹什麽事儿了?”
  他站在我跟前儿手足无措,低著头,挺高的个子配上唯唯诺诺的表情,看得我怒火蹭蹭上窜。太太是个伶俐的,在我骂出口前使劲儿按了按我的肩膀,又冲小弟笑道:“依航,快坐下,有事慢慢说。”
  他溜著眼角看我一眼,见我没反对,只重重冷哼了一声,便打个哆嗦,慢慢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屁股刚接触到布面,可能是看我坐著椅子,颇觉自己坐沙发不太妥当,复又站了起来。
  我说道:“怎麽,我家沙发不入二爷您的眼?”
  “不是、不是,”他弓著身子,要坐不坐的,“大哥,不是……”
  太太道:“你大哥的脾气你还不清楚?说笑呢。”
  佣人又搬来一把椅子,依航这才坐下,对著我张了张口,就是说不出口。
  我不理会他,把他晾在一边,接过太太递过来的茶,垂著眼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沫子。
  他不安地动了动,揣在怀里的暖炉端在了手上,也垂著头。
  抿了口茶水,厉声道:“没事儿就滚回去!”
  “大哥,”他咽口唾沫润润嗓子,“大哥这次您一定要救我。”
  我皱眉道:“到底什麽事儿!”
  “大哥,您、您再借我些钱……我、我来年一准儿还您……”
  听他这话我手都气得发抖,茶盅险些拿不住,热茶都泼到了手上,却无暇顾及,指著他大骂:“完蛋的王八犊子!你他妈的又去赌了是不是?老子跟你说的你全没听进去是不是!我让你出去了吗?啊?!”
  依航好赌,之前变著法跟我撒谎要钱,後来被我发现了,气得我骂了他一顿,输了的钱老子之後全他妈的给垫上了,我也没指望他还,只是连番告诫他不得再去赌场,去年还让他跪了一次祖宗牌位,希望他改好!他他妈的居然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他缩著脖子,懦弱道:“大哥,不是赌债……”说著好像硬气了些,“我有大半年没去过赌场了。”
  “这是可骄傲的事吗?!那你要钱拿来做什麽!别他妈跟我编瞎话!要不然看老子不打死你!”
  “大哥……我、我……”说到这居然失声痛哭,两膝一软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我的腿,“大哥,您要救我,我欠了小盗儿市场邹老板三万块钱!他、他说我再不还,就要砍了我的腿!”
  “你、个、畜、生!”茶盅再也拿不住,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两半,太太也收了声不敢说话,没人上来收拾。
  我气得一脚踹他心窝子上,说话都直哆嗦:“你、你他妈的出息了!老子不让你出家门,你知道为啥吗!你、你他妈的还抽那玩意儿!看老子不打死你!”
  说著站起来就要找鸡毛掸子,没有,连把笤帚都没有,反手抽出挂墙上开了光的宝剑往他身上砍,被佣人和太太死死拦住。
  太太道:“先生,刀剑无眼,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小叔啊!”
  我不敢动作太大,怕伤著她,听她给依航求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让开!今天老子要给我老依家清理门户!谁拦著就连带著砍谁!让开!”
  小盗儿市场的邹老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但是小盗儿市场的幕後操纵,还是四平街上唯一一家中国人开的商店的大老板,搞鸦片交易最是猖獗!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只是当局不认定鸦片交易违法,甚至是鼓励的,所以没有任何人敢说出来。
  我让依航在家反省,戒了毒瘾,他他妈就是这麽给老子戒的吗!
  太太脾气也上来了:“你砍吧,连我也砍了!”
  我气得说不出话,手也松了,怕真伤著她,剑立刻被佣人抽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埋了吧汰:脏~

☆、第五章

  依航捂著心窝子,垂著头一动不动,面色被吓得煞白,涕泪交错,暖炉滚到了屋内角落里,也没人敢去收拾。
  等到大厅没动静了,他方胆怯地抬起头,低声道:“大哥……”
  我怒喝道:“你还有脸叫我大哥?”
  “大哥!大哥!”他连叫了两声,跪爬过来,衣服蹭得歪歪扭扭,“大哥,我错了,我保证以後再也不抽了,”说著又流下泪来,“大哥,你这次一定要救我啊……”
  “救你?要我看砍了你的腿也好!省得你再往外跑!”
  “大哥!求求你,我错了我错了……”
  他在我脚边不住磕头,脑门都青了。我懒得看他,脑仁疼得要裂开,挥挥手道:“从今儿起你就住我家!你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老子亲自看著你!看你还跑!要不是看在祖宗的面上,我非亲手把你腿打断不可!”
  “大哥……”
  他还要说什麽,被我打断,让佣人把他带上楼去不提。
  我沈沈叹气,太太凑过来,轻轻揉著我眉间。她的身上有著女人特有的母性的气息,像母亲一样,偎依在她怀里嗅著女性的脂粉香,终於放松了些。
  太太安慰道:“你也别气了,想想怎麽解决才是正经。”
  “嗯,”又忍不住骂道,“这王八犊子!”
  太太像照顾繈褓中的老三依礼那样拍了拍我的後背,没有说话。
  我又问:“他说,欠了多少来著?”
  太太的手一顿,然後继续从上到下顺我的背,叹息道:“三万块。”
  “三万……”
  我现在一个月的薪金是三百元,相当於五百四十块大洋。而三万块大洋这个数字的概念,意味著我要不吃不喝工作五年。但这显然是天方夜谭,以我现在的家当,便是倾家荡产也凑不齐。
  太太道:“我们现在的存款……还债有些困难。”
  我摆摆手,说道:“上楼再说。”
  一抬头看见依诚站在楼梯拐角处看著我们,见我们看他,说道:“爸、妈,小叔又来要钱了是吗?”
  “别胡说!”我呵斥道,“你怎麽一个人在这?你妹妹呢?”
  他一撇嘴:“我教她习字,她说累了,我就把她哄睡了。”
  “今天的功课做了没有?”
  “做好了。”
  “做好了就回去温习今天讲的书,温习好了就再预习明天的课程!杵在这干啥!”
  依诚委委屈屈的回了房间,走前冲客房探了探头。
  回了卧房,我和太太立在房里,彼此相对著默默无语。
  半晌,太太开口道:“要麽……我去划拉划拉我那些首饰什麽的,有些还能值点儿钱。”
  “不用。不能动你的东西。”
  “我知道你心气儿高,要强,可这……总不是回事儿啊。还有我的嫁妆,也能凑出个千儿八百的……”
  “更不能动你的嫁妆,”我说道,“这事儿和你无关,我不能拖累你。”
  太太突然急了,红了眼圈:“什麽叫和我无关?我嫁与你,便是老依家的人,你这麽说……你这麽说不是拿我当外人了麽?这是在拿刀子捅我的心哪!”
  我捏捏鼻梁,沈声叹气。
  我虽然不爱她,拿她当不成爱人,但是不讨厌她。这麽多年了,我都是拿她当亲人的。她就像我的姐姐,甚至是我的母亲……她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了。
  抬手擦去她的眼泪,顿了顿,说道:“我自有办法的。”
  她头一扭,自个儿掏出手绢擦去了泪珠,转回头来勉强笑道:“无妨。你还没吃晚饭,我去给你端来,便在这房里用了吧。”
  “不吃。气都气饱了!”
  “总要吃些的。”她说著往外走,“你吃不下厨子的饭,那我去亲自熬一碗苞米糊糊,再来几碟腌咸菜,可好?”
  我没再拒绝,只是问:“依航吃了没有?”
  “没有,”她说,“我也给他做一碗。”
  “嗯,”我点点头,“再让人给他送件衣服换上。”
  太太抿嘴乐了:“就你心软。”
  我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又道:“明儿让裁缝再给他做几件衣裳,看他穿的没个好样!瞅著心烦。”
  “我记得了,正好这天气也渐渐凉了,咱家都要添件冬衣了。”
  我又忍不住叹了气。一大家子人,又是一大笔开销。
  第二日,我先是遣人去依航家给他太太送信,依航是去年才结的婚,对象是一个小商铺家的女儿,虽说家世单薄,比不上我家显赫,但一想到如今的世道,还有依航的不成器,这婚事也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於是,对方来提亲时,我便没有反对。
  可依航对这个媳妇不甚满意,当初还跟我大闹了一场。彼时日本有意与我家联姻,适婚的只依航一个,被我推掉了,他却不知天高地厚道:“娶了日本人,我就算半个日本人,我就不用连大米都吃不上了!”
  满洲国号称人人平等,实则不然,像我们满人、汉人,总的来说就是中国人,是不能吃大米的,被发现了,就是经济犯。
  我被气的操起鸡毛掸子狠狠打了他一顿,把他锁在家里,找人看著,硬逼著成了婚。
  这件事也成了我们间的一个疙瘩。
  他总像个孩子,凡事可著自己的喜好乱来,见天儿的好吃懒做,嫖赌大烟,狐朋狗友,我不让他干的他全都跟我反著来!何曾明白我的苦心。日本的婚事是那麽好结的吗?我们始终是中国人!更何况……
  去年年末,他有了头生儿子,想来如今也快一岁了。我本指望他成了家,立了业,就能稳稳当当过日子,谁成想,变本加厉,如今又欠了大笔债款,他虱子多了不痒,到头来不还是我的事?我口上骂的厉害,但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瞧著自个儿亲弟弟被人打断腿。
  叹口气,额角连连抽痛,今儿是堵不著那个神秘莫测的文书了,解决依航的事儿最要紧。
  早上先到署里告了假,出门搭黄包车到了四平街,为了图个顺当吉利,多赏了车夫一块大洋,瞅他乐的见牙不见眼,心气也顺了些。
  大名鼎鼎的邹老板自然不用亲自巡视小盗儿市场,这个点儿必然在四平街唯一的中国人开的店──大名鼎鼎的顺吉丝房。我没有提前递上名帖,只盼能顺利见到他才好。
  我家裁衣的布料皆出自於此,但都是下人过来统一采买,我还真没露过面,不过店员眼睛尖,看我的衣服就知道是他们这儿的布,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满脸堆笑,对我道:“这位先生可有什麽吩咐?”
  今日时候尚早,来来回回也没几个人,大多是携伴的妇女过来挑料子、选花色,我一个大男人站在其中著实有些异样,当下便对那店员道:“有劳,我找邹老板。”
  说著递上了名帖。
  他双手接过,看了一眼,立刻神情肃穆,对我作个揖,恭敬道:“原来是依署长,老板等您很久了。”
  我扬起下巴,“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看来这个邹老板,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 四平街原来有个叫吉顺丝房的 老板林芸生 但由於本文需要 实在起不出名字 便借来一用 没有半分不敬之意 望请谅解
那啥 再次重申 此文纯属虚构 仅供YY 不要较真QWQ

☆、第六章

  随这店员上了五楼,边走我边问他:“您怎麽称呼?”
  “署长客气,小的姓李,排行老四,您唤我李四就好。”
  我点点头,笑了笑:“李四,谐音李斯,不错、不错。”
  他嘿嘿笑了声,道了句“当不起”,走到五楼正对著楼梯的右侧,那里突兀地杵著一扇门,门的样式很洋派,表面居然是皮子,这可真不常见。
  李四敲了敲门的边框,停了片刻,方推门而入,待我俩俱在房里站定,低著头,恭敬道:“老板,依署长来了。”
  邹老板逆光立在大气宽敞的彩色玻璃前,手里端著杯红酒,红酒已见底,看样子站了不短的时间。
  办公室挺敞亮,和门一样,大小摆件均是西方式样,桌椅典雅,桌子上整齐的罗列著三本外文书籍,衣架上挂著件夹袄,墙壁用浅棕色的墙纸细细贴著,墙壁上还挂著几幅油画。
  听到李斯的汇报,他转过身来,身後射出的阳光太刺眼。
  很难想象,把屋子布置得如此洋派的人,身上穿的居然是传统的长衫,长衫辨不清颜色,好像是群青,笔挺熨帖,衬得整个人身姿风流,仪表堂堂,乌黑的头发三七分,用头油梳得整整齐齐,干净爽利,拇指带著青玉扳指,端著酒杯的手指衬著酒色,骨节分明,指甲修整得极为整齐。
  我眯起眼暗赞一声,是个人物。再联想到他干的事,真真人不可貌相。
  邹老板先对李四点了头,等李四打了千,出去轻轻阖上了房门,方移过视线,对我轻笑道:“依署长。”
  他声色低沈,口气发音不紧不慢,竟像丝绸一般冰凉柔滑,不愧是做布匹生意的。
  我上前走了几步,这回看清了,他著的衣裳是靛蓝色,介於他没有出言请我坐下,便负手立在屋内正中央,毕竟此刻有求於人,不好再讲排场。
  他打眼梭巡我一番,後喝尽杯中残酒,把空杯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在桌後的皮椅中坐定,气定神闲的挑起眼尾,低声道:“鲜有人能把绛紫穿得这般出挑,这颜色是十分挑人的。”
  “邹老板谬赞,”我道,“老板,我是粗人,咱们开门见山,今儿来找您,实为舍弟而来。”  
  他似是笑了:“署长客气,请坐。”
  窝著火依言坐下,心里把闯祸的小兔崽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仍要陪笑道:“邹老板,甭管怎麽说,我得先给您赔个不是,是在下疏於管教,让这混小子闯了这麽大的祸。”
  邹老板无声地笑了:“您言重了,你我年纪相仿,唤我绳祖便可。”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三声过後,李四端著一壶茶、两只杯子、两碟点心进来,布好後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邹绳祖端起茶杯,指尖在杯口划过,复似是漫不经心道:“令弟的账单,好说,现下不急,倒是绳祖,确实有事拜托署长您。”
  我举杯道:“绳祖心胸宽广,依舸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杯沿未至唇边,便被邹老板挡下。我挑起眉梢,故作诧异道:“绳祖?”
  他双目微阖,轻叹道:“署长,咱明人不说暗话,这事成了,令弟的三万债款,我们一笔勾销。”
  虽说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过见他如此爽快,也不禁勾起了一丝好奇:“邹老板请说,在下能帮上忙的,自当尽力。”
  他垂下眼皮,默然地看著嫋嫋茶烟,不知在想些什麽。我也不急,等他想好。
  屋里坐地的西洋锺指针嗒嗒嗒的转著,每响一声,都能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幅度很小,但逃不过我的眼睛。
  良久,他缓缓放回茶盅,与桌子接触时发出“咔哒”的声响。
  他慢声道:“不知署长可知晓孟菊生麽?”
  孟菊生。
  眉宇微动,垂目道:“不过一个戏子,怎与邹老板搭上线了?”
  孟菊生,往下贱了说,不过一个戏子伶人罢了,却又不是普通的戏子,这个戏子,被日本人捧著,被高官哄著,到哪都称得上一声“先生”。
  我见过他一次,不过那次,不提也罢。
  “不日前,孟先生拒绝了参加罗大公子的堂会,第二日便被人寻了由头关了进去,”他说,“这件事署长可能不知,毕竟这点小事不敢劳动您,但已经过去了五日,绳祖也是走投无路,不得不求於署长了。”
  他说的谦卑恭顺,神色却捏准了我得应下来,全然的有恃无恐,但我也不能束手待毙,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绳祖与孟先生关系匪浅?”
  他笑道:“不过是欠个人情,找个机会还上而已。”
  扯谎。
  不过这便不关我的事了。
  我也笑道:“那便如此定了,不过,我可否先看一看舍弟的债款单子?”
  他“唔”了一声,翻开手边最上层的外文书,抽出一张纸递过来。
  我接过,也不忘了讨口头便宜:“邹老板放债条的地方真是别出心裁。”
  他笑笑,不语。
  我大略扫了一眼,看到“三万大洋”四个大字的时候,脑仁又疼了起来,却也只能叹口气。
  不过放个人抵过三万大洋,我也算赚了。
  还回债条的同时,他又递过来一纸两份的协议声明。
  我抬头看他一眼,终是没有推辞。这种时刻,脸面大方都是虚的,我对邹绳祖印象并不好,难保他不会爽约,我老依家的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签下名字,各自收了,相对著站起,伸出手握著摇了数下,他说道:“合作愉快。”
  我打量他面色,半晌後方道:“……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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