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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春与景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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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到病房的。
  那些年的官场奢侈之风盛行,顾老爷子作为省级的领导,其子顾剑锋的病房自然用的是中心医院8楼贵宾区最好的那一间,宽敞明亮,各种设施应有尽有,犹如五星级酒店套房。和容入夜时分带着两个孩子进来,里面老老少少好几人,也不知道都是顾剑锋的谁。
  一时间,所有目光齐刷刷聚过来,脸上神色不一,眼中含义不一。
  这里的环境跟顾家人的态度都令人颇有压迫感。曲景明下意识皱起眉头,不适地朝后退了退,和容与和春却都对那些围观猴子般的视线熟视无睹,高级豪华的环境似乎也影响不到他们。
  和春目光在病房里转了一圈,然后就嚎着“小顾哥哥”扑到病床边去了。小顾哥哥毫无反应。
  “别着急,一直这样。”顾剑锋的大姐顾如笙作为邀请者,态度比其他人友善许多,她搬了张椅子到床前,对和容道,“你坐吧,屋里椅子不太够了,两位小朋友,不好意思了哦。”
  和春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他喊不醒顾剑锋,就打量起顾剑锋的造型来。现在,他眼中一直高大英俊的顾大哥瘦了一圈,医院的病服穿在身上看起来空落落的,脑袋抱着纱布,脸上有擦伤,两条腿都用石膏固定着,裹得圆咕隆咚,与整个身体不成比例。
  见他盯着顾剑锋的腿,顾如笙道:“最严重的是腿,医生说,有可能走不了了。”
  和春惊道:“那是瘫痪吗?”
  这话一出口,刚刚从他们身上散去的视线又重新聚集到他身上,有不认识的年轻人急忙板起脸斥责他:“小孩子不要乱讲话!有没有家教……”
  旁边有位气度不凡的长者抬手制止了一下,那小年轻立刻噤了声。长者长得跟顾剑锋很像,想必是顾老爷子,他那一脸正气完美地传承给了儿子,和容看着他,几乎能想象顾剑锋严厉的样子——认识这么久,那个比他小两岁的男人还没有对她摆过这种表情,多半都是笑嘻嘻的。
  老爷子隔着三米不到的距离朝和容看过来,和容冷淡的表情在与他视线相碰时,柔和了几分,一贯拒人千里的眼神也收敛起来,这份发自内心的退让令这个对视变得几乎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了。
  片刻,老爷子对顾如笙道:“你招呼一下锋子的客人,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老爷子发话,旁人都跟着动起来,顾如笙颔首回答:“好的,父亲。”
  曲景明往和容身边靠了靠,静静看着顾老爷子带一帮人离开病房,暗里却心不在焉地品味起顾如笙那句“好的,父亲”。他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句话,生活里这样喊父亲的人很少,再是这种态度,就更少了……因此,大约是在曲洋那边听过的吧,可是是什么时候、什么情景,就想不起来了。只是此刻听起来,有几分微妙的熟稔和亲切。
  等人都出去,病房就变得更加宽敞了。
  和春也用不着人来照顾,自己就去找了椅子搬过来,一下子把顾剑锋病床一侧排得满满的,然后招呼曲景明过去坐,还悄悄凑到他耳边,说:“他们肯定听不得瘫痪两个字,以后我们不说了,小顾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曲景明无语地看着他,瞬间爆了满肚子槽,可看着他清透的眼神,又不知道从何槽起。近来他时常感觉到,和春脑子里可能真的缺跟弦,所以不会想太多,上嘴皮碰下嘴皮,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真愁人。
  好在愁人的和春跟他悄悄说完话,就去观察顾剑锋的伤势了,没再乱开口。
  顾如笙跟和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内容都是顾剑锋的情况。当天情况惨烈,顾剑锋的车被撞到绿化隔离带里,货车压了半身上去,正压到他那车的车头,车前玻璃都要碎了,他的安全气囊竟然出了故障没撑开,他没有伤到内脏器官已经很神奇了。
  但腿部长期压着重物,筋骨受损害相当严重,据说现在可能处于无知觉状态。
  “是,没错,有可能瘫痪。”顾如笙不像家里老人那样忌讳这个说法,只是语气中充满了惋惜,“他那个女朋友守了他一天,听他做梦喊你名字,就要分手。其实还是不愿意要一个瘫子……也不怪她,他们才多长时间呢,换谁都得跑,是吧,和小姐?”
  她看过来的目光有几分嘲意,不知道是嘲笑这人情世故,还是嘲笑那位首长千金,抑或是预备连眼前的人也嘲了。
  和容轻飘飘地接了她的目光,淡淡地回:“我不是小顾的女朋友,我们之间也没有暧昧。小顾帮助我很多,我也会帮他的。”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补道,“这么说意思可能不太清楚,我是说,我会照顾他的。”
  “我也会的的我也会的!”和春举起手,急切地表态,“我和明明很快就考试了,考完试就可以来陪小顾哥哥解闷,他很喜欢跟我们玩三国杀的。”
  顾如笙看看两个孩子,露出一点宽慰的笑意,没说什么。他们在病房待到十点,期间叫了医院食堂的宵夜,之后顾如笙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就在医院附近的宾馆,一间大床房,一间标间。和春跟曲景明住标间。
  自打和春住进根竹园68号,他们就没有分开睡过,乍一下得到一张自己的床,和春新鲜感十足,直接扑上去翻了两圈,等曲景明好好洗了澡出来,他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着了,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样子。
  曲景明则习惯了给人留空间,即使一个人睡,也只占了一半床。他脑子里盘旋着顾剑锋的腿和顾如笙那句“好的,父亲”,一如既往想得累了才睡着,然后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
  梦里是一条夜晚的公路,一辆车急匆匆驶向前方,像是要赶路,他看着像是顾剑锋的车,然而等车近了,才发现车里坐着的是一男一女。女的他认识,是莫淑芳。男的眼熟,有和容跟和春的影子……这是和春的父母。
  可怎么会遇到他们呢?他纳闷地想着,结果没等他想清楚,那车就突然间翻到了路边山洼里,夜晚跟着黑漆漆地压下去,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下意识一抓,抓到一片暖意。
  眼睛一睁,才发现自己抓到了和春的手臂。
  和春被他猛然一抓,已经醒了,借着外面路灯的灯光看着他,半醒半睡的眼神迷迷离离,问:“你怎么了,这么用劲儿……”
  曲景明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你怎么跑过来了?”
  “不知道。”和春大剌剌地把手搭到他身上,把人往自己搂了一把,喃喃地说,“想你了,没有你,睡起来怪怪的。”
  曲景明:“……”
  可和春一眨眼又睡着了,推也推不开,他就放弃了,眼皮一垂,也好像要睡着……都怪空调下的棉被里太舒服。


第22章 乌龙
  他睡着了,和春却在不久后猛然惊醒。倘若曲景明也醒着,就会说他的表情如遭雷劈,而且是一道强度不低的惊雷,把他的睡意劈得烟消云散。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强行搂在怀里的曲景明,一低下脸,嘴唇就能碰到他额头。
  他稍微想想,心里就一阵哆嗦。
  他知道两个人如果搞上对象,亲亲抱抱就很正常啦;他也知道自己对曲景明有点说不清楚的心思,但也仅限于情书上那些表达了……至于亲亲抱抱,那好像还离他很远,即使要做,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邪念离他如此远,以致于他几乎没有发现,人离他那么近。
  刚才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他就感到有些异样,但是太困了,他没有思考到。之后沉入浅睡眠,不知哪根神经搭对了链子,他突然就知道哪里不对了,于是活活吓醒。这么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曲景明,心脏噗通噗通剧烈跳动,暗道果然不对——哪里都不对。
  他想自己应该放开曲景明,或者干脆退回自己那张床上去睡,但又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黏住他,他把脑子里的“应该”翻来覆去梳理了几遍,手上也没舍得松开,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蠢蠢欲动。体温贴着体温,呼吸缠着呼吸,这样的距离,充满折磨,而涌动名为幸福的暖流。
  唉,就这样吧。
  小小少年在深夜里感到陌生的惆怅与满足。
  隔天清晨,和春是第一个醒的,他实在睡不下去了,揉着发酸的手臂爬起来。夜晚的迷惘和隐秘的幸福之后,他反而偷偷抱怨曲景明了……怎么一晚上都一个睡相,动一动不行啊,累死了。然后屁颠屁颠去准备洗漱。
  几分钟后,他跑去敲和容的门。
  和容没有起,但难得的没有起床气,被他吵醒以后眼神看起来还算平和,只说:“十分钟后大堂汇合,房卡记得带上。”
  和春说:“好咧!”声音轻快犹如放假,一点来探望重伤人员的自觉都没有,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间去了。
  曲景明在洗脸,他坐在床沿看,起初哼两句流行歌的旋律,后来就安静了。曲景明人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追到哪里。曲景明是敏感的人,这样几无避讳的视线,他想不发现都难,在镜子里跟和春对视了一会儿,想不通这个人是怎么了。
  倒是和春,看他一脸夹着点纳闷的迷惑,觉得很好玩,贱兮兮地笑了:“明明,你看着我干嘛?”
  曲景明:“……”看看,活的恶人先告状。
  和春:“你一定会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对吧?嘿嘿,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你现在在想早饭吃什么,昨晚回来的时候你注意看了楼下的煎饼店,你是不是想吃?”
  曲景明觉得这脑残话变多了。他从刚才那一堆废话里挑了一句不那么废的回应:“我没想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连挖苦揶揄都不给一点,“你都看我一早上了,瞎子才发现不了。”
  自己做是一回事,被人直接戳破又是另一种感受。和春一窘,耳根有点发热,但老大要面子要惯了,绝不能在心虚的时候表现心虚,是他的做人准则,于是仰着脸理直气壮地问道:“那我看你一早上了,你就没感觉吗?”
  曲景明莫名其妙地扫来一眼:“什么感觉?”
  和春顿时语塞。他当然想也没想过曲景明对自己有同样的感觉,何况连自己的感觉他也说不太清楚,浪漫时写的东西做不得准。唉,烦。他暗里忧伤地叹气,嘴上说:“随便什么感觉……哎呀,你好了没有,十分钟要到了,姐姐等我们了!”
  曲景明把宾馆毛巾挂好,又理了理衣服,说:“好了。”
  两人全程自助地取了房卡,关门。因为和容交待过了大堂汇合,所以他们谁也不敢再轻易敲和容的门,径直出门,乘电梯,进大堂。和容还比他们晚一趟电梯下来,三人见了面后,先前两人无厘头欢脱的气氛,不知为什么就不见了。没有人说话,他们默然去隔壁的煎饼店吃了早饭,又前往医院。
  8楼的贵宾区寂静无声,让人疑心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声音。他们经过贵宾探视管理台,里面的护士抬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直接让他们进了病房区。
  顾剑锋的病房还没有人来,比外面更安静,而相对封闭的环境,有时候更能给人安全感。和春从书包里翻出一副三国杀,对顾剑锋说:“今天玩两局三国杀吧,你放心,我替你打,明明技术菜,我一定能帮你打赢。”
  和容听了,这才有点笑意。昨天顾如笙跟她说了,现在可以在顾剑锋身边制造点动静,这样也许有利于他感知到外面的世界,尽快脱离昏迷状态。她自己一个人当然无法制造什么大动静,和春咋咋呼呼的正好。
  她一面给顾剑锋小心擦了擦脸,一面看和春念念有词地发身份牌。首轮先是三个人玩:他自己、曲景明、顾剑锋,其中他一人分饰两角,替顾剑锋玩;打算等和容看明白了,再玩四个人的。
  一人分饰两角的玩法有点扯淡,对面又是一个曲景明,基本等于各自心知肚明地配合演戏……但和春大概确实有一部分脑子还停留在单细胞动物的感知水平上,单纯过分,竟能把如此索然无味的玩法玩得津津有味,一惊一乍思来想去搞诡计,最后把冷静理智的曲景明都带进去了。
  一局杀了开第二局,来来往往玩到第三局,才想起来问和容:“姐姐,你看懂了吗?”
  和容摇摇头,敷衍地回:“没有。”
  “啊?”和春皱了皱眉,说怎么会啊怎么会啊明明很简单,过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和容是懒得加入,就“切”了一声丢下牌,挥挥手,“休息一下,用脑过度了。”
  曲景明跟和容对视了一眼,露出战线统一的笑——他们都不认为和春刚才那叫用脑,顶多是演戏投入,演技出众。
  和春丢下牌就在病房里溜达,凭着他做有钱人家小少爷的见识,边溜达边对这间病房的装修评头品足,房间里里外外相当大,他的声音也随着所在方位的不同,忽远忽近的……然后,戛然而止。
  曲景明立刻敏感地一顿,没跟和容对眼色,就跑到外间去,喊了一声“和春”,没听见回答,这时和容才感到有些不对,也跟着出去。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和春,他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儿就那么不见踪影了。
  和容霎时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心头本能地揪成一团。她定了定神,立即拉住曲景明,快速把病房观察了一圈病房区附近,没发现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当机立断前往探视管理台,问护士:“有没有看到我早上带来的另一个孩子?”
  护士摇摇头:“没有人出去。”
  和容:“那有什么可疑的人来探望顾公子吗?”
  护士扫了一眼和容,眼神轻蔑地摇摇头:“没看见。”眼中分明写着,你就是可疑的人。
  和容懒得跟这种满脑子势利八卦的人计较一个眼神歧视,她冷下脸来,尽量不动怒,道:“你好好回忆一下,我带来两个孩子,刚才那个孩子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就在顾公子的病房门口,要是有可疑的人借探病来对顾公子行不利,你们就这样随随便便放进去了,要负什么责任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很轻松吧?”
  一段话没怎么提自己孩子可能被绑走的事实,却听得护士一个激灵,立刻拨了内线找保卫处:“8楼有可疑来访者,可能带走了一个小孩儿,快叫几个人来搜一搜,楼梯和电梯那边都找人堵一下……哦,这样啊,好……明白了。”
  护士心急火燎的前半段话,不知因什么急转直下、偃旗息鼓了,最后露出一个窥见大八卦的表情,悻悻挂了电话,抬头对和容解释道:“不用担心,查到了,你小孩儿确实被人带走了,但没事儿了,马上就能给你送回来。”
  和容凝着眉心:“怎么回事儿?”
  护士讳莫如深地笑笑:“这是顾书记家的家事,我们小老百姓怎么好传。你不是顾书记家的朋友吗?我还以为你比我们清楚呢。”
  和容还想问什么,这时,八楼大厅另一边走来一群眼熟的顾家人,其中有一个是昨天骂过和春没教养的年轻人,他身边就是和春。奇妙的是,此刻他们正有说有笑,年轻人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和春没教养了,两人不知说到什么,他还哈哈笑着揽过和春低声耳语了一下,引得和春满脸惊叹表情。
  和容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感受到养熊孩子的气结,和春那没心没肺傻乐的样子,真是看着就让人冒火,她都懒得问前因后果了,如果可以,她想立刻抽他一顿。
  曲景明也气结。生平第一次有种闹了乌龙的无奈感,心里飞快地拟出新一期“三天不理和春计划”,并打定主意从此时此刻开始实施。
  “唉?嗨!姐,明明,你们怎么出来了?”没心没肺的和春跑过来。
  和容、曲景明:“……”
  顾家的年轻人随后跟上,哥俩好似的一拍和春的脑袋:“他们当然是担心你啊,我刚才看到你被我三叔拎着跑下来,都吓一跳,你自己不知道怕吗?你看我三叔——谁不怕啊?你刚才被绑架了,知不知道?”
  他回头看了看几个人中的一位,和容跟曲景明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那是一个瘦得可怖的人,说是皮包骨都抬举他的皮了,要不是身上还挂着一套衣服,简直就是一堆站立的骨架。该骨架由于太瘦,杵在几个顾家人中间,几乎被藏匿了。虽一身瘦骨,那片堪堪可称为脸的部位却刀劈斧削似的雕出了一个悚人的表情,主要体现在眼神上:一双眼珠深陷皮骨,视线不投过来则已,一扫过来就是两道仿佛来自地狱的寒光,阴骘而幽深。
  纵使是淡定惯了的和容,看到他,也从心底里毛骨悚然了一下,想到年轻人说和春是被这副骨架掳走的,她的气结消了一半,伸手把和春捞了过来,严厉地问:“刚才怎么回事,好好听你说着话,就没声音了。”
  “哎呀……”和春有点为难地叹了一声,挣了挣,从和容怀里钻出来,有点尴尬地交待,“没什么,就是这位顾三叔,他,他把我带走了……不过,他不是坏人啊,他其实……”
  “我来说我来说。”年轻人一副惯于发号施令的样子,挥挥手,让其他人先进病房去了,那位可怖的三叔跟他对视一眼,阴森森的气场竟也没抵住他的号令,跟在人群里挪向病房去。
  年轻人这才到和容身边,和言安抚地解释道:“那是我三叔,以前出过点事情,脑子不是很清楚,刚才他自己一个人先跑上来,大概又发疯了,看到大春儿就把人带走了……他是个死脑筋,行为看起来很危险,其实只知道把人带到家人面前,和小姐你还不熟悉我们家的人,以后久了就明白了,不用担心。”
  说完,笑了笑。他大约觉得自己魅力过人,还骚包地撩了一下刘海。
  和容:“……”
  和春在旁边附和:“对对对,顾三叔其实蛮可爱的,刚才跟我道歉了!”
  “你少说话。”和容把他往后一推,推到曲景明身边。
  曲景明微妙地闪开了跟他的肢体接触……和春本来还没想着要跟曲景明解释,一门心思只求先消了姐姐那写在脑门上的气。可曲景明这一闪实在太明显,他神经再粗也意识到了,曲景明才是真生他气的人。
  可是,曲景明气的啥呢?
  他自己心怀鬼胎,脑袋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从眼前这件乌龙想到昨晚,又捋了捋今早曲景明的态度,越想越觉得今天的明明不是平时的明明,今天的明明格外冷淡,那双他向来就又喜欢又害怕的眼睛一定看穿了自己龌龊的心……一时间,他感到一股被剥光了丢人群的羞耻。
  好愁,好急。


第23章 新开始
  恋爱使人掉智商,这条定律无论是对大人还是小孩都一样有效,且无论当事人原本智商有多低。和春那副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围着曲景明转的德性,很快又被他明察秋毫的姐姐收入眼底。和容暗里观察了一下,竟从中看出了一点乐趣。
  面对着昏迷不醒的顾剑锋,这点乐趣还给了她不少安慰。
  这天早上的乌龙插曲就这样过去,顾家人对和容的态度好了许多,下午顾如笙过来时,还开口邀请和容住到顾剑锋的公寓去,声称反正也是空着,有个人住能保持点人气。和容未置可否。
  也许真的是和春太吵了,到了傍晚,顾剑锋终于醒了。
  8楼的医生都过来了一趟,跟多方会审似的一起给顾剑锋做了一番检查,随后宣布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其他健康问题有待观察。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主要还是两条腿。眼下,那两条腿打满石膏悬挂着,看着就骇人。
  顾剑锋躺在病床上,盯着那两团圆滚滚的东西,眼神像在看与自己不相关的存在。他面无表情,那样子跟他老爹的严厉如出一辙,自带威严,让人不太敢对视。半晌,才问医生:“它们还能用吗?是不是断了?”
  医生们互相对视一眼,推出一个代表来,那代表没敢看他的眼睛,尽可能中肯地回答:“不是断了,但现在确实有一定的麻烦。能不能走,要看恢复情况,以后有些剧烈腿部运动当然是不能做了。”
  他听了,又是半晌没作声,在场也没人出声。医生们互相看看,似乎共同认定今天没什么可检查的了,都纷纷退出了病房。顾剑锋一动不动地盯着两条腿看了一会儿之后,又显出疲惫,把脑袋往枕头里埋了埋,视线刚好和坐在窗台边剥荔枝的曲景明对上。
  那曲景明不躲不闪,若无其事地和他对视着。他没有表示,曲景明也仍旧泰然地做自己手上的事。放眼病房探视的人,这孩子对他的态度和反应算得上一枝独秀了。
  过往,他对曲景明的关注不算多,最好奇的时候,也就是听说这孩子可能是和容所生的那段日子,彼时他偷偷观察过,后来觉得并不像,也就没多在意了,因此一直以来只大致觉得这个孩子太早熟,会替人着想…。。但没想到他会是此时此刻唯一一个接触到他的目光而没有避开的人。
  回想起来,从医生进来起,他就在那里剥荔枝……而且很有技术,都只剥开外壳,那层薄薄的内皮还留着。他专心致志,而他旁边坐着的和春已经无聊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偌大的病房中,他们两个人占据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奇妙地生出几分相依为命的味道来。
  顾剑锋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孩子似乎总能给处于苦难的人以慰藉,他心头前一刻笼罩遮蔽的阴霾不知不觉就褪去了,严厉的表情恢复几分平时的开朗,牵了牵嘴角,问:“可以给我吃两个吗?”
  曲景明点点头,把剥好的一盘荔枝端过来。
  大约是下椅子的时候挪动了桌子,和春一个一个激灵,就醒了。他猛地抬起头,惺忪的眼神空茫地对面前的景象发着呆,片刻后,回过神,立刻跟过来了。他默默围着曲景明转悠一天了,曲景明都不冷不热,对他爱理不理的。经验告诉他,哄是没有用的,或者说他那点哄人的功夫对曲景明完全不奏效,所以他从下午起就采取了死黏的策略,步伐紧随曲景明移动。
  “我来吧。”顾剑锋伸手去拿剥好外壳的荔枝,被和容接过去了,她不由分说,利索地把内皮剥到底,只留一点可拿捏的空间,再递回他手里。
  顾剑锋有些吃惊地盯着她,眼神里透出点自嘲的笑意来:“和姐,你同情我也不用这样的。”
  和容没看他,微微垂下眼睫:“没有同情你,你帮过我,我也照顾你,应该的。”
  “哎哟!”他露出夸张的受伤的表情,“这种礼尚往来真是太伤人了!”
  和容终于和他对视了,也笑笑:“忍着,跟这点伤心比,现在你还是身体比较痛的。”
  顾剑锋和她说上这两句玩笑话,看起来似乎又宽心许多,吃了几颗荔枝,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屋里探视的人说话,很快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了。
  隔天,和容把两个孩子送上回彷城的车,自己多留两天。上车前,她先把和春轰上去,留下曲景明。
  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她看曲景明的目光,和几年前对和春说“在学校多照顾明明”一模一样,柔声道:“和春就是那脑筋,说到底也没做错事情,别生他的气了,行不行?”
  曲景明撇撇嘴角,垂眸颔首:“行。”
  和容拍拍他:“上车吧,注意安全,我让大妈去接你们。”
  曲景明点点头:“好。”
  有了和容的命令,曲景明也不好再跟和春置气。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跟和春置不了多久的气,等和春亲口撒个娇,说句没脑子的软话,他同样会原谅他的——话说回来,也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当时只是太着急,觉得和春笑嘻嘻的,一点危险防范意识都没有,非常让人恼火。
  不过,和春不是一直那么让人恼火么。
  唉,到头来还得自己示好。他转身上车,顺手从司机座位旁的箱子里拿了两瓶娃哈哈,到座位上时,塞了一瓶给和春,然后示意他坐到里面靠窗的位置去。
  和春知道自己被原谅了,美滋滋地抱着水瓶挪进去,视线又黏在他身上,直看到他坐定,才贱兮兮地凑过来,拉长尾音喊:“明明……”
  曲景明被他这种黏糊发腻的语气弄得头皮一阵发麻,胃里跟着翻滚了一轮,“恶心”两个字涌到嘴边,又被咽回去。他把身子歪到靠过道的一边,在有限的范围内远离和春,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以后不许这么叫我了。”
  和春一愣:“为什么?”
  曲景明:“恶心。”换个由头,还是说出来了。
  和春:“……”
  一路上,和春就净在琢磨哪里恶心了,但琢磨到家也没弄明白。后来他又惯性喊了几次,都被曲景明用眼神鄙视,慢慢的居然真的就改口正经喊名字了。景明景明,也挺好听。
  和容是两天后回来的,进院子立刻被忘了主子的鹅扑上来试图啄两口,她随手操起门边的扫把,给了大公鹅两下,大公鹅就嘎嘎跑去找曲景明了。作为一家之主,她有点不太能忍受自己回家还被一只扁毛畜生攻击的事实,吃晚饭的时候,她建议把那鹅宰了。
  曲景明瞪了瞪眼睛,望向陈老太。
  陈老太四两拨千斤地说:“谁动手,你吗?”
  那鹅很大,虽然狗腿一点,但很矫健,平时不好抓,抓到了也不好宰,就算一刀给它割了脖子放完血,歇菜了,接着拔毛也很麻烦。鹅毛比鸡鸭都难拔。
  和容想想自己那刚注册的公司还有一堆事,顾剑锋那边也得定期去看,就放弃了浪费时间去菜市场找人宰一只鹅的打算,暂且挥挥手:“那先算了,爱留就留着吧。”
  曲景明松了一口气。
  和春提了半嗓子的喜悦落了下去。
  这个夏天,成了根竹园68号最忙碌的夏天。和容一面忙着新公司的筹备和运营,一面定时去彷州照顾顾剑锋。招人、运营规划、产品开发、拉投资、找市场,这些东西每天都盘旋在她脑子里,现在很多事情她无法依靠顾剑锋了,以前从来不超过十二点睡觉的她,如今没有在十二点前睡过。反倒是去顾剑锋那边的时间成了她的放松时光,照顾一个人,还是比打理公司和生意简单多了。
  家里,陈老太居然也真的要着手开一家小门面,卖她的小蛋糕。这事儿她起初没跟和容说,每天都带着俩孩子在街坊里送蛋糕,遇到有点兴趣的老太太就怂恿人家给她投钱,搞到八月份,还真拉到几个合作的,屁颠屁颠选址去了。
  在这样的忙碌下,原本万众瞩目的升学考结果,也变得轻了几分。那年头的学校录取新生可谓简单粗暴,学校自己那边登记一番,然后给学生打个电话,就算完了,也不再跟其他竞争学校通气。
  因而,同一天里,早上陈老太接到市实验的电话,告知家里两个孩子都被录取了,问是否能确定来报道,陈老太满口表示“能”;下午,市二中又来了电话,一样是通知加确认。
  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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