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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春与景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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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妈大妈,您能不能给明明买一包干脆面啊?”
  被拿出来当借口的曲景明:“……”
  他隐约有点觉悟,不能随便听信和春的甜言蜜语,不然最后怎么被卖掉的都不知道。
  陈老太看和春一眼:“现在的孩子就是太精,让你们出来陪陪我,还打小算盘。”
  和春靠着厚脸皮不动如山地晃着陈老太的手臂,撒娇:“大妈,大妈,求求你了,我也好久都没有吃干脆面啦。”
  ……放屁,明明每天都从零花钱里抠五毛钱出来买一包。曲景明看着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此人真的不要脸到了极点。
  陈老太从一卷零钱里抽出一块钱,转头递给曲景明:“明明,你去买。”
  曲景明有些诧异地接过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和春眼疾手快拖走了。唯恐陈老太反悔似的,前脚刚踏进小商店门口,他就喊了:“两包小浣熊,一包蓝的一包黄的。”
  蓝的给了曲景明,黄的他自己拆。这点曲景明是满意的。小孩子对所有送当红动画人物卡片的零食都了如指掌,商家是否特地在什么口味里塞什么卡不清楚,但他们通过丰富的集卡经验会得出一些规律。比如,蓝色包装里掉落黄金圣斗士的几率最高。
  曲景明差一张白羊座的穆。
  “哇,穆!”和春惊呼,捏着卡片前前后后看了两遍,兴高采烈地塞给曲景明,“拿着拿着。”
  曲景明看看手上已经拥有了一叠的青铜圣斗士卡片,然后无奈地接过和春慷慨递来的穆。想要的东西明明已经到到手,他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这种失落甚至盖过了集齐卡片的喜悦。
  他没说什么,对和春笑笑,算是感谢。
  三人往家里走去。
  这一顿是庆祝和春转班成功的,主角理所当然是和春。他向来不惮站在灯光下,过去从和永联那里耳濡目染,加上在学校长期当老大,让他小小年纪就特别擅长说场面话。晚饭的时候端着一碗沙虫冬瓜汤,敬起自己姐姐来了。
  他把肉麻话说得十分耿直:“我没爸没妈了,还好有个姐姐,我知道姐姐也可以不养我,现在姐姐养我了,大妈照顾我,明明也让着我,我和春知恩图报,以后长大了一定回报你们。”他吸了吸鼻子,喝下半碗汤,又说,“等我长大了,要挣我爸那么多钱,不让大妈天天做家务,不让我姐出去赚钱,明明跟着我就行,肯定委屈不了!”
  明明听了,当下委屈得鸡皮疙瘩一摸就硌手。
  陈老太倒难得笑眯眯的,她不沉着脸的时候也没那么可怕,放宽要求去看,还有几分亲切慈祥。亲切慈祥的她给和春夹了两只虾,拍拍他肩膀,说:“讲话算数啊,不要今天讲了明天忘记,我白白帮你爸养儿子是不干的。”
  和春咧嘴一笑,又去看一家之主和容。
  他酷得要命的姐姐现在也很酷,回他一眼如同恩赐,半冷不热居高临下,说话也一个调性:“坐下吃饭,哪家小孩子站着吃的。”
  哦。和春坐下来,又把剩下半碗汤喝掉,一抹嘴巴,发现曲景明盯着自己看。
  他立刻找到新乐子,咧开嘴笑,碗里两只虾,剥了送一只到曲景明碗里,初步表达了“跟着我委屈不了你”的宏愿。曲景明的鸡皮疙瘩消下去了,跟新鲜可口的虾没有仇,泰然接受了这份殷勤。
  过了些日子,公安局那边果然通知和容去签了一堆同意书,和永联莫淑芳在人间被扣留了一个多月后,终于一朝从冰掉进火,被火化了。最后和容抱回来两个骨灰盒,又从乡下请了风水师算日子看方向,要天时地利人和地把那骨灰埋进葬礼时就堆好的空冢里。
  顾剑锋自认没有完成这个案子,满是遗憾,骨灰下葬当天正是他在彷城最后一天,听闻消息就自告奋勇当苦力……跑来挖坟。
  自从案子被压下草草了结,他每次见到和容都要跟见神父似的,先忏悔上一刻钟。这天和容一如既往面沉如水,不过怀里抱了骨灰盒,整个人的气场看起来就特别悲怆,多了两分奇妙的柔和感,他看着,心头蓦地一动,突然就说不出忏悔的话了。
  两人跟着大师默默前往墓地,全程只听着大师指挥吩咐干活儿。下葬罢了,大师欢欢喜喜收了钱撤人,和容在目前伫立了一会儿,顾剑锋以为她要跟亡父说些什么,便往后退开。
  没想到和容见他走了,自己抬手在墓碑上轻轻拍了拍,也跟上来走了。
  顾剑锋吃惊地看着她,说了这天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你不跟你爸说什么吗?”
  和容瞟来一眼:“说什么?他能听见?”
  顾剑锋:“……应该是不能。”
  和容:“那就没什么必要说了。”她停顿一下,声音略低一些,补道,“谢谢你今天帮忙,祝你以后工作顺利,仕途无限。”
  顾剑锋没来由地脸一红,挺正常的语气、挺正常的话,他就是无端从中听出了几分讽刺来;可又怀疑是自己多心,一时窘得不知道回什么,只得客套:“有时间来彷州的话,可以找我啊,我在彷州很多年了,很熟的。”
  和容抬头,笑笑:“那不敢,随随便便找市长公子,这哪是我们小老百姓的待遇。”
  顾剑锋脸更红了。
  和容也不逗他了,下了山就分手:“本来应该请你吃餐饭的,但我给我们家小孩儿约了医生,他的心理状况得做个新的评估,确定他没事之后,我再来看我爸,才有脸说话。”
  几次打交道,顾剑锋已经很熟悉和容的性格,会说点场面话,但说出来的理由必定不虚。眼下她态度摆着清清楚楚,他就懂,这顿饭是真的不好强求了。
  “好,有缘再见。”他挥挥手,跟和容分别。
  和容回到彷城城区,和春刚好放学,她直接去学校接了孩子。医生是之前在医院里正经八百给和春下过“轻微PTSD”诊断书的那位,现在和春看起来活泼可爱并无大碍,但和容注重个始终,不复诊一次确认最新状况,她不能安心。
  根据医生的建议,他们没有选择去医院做这次复诊,而是选择了一家小餐馆,边吃边看。和春听说可以出去吃饭,高兴得要命,兴奋地拉着曲景明,说自己以前经常去哪里哪里吃,什么什么好吃……资产阶级的腐败从他的吃喝玩乐中展露无遗。
  他的兴奋状态保持到见了医生。上菜前,医生顺着他的状态跟他一问一答了十几个问题,等开始吃的时候,复诊已经基本完成。
  和容从医生抛过来的眼色意会到,这个小孩儿果然心地宽广不兜事儿,好歹挺过了一次灾难。他们这一家所有人,都挺过了一次灾难。


第12章 新年
  这场秋风萧瑟中杀出来的祸事,虽然结束得潦草,但好歹不会再让和容悬着心过日子了。至于真相……和永联莫淑芳的骨灰下葬一个月后,她按照彷城习俗去扫墓,在墓碑前跟和永联好言商量了一番这件事。
  也许跟死人聊天比较放松。她蹲在碑前,手里拔着稀稀拉拉长出来的野草,语调大概是她老子活着的时候从来没听过的平和与低沉,不过她老子本来就很少跟她说话,没听过也不能怪她。
  “和春还这么小,性格有点冲,要是让他知道你是被害死的,心里会有仇恨,这就麻烦了……你知道PTSD吗?说复杂了你也听不明白,总的来讲,就是被吓坏了。你死成那个样子,把他给吓坏了,这时候如果还让他知道是有人故意把你害成那样的,不是好事。”
  “……不查了,先不查了,查多了得罪人,回头人家再把我们料理了,你就死不瞑目了。”和容抬起头,盯着墓碑上和永联的名字,顿了顿,温柔地说,“爸,你就冤几年,等和春长大了,出去念大学了,我再想法儿给你查,好不好?”
  说完,她久久凝望墓碑,仿佛那深刻于石中的名字会给她回复一般。
  然而,无论是否能有回复,她已经打定这个主意,语气再好、再像商量,也还是通知。何况,事实上和永联是没有办法再给她说好或不好的了。
  手表上的时间还早,夕阳却已经露了西下端倪,这座沿海小城的冬季已经来临了。她拎起一旁没能派上用场的除草铲,在墓前鞠个躬,离开了。
  这天她做的另一件事,是在路过的五金店里买了一块门牌,到家门口的时候将原来那张老旧斑驳得少字缺笔的给换下来。和春和曲景明在院子里写作业,听到敲敲打打的声音跑出来,抬起脑袋一看,终于看清了,这里是根竹园68号。
  “哇,都是好数字!又溜又发!”和春哇哇喊道。
  曲景明瞧瞧离他远了一步,有点担心自己的耳朵。
  和容钉好门牌,退两步端详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拍拍和春的脑袋,转身进院子,顺便像所有家长一样监督了一句:“作业写完了没有?”
  和春:“当然——还没有,不过明明写完了!”
  和容看他一眼:“明明写完了关你什么事?”
  和春大概不知道有个词叫“与有荣焉”,所以他大剌剌地喊了一声“明明是我们家的优等生,他读书好,我也高兴”,后来又觉得这样未免也太蹭曲景明的面子,就赶紧补了一句:“当然,我也会成为优等生的!”
  对于这个表态,和容跟曲景明都没有搭理。
  根竹园68号从这一天起仿佛进入一种平静状态,这年突然新增的两个孩子,在冬天到来时都已经习惯并融入了这个环境。
  曲景明从来不提自己那不靠谱的母亲,大约因为有和春在旁边闹着,他那种不言不语的内向性格也渐渐有所改变,和容常常能在他们打架的声响中听到一串没头没脑的骂骂咧咧,两人要是白天打完骂完,转眼又要一起出去野的;要是晚上打完骂完,困了照样爬一张床睡觉。
  和春也从来不提自己过去的生活,改革的春风吹过后,贫富差距变得日愈明显,和永联是先富裕的一拨,和春跟着这个爹过了大半个童年的少爷日子,上下学有汽车接送不说,以往横霸校园当老大的一大基础,就是出手大方,买卫龙辣条都是一次性给所有兄弟带的,现在是没有这种条件了……因为和容不给——他隐隐知道自己应该继承了和永联的遗产,应该不穷。但既然和容不给他看,也不拿出来给他花,他就没有去在意,能怎么过就怎么过。他对新环境和新生活的适应天赋实在惊人,连陈老太都说这孩子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的娃儿嘿嘿一笑,扭头就投入自己的最新乐趣:跟曲景明抢电视。
  孩子跟孩子在一起玩,尤其是男孩子跟男孩子,永远别想有什么新意,无非就是抢东西、互坑、出去一起坑别人。和春每每从日常中抠出一点新的乐趣,务必将其发挥到极致。因此,这段日子曲景明几乎没有电视看。
  但他一而再再而三被恶势力夺去看电视大权后,也十分坦然了,拍拍手,冷冰冰地看和春一眼,转身上楼去。
  和春果然屁颠屁颠追来了:“明明明明,别走啊,逗你呢,你看你看,爱看什么看什么。”
  他自己认为此等态度乃爱幼的切实表现,但落在外面的陈老太耳朵里,就只听得出狗腿谄媚之意了。陈老太在拾掇菜,头都懒得抬,一撇嘴角,真情实感地鄙夷前夫的小儿子,判断道:“将来一定是个怕老婆的。”
  不管怎样,生活似乎步入了新的轨道,并且已经得以稳定驰行。这一年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得时间在感官上过得格外快速,转眼间,就过年了。
  彷城处于西南沿海,堪堪可算热带。那些年报纸上关于环境话题,出现得最多的字眼就是“气候变暖”。听说南极的企鹅都热得没有冰块玩儿了,到了他们热带,冬天的馈赠大概就是偶来一阵凉风吧。
  和容带和春跟曲景明去买新年新衣服的时候,两个孩子不约而同都选了夏装。事实证明他们是英明的,这年除夕和大年初一的均温,都在25℃以上,街上穿着短袖的比比皆是。
  小孩子和老人,都是特别热衷过年的人群。他们对这个节日的兴致十分高昂,除夕要守年,蹲着春晚傻笑到半夜,放一圈鞭炮,对空气和耳膜均造成一定程度伤害后才肯睡觉。
  年轻人就对此显得冷淡。
  所以,电视机里开始倒计时的时候,根竹园68号最先跳起来扛鞭炮的,是和春。
  他先是没眼色地扯了扯和容,说要出去点鞭炮,和容比平时友善温和一些,至少没丢冷脸,只扭头冲陈老太说:“妈,你去吧。”
  好。陈老太放下手里的一把瓜子,拍拍手站起来,对和春别了别脸:“走吧,你姐不爱玩这些,大妈陪你。”
  和春一点也不挑人,听了这话,立刻从桌上的笔筒里找了个打火机,不忘拉上曲景明,两人先跑出去了,隐约听到和容说“不要在院子里放”,他假装没听见,就在院子里拆开鞭炮。
  那是他软磨硬泡才求和容同意买的标准5000响饼型炮,跟以往和永联动辄上万响的手笔不能比。物以稀为贵,因此他对着小炮反而玩得格外珍惜,小心翼翼拆开线头,又弯着腰仔细检查了一遍。
  陈老太说:“别看了,你能看出什么来?”
  和春也知道看不出什么来,和永联教过他分辨哑炮,但谁还能记得那些啊。现在他盯着那一只小炮头,想要去认一认,就只得到一脸茫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潇潇洒洒点燃万响大饼的父亲,鼻头悄悄一呛。
  他低下头,抬手掩了掩眼睛,语气特别欢快地对曲景明说:“明明,你准备好跑啦,我要点咯!”
  用不着曲景明自己躲,陈老太就揽着他跑到屋檐下了。
  和春抬头看着曲景明的身影,脸上笑容在夜风里有点定格似的僵硬,等他们都跑到安全区了,才燃火点炮,火星与炮绳相触,发出“滋”的一声响时,他也跳起来往屋檐跑去。鞭炮声在他身后猝然爆开,与周围许多居民家里的炮声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一起驱赶传说中的猛兽,夕。
  与和春相反,曲景明过去过的年都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薛冰冰是年轻人,她不热衷过年,有时候连年货都忘记买,到了除夕夜发现买不到菜,饭桌上就特别寒碜。吃完年夜饭,她就呆呆坐在电话机旁等待,外面的热闹跟她没有关系,电视节目跟她没有关系,就连曲景明似乎也跟她没有关系,她只等着一个人的电话。
  在曲景明的记忆里,那个电话总是很晚才来,薛冰冰一听到铃声,就像行尸走肉得到灵魂,眼睛亮得怕人,偏偏接起电话的时候语气又很冷淡,三言两语的普通寒暄后,让曲景明过去接。
  她总说:“跟你爸说句新年快乐。”
  曲景明对电话那头的人印象模糊,只是为了叫薛冰冰顺心,才说:“新年快乐。”
  那边通常会沉默片刻,然后叹息,接着回道:“明明也是,新年快乐。”隔天,家里会收到两份礼物。
  那就是他过去过的年,没有大鞭炮,没有大红包,也没有人在他耳边大呼小叫,问他“炫不炫酷不酷”……现在,他虽然觉得好烦好吵,但也格外兴奋,胸口里蹦蹦跳的玩意儿因为和春的聒噪,而流动着脉脉的温暖,早熟又早慧的心智让他这一刻几乎要流泪。
  放完鞭炮回屋里,桌上只有三个红包,分别放在刚才他们三个坐的位置,显示了哪个是给谁的——和容绝不超过十二点睡觉,过年也不能令她例外。
  “哎,我这里也有两个。”陈老太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比和容那小一号的红包,给孩子一人塞了一个,“新年了,又长大一岁了,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两个孩子顶不顶天、立不立地不敢说,红包是要立刻接下的。和春这时候又很会卖乖了:“谢谢大妈,我和明明祝大妈新年越来越漂亮,青春永不老。”
  两句祝词里虽然有一句是刚才电视里学的,陈老太也听得乐开花,摸摸他们的脑袋,推他们睡觉去了。和春手攥红包,迫不及待滚进房间拆了,两个孩子的数额当然是一样的,和春摸到钞票,要比的是崭新程度。
  “我的比你的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每张钱都摸了一遍后,他得出结论。
  曲景明看白痴似的看着他:“你怎么分出来的,这都是新取的钱,一模一样。”
  和春不以为意,故作神秘:“这你就不懂了吧,以前过年,我爸都取上一大摞新钱,我摸得多了,多小的差别都能摸出来,我爸还教我点钱……可惜这点太少了,不好点给你看。我爸还说……我爸他……我爸……”
  他叨叨着,声音没有征兆地低下去,手上还捏着钱,眼眶里就不知道从哪里聚了满满的泪水,闪得人不敢多看。曲景明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应对他这个样子,他就把钱全部塞过来,自己掀开被子,钻进去趴着躺下了。
  奇怪极了,外面依旧炮声喧天,他那点呜咽声却清清晰晰地落入曲景明耳朵里。是那种只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的特异功能,又起作用了。
  曲景明默然陪了他半晌,见他暂时没有停的趋势,便关了灯,也躺下。
  两人并排躺了好一阵,和春听到曲景明说:“我也想我爸了。”


第13章 兵荒
  和春在自己的悲伤情绪与八卦的欲望中天人交战了一番,两秒钟后,他做出了决定,拖着鼻音问曲景明:“你爸爸,是怎样的人?”说着话,还积极地侧身躺,看过来。
  曲景明也侧过去,借着外面幽微的路灯灯光,他看到和春眼睛附近肿起来一小圈,明明才哭了一会儿,就肿成这个样子……他曾听薛冰冰说过,这是不常哭的表现,是好命人。但他认为这个说法显然有毛病,他自己就很少哭,但不是好命,是生憋的。
  “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不熟。不过,声音很好听……”曲景明似乎回味了一下往年过年接到父亲电话的情景,打了个比喻,“像电视里的主持人说话。”
  和春惊叹:“哇,那你爸爸是北方人啊?”
  曲景明:“我不知道。”
  和春:“你爸怎么认识你妈的?你们怎么不住在一起?”
  曲景明:“也不知道,我妈妈说他在外面工作,没有时间回家,但我知道……”他停顿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自己,那一刻的他表情近乎冷酷,只可惜光线太暗,和春只能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往下沉了沉,他说,“我是他不想要的孩子,他也不会跟我妈住在一起,他一定还有别的小孩。”
  和春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也没说清这个“知道”问的哪一个,但曲景明毫不费力、默认一般听懂了:“因为我听到过。以前过年打电话,我听到过电话里有人喊爸爸。”
  和春想了想,思维缜密地补充:“那你怎么能确定是喊他嘛。”
  就是确定。曲景明抿着唇不回答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也不往和春看了,把脸往枕头埋,气息轻得都有点不易察觉起来。和春虽然天生粗心,但不是傻,和曲景明相处那么久,这个小子什么表现代表什么情绪,他都摸了个七七八八……眼下显然不适合再八卦了。唉,他有点小遗憾,也闭了口。
  两人又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在渐渐平息的炮仗声中睡着了。
  隔天是大年初一,晚睡没有妨碍孩子早起,当外面再次响起炮声,两个人就都爬起来了。斜对面和容的房门还紧锁,两个小鬼都知道,她这是还没起来,曲景明是苦逼的孩子早懂事,立刻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过去。和春本来没有这份觉悟,但跟在曲景明身边,也就理解了这种礼貌。
  他们像小老鼠似的过去,正待功德圆满,楼梯口突然传来陈老太的声音:“你们两个小崽,做贼呢?”话是难听点,语调还是高昂的,显出喜气。
  就是太大声了。
  两小孩第一反应是去看和容的房门,还没看出什么来,陈老太又喊了:“明明,去喊你妈起床!”
  这便宜外孙真是认得顺畅、用得顺手,和容有那么点起床气,陈老太平时自己去喊,还能被冷漠或者火气甩一脸,自从有了“外孙”,她就舒服多了,这种不讨好的事情都支使曲景明。
  后者长了一双少儿火眼金睛,对她的戏弄之意了如指掌。但人在屋檐下,他头低得也很自觉,转身去敲和容的房门。和春仗义地跟了过去。
  不出所料,和容在门敲到第十次,才暴躁地打开门,长发凌乱,遮住半张黑沉沉的脸,看到是两个孩子,稍有克制:“和春你先跟你大妈下楼去,明明进来,给你妈打个电话。”
  和春仿佛得到大赦,转身就跑了。
  曲景明跟和容进了房间,和容仍旧困得七荤八素,歪在床上拨号码,听筒放在耳边,眼睛还是闭着的。曲景明盯着她手里的听筒,直到她半睁开眼睛,声音懒散地“喂”了一声,才蓦地回过神,然后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一直在屏息等待。
  和容接下来说的是两句英文,又等了片刻,才冲曲景明招手。
  曲景明走过去,接过听筒,薛冰冰的声音隔着电话线传来,带着陌生的距离感:“明明?我是妈妈啊。”
  曲景明动了动唇,这句话他听过很多遍,在陈老太看的电视剧里。但他自己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问候,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回答,嘴边堵着的空白被拦在齿关之内,终究只化出一句干巴巴的:“嗯。”
  薛冰冰那边就絮絮叨叨、毫无创意地问起他过年的事情,昨晚吃什么了、好不好吃,干什么了、好不好玩,在学校好不好、有没有被欺负……曲景明听见什么问题就回答什么,两个人硬是把时间撑过了十分钟,看起来像是一个合格的越洋母子新年通话了。
  薛冰冰最后说:“把电话给你和容阿姨吧。”
  曲景明朝床上看去,和容果然已经把自己塞在被子里,脑袋歪在靠枕上,看起来像是入睡了。他突然生出点尖锐的、迫切的报复欲,抿抿唇,伸手推了推和容,声音不高,但保证能让电话那边听见。
  “妈,我妈要跟你说话。”
  和容浅睡,一推就醒,也没听清他刚才怎么说的,只顺手拿过听筒:“喂。”
  那边过了好一阵,才低沉地回:“睡着了?”
  和容:“嗯,被孩子吵醒的,不然能睡到中午。”她撩了一下头发,顺手扭成一束,露出洁白的颈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有什么要交待的?”
  曲景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自己想象中的对话,便感到无聊起来,跑到这个房间正靠院子里窗户往下看,只见和春正在昨晚放完的鞭炮碎碎中寻找遗漏的“明珠”。大饼炮是不容易留下未燃炮的,但仔细找找也不是没可能。
  结果还真的给他找到不少,他数了数,然后分成两扎,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红色绳子绑好。当中自然有一份是要给曲景明的。
  曲景明心里一动,当即对和容示意自己要走了,和容草草点头说“去吧”,他就往外跑去。这时,和容听到电话里的薛冰冰说:“才半年,我儿子就变成你儿子了?”
  “什么?”和容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冰冰的语气跟先前寒暄时无异,但言辞就锋利了:“他都喊你妈了,这孩子难道不是你的了吗?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想的。”
  “你……”和容一口火气冲到胸口,差点想骂人,可又骂不出来。她回忆了一下几分钟前曲景明叫醒自己的话,里面好像确实有一句“妈”,一下子也有点反应过来,将心比心,她既能理解曲景明的小心思,也能理解薛冰冰的心情。
  但她就不愿意在这种问题上还顺着薛冰冰:“你儿子跟我儿子有什么区别吗?你儿子,不是本来就应该有两个妈吗?”
  倘若曲景明还在这里,他一定会吃惊,和容也会有这么暴跳如雷、咄咄逼人的说话语气。
  这个平日冷淡惯了的人,乍一带点情绪说话,就十足的暴躁。
  薛冰冰让她问得没了一点兴师问罪的气焰,转而好言安抚:“容容,我的心情你都明白,不要这么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对你……我对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但我走错了一步,就回不去了,你,你也谅解我的,对么?”
  对。和容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情绪,不该涌现的感情塞回去,莫名其妙的火气压下去,七情六欲处理了七七八八,可偏偏剩下一点屈怨,怎么也挥不去。
  她尽力淡然,道:“你人都嫁了,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了。刚才我说得也不对,孩子是你的,只有你一个妈。还有什么交待的吗?我一会儿得陪孩子出去走走。”
  薛冰冰不好对前半段回应什么,只说:“没了没了,你们去玩儿吧……谢谢你。”
  和容“嗯”一声:“那挂了。”
  薛冰冰说:“好。”
  和容二话没再说,反手撂下听筒,仰面躺在床上。视线落在天花板的灯上,出神地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响起一发一发的炮仗声,便起身要去关窗,却见到自己那突然得来的便宜“儿子”正一手拿炮一手执打火机,在旁边和春的指导下,点燃导火索,看看那引爆绳的情况,确认它能燃起来,才撒手一丢。一声炮响自可怜的枯草中传出。
  随后,是厨房里陈老太的声音:“别玩了,进来洗手吃饭!”
  两个孩子正玩得欢,一个个聋了似的没搭腔,凑在一起又要点燃下一只散炮。
  和容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薛冰冰带来的那点委屈和窝火,就这样一扫而空了。
  年也过得很快,和容带着两个孩子去海边玩了一趟,二十几度的气温,下水有些凉,不过和春是习惯了的,一到海边就撒欢,拖着曲景明一起下水。曲景明是怕水的,上一次来海边趴在泳圈上踩不到底的情景,他还记忆犹新,是真心不想再感受。
  可对方是和春啊,脑残起来无法正常沟通的和春啊。
  因此,他最终还是被蛮力拖走了。两个人用一个大泳圈,和春技术上佳,逆着浪花把曲景明和泳圈推出去,自己还能一个翻身钻进来,看得曲景明目瞪口呆……那表情,仿佛在看马戏团的杂耍。
  和春得意:“佩服吗?”
  曲景明懒得理他。
  除开两天外出游玩的,过年期间其余时间,他们基本都被陈老太牵出去遛街坊了。在丰富的当小老太的经验中,她积累了不少打麻将、打牌的牌友,近的就在根竹园67号,远的能到菜市场另一头,一家家逛下来,两个孩子收回的红包就相当可观了。
  和容给他们分别准备了两个大大的牛皮纸袋,说:“有大张钞票就放进去,不要没事儿乱花,等你们上了初中,我就给你们开银行账户。”
  和春掰了掰手指头:“还有三年。”
  曲景明作为一个学习力强于常人、学习进程也超前的人,好心告诉他:“你三年级才过了一半,所以还有三年半。”
  和春浑不在意,三年半,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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