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和春与景明-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和容看一眼曲景明:“以后不要跟你陈婆婆出去乱逛。”
  曲景明低着头,很为难,于是装聋作哑。关于和容这个弟弟的来龙去脉,他已经颇有心得,而且难得和陈老太有一样的看法,只是不好说出来。
  他一贯对不健康的家庭关系敏感,人不大,心眼还挺复杂,陈老大这大半个月的唠叨中没少提起前夫,顺便问候其全家,其后来的妻子和儿子更是首当其冲被她翻来覆去变着花样酸。这一切都被曲景明收进了耳朵里,粗粗过滤,留下主要信息。
  和容的弟弟和春,比和容小二十岁,正是这个弟弟呱呱落地的时候,和大佬一狠心一跺脚跟陈老太办了离婚手续,风风光光给自己养了多年的小情儿扶了正。如今和春八岁,刚上小学二年级。陈老太平日吃饱没事干,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溜达到人家学校去,看看小孩儿又犯什么事儿了,最好是当众打架之类的。每每喜逢此等大场面,必要回来跟和容兴致盎然地描绘一番,表达对这个孩子长成废物的真诚祝愿。
  而据曲景明今天亲眼所见,那家伙的确是个恶霸,长得胖而壮,打架没一点技术含量,全靠一身膘压制对手,远看,是个蠢货无误。
  眼下陈老太如常用五分钟在背后数落了人家一顿,照例,这时候她就该分出点精力先把饭吃完了,不料她今天却另辟蹊径,嘴巴停顿的片刻里,目光一扫,落在曲景明身上,用筷子指着他。
  “你啊你,你可不能跟这种人学,不然我们全家都丢人!”
  第一次以为自己和老太站了同一正营,却猝不及防无辜被点名的曲景明:“……”
  和容再次看不下去了,竟肯抬眼看看她妈,十分严肃地开口道:“妈,我认真跟您说一遍,就一遍,我收了曲景明,以后他就跟我儿子没两样,你要骂他训他打他,都得过我这一关。”
  闻言,陈老太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筷子掉了一根,放着半碗还没下肚的饭,捂着肚子哈哈笑。她那一贯不友善的声音在这种笑里更加显得阴诡,入耳极其不舒服。曲景明原本已经习惯她了,这下又有点发怵,下意识往和容身边躲了躲。
  和容注意到了,但没说什么,给他夹了一块肉,权作安慰。
  陈老太充满讽刺地笑完了,反而也没再继续单口相声,闷闷地把自己那碗饭吃了,只是饭后什么也不收拾,拎起自己装零钱的小手袋就摔门出去了,老门发出一声“砰——啪”的惨叫,听得曲景明忧心忡忡,非常担心那门的寿命。
  大概是因为陈老太提起了学校,和容突然想起来,曲景明也是该上学的。
  于是第二天就跟孩子提起这事,问他上到什么班了。曲景明过去上学也断断续续,什么班都念过了,她又打电话问了些朋友,得出这孩子应该可以九月直接入学一年级的结论。于是到九月,曲景明六岁过大半,勉勉强强算是符合年龄规定,走点关系,便顺利进入彷城最好的小学,也就是恶霸和春的学校。
  他本与和春毫无交集,也没有恩怨,同一个学校而已,并没放在心上。哪知道入学不久,那脑残恶霸就自己找上门来。


第4章 和春
  该恶霸出场还讲点排场,身边带着根拎包的麻杆,跟他一身肥膘的形象相辅相成,两人杵在曲景明面前,大约意在先以人数和气场压曲景明一头。曲景明仰起脸,直勾勾地盯着恶霸和春,那眼神有几分阴魆魆的意思。
  和春到底壮,也不算太外强中干,上来就遭到眼神反抗,他也是非常不服的:“我认识你,你叫曲景明,你是我姐的谁?”
  曲景明还真说不清自己是和容的谁,没有回答。
  和春把这看做对他淫威的反抗、挑衅。他身为新升上三年级的大孩子,是万万不能在一个刚入学的小孩子面前失势的,于是撸起袖子就去把曲景明提溜起来。碰到曲景明的瞬间,他内心犯了一丝怂:等这小孩儿去跟他姐告状了,怎么办?
  但这种怂了吧唧的想法只在他脑子里呆了一瞬间,就散了。威压眼前小孩儿比什么都重要,少年儿童有的是热血和不懂事的冲动,他把提溜起来的曲景明掐在墙上,满脸凶悍。
  “我警告你,别跟我抢姐姐。”
  闻言,曲景明很意外。他到底心智比这个脑残成熟多了,原以为陈老太、和容不待见和大佬一家子,和大佬一家子应该也不待见他们,没想到和春这个熊孩子看起来还挺看重姐姐。这一琢磨着就有点分神,反应过来的时候,和春正在没轻没重地学电视剧里那些流氓,胖手掐住他的下巴和脸。
  曲景明有点肢体接触的洁癖,被提溜起来已经是忍耐极限,被碰到脸,他立刻条件反射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也没想,抬起小腿一脚踹了过去。
  和春被踹了,大惊。这个小东西敢打他!
  当即火冒三丈,推了一把旁边的麻杆:“躲远点!”就堵过去要掐曲景明的脖子,被曲景明灵活地闪开了。但他和春是谁啊,在二小读到三年级,他就是最寂寞的那个无敌!二话不说,正经打。
  曲景明也是个不惧淫威的硬骨头,两个体量差了两级的小孩就这么硬碰硬掐起来了。先是弄摔了两张课桌,书本撒一地,接着是满地打滚,你掐我我掐你,手脚嘴并用,大的想力量压制,小的却在以往观战中早就熟悉他那三拳两脚的套路,颇有对策,没吃亏,竟打得不分上下、难分难舍。曲景明干架一心一意,只想不被这脑残压制就好,脑残却分心做感慨:真是碰上对手了,不打不相识啊!
  这样的不打不相识最终被闻风赶来的老师终止了。
  老师是曲景明的老师,姓肖,名字很娘炮,叫肖潇,却是个脑袋开始有秃顶趋势的中年男人,微胖,笑起来颇喜气,好像不会生气似的。开学前,他吃过和容的饭,因此对曲景明还是挺照顾的。可和春是和容的弟弟,这点他也知道——彷城巴掌大小,和大佬生意做得大,也算远近闻名了,他那点家事早就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
  血浓于水,都不好重罚。于是板起脸训了一顿,给曲景明站着听课两节的处分,又当着他们的面跟和春的班主任建议:“站一下午!”
  一下午是三节课,挑事者罚重些,听起来也公平。
  对此,和春一脸泰然,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曲景明抹了一把不小心被和春咬了一口的下巴,感觉还能抹到口水,心里厌极了,压根没心思管对方受了什么罚,低垂着眼睫,说:“老师,我可以先去一趟厕所吗?”
  肖老师:“当然可以。”
  曲景明就浑身不舒服地走了,和春一看,不知发起什么神经,嚷嚷着丢下一句“我也去”,就飞快地跟上曲景明,满身肥膘竟然一点不妨碍他高速运动。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年级的厕所,曲景明当没看见这个人似的,在水龙头前洗了个脸,又使劲儿搓下巴。
  和春在他身边左晃悠一下,右晃悠一下,活像抓耳挠骚要跟小姑娘搭讪的傻小伙儿。
  晃了半天,见曲景明盯着镜子停下了搓下巴的活儿,才靠近几分,从镜子里瞄了他一眼,又一眼,说:“曲景明,我姐姐是不是特别喜欢你?”
  曲景明毫不掩饰鄙夷和不耐烦:“关你屁事。”
  和春听了,突然瞪大眼睛盯着曲景明,片刻,惊叹地“哇”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曲景明从镜子看到他那样儿,厌烦得要命,心道傻X,又抹一把下巴,语气有点狠地啐:“脏死了!”
  脏死了的罪魁祸首舔舔唇,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句评价,好像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憋得满脸通红,舌尖和牙齿玩了好几次你推我拦的游戏,眼睛定定盯着曲景明。
  曲景明对他最后一点力量上的畏惧,也被他现在这副局促不安的傻模样化解了,此刻正是大大方方瞧不上他的姿态,看他的眼神像看苍蝇,“哼”一声,又要走。结果前脚没出厕所门,和春又黏上来了,
  “曲景明曲景明,以后我罩你吧!我告诉你,全校三年级以下的事情没有我摆不平的,你跟我一起玩,我保证你不被人欺负。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的人很坏的,没人管你你一定经常挨打挨整,他们会往你饭盒里尿尿、撒沙子!哎,你不信吗?我都是说真的……”
  曲景明回头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那一眼格外有气场,和春瞪着眼睛停下脚步,也不说话了,眼睁睁看着曲景明回教室的背影。等看不到人了,他才放松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万分忧愁的一叹,晃晃手臂,回自己那栋教学楼去了。
  这天晚饭,陈老太用尽平生脏话骂和春,义愤填膺得一筷子没动,不时指指曲景明脸上挂的彩,对和容控诉:“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便宜儿子让你弟弟打成什么样子,太不像话了!你爸那个人渣,怎么教的孩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和容一言不发,只在陈老太指曲景明伤口的时候,抬起那贵重的眼皮投来一瞥。
  曲景明依旧安静,吃饭就吃饭,食不言。但想得挺多。一顿饭净在陈老太的悲愤控诉中度过了,他也想得有了点眉目,放下碗筷,面向和容,主动认错:“和容阿姨,我不是故意要和他打架的,我保证再也不打架了。”
  说完,他观察和容的表情。可和容根本没有表情——以他那点苍白的眼力见儿,也看不出和容的表情变化,他只见和容神情冷淡,听了他的话,默然点点头,回答:“你知道错就好。”
  可曲景明哪里知道错。
  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错,这么主动胡说自己错,其实不过是讨和容欢心,叫和容知道他懂事、忍让,不要从此讨厌他了。人情的弯弯道道他还理不清楚,但和春口口声声的“我姐姐”让他本能上产生摇摇晃晃的危机感,害怕和容站在和春那边。
  和容一直挺冷淡的,他也觉得没什么,就这次,他感到委屈。说完话得不到想要的反应,就低下头盯地板,眼眶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怕一眨就眨出眼泪,难看。
  “哎,真可怜。”陈老太感叹地摇摇头,姗姗开始吃饭。
  和容放下碗,上了楼。过了一会儿,又下来了,端个脸盆,拎着一个小塑料袋,坐回饭桌前,收拾出一角放东西,拍拍曲景明的脑袋:“抬脸。”
  曲景明听话的抬脸。
  和容用棉签给他涂药水,手法生疏但动作轻柔得有点小心翼翼,曲景明盯着她的睫毛看,能把每一次颤动都看清楚,不知怎么的,刚才死都要憋住的眼泪就忍不住了,咕嘟咕嘟聚成一滴、一串,从眼角淌出来。
  和容一边用冷毛巾给他擦眼泪,一边说:“忍忍,这点疼而已,不要哭。”顿了顿,又说,“明天我送你上学,跟那臭小子说说,他以后不敢欺负你。”
  曲景明眼泪流个没完,陈老太在一旁看了,马上又找到新的切入点指责和春、同情曲景明,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平时没少欺负这个小拖油瓶。
  和容给曲景明涂完药,拉着人上楼,给她妈丢下一句:“你这样整天肝肠寸断地想着他,还有什么意思吗?不如想想自己是谁,少再糟贱自己。”
  陈老太张口失声,闭了嘴。
  隔天和容真的亲自送曲景明上学,出门前,陈老太板着一张万年不高兴的脸,说:“他们都是踩点到学校。”和容不做声,扶曲景明上自行车后座,走了。
  这天早上是没吃早饭的,他们在学校路上还找了个地方补早饭,和容吃得慢吞吞,眼看快到早读时间了,才掐着分秒把曲景明送进校门。
  果然跟和春他们狭路相逢。
  送和春上学的是小轿车,车上下来一个打扮整整齐齐的少妇,看在曲景明眼里,对方几乎有薛冰冰那么好看了,可又不是一个类型,薛冰冰妩媚甜腻,这个少妇虽看得出是个家庭妇女,却挺干练利索,远远见到和容,还递过一个笑容。后下车的和春还打着哈欠,懒洋洋不要进校门的样子,被少妇拍了一巴掌脑袋,让他看和容这边。
  小孩儿打眼看来,就瞬间精神了,撒开脚丫屁颠屁颠跑过来:“姐姐!”看到曲景明,又怂了,“嘿嘿,曲景明,你好呀……”
  曲景明一脸冷漠,挤不出一点笑容。
  那少妇也过来了,笑盈盈地跟和容打招呼:“容容啊,终于碰上你了。”
  和容不抗拒也不热情地回:“莫姨。”
  “姨什么姨啊,我才大你几岁,可别这么喊,我听着心里都发慌。”对方摆摆手,低头看看曲景明,“我听说你收养了个孩子,就是这个吧?一直想去看看你,可你妈……今天遇上正好,一会儿我们小坐几分钟吧,老和有点事情交代了我,你可别拒绝啊,不然我要遭殃的。”
  和容没接她话,转而拍拍和春,这孩子长得快,已经够到和容肩膀了,一扭头稍稍抬脸,就能与和容对视。他扭了半张脸,结果没敢太眼睛,心虚虚的样子。
  和容语气温和:“昨天的事情我知道了,明明刚来这里,谁也不熟,你比他大,能不能帮我个忙,照顾照顾他。”
  和春没挨骂简直喜出望外,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把手掌举到耳朵边做发誓状,说:“我一定罩着明明,姐姐你放心!”
  曲景明听到这声“明明”,手臂一寒,立起一圈鸡皮疙瘩,实在忍不住暗暗翻了个大白眼。


第5章 折腰
  算起来,和容十二岁就盼望父母离婚了。她的意识可谓超前,那年头夫妻无论是闹出轨还是闹家暴,没有说离婚的,周围的人都很“好心”,一个个劝和不劝分,什么为了孩子、为了家庭、离了怎么办之类的言论,每天都能听到。和容不睬这些,她就盼着她父母离婚。
  她爸和永联跟所有守不住下半身的男人一副德性,有了点小钱就爱赶时髦养小姑娘,那会儿叫“二奶”、“小蜜”,前者听起来还比后者高级一点,二奶,那就是二房嘛,可以和原配分庭抗礼的,小蜜,就是玩玩。
  那时候和永联有二奶也有小蜜,左拥右抱很很是快活,其结发妻子陈芸自然就痛苦不堪。
  陈芸好歹算得上书香之家出身,祖上文化人不少,她爹是彷城上一级市的重点高中的老师,太爷爷还考过举人。她与和永联的爱情婚姻,就是一出大小姐看上小流氓的经典戏文,跟上海滩一样一样的。只是在跟家里断绝关系、毅然出走、突破世俗樊笼,最终跟和永联结婚成家之后,她就发现,爱情的另一面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儿。
  和永联这个小流氓一路披荆斩棘地当上了大流氓,成为流氓头子,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干起了走私犯货的行当,陈芸起先自然反对,好言相劝过也哭着威胁过,那时候和容才三四岁,是个地上爬的小不点,陈芸急了就抱着她,声称要一起去死。
  面对女人,和永联显示出阅历深厚的风范来,给面子的时候,他任尔东西南北风岿然不动,不给面子的时候,轻微施暴。他没有惯性暴力,但有着环境刻在骨子里的愚蛮,对妻子施暴是这个小地方大多数野蛮男人的“齐家”方式,他自然使用,毫无对错意识。
  陈芸有点烈性子,知道自己无法劝停他的生意之后,就跟他对着干,后来还真把他弄到局子里去了。因而,和容从五岁到八岁,身边是没有父亲的,她爹在局子里足足呆了三年。也正是这三年,陈芸主动或被迫地直接接触到和永联的生意,这个曾经正义爆棚的大小姐,在生活的苦难与艰辛面前,终归背叛了自己,屈了膝,捡了丈夫的生意来做。
  等和永联出来,发现自己坐了三年大牢,生意竟然还好好的,喜出望外。之后的两年,夫妻俩的关系倒是有点涅槃重生的态势,进进出出都一起,家里、生意,都好商量。
  直到出现莫淑芳,也就是现在的和太太。
  那时候莫淑芳才十七岁,然而久在江湖,锋芒和手段都有,还带点少女英才的锋利,加上姿色出众,瞩目她的人可以排满彷城主大街。然而她却看上和永联。两人之间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甫一见面,就电光火石、不能自已,完了大有泥足深陷之感,和永联当即稳固了她的“二奶”之位。
  稳固的意思,是他直接对陈芸摊了牌,表示自己铁了心要养着莫淑芳,要么离婚,要么接受。陈芸如何甘心离婚?只好暂且接受。
  但一个女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大方忍受自己的丈夫在眼皮子底下养二奶?陈芸在痛苦和憋屈中,日渐消沉自弃,甚至吸过粉,半瘾的时候,被莫淑芳发现,当机立断把她关在家房里大半个月,用了戒毒所那一套来给她戒毒。
  彼时和容十二岁,已经是懂事知理的年龄,父亲、母亲、莫淑芳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孰对孰错,她心里已经自有一杆秤。于她而言,她谁都不怪,心思宽起来,对谁都能理解,面对乱七八糟的家事,有种举重若轻的坦然和淡定。
  要说有什么所求的,就是盼父母离婚。
  她想,这死结剪下来一环,就松了,就能解开了。
  可离婚终究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在当时的舆论环境下,陈芸又心有不甘,和永联也没曾想过要抛弃糟糠——彷城这一片历来有说法,道是生意人、从政的,不能抛妻弃子,否则是要遭天谴的,家破迟早人亡。和永联不敢犯这种忌讳,因此,婚没法儿离。
  这莫淑芳也是个角色,她嘴上从来没有提过要扶正,甚至安守本分,多年无所出。不过在和容十二岁到市里上全寄宿初中之后,她越来越多地代替和永联夫妇在生意那块做出面的。她漂亮,得体,有手腕,不是正室,胜似正室。终于在和容去往更远的地方读大学之后,于一个冬天,“意外”怀孕了,隔年炎炎八月,生下白白胖胖的和春。
  时代进步了,观念开放了,忌讳也变得不那么重要。和永联自认和陈芸的缘分已经到头,对莫淑芳的愧疚深重难背负,唯有换老婆可以解此大愁。于是三方坐下来,和和气气开了个会,离婚分家就此达成。当初的小流氓已是一方大佬,其实不算真小气了,该给陈芸的都给了,房子票子一样没少,车子陈芸不会开,没要。
  只是,给完这轮,以后就没得给了。
  和容没有毕业的时候,陈芸就一个人住在根竹园的老房子,那是她不谙世事的年龄与和永联私奔落脚的地方。后来和容回来,她也没让搬家,仍旧在老破房子里住着,她自己和那老房子一样,苍凉而自弃——此前还撑着面子拾掇自己,算得上风韵犹存,近来四年一点儿不废那个功夫,把自己从里到外地过成一个老太太。
  这么个老太太,看起来是无论如何无法与眼前宛如少妇的莫淑芳相比了。
  和容的个性表现一惯冷淡,她秉持礼貌和修养给莫淑芳倒了杯茶,坐下来,也不开口,默然等着莫淑芳的表演。对方维持着刚才在学校就挂上的笑容,絮絮叨叨地为和春打了曲景明的事情道歉,又说了些和永联的事情。
  末了,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袋,推到和容面前。和容终于有点表情,抬眼看了看莫淑芳,淡淡地问:“这是给谁的?”
  莫淑芳:“当然是给你的,你一直不愿意结婚,现在独自收养个孩子,开支总归会变大,你爸怕你苦着,你就收下吧。”
  和容看着莫淑芳,表情微妙地变了变,直白地问:“他怀疑这孩子是我生的吧?”说着,大概是自己都觉得好笑,她低声发笑,喃喃道,“也是,他到了盼外孙的年纪了。”
  面对她的问题,莫淑芳并无异色,笑容仍旧一丝不苟,可见和永联就是这么想的。和容动动脚趾头都能想象到,那位跟家里老太太一样日渐苍老的走私大佬派人悄悄观察曲景明的长相,寻找孩子和自己女儿相像的蛛丝马迹,而这种仁者见仁的问题总会在心理作用下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最终偏向相信自己的女儿悄悄生了个娃儿。
  自打突破离婚大关,这位大佬的思想真是越来越开放了,凭着几年前在市医院妇产科孕检室门口偶遇女儿,就以己度人地猜女儿搞了事情,现在还大大方方拿钱来认私生外孙了……和容越想越好笑,常年冷淡的脸被丰富复杂的笑意抻得生动起来。
  她不打算解释当初偶遇是去陪薛冰冰的,面前摆着一堆钱,不拿白不拿,何况曲景明确实吃喝上学都要用钱的,薛冰冰还不一定能稳定给,多点备着总没错。她坦然朝莫淑芳道:“替我谢谢我爸,莫姨,也谢谢你。”
  莫淑芳见她这样轻易收了,反而有些意外。这么多年,她们之间的位置注定她们彼此观察,和容那点傲性她一清二楚,大学四年和永联给女儿的钱全被退回了,打款的账户是她的,那些退款也是退回她那里,至今一分没动,今天替代了和永联给“外孙”的钱拿过来,本还想费一番唇舌送出去,因而一开始就搬出了“你不答应我可要遭殃”的话来……
  到底是知道生活不易了吧?莫淑芳突然有几分说不出缘由的痛快。
  她曾经觉得自己和这个小姑娘很像,从小生活就乱七八糟,爹不疼娘不养,顶多偶尔被娘当筹码用……明明都是苦命的蝼蚁尘埃,凭什么她就整天一副清高出尘的模样,凭什么她就端着一脸“不屑你们这些俗物”的轻蔑,凭什么她敢视钱财如粪土!
  她等着看她折腰,已经等很久了。
  “谢什么,这都是你爸爸的心意。”她变换了一下笑容的内涵,摆出几分恰当的犹豫和不好意思,又从包里摸索出一张卡,动作迟疑地往和容面前推,“这个,这个呢,是我的心意,容容,你看你,是不是也给我一个面子。”
  这卡才是和永联要给“外孙”的。
  和容垂下眼眸,去看那张卡,笑容比刚才又复杂了些,眼神却抿着一丝寒意,纵是阅人无数的莫淑芳,也看不懂她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原本装出来的心虚被抽空了一层,变成真的心虚,她有点着急地用指尖扣了扣卡,说“收下吧,密码是你生日”,便飞快地收回手,站起来。
  和容随着她的句容抬起头,惊问:“莫姨,回去了?”
  “是啊,公司还有点事情,最近你爸看了个山头,想租下来,我今天正要去跟领导默默嘴皮子呢。”莫淑芳把理由说得扎扎实实的,包已经拎起来,挥挥手,“我先走了,容容,你东西收好。”
  和容没有说话,只是顺势挥挥手,目送她走了。独自坐了半晌之后,将牛皮纸袋和卡都装进自己品相寒碜的单肩包里。
  这天晚上放学回家,曲景明莫名其妙地受到了和容仔细观察的待遇,和容像没见过他似的,把他一张脸仔仔细细看了几轮,一副所有所思的样子,正在曲景明忐忑不安的时候,只听见她突然对陈老太问话。
  “妈,你觉不觉得明明有点像我?”
  陈老太瞟来一眼:“你是指哪方面?”她认真地说,“贱脾气是挺像的。”
  再次无辜挨骂的曲景明:“……”
  和容对这句话一点没反应,仿佛她妈不过是放了一个屁。她自凭亲眼观察,兀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并给予了自己肯定的答案:“还真有点像,这嘴唇,多薄,不笑不说话,跟我一样。”
  陈老太:“男人嘴唇薄,薄情,你爸那个人渣就是个例子……”
  和容没搭理她,眼见她就要痛陈历史,便拉起曲景明上楼洗澡去了。曲景明早就对她们的相处方式见怪不怪,同样对孤独自艾的陈老太没了起初就寥寥无几的同情,心安理得跟和容上楼。陈老太在后头看着,摇摇头,暗想,确实薄情。
  和容一边给曲景明准备洗澡水,一边问题他这天在学校的情况,问到和春:“那小子没再来找你麻烦吧?”
  曲景明踟蹰了片刻,拧着眉头,艰难地回答:“算是,没有吧……”
  和容疑惑,转头看他:“怎么回事儿?”
  曲景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着头憋着脸,半天没说话,憋得脸都红了,终于在和容一巴掌拍到后脑勺的时候,苦大愁深地说:“他是没有欺负我了,但很烦人。”


第6章 欺负
  曲景明说,和春一天往他教室跑了三趟,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还往操场跑了一趟。简略说到这里,又不详叙了。和容斟酌试探着往深了问:“他跑去找你干什么?”
  曲景明揪着衣角面露难色:“聊天。”
  和容皱皱眉:“聊什么?”
  这点曲景明倒是回答得毫不费力:“你,老师,鼓号队,羽毛球……”
  和容自然是必聊话题,不知道是不是向往别人有兄弟姐妹,和春对自己这个年龄差巨大的姐姐十分殷勤,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老师是每个当学生的人都要暗戳戳咀嚼偷偷骂的对象;鼓号队是和春升上三年级后新加入的组织,今年练好了,明年每周升旗仪式和平时大活动,他都可以穿着制服笔挺笔挺地上台,自然要吹一番的;羽毛球大概是那节体育课的即兴发挥。
  都是些平常的话题。和容就明白了,自己这个弟弟并没有去欺负曲景明,只是谨遵姐姐吩咐“照顾”他,真的去聊天了。
  可惜曲景明长那么大,最不擅长的就是跟人聊天,人小小的,心里却住了个如履薄冰颤颤巍巍的老头儿,三脚踹不出一个响屁,开口之前,要先把话从胃到喉咙来回过滤七八趟。和春头大脑子空,又万事不过心,哪里懂得这点。
  和容没再多问,摸摸曲景明的脑袋,说:“你烦他就不理他好了,他那个人就是那样,过几天就不会这么啰嗦了。”
  曲景明叹了口气,垂下眼眸,讪讪地回答:“好。”
  和容看他虽然满脸苦恼为难,但没显露厌恶抗拒,也就放下心,让他早点睡觉,自己离开了。
  曲景明却没能立刻睡着,他的世界复杂而敏感,起初薛冰冰把他丢在这里,他是害怕而抗拒的,但小小年纪懂得人在屋檐下该怎么办的道理,所以表现还不错。平心而论,和容除了冷淡些,对他又还不错,小孩子的心脏很好捂,他这就被捂热了。
  热过就会怕冷却。横空冒出来个满嘴姐姐长姐姐短的和春,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一见和春,本能就是先警惕,别的都靠后。夜深人静时刻,便穷尽自己的想象力勾勒一出争宠大戏,照常想累了才睡着……都怪薛冰冰以往爱看宫斗剧。
  曲景明对和春改观,是在发现那个脑残的话并非吓唬人的虚言之后。
  人看人,多半天生带着歧视,小孩子尤其毫无遮掩。曲景明一个外来的,既不会讲本地话,人又长得细皮嫩肉的,与沿海沿边晒得半黄不黑的孩子们从视觉上看就非常不一样,让人打眼一瞧就想欺负。
  所以,过了最初的观察期,他很快就体会到了真正的欺负。
  学校早上第二节 课下课后有课间餐吃,孩子们自己带碗下楼排队盛。这天早上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