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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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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疼得要命,额头抵在他额头上轻轻地蹭,吻他的眼皮,保证再不吵了。
  但下一次依然闹个天翻地覆。
  我们也有跟原来一样好的时候。
  偶尔我没那么歇斯底里,看孟潜声也就跟原来一样可亲,觉得他爱我胜过爱世上所有人,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块儿。只要他在家,我能树懒似的一直黏在他身上,没完没了地跟他说话,事无巨细地告诉他我脑子里想的一切,说得口干舌燥。他一直说我说话太快,让我慢点,杯子递给我,我也顾不上喝,讲到大脑一片空白了,仍旧停不下来。
  孟潜声就笑,说你什么毛病犯了,这么兴奋。
  我说,我觉得我爱你爱得都快死了。
  他笑得眼睛里亮盈盈的,像被春水濯洗得生光的石头,说我看你是又冒傻气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把他按在沙发上,一边说“真的”,一边吻他,吻得他硬了,我们就在客厅里厮混。这种心情好的日子相当难得,经常半夜两三点钟我还没躺上床,孟潜声睡醒一觉起来捉我,我就拱进他被窝里,缠着要做。多的时候一天要折腾三四回,闹得他没法出门。
  三月春光怡人,这两天我心情好,一切顺风顺水,不想上班,借口请了两天假,一个人坐车跑到城郊去。刚回到家,就有人敲门,穿着EMS的制服说有孟潜声的快递。
  孟潜声还在外地出差,今晚上才回来,我替他签收了,随手放在茶几上。心不在焉地打了两局游戏,目光又飘飘忽忽地落到那包裹上。我拿起包裹,上面贴着单子,复写纸的笔迹不太清晰,但还能认,很娟秀,多半出自女性,寄件人那里的字迹更淡,我仔细辨了半天,发现是“方雯倩”。
  一拆开包裹我就后悔了,我知道孟潜声会生气。但这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满心阴险的跃跃欲试盖了过去。
  我就要看他火冒三丈。
  方雯倩寄来的是一瓶葡萄酒。我对红酒没什么研究,平时喝烈酒的时间多,心血来潮在网上查了查,似乎这款口碑还不错,价格中等,但国内经销商很少,很难买到。
  一定是孟潜声叫她寄到家里来的。我忿忿不平地想,孟潜声是为了给我好看。
  我越想越气,在家焦躁地转圈,心里憋闷,想摔东西,咬牙憋了半天终于忍住,立马拿上钥匙出门,打车直奔市中心。
  晚上孟潜声打电话问在哪儿,我那时正跟一个认识五分钟的姑娘坐在吧台前打赌。
  她说她可以喝五杯大都会不醉,我不信,她就跟我打赌,说喝完五杯要是没醉,我今晚上就要跟她走。我问要是你醉了呢?她说她任我处置。我说不行,横竖是你占便宜。最后她说我可以在酒吧里随便挑一瓶酒,她付账。
  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孟潜声来了电话。我说要走,她揪着我的衣领不放,又亲又摸了好一阵,弄得我满怀馥郁香气,又拿我的手机给她自己打了个电话,存好号码,才恋恋不舍地放人。
  我刚进门,孟潜声就眉头一皱:“你又喝酒了?”
  我点头,说着就揽过他要吻。他不动声色地避了一下,还是没躲开,只好放任我啃他的脖子,过了一会儿推开,让我去洗澡。我把衣服脱在沙发上,他抖开捡在怀里。
  我洗完出来,他拎着我的衬衣站在洗衣机旁,问我:“跟你同事去的?”
  我说是。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半晌才应声,把扣子全解开放进洗衣篮里,出去了。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但我摸不着头脑,跟在他后面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问:“你怎么不高兴?”
  他抿唇默然了好一阵,我以为他又要装聋,他忽然说:“你以后少去外面喝酒,乱七八糟的。”
  我不懂他为什么偏要在后面加个“乱七八糟”,口气好像我去垃圾堆里觅食。我压着火气,余光瞥见茶几上那瓶红酒,忽地冷笑出来:“那没办法啊,我又没有人献殷勤献到家门口来,上赶着送。”
  他也冷下脸:“你又犯什么病?”
  “我犯病?这个方雯倩是你同事吧,她是不是三天两头给你打电话?上次的香水我看也是她送的吧,这次又送酒,就差上门陪酒了!”
  “何遇君,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是你逼我的。孟潜声,你想干什么,要分手吗?要分你直说,别他妈跟这儿膈应我!”我猛地站起来,“你想脚踩两条船,行啊,那你别让我知道。就算你把外面男的女的睡遍了,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照样乐意守着你。可你他妈别蹬鼻子上脸,酒都送到门上来了,这什么意思?新婚快乐?是不是还要我给你们两口子敬酒啊?”
  孟潜声也一下子站起来,目光冷厉如刀:“你每次脾气一上来就这么六亲不认,你觉得我无所谓?你也搞清楚,我随便你骂,随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愿意让着你!别总拿这些话来刺我,我没欠你,不是就该让着你,人都有限度,你别太过分。”
  “我说错了?哪句说得不对?”我走到他跟前,“酒是不是方雯倩送的,她是不是喜欢你在追你?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那你亲口说给我听啊,你跟方雯倩清清白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他冷冷地抿着唇,不说话。
  我在他面前站定,平视着他的眼睛:“孟潜声,我这人是没骨气没追求,但你该把我当人看。我不在乎你有没有跟别人上床,不跟踪你,不试探你,这是我自己选的,我觉得忠诚要出于自愿,感情不是谈生意,我投一分,你就必须回我一分。但不代表我就比别人下贱。你跟她好,别好到我跟前来还要求我笑脸迎人,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也会难受。”
  发泄完这一通,我开始止不住地手抖,脑子也缺氧般的晕眩,赶紧推开他坐到沙发上,以免一头栽倒。耳边传来他开门出去的声音,我没功夫看,眼前的东西全是层层叠叠的重影。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各色念头走马灯似的疯转,三点多钟还醒着,直到后来勉强睡去,也没听到孟潜声开门回来。
  劳动节期间,孟潜声买了辆大众。
  买车那天我扯谎不舒服,没去,他也没勉强。一个多月前那场架似乎彻底吵崩盘了,我们之后的交流仅限于日常生活,像两个谈不到一起的合租室友。孟潜声借口晚上加班影响我休息,把隔壁副卧空闲很久的床又重新铺好,在客厅里坐时,我们也各据沙发一头,井水不犯河水。
  那天吵完后,我又开始浑身不舒服,但部门正是忙的时候,没法请长假,只能硬着头皮上班,好几次在地铁里出不了气,我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
  到这周末,精神终于慢慢好起来,谈了好久的项目终于搞定,所有人都感动得谢天谢地。经理扬眉吐气,大手一挥说犒劳请客,领着几车人直奔中泰广场的银亭会所。
  吃过晚饭,有的人就先告辞了,留在这儿的无一例外全是爱混夜场的老油条。经理开了个KTV的包房,又招上俩姑娘陪酒,有几个人跟着他一块儿去了,余下七八个都在楼下的舞池和酒吧里。
  洋酒开了满满一桌,我比谁都兴致高昂,挨着敬了一圈,一手烟一手酒,嘴说个没完,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一直讲到舌头牙齿都发烫,脑袋缺氧得晕头转向,还不肯停下。小费一百一百地塞出去,陪酒的姑娘身上香气扑鼻,左喂一口右送一杯,我从没喝过这么多,是真的喝吐了,差点栽到马桶里。吐过两轮,又在沙发里眯了一觉,醒来时桌上杯碟狼藉,人都没了,只剩一个席放在旁边抽烟。
  见我睁眼,他弹了弹烟灰,笑道:“全是人的地方也敢睡,赶紧摸摸钱包还在不在。”
  我下意识伸手一摸,说:“还在。”
  他好像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我正当半醉半醒,视线里的席放比平日里顺眼多了。加上他也喝了不少,那目光稍微地涣散了一点,看上去锐利稍减,儒雅可亲。
  他将烟架在烟灰缸上,他的手指细,长,像女人。
  ——不知道握起来什么感觉。
  我觉得空气闷热难耐起来了,像有人在空气里撒了一把小虫子。
  他似笑非笑地问:“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我要去洗手间。”我答非所问,摇摇晃晃站起来,头晕目眩,他扶了我一把,跟着站起身,说:“慢点,我送你过去。”
  他的手抓住我的胳膊,我低头一看,灯光下的那只手忽绿忽紫,乍蓝乍红,明明都是热烘烘的颜色,照在上面都冷冰冰的。
  我摸到他的手,果真很冷。
  耳朵里都是隆隆的音乐声,倏然窜入了一声笑,贴着我的耳朵尖,头发若有若无地被吹动,下一秒他的身体就贴了上来,半扶半抱地架着我走进洗手间。
  这种高级会所的洗手间都富丽堂皇,角落摆着绿植,空气里是清新剂的香气,目之所及没有一点污垢,仿佛修好之后从没有人用过。酒吧和舞池里闷出人一身热汗,这里面却冷清清的,静得怕人。
  “谢谢放哥。”
  我放开他,走到洗手池前洗手。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眼皮红得厉害,眼圈也猩红,仿佛刚吃过人。
  席放的身影也出现在里面,说:“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好。”
  “没有啊。”
  他笑得很温和:“你觉得我连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
  我也笑了笑:“我在愁怎么挣大钱。”
  “你到三十岁就有钱了。”
  “你这么肯定?”
  “因为你聪明。”
  “我不聪明。”
  “越聪明的人,越觉得自己无知。”
  我们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到一起。
  我把他推进隔间,他的手伸到我背后,指尖抚摸着我的后颈,嘴唇贴上来,口腔里还留着零星的烟草味。我摸到他的皮带扣,他轻轻喘了一声,顺着脖子往下吻,我趁隙抓住他的头发:“我身上没带套。”
  他停下动作,抬眸看了我一眼,低笑出声,从皮夹里摸出一个没拆封的套,解开了我的皮带。
  腰上一块地方麻得发痒,想伸手去挠,手臂却麻得抬不起来。迫不得已睁开眼,意识迷迷糊糊回笼,我才反应过来是口袋里的手机在震。我费力抽出手臂,坐起来眼前发花,头疼欲裂。
  我睡在皮沙发上,旁边沙发上躺着席放,远远的另一头床上安稳地躺着经理和昨天一个陪酒的姑娘,两人抱成一团,被子鼓鼓囊囊的。窗帘拉了大半,外面天光已然大亮,一看手机已经快中午了,屏幕上显示有四个孟潜声的未接来电。
  昨天的事情狂乱地闯进脑子,心脏跟着猛跳不停,耳朵里嗡嗡直响,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点一点冷下去,僵得不能动弹。沙发上的席放动了动,翻了个身,我全身都像过电似的,猛地跳起来,打开门就往外冲。
  走廊上寂无动静,我的电话刚拨出去,那头立马接起来,孟潜声劈头问道:“你在哪儿?”
  “……酒店。”
  “哪个酒店?”
  “银亭会所。”我跨进电梯,试图抹平西装上的褶皱,“昨天部门喝酒喝多了,这就回来。”
  孟潜声让我在中泰广场的停车场门口等,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刚走到路口,就见孟潜声朝我走过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我不安地拨弄了一下头发,跟在他身后半步,走进停车场。
  他甩上车门,带起一阵悍风。我正留心观察他的表情,他忽然倾身过来,从我背后拉过安全带,我连忙伸手去接:“忘记跟你打电话说一声了,下次我……”他动作忽然一顿,掀开我的衬衣领口。我跟着低头一看,只能看到锁骨下面赫然印着一块紫红的斑痕,脖子上有什么,可想而知。
  孟潜声脸色顿时变了。
  车厢里静得落针可闻。很久之后,响起清脆的“咔嗒”声,孟潜声把我的安全带插扣塞进了插孔。
  我们都没说话,车厢里闷得仿佛没有空气。
  五分钟后,他径自熄火下车,走进了一间咖啡馆。
  我脑子里空空的,像个空塑料袋,一挤就能瘪下去。我不想说话,也不想考虑事情,车窗开了条缝,传来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的锐啸,每一声都像一记鞭子抽在我心上,引诱我下车,走到马路中间去,痛快地躺在车轮底下。
  车门忽然一响,惊得我一激灵,这才发现孟潜声已经回来了,坐回车上,递过来一个纸袋:“拿去。”
  我双手接过,发现是三明治和热牛奶,隔着纸袋还觉得有点烫。见我没反应,他问:“吃过了?”
  “没有。”我老实道。
  他又不说话了,从休闲西装的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放下车窗点了一根。
  今天不知怎么的,尤其堵车,到处都是交警,路上乱成一锅粥。我机械地嚼着三明治,吃到一半,孟潜声在缭绕的烟雾里问了一句:“戴套了吗?”
  我一怔,看向他的侧脸。
  他伸手到窗外抖了抖烟灰,脸转向我,平静地道:“我在跟你说话。”
  又过去半晌,我才艰难地咽下那口燕麦面包,鼻子里应了一声。
  “……嗯。”
  他点点头,这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车终于动了,他跟着踩下油门。
  午饭在一家生意火爆的粤菜馆里吃的,孟潜声似乎专门挑的人最多最吵的地方,人声鼎沸里除了喊叫,对方根本听不见说话,正好掩盖我们全程的相对无言,不至于太过尴尬。
  剩下半天都在家里,我在客厅看电视,他关在卧室里,不知道干什么。入夜时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到临睡时外面已是一片绵密如织的雨声。孟潜声早已关了灯,房门虚掩着,我望着那扇门抽完一整包烟,最后还是忍不住,走到那门口杵着。
  不知道站了多久,里面乍然一明,他拧亮床头的小灯,撑起头看向我。那脸上无波无澜,我一口气哽在喉头,掐得心脏都变了形,半天塞出一句:“对不起。”
  那两扇睫毛极快地往上一翻,又向下一掩:“很晚了,快去睡吧。”
  灯灭了。
  我一点儿也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从没觉得我跟他隔得这么远过,熟悉的身体里装着两个从没聚头过的灵魂。
  人类这生物多可笑啊。他们可以掌控半个世纪的经济起落,预言上百年的气候变迁,观测亿万里外的宇宙星辰,却不明白身边的爱人为什么突然沉默。
  礼拜一大早孟潜声就上班去了,关门声传来,我的手机闹钟还没响。下午我提前下班,刚到家就下起滂沱大雨,看到车没开走,我发短信说去接他,他说不用,让我别等他吃饭。我没胃口,一个人随便煮了锅吃的,剩了小半,倒进塑料袋扔出去。
  扔完垃圾回来,远远看到大门口开来辆红色的车,停在我们那一幢。过了会儿,车上下来一个男人,身形像孟潜声。
  我没过去,打伞站在雨里等着。
  男人上楼了,那辆车慢慢朝我开过来。路灯昏黄的光线洒落,车里的女人穿了件豆绿的针织外套,眉眼精致,从发间露出的长穗耳坠闪闪发亮。
  电视机里不厌其烦地讲着海洋中的各色生物怎么捕食,怎么繁殖,屏幕上五彩缤纷,红蓝交错,让人头晕反胃,我换了台,茶几上孟潜声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雪白的“方雯倩”三个字冷不丁跳入眼帘。
  我扔下遥控器,拿上手机,轻轻敲了敲浴室的门。门被人拉开,一股湿热的水蒸气扑面而来,我把手机递过去:“你的电话。”
  他刚洗完,头发上的水珠滚在毛巾上,像在落泪。他看了我一眼,接过手机,说了声谢谢。
  我给学校写了申请,终于在六月初拿到了迟来一年的学位和毕业证。那天是个大晴天,孟潜声加班,我一个人去外面吃了饭,整个下午都在市中心的商场里乱逛。走累了,就在一间咖啡馆里坐着发呆,直到暮色四合,对面的老凤祥灯火辉煌,玻璃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对青年情侣,那姑娘一直在看自己的手,一会儿又抓起身边男人的手来看。男人说了句什么,她又笑又怒地捶了他一记,又揽住他的脖子,踮脚亲了一口。
  我摸到自己手上的戒指。
  夜幕降临,珠宝和手表的橱窗更是珠光华彩。我一个橱窗一个橱窗地看过去,双眼被射灯照得发酸,还是不肯停下。
  我渴切地想要花钱。
  停下脚步时,我正好站在万国表的橱窗前。我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听见门锁转动,我立刻坐直身体。孟潜声走进来,我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回来了啊。”
  他应了一声,松开领带,看向我:“学位拿到了吗?”
  “拿到了。”
  “那就好。”
  他解开衬衣头两颗扣子,脱掉西装,留意到我的神色:“怎么了?”
  “我给你买了点东西。”
  孟潜声站住了:“什么?”
  我把那个黑色的表盒推到茶几边上:“你试试。”
  他走过来,挽起袖子,我看见他睫毛飞快地扑扇了一下,目光旋即落在我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欣喜。我莫名感到一丝紧张,手心有点汗湿,仔细观察他的每个表情,小声道:“你打开看看啊。”
  他掀开盒子,拿出了那只表。
  我心里怦怦直跳,亟待他的夸奖:“喜欢么?”
  他仔细看了片刻,将表原样放了回去,这番动作堪比一盆雪水浇在我头上。还没说出话来,他已先问道:“你卡里还有多少钱?”
  “什么?”
  “你卡里还剩多少钱?”他微微蹙眉,“你花了多少?”
  我争辩道:“我每个月有工资啊。”
  他眉头蹙得更紧,无声叹了口气,不说话,只是把我望着。我在这目光里恼羞成怒了,问:“你要不喜欢,我自己留着就是了。糟蹋的是我的钱,你犯不着这样。”
  “这表四万还是六万?”他将盒子放回茶几,坐到沙发上,不耐道,“现在该攒钱,手表这些东西晚几年不行吗?”
  “我还不是想着哄你高……”我刹住话头,喉间翻出一声冷笑,“对不起,是我的错。”
  孟潜声对这种冷嘲热讽司空见惯,并不反唇相讥,只冷淡地扫了我一眼。
  “下次我记得送酒。”
  孟潜声不理,审视着我:“何遇君,你真打算过以后吗?爸妈不管,就得全靠自己,买车买房看病吃饭,全靠自己一分钱一分钱地攒家底;要玩儿命上班,被炒了就交不上房租,你操心过吗?除了抽烟喝酒,你还关心什么?”
  我气得太阳穴猛跳:“我什么都不管?我不关心你?”
  他冷冷道:“我不用你关心。”
  我连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情绪,喉咙里腥气翻涌,怒极反笑:“好好好,我不该关心你,我关心错了!我给你赔罪行不行?”
  “我最烦你这样阴阳怪气。”
  “我烦我该死,你跟方雯倩结婚去吧。”
  “我说过我不结婚吗?”
  我愣在原地。
  客厅里的空气迅速冷下去又疯狂灼热起来,不知哪里来的焚风割面剜皮,仿佛置身熔炉之中;电视机还发出细小的声音,像神志不清的人发出的梦呓,尽都是颠三倒四不着边际的胡话。又像是海水暴涨,铺天而来,灭亡了这世上一切声音。
  孟潜声自己也像是怔住了,回过神后别开了目光,仍是冷着脸色,没改口。
  我从沾满蛛网灰尘的罅隙里捡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听见它像锈蚀的铜片一样,让听到的人起了一层不舒服的鸡皮疙瘩。
  “你也不怕人家觉得恶心。”
  孟潜声不答话,睫毛低垂着,落下两扇温柔的淡影。
  好像还是很多年前,我们坐在灯下读书,一起算最后一道数学题,两人都不作声,只有笔在粗糙的草稿纸划过的沙沙声,明明谁都没有看谁,却禁不住对着空白的题纸闷笑。
  我听见秒针滴答,楼上的人来回走动,耳朵里的声音又开始窃窃私语,叫我的名字,辱骂我,嘲弄我,这些喧嚣转瞬又被疯狂的心跳掩盖了,心脏跳得要脱出胸口,身体下意识地想弯腰抱成一团,但我强迫自己直挺挺地坐着,两重命令背道而驰,背上的大片肌肉崩溃似的开始抽搐抖动,逐渐浸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
  “咱们散伙吧,孟潜声。”滚烫的液体咆哮着要涌出眼眶,我别开头,“别互相折磨了。”

  作者有话说:
  架都在这章吵完了,以后没了。


第54章 
  那里有一扇门,但我绝不会选择走进去。只要孟潜声在门上挂一幅画,告诉我那是墙,我就相信那是一堵墙。
  我难过的是他连挂画的功夫都不肯。
  我怎么都睡不着,睁了一夜的眼。
  早上天还没亮,我就听到孟潜声起床收拾行李,大概又要出差。有时我觉得他这一行实在太忙了,睡觉都在天上,不知道那梦会不会轻飘飘的。
  我想问他去哪里,但几个字只在齿间滚了一滚,就跟唾沫咽下了肚。
  到了下午,我开始起不了床,骨头酸得能拧出水,随时胸闷气紧,一起来就头晕眼花。打电话跟公司请假,经理很和蔼地让我好好休息,注意照顾身体。明知是客套话,却莫名其妙听得想流泪,有那么几秒钟,我真以为自己要死在床上了。缓过一口气,我才松开握着缰死的手,手机在掌心勒出绛红的凹印,背后的衣服全打湿了,凉沁沁地贴在皮肤上。就这么躺到晚上,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翻出藏在包里的安眠药,到厨房倒水——这一路仿佛花了半个钟头那么久。
  厨房雪亮的光线底下,插在刀架上的刀刃凝着沉静安详的冷光,刀身泛着浅淡的银灰,像春天早晨江上的雾。
  我把平常切菜的那把拔了出来。这把刀最快,好几次我都不小心被划过手指头。照着手腕比划了一下,听说普通人很难切到致命的血管,弄得我有点犹豫,害怕一刀下去只疼不死。
  这很悲惨,悲惨里又有些尴尬,尴尬得有些滑稽,想到这里,我不禁对着这刀笑了出来。刀身上跳出一张惨白的人脸,光线角度,显得脸上颧骨高突,瘦削得狰狞。
  拎着刀走回卧室,我想起药还在厨房,只好又气喘吁吁地倒回去拿药。躺在床上吃完药,下半身毫无气力,只好任刀丢在桌上,我伸手能够到最远的地方只有床头柜,上面摆着水杯、安眠药和一份孟潜声的《经济学人》,我把它拿了过来。
  我并不真正为了看书,我现在根本没办法思考任何东西,只是迫切需要点什么把满脑子乱窜的自杀念头挤出去,分散注意力。
  随便翻开一页,里面的每个单词都似曾相识,却死活想不起来什么意思,盯着一个“and”出神,忽然发现满页都在重复这个单词,闭上眼也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成了一张诡异的网。我丢开杂志,卷过被子,把自己埋在黑暗里。
  我朝没有尽头的地方跌下,仿佛已过了三五年的时光,猛地全身一颤,惊醒过来。
  墙上的钟显示才过了两个钟头,我却再无睡意,床头灯还亮着,我懒得费劲伸手关掉它,在灯光下闭上眼皮,眼前一片血红。
  真希望突然来一场意外,停电也好,地震也好,什么都好,让这可恶的灯灭掉。
  我在被子里蒙到天亮,听见上下左右隐约的关门声,窗外传来楼下的说话声,锅铲翻动老式铁锅的糙响,我在用心分辨它们,又好像只是它们非要灌进我耳朵里来,在这似听非听中,我仿佛闻到自己身体腐烂的味道,掀开被子,居然发现外面天又黑了。
  这十几个小时里,我思考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说服自己坐起来下床拿刀。
  但刀太远了,这房间大得可恨。
  活活熬到晚上九点多,我刑满释放一般地爬起来吃药,只剩三颗,索性一口气全吃了,将就杯子里剩下的半杯凉水,冷得脏腑绞成一团。
  等待睡眠降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三颗安眠药会不会死。
  要是能这么一了百了就好了,我模模糊糊地想。不行,万一死了,孟潜声回来看到受刺激怎么办?万一房东找他麻烦呢?对了,还有我妈,她肯定要大闹一场,那可就太对不起孟潜声了。还是把今天熬过去吧,明早起来写封遗书。
  真是太累了。
  我好像睡了很长时间,又像只睡了一个钟头,中途似乎醒过,但我不确定是否是做梦。有什么恼人的声音锲而不舍地从天边传来,终于把我从混沌的泥潭里硬拽出来。
  上下眼皮像被缝在了一起,睁眼的动作用了整整一年那么久。
  世界全是朦胧的影子,光线粘着一层毛边,整个儿的像莫奈的画。我先是看见了一双眼睛,慢慢地是一副完整的五官,最后拼成了一张熟稔的面容。
  孟潜声?
  他急切地说着什么,我耳朵里像进了水,嗡嗡听不真切。直到他说完了,我才勉强听到自己的名字。
  之后的记忆完全乱成一团。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天的天气,万里无云,风清气爽,太阳明晃晃的,像悬在头上的雪亮的刀。医院永远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和没完没了的检查让我想吐,每个角落都堆满了人,像群居动物的巢穴,热烘烘的,同时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臭气。
  我这才知道自己睡了两天。
  医生说太长时间没有进食,让吊水,我说我不吊水,孟潜声不理会,拍了拍我的后颈,像安抚不会说话的动物。之后又挂号检查心肺,还去了脑科,片子也拍了,医生也看了,都说没问题,说什么不会有像我这样毫无理由的长期胸闷和头疼,两科的大夫都建议去挂精神科。
  一听我就懵了。
  孟潜声跟着一愣。
  走出诊室,孟潜声似乎有点踌躇,忧心忡忡地望着我。我一字一字地告诉他,我没病。
  他好声气地附和我,但我觉得他根本没听进心里,明显还记着医生的话。果然刚走到医院大厅,他就试探着说给我挂精神科。
  我恐慌得心脏狂跳,咬死了说不去。不管他怎么连哄带骗,我都说不去,讲着讲着眼泪就下来了。
  孟潜声吓了一跳,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方寸大乱,赶紧掏出纸巾替我擦,我觉得丢人得要命,越想忍住,泪腺越不受控制,泄洪似的往外扑,他又拿了一张,过来过去的人已经有些转头来看了,好像看见一只猴子穿着衣服走进来。
  最后还是去了。
  孟潜声把休假事假全用上,请了整整半个月,不放心单诊,一口气挂了三个医院的号,为此我大大发了场脾气,他从头至尾一声不吭,一副任由打骂的姿态。
  我从小就特别讳疾忌医,等着看病的那几天,脑子里更是翻来覆去地回想起小时候大家叫我姑姑疯子,偷偷在她背后吐口水,还有邻居家的小林叔叔惨叫着被绑上疯人院的汽车。
  没有吃安眠药,我根本没法睡觉,整夜整夜地大睁着眼睛,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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